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联袂共私奔　招来杀身祸

2024-07-31  作者：秦红  来源：秦红作品集  点击：

　　半个月后——
　　有人在翠屛山的悬空寺附近山林内发现了一具尸体，由于死者死亡的情形十分奇特，因此顿时轰动了起来。
　　死者是个青年，他被人梆吊在大树下，双手双脚分别用一根索子梆紧扯直，形成一个“大”字般悬空吊在树下。更骇人的是：死者的胸腹被利刃剖开，血淋淋的大小肠挂在体外，而心肝却不
　　见了！
　　这具尸体被发现时，尸身尚未腐烂，满地血迹也尚未全干，显然死者遇害尚未超过两天。
　　悬空寺是翠屛山的名胜，此寺所以命名为“悬空寺”是因它没有地基，是在峭削如镜的绝壁上凿山塞木，凭空构造而成的，中有两座三层高楼，凌空上耸数十丈，彼此相距数十步，中间以飞桥连接，从山下往上看，真个是一座空中楼阁。
　　寺之附近还有一座李白祠，据说当年李白游此曾亲书“壮观”二字于岩壁上；另有明人王湛亦在此题了一首诗日：“谁凿高山石，凌虚构梵宫，层楼疑海上，鸟道设云中，莫讶是枢近，应知帝座中，恒河沙可暗，大地总成空”，足为此寺之写照。
　　只因悬空寺如此之奇特，故凡游北岳者大都会转来翠屛山瞻仰此寺，也因此平日游客极多，如今竟在这仙境般的地方发生了残杀人命的事，使得寺中僧人唬得一怔一怔的，敛目合十直念“阿弥陀佛”不已。
　　后来，有一游客认出死者是浑源县赫赫有名的“子母剑赵池”的儿子赵南星，寺中僧人更是惊得魂不附体，不敢将尸体解下，立刻派人飞报“子母剑赵池”，请他前来处理。
　　子母剑赵池，在山西境内的武林中，名气仅次于儒侠师抱真，但若论家族势力，则在师抱真之上，因为赵池有五子三女，又收了不少门徒，因此他在浑源县的“百剑堡”声势极大，只不过他本人不如师抱真之受人尊敬，主要原因是他脾气暴躁，为人吝啬之故。
　　这天黄昏，子母剑赵池率领四个儿子和几个门下赶到了悬空寺，经验尸确认是自己的儿子赵南星之后，赵池自是悲愤已极，暴跳如雷道：“不要解下来，就让他这样吊着好了，他妈的！我早就警吿他不要去动那师素贞的念头，他偏偏不听，如今可好了，终于叫人给宰了——东星！”
　　东星是他的长子，他的五个儿子取名东星、南星'西星、北星"最小的儿子为中星。
　　赵东星满脸泪水道：“爹。……”
　　赵池厉声道：“你立刻去归来山庄，叫那姓师的过来看看！”
　　赵东星应了一声，就匆匆的走下山去了。
　　不料，去未多久，忽见他又匆匆的赶了回来，向他父亲赵池说道：“爹，他来了。”
　　赵池道：“谁？”
　　赵东星道：“师老庄主。”
　　赵池面色一沉，冷笑道：“很好，他是应该来交代交代了，看他如何还我一个公道！”
　　一言甫毕，儒侠师抱真已步入林中，来到了吊尸现场。
　　他是一个人来的，而且是一身儒服，未带任何武器，连一向不离手的一柄牙骨折扇也未带来。
　　但看过赵南星死亡的情形后，双眉深深锁起，神情一片凝重，向赵池拱手一揖道：“赵兄，令郞遭此不幸，实为遗憾，但不知是否已查出凶手为谁？”
　　赵池面上每一寸肉都在跳动，哼哼的冷笑道：“赵某人正要向师大侠请教呢！犬子不肖，不配高攀令媛，赵某人早前严禁他不得与令媛往来，他不听是他不知自爱，可是也不致于死罪吧？”
　　师抱真神色更为凝重道：“赵兄这话是何意思？难道赵兄认为令郞是我们师家的人下手杀害的？”
　　赵池狂笑一声道：“小儿长了这么大，就只做错了这件事，除了这件事之外，赵某人想不出他有招祸的其他理由！”
　　师抱真叹了口气道：“赵兄，令郞不幸横遭惨杀，小弟不想在此时说那些难听的话，小弟要说的是：小弟确实不赞成小女与令郞往来，女儿是我生的，我有这个权力，你说是么？”
　　赵池冷峻地道：“不错，但儿子是我的！”
　　师抱真道：“我们没有动令郞一根汗毛，他的死与我们无关！”
　　赵池怒目切齿道：“无关么？”
　　师抱真道：“对，不过我说的我们，不包括小女师素贞在内。”
　　赵池微微一愕道：“哦？这话甚么意思？”
　　师抱真道：“半月之前，她乘我作寿宴之日。私自离庄与令郞私奔，便在那一天，小弟当众宣布与她断绝父女关系，那天赵兄也曾派人去敝庄致贺，赵兄想必也听说过了。”
　　赵池又哼哼冷笑道：“赵某人深知此事对师大侠打击极大，但赵某人并不知他们计划私奔；小儿不受管教，正如令媛不受管教一样，此事十分可恼，但儿女之情，就如一个铜板打不响，两个铜板响叮当，这难道都是小儿的错么？”
　　师抱真道：“当然不完全是令郞的错，因此自始至终，我只责怪小女，从未曾向令郞斥责一语。”
　　赵池沉声道：“可是他现在却死了，死得这样凄惨！”
　　师抱真道：“我已宣布断绝父女关系，从那天起，她的生死荣辱均与我们师家无关，所以我们没有伤害令郞的理由，要是赵兄不信，不妨举出证据来，只要有证据证明令郞是我们师家人杀的，师抱真当还赵兄一个公道。”
　　赵池纵声大笑道：“证据？这还要证据么？”
　　师抱真语气坚定道：“不错，没有证据，怎能分出是非黑白，我师抱真亦非无名无姓之辈，从今天起，师抱真绝不离开归来山庄一步，赵兄只要找到证据，敬请驾临归来山庄便了。”
　　语毕，拱手一揖，便欲转身离去。
　　赵池道：“慢着！”
　　师抱真转回身子，等他说下去。赵池说道：“赵某人有一事请教：既然师大侠已与令媛断绝父女之情，既然她的生死荣辱已与你师大侠无关，你来此何为？”
　　师抱真说道：“对了，我忘了解释这件事，我听到令郞遇害的消息，心知赵兄必有误会，因此特赶来一说明白，如此而已。”
　　赵池冷笑道：“好！既然你师大侠口口声声说已与令媛断绝父女关系，现在赵某人也有一句话要说！”
　　师抱真道：“小弟洗耳恭听便是。”
　　赵池道：“小儿与令媛自那天一起出走之后，未曾返家一步，因此可断定他们这半个月来一直在一起，如今小儿遇害了，而令媛却不知所终，这情形十分可疑，说不定杀害小儿的凶手就是令媛！”
　　师抱真淡淡道：“赵兄这个推测，小弟不愿表示意见，反正她已非我女，赵兄爱怎么追究就怎么追究，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一切与我无涉。”
　　赵池道：“很好，我要听的就是你这句话！”
　　师抱真一揖而去。
　　赵池瞪着眼睛看他远去之后，忽然道：“东星！”
　　赵东星应声上前。
　　赵池以无比冷峻的声调道：“你二弟之死，若非师素贞下的手，她也一定知道凶手是谁，你立刻赶回堡去，传为父命令，发动全堡师兄弟四出搜索师素贞的踪迹，为父相信她尚在两百里范围之内，不论她是不是凶手，找到她总没错！”
　　赵东星道：“若是找到她呢？”
　　赵池道：“请她回堡见我，她若是不肯，便以武力将她擒回堡中！”


