2024-08-09  作者:司马紫烟  来源:司马紫烟作品集  点击:

  一个多月下来,他是名利双收,囊中也有了几个,日子过得好了,他自然也舍不得走。
  更使他留连的自然还是金陵的绮情。
  香君的柔情万种,妥娘的热情如火,这两个人都是秦淮河上的翘楚,堪称人间绝色。她们不但是美,而且艳,因为她们出身在歌舞之冠的秦淮旧院,自然也比一般的女孩子懂得风情,更难得是她们懂得诗,读过书,能吹能唱,懂得生活情趣。
  还有卞玉京、李贞娘等,这些都是秦淮名姝,艳绝一时的,能整天盘桓在一起,这种生活连神仙都比不上,这叫初尝得意的侯朝宗怎么舍得走呢?
  不但他舍不得走,其他的人也不肯放他走,因为他的加入,使复社的声势日肚,复社的言语也更有力量,他们不是朝廷的言官,但是他们的话却比言官还有力量,他们把评弹的目标放在那一件事情上,当局就会注意那件事,目标放在那个人身上,也一定使那个人怵然不安,他们不但代表了士林的清议,也代表了广大的民意。
  这是读书人最活跃的一个时代,也是知识份子真正能发挥他们影响力的时候。
  造成清流与民意受到重视,最重大的一个原因就是朝廷的时局动荡不安,流寇越斗越凶,越剿越多,那是一个很巧妙的恶性循环。
  为了要剿匪,就必须要起动大批的军队,筹措大笔的军费,因而就必须要增加百姓的税捐。
  练兵要钱,加征练饷,辽东御清要钱,又征辽饷,这一重又一重的饷,使得原本穷苦不堪的百姓更穷了。
  只要加上一点点的天灾人祸,他们就无法生活下去,老弱的活活饿死,少壮的一半被征去当兵,或是被拉去作伙夫,还有一半,则流落逃亡,逼得没办法,铤而走险沦为盗贼,由小股合成为大股,终于又成为一股新的流寇。
  这中间当然还有人为的因素,皇帝昏庸无能,权臣把持朝政,将帅跋扈骄横,官吏贪墨,这些因素加在一起,终于使得天下大乱。
  南京的日子过得安宁,其他的地方却像是一锅沸腾的水。
  终于,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傅来,使得纸醉金迷的南京为之醒觉了。
  米脂地方的流寇大头目由山西破居庸关,直迫京师,由于那些京中大员的昏蒙,以及昧于军务,贼兵的先锋部队已经到了平则门,离京师禁不过十几里了,朝廷居然还不知道消息。
  明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太监曹化淳开了彰仪门,放进贼兵,思宗崇祯在煤山自缢。结束了这个二百七十七年的王朝。
  好在思宗在京师陷落的前一天,已经把几个王子都送了出去。
  潞王朱常淓、福王朱由崧先后避乱到了淮安。
  这立刻在南京展开了一阵议论。京师虽然陷贼,但国脉犹存,江南仍然在大明将帅的掌握中,这几十万的雄兵,仍然可以一战,作匡复的准备。
  只是国家不可一日无君,最重要的就是拥立新君,在淮安的王储有两位,拥谁好呢!
  在南京的官员以及将帅们都在捉摸着,复社的士子们也都热烈地参与了商讨,这时候,他们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因为扬州的督帅史可法以及宁南侯左良玉都是复社的支持者,而他们手中所掌的兵力几乎占了一半。
  史可法是东林元老左光斗的得意门生,也可以说是后期的东林之秀,复社等于是东林后身,他的支持自不在话下,而左良玉则完全是侯朝宗的关系,因为他是朝宗的父亲侯恂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本人是个老粗,却很敬重读书人,朝宗在南京,他还派人来拜访过。
  有了这两重关系,商讨拥立,自然少不了复社,没有他们的支持,等于也没有史、左二人的支持了。他们也许不足以全权代表史可法与左良玉,却对两个人有绝对的影响力。
  当然,复社中人,也绝对少不了侯朝宗,他不但是复社的领袖,而且还有着左帅的关系。
  聚会的是一些读书人,大家申述了意见后,都一致支持拥立潞王朱常淓,因为他果敢有为,颇具贤明,相信由他来立国之后,必有一番作为,振衰起蔽,重新一统天下的。
  这里面没有私人的牵虑,完全是公平的抉择,朝宗为此更是兴奋,拥立潞王后,他相信以自己在南京的表现以及在复社中的声望,也必然会得到重用。
  虽然他没有功名,但这是国家非常时期,科举已停,用人唯才,不必照已编的擢拔程序的。
  不仅他一个人兴奋,复社中的人也很兴奋,他们的情形跟朝宗差不多,虽无衣冠,却同样的关心国事,而且以清流的舆论之力,对朝政多少也尽了些力量。
  现在,他们不再是空喊口号,可以实地为国家做事了,有几位东林的元老,已在朝中做过官的,也提出了这个要求,希望他们这些年轻的才俊,能为国事多尽点力,甚至已经草拟保举推荐的奏章,也请那些人担任些职务。
  新君即位后,朝事要立刻展开,这些准备工作,自然要先做好的。
  推举的名单出自公议,相信新君也一定会接受的。
  这个圈子自然是阮大鍼打不进来的。
  但是这批人也不甘寂寞的,尤其是阮大鍼,思宗之死,是他一个大好的机会,他知道在崇祯心目中,自己是永无复起之望了。侯朝宗的一篇文章,把他打击到永劫不复之境,他只有祈祷着一个奇迹的出现。
  奇迹终于出现了,他自然欣喜若狂了,可是他也发现到自己的处境太恶劣。
  商讨拥立的会议开始了,却没有他的分,他已经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了,只有自己想办法,所以他忙着往鸡鹅巷里的马公馆跑。
  凤阳总督马士英也是个重要人物了,只是不够非常重要而已,他手中有兵,但是不够多,再加上他的口碑也不大好,所以他的心里也不太踏实。
  这个时候他也召了一批人在商议着,他所邀集的是实力派的,多半是各地的兵镇以及他们的私人代表。
  这些人的名声也不见得好,但是因为手上有兵,所以一时无人奈何他们。像总兵高杰、刘良佐、黄得功、刘泽清等,每个人手头的实力一两万、三五万不等,都受着兵部姜日广及史可法的节制。
  这些人所求的是自保,朝廷在北京,他们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尽可以逍遥自在一点,现在眼看着朝廷要在南京另开新局,直接影响到他们了。
  所以他们很紧张,纷纷在为着自己的未来而就虑。
  阮大鍼一到,大家都很高兴,因为这是一个鬼才,有着一肚子的鬼点子,正好要他出个主意。
  马士英首先道:“圆海,你来得正好,我们正为着未来而感到伤脑筋,你来出个主意。”
  “拥立的大计商定了没有?”
  “商定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商的,福王是个花花公子,除了吃喝玩乐之外,什么都不懂,跟潞王一比,简直不可以道理计。”
  “这倒也是,但不知诸公计将何出。”
  “我们就是在这儿商量,初步的决定是我们抢先一步,派兵把潞王接到南京来,拥他上台,争取第一功,让他知道是我们把他拥出来的,让他对我们客气点。”
  “这行吗?”
  “这是我们唯一能抢先的事,因为我们的兵最近,其他方面,我们实在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阮大鍼道:“潞王很精明,对大局也很明白,诸公抢先一步,未必能争到好感,他知道实力大势大部份还是在史左二帅之手,你们不迎,他们也会迎的。”
  “这也是没办法,我们加起来,只有人家一半实力,那是无法跟他们争的。”
  “新阁成立,文途由东林包办了,武途则是姜日广、史可法居首,诸公恐怕很不便呢!”
  “是啊!但是大势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呢?所以我们想互相结盟,将来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不让他们动一个,不管是那一个在受到压力时,其他的人一定要全体合力支持,这样一来,我们实力虽不如,但也可以收到举足轻重之功。”
  刘良佐说:“我们还准备藉着迎立新君这个机会,把我们这个同盟的意思暗示给潞王知道,这样子他将来就会慎重考虑了。”
  阮大鍼笑道:“诸公的设想很好,只是都在挨打的上面着眼。”
  “我们的力量不够打人,只有想法于少挨打了。”
  “不!诸公还可以做得更好一点的,为什么不想法子控制大局呢?”
  “控制得了吗?那可不是说说就行了的。”
  “有办法的,诸公只要敢做就行了,拥立潞王,大局没诸公的分,但是立了福王,情况就不一样了。”
  “别开玩笑了,朱由崧怎么行呢?”
  “为什么不行,他也是神宗的孙子,是朱家的嫡裔,大明正统。”
  “不是指这个,他比潞王差得太多。”
  “正因为差得太多,才可以见诸公之功,而且他登基之后,只有公等才是支持他的人,他自然会感激诸公,岂不是大权在握了吗?”
  马士英摇头道:“这怎么行呢?我们拥立了,他们不赞成还是没用的。”
  阮大鍼一笑道:“国无二君,天无二日,只要造成了事实后,其他人难道还能把福王推下来,另外再立一个不成!这必须要把握到两个字,一个是快,一个是秘,事先不走漏风声,等到大家跪叩朝见之后,即使发现不对,大礼已毕,也只好认了。”
  马士英不禁心动,阮大鍼道:“当然还必须要再做一点其他的工作,比如说搬出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出来劝劝他们以大局为重,不可闹意气等等,姜日广跟史可法都是书呆子,他们会接受的。”
  “找谁呢,谁肯为这种事开口,而又能使他们信服听从的呢?”
  “有个现成的人选,钱牧斋老儿,他是东林的前辈,但是本人又好名利,只要许他一个大大的好处,他会出头的。”
  “那是个老糊涂,他的话有人听吗?”
  “一定会听的,他东林前辈的身分很管用,何况他有一个很正当的理由,因为我们所拥的人是皇帝宗裔,又不是胡乱拉一个出来,他以春秋大义相责,谁也没话说,再要有人反对,就说他是包藏异心。”
  马士英一拍桌子道:“行!我们就这么办,反正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在南京设立朝廷,换了那些个概老头子当擂,本来也没有我们混的了。”
  阮大鍼一笑道:“老公台放心,由晚生来策画,绝不会有错的,暂时一定要弄好两个人,一个是史可法,一个是姜日广,这两个人不捣蛋,大事底定一半了。”
  刘良佐道:“还有一个人比较难弄,宁南侯左良玉,这家伙软硬不吃,手底下的实力又强。”
  阮大鍼道:“左良玉是难弄一点,好在他的人不在南京,等我们把局面弄定了,再请新君封他个国公,相信也能堵住他的嘴了。”
  马士英道:“只要史可法跟姜日广点个头,左良玉也就没戏唱了,圆海,这件事情上你可要多辛苦一点。”
  阮大鍼的黑胖脸上堆满了笑道:“这个晚生应该效力的,国家多事,正是吾辈报国之时。”
  这是一句极为慷慨激昂的话,可是他说完了之后,却又眨眨眼睛,那就别有含意了,而且其中含意极深,只有在座的一批人才听得懂,因此他们一个个相视片刻,然后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阵大笑,使得南明群魔乱舞的序幕拉开了。
  这些人的动作迅速而保密,各率着一支精兵,北上迎接新君。
  大家都以为他们迎的是潞王,以为他们要藉此机会向新君讨好,有人想跟去凑热闹,也有人不屑为伍,但是没有人阻挠他们的行动。
  谁都知道潞王精明有为,任凭他们用足了工夫,也不会对他们感激的,大家都等着看一个全新局面的开创而寄予莫大的希望,京师虽沦陷,大部份的国土仍然在朝廷的保护下,只要有一个开明贤良的皇帝,光复神州、一统华夏的远景指日可待,所以大家都比以前更有信心,全国上下都在兴奋地期盼中。
  马士英统率着各路的人马,终于接来了皇帝,当马士英秘密入觐的时候,连福王自己都不相信,他本是个糊糊涂涂的人,也没有登基的打算,但是他并不反对当皇帝:因为当上了皇帝后,他更可以从心所欲,痛痛快快地玩了。
  以前做王子的时候,他最感兴趣的就是玩,他的福王邸中,饲鹰驯犬、斗鸡、闹蛐蛐,各式各种人才都有就是没有一个正经治国的。
  这次仓皇逃出来,那些宝贝一样都没带出来,他感到非常惋惜,刚好马士英及阮大鍼也都是大玩家,尤其是阮大鍼,他在库司坊的石巢园中居间,手头有着贪刮来的大把银子,却又无所事事,所以就在那些消遣的东西上下功夫,加上他的人脑筋好,舍得化钱,许多玩意儿到了他的手中总有一点新花样。
  靠着这番巧心思,他着实拉拢了不少权贵,这也是他在南京的人缘虽已臭到人人喊打,却也能安然居住下去的原因。
  像建安王朱统楹,也是个大玩家,对阮大鍼十分支持信赖,崇祯在位时,明知他已经上谕永不录用,竟然甘冒大不韪替他上表奏请起复,可见阮大鍼在这些花花公子们面前确实有一套。
  所以福王一见到阮大鍼之流,立刻如获至宝,越谈越知己,倒把大事给撇开了。
  好在这批人所要求他的仅是他这个明室宗裔的身分以便顺利地捧出一个傀儡朝廷而已。并不需要他来参与国家大事。因此,迎君的事非常顺利,福王是恨不得早一脚到南京,好重新回到他犬马声色的生活里。
  甲申年五月初一,福王谒孝陵祭祖,而后就设朝拜相,皇帝一直在马士英等人的保护中,由于潞王也被他们秘密地软禁保护起来,所以没有一个人知道所拥立的是那个糊涂不更事的活宝。
  三跪九叩的觐见大典行过后,最重要的就是聆听宣示诏书了,大家才知道所拥立的竟是福王朱由崧。
  阮大鍼到底还留了一手,不敢叫福王直接改元称尊,只是拥立他监国暂摄王位而已。
  这是一个预谋,却很有用,封住了许多反对者的嘴,因为崇祯已经立了太子,城破之前,太子出去,这时下落不明,那才是大明正统的继承者。
  监国摄政,只是临时的代理者,只要是皇亲,谁都有资格。
  接下去将是发表政要名单了,那是大家关心的事,这当然是事先拟好的。
  先行发表的重要人员,其后由他们去物色所属的干员,由皇帝任用。
  到底,马士英他们也不敢一手遮天,即使大权独揽,但仍然要顾及一下众议,所以阁部放了史可法,兵部放了姜日广,马士英自己居于副阁。
  这也是阮大鍼的袖内乾坤。
  虽然监国的朝廷是在金陵一手造成,但是要统辖的国土仍有半壁江山,必须要有几个重头人物深孚众望,才能压得住。
  福王已经不是能让大家满意的皇帝了,如果马士英再挂相的话,势非天下大乱不可。
  阁部拜了史可法,大家都没话说,兵部放了姜日广,这位老将军以正直忠贞而为天下重,这是谁都无可非议的人选。
  马士英自己只居副手的地位,协局史可法组阁,在口碑上,他表示拥立福王,绝非是为己张本,仍是以国事为重。
  私底下,他跟一些举足轻重的人作了一次不公开的谈话,尤为恳切。
  那是为了说明何以弃璐王而立福王的道理。
  他说他也明白潞王比福王能干多了,但是处此非常之际,必须要有非常的方法。
  能干的国君虽可有作为,但是一人之才智有限,他未必能每件事都做对,他更举例先帝思宗之误而失天下。
  所以他拥立较为糊涂的福王,他自己没主见,可以接受重臣们的意见,使大权放于阁部。
  阁部不称职,可以更换,监国之君不称职,却是换不掉的,他拥立福王,完全是为了大局,绝无私心。
  这番话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尤其是他推举史可法组阁主政,更显得他的胸襟无私了。
  实际上史可法还要督师,还要操持军务,忙得不可开交,那儿有精神来理政,还不一切都由他这位副阁部大人一手包办了。
  六部中,礼部尚书放了钱牧斋,这是他一心梦想的官儿,也是酬劳他四下关照的辛劳,当然也是要借用他那点东林遗志的身分。
  新君登政后的人事从表面上看来是差强人意的,于是南京城里又充满了一片喜气,似乎更有希望了。
  但事实上却不然,因为新阁的人员中一半儿尚可,一半儿太糟,尚可的原想凭着忠心做事,太糟的却事事碍手碍脚,好官儿尽其在我,不知道互为声气,那批坏蛋们却是朋党相援,串通一气。
  相形之下,自然斗不过他们,更糟的是福王根本不明是非,由着马士英那些人把持着。
  最厉害的一个角色是阮大鍼,他原是顶热中的一个人,福王对他也言听计从了,他要想起来做官现在是没问题了,可是他很聪明,知道新朝廷中,还有几个讨厌的家伙在,他复出尚非其时,所以他不急着要出来,只是躲在幕后策划。
  第一件事就是要想法子,把这些老厌物一个个地挤开,才可以由得他们从心所欲。
  要挤开这些人中,第一个受注意的自然是史可法,而且史可法手上有兵,也不可能罢黜他的,唯一的办法是把他弄开去。
  那倒不是难事,因为马士英的党翼中有的是骄兵悍将,御兵不足,祸国则有余,他们对争夺势力范围,打击自己人特别感兴趣。
  阮大鍼私人下去劝说刘泽清,说史可法在南京,扬州六军无主,正好可以夺过来,只要把他的兵权解了,此公就神气不起来了。
  刘泽清是个糊涂蛋,居然听信了,借着史可法反对他们回镇晋封侯爵的事端,兵犯扬州,史可法闻讯,匆匆地赶赴扬州坐镇,接下来的情势也更为险恶了。李自成攻下了京师,也没能享几天福。
  因为他掳了山海关总兵吴三桂的爱姬陈圆圆,使吴三桂大为震怒,先前李自成抓了吴三桂老父胁降,吴三桂根本不为所动,装作不闻不问,直到陈圆圆被李自成挟持入后庭的消息传到,他才下令三军缟素发兵,说是要为先帝复仇。
  只是他的那些兵守山海关还可以,讨李自成还不足,几阵接触把他给打退了回来。
  不过这件事已经使人心振奋,各地纷起义师,都请求加入支援,连南京这边也都在准备配合反攻了。
  但是吴三桂却太心急了,他等不急各方面的配合行动,居然擅自作主,向关外的满州人借兵,取道山海关直逼北京。
  满州人这时已在关外建国号清,由皇太极的儿子福临即位,定元为顺治,年纪还小,由皇叔多尔衮监国摄政,多尔衮本人是个野心勃勃的政客,也是个雄心勃勃的军人,怎么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呢?
  在吴三桂的先锋引导下,满清的骑兵直入中原,李自成的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仓惶而窜,但京师却入了满清的掌握。
  吴三桂找回陈圆圆,但是清兵却没有退回去,他们借口追击李自成,挥兵东进,而且还从关外,源源开进援军来,吴三桂没有力量反对,也没有理由反对,他明白打败流寇,完全是满洲人的力量,满洲人要是一退,李自成立刻就会卷土回来,他仍将无以为敌。
  清兵痛击流寇,在陕西争持不下,史可法在扬州也不敢轻离,清兵虽还没有进犯扬州,但是他们却占领了李自成窃据的地方,虎视眈眈。
  这些局面的险恶对南京的影响却不大,而且还是为之暗暗窃喜,因为这样一来,史可法就不可能回来了。
  入阁拜相的四名东阁大学士中,高弘图、姜日广虽是耿耿忠心,但是他们却没有实力,不足以压住马士英,唯一能制住马士英的史可法督师扬州,既要防贼,又要防清,更还要防自己人,忙得他无暇内顾。
  他要是个重权争利的,以大军为后盾,硬是开到南京来,大权一把抓,局势或可改观。
  但他却是个谨守人臣本分,一心都在中兴的忠贞臣子,所以他不会做那种事,却由得那批小人在朝里耀武扬威,毁了一个刚建立起来的朝廷,也毁了民心的寄望,对功过而言,实在是很难说的。
  侯朝宗在新君初临的时候,原也抱过一阵子希望的,尤其是看到阁臣中颇有几位东林前辈,这些人若是想用人,他侯朝宗是绝不会被冷落的。
  可是等下去,次要的阁员也陆续发表了,仍然没他的分,他的心已凉了,尤其是看到那些发表的官员中,没几个是有作为的,甚至于还有一些不学无术之徒,使他对大局也灰心了。
  这些人都是化了银子从马士英那儿钻门路,就混到了四五品的前程,官似乎变得不值钱了。
  但是说一官易求,却也不尽然,杨龙友是马士英的妹夫,他也干过一任知县,本身也颇有文名,马士英若是真心提拔他,给他一分像样的差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但那个贵州佬却在这地方做起文章了,讲什么内举要避嫌,发表了一个六品礼部主事。
  冷衙门中的瘟官,使得杨龙友气白了胡子,还不敢拒绝抱怨,因为他知道自己那位大舅子是什么角色,狠起心来是六亲不认的。
  复社的士子们先前还沉默了一段时间,但是到了后来,看他们闹得太不像话,又开始批评了。
  但是,现在却没有以前那么自由了,马士英大权在握,是不会对这批人客气的。
  有好几个人已经为了出言不慎、惑乱人心等理由被抓了起来,费了好大的力量,甚至于还是由高弘图、姜日广两位东阁大学士据理力争才力保出来,但是很明显的,复社的势力已在消退中。
  很多敏感的人,已经不敢再亲近他们了。
  宁南侯左良玉虽然被加封为一等侯,但是他不满足,尤其是听说高杰、刘良佐、黄得功等四镇也有晋爵之议,更是光火,居然发了一道檄文,说是要移师金陵来清君侧。
  这个消息使得金陵的人为之大大的震动,也使得那些宵小们胆战心惊,连马士英也紧张起来了,史可法不在南京,谁也抗阻不了左良玉的部队。
  那些顾命老臣虽然也认为左良玉清君侧之举有必要,但是却不主张左良玉于此时移师,因为左帅在拒守武昌,是一大屏藩,与史可法在扬州上下相望,把清兵挡在北边,若是上游防务一虚,清兵趁机南渡,则南京定受威胁了。
  马士英又一改前貌,重新找到他的妹夫杨龙友,卑词厚礼来找到了侯朝宗,请他写封信去阻止左良玉的轻动,以大局为重,不要闹意气。
  一面止息了回镇晋爵之议,一面还答应晋封左良玉为国公。
  朝宗本来不肯多管这个事的,但是想了一下,若是左良玉真的那么干了起来,占便宜的是满州。闹得同归于尽,大家没好处,因此也答应了。
  他不但用自己父亲的名义写了一封信给左良玉,同时还答应自己亲自跑一趟,面说左侯不要轻举妄动。
  那也是出于复社诸友的请求,他们也看出了马士英当势后,复社同人的危机,目前似乎只有左良玉有力量能制住马士英,大家想到一定要有个人在左侯那儿,南京方面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从左侯那边施加压力,比什么都有效。
  要说动左侯支持一件事,自然是以侯朝宗的影响力最大,于是大家一致请求他跑一趟。
  侯朝宗自己也觉得在南京已混不出个名堂了,倒不如在军中去就一阵子,只要有两次战役,左侯在奏报功勋时带上一笔,请求朝廷委职,那是有求必准的。
  他在大家的祝福中走了,香君跟妥娘是噙着眼泪送他上路的,离情甚凄,也们都舍不得他走,但是朝宗此去是为了天下安危,她们也为他骄傲。
  香君更是寄望殷殷,希望他这一去,能好好的有一番作为,闯个前程出来,他使他们有个美好的未来。
  朝宗去后一个月,有封信来,说他已经到了左侯军中,也打消了左侯移师之意,他被任派在军中署理文书,是左侯的亲信幕僚。
  这封信使大家安心下来,但是妥娘也看出了其中不妥的地方。
  姐儿俩在私下谈话时,妥娘说出了她的看法:“小妹子,我不是要浇你的冷水,侯相公在左侯军中,恐怕并没有他预想中那么得意。”
  “这……不见得吧,左侯对他父亲侯老先生一直是非常尊敬,对他也很器重的。”
  “这是不错的,那是做个样子,让人知道左侯是个不忘本的人,以博贤声,左良玉是老粗出身,却又喜功,所以才有这些要名之举。”
  “可是左侯不是听了他的劝告,止兵不动了吗?”
  “那也是情势所然,左侯只是做个姿态,叫着唬唬人而已,那里会真的动兵,他看看情势不佳,国内的人反对居多,自然就不敢轻动了,何况马士英等人合起来的兵力并不比他弱,打起来也不见得稳操胜算,算算并不划得来。”
  “郑姐,你怎么看得出侯相公不太得意呢?”
  “因为他只是在辈处理文书,虽是左侯亲信,却只是私人的班底,那是跟主官同进同退的,没什么前程。”
  香君对这些官方人事并无所知,听了郑妥娘的解释后,不禁眉头深锁,想了一下道:“左大帅道侯爵是世袭的,他手下所领的又是子弟兵,别人夺不掉的,就是做他的私人幕僚也不错的。”
  “假如只是混个温饱,自然没问题,其外他就没什么了,掌理文书,又不跟外间直接接触,想藉战争发横财都没机会。”
  “侯相公可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他不是个重视金钱的人,也不会去发那种昧心财,可是他的那份工作,既无富贵,又无前程,他那样一个才高志大的人,怎么能安下来呢?”
  香君怔住了,妥娘叹口气又道:“再者,我听见湘楚来的人说,左帅年岁渐高,长时期的雄踞一方,渐渐地变得顽固跋扈,他的儿子左梦庚野心既大,却又庸弱无才,这父子俩的前途很不乐观。”
  香君笑道:“这倒没什么,能干的人未必就有福气,像不久前登基监国的福王,不就是因糊涂而得福吗?”
  郑妥娘神色一庄道:“香君,以后这种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了,现在不比从前了,马士英当权,阮大胡子很可能就在短期内复起,据说还是起用以前的原职,做光禄寺正卿,大家很担心会再来一次大捕东林党事件,现在连吴相公他们都小心说话了。”
  香君也变了脸色道:“怎么这些牛鬼蛇神都一个个地爬了起来。”
  妥娘长叹无语,香君也感到意兴索然,两人默然良久,妥娘才道:“小心点吧,日子越来越难过了,但还是有希望的,只要史阁部在扬州把军事整顿出一个头绪来,再度回来监政,这些人就会消声匿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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