　　师素贞在哪里呢？
　　此刻，她正坐在阳高县北一处荒凉的长城脚下，正在喂几只野狗吃东西。
　　一块已经变味的，像猪肝又像人肝的内脏被她放在石头上，她用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一块一块扔给狗吃。
　　她脸上是甚么表情呢？
　　她脸上木无表情，没有喜，没有怒，没有哀，没有乐，除了用刀刺着一块块的心肝扔给狗吃的动作之外，她看起来就像个木头人！
　　当她扔完了最后一块心肝之后，便靠在城墙下闭目假寝，直到天色黑暗下来的时候，都没有再动一下。
　　这样静坐了约莫半个时辰，后来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那几只野狗还立在面前，似乎还在等待她的喂食，她便从地上拾起四粒小石子，猛可扬手打出，那四只野狗如中箭一般，哀号一声跳了起来，转瞬间一只一只的死去。
　　师素贞仍然面无表情，慢慢的阖上眼皮。
　　就在这时，一个青年出现在她面前，这个青年不是别个，正是那天师抱真寿辰宴客中第一个下场表演剑术的仇香！
　　这位金龙公子以前曾经见过师素贞一面，很为师素贞的姿色倾倒，那天去归来山庄贺寿时，原是满怀信心自认必可雀屛中选，谁知师素贞情有所钟，竟在当天悄然离家与赵南星演出一出私奔的戏，他这才知道师素贞芳心已属赵南星，只好断去念头，为了排遣心中的惆怅乃北上游城。
　　这天，他在长城上看暮色，直到夕阳西沉，便想返回城中客栈，不意却在长城下见到了师素贞，起初他还不敢认定她是师素贞，后来越看越觉她是师抱真的女儿不错，心中甚是讶异，便上前拱手一揖道：“师姑娘，你为何在此？”
　　师素贞连眼皮都不肯抬一下，冷冰冰地道：“走开！”
　　仇香尚不知道赵南星被杀死的事，但见她容貌憔悴，独坐长城下，料知她必是出了甚么事，当下又道：“师姑娘，在下金龙堡仇香，那天在下曾去贵庄为令尊贺寿，要是师姑娘不健忘的话，应记得去年我们曾经见过一面……”
　　师素贞仍然闭着眼睛道：“走开！”
　　仇香看了看地上的四条死狗，惊讶地道：“师姑娘，你究竟怎么了？出了甚么事？”
　　师素贞道：“走开！”
　　仇香当然看得出她情緖很坏，但想到她原与赵南星私奔，而今却独坐荒城之下，分明是她和赵南星的私奔发生了变故，心想父亲与师抱真乃是多年的道义之交，虽说师抱真已当众宣布与她断绝父女关系，但自己今天既然在此碰上她，在情在理都不应不加顾问；故对于师素贞的冷峻并不生气，仍和颜悦色的说道：“师姑娘，你如有困难，在下只要力所能及——”
　　“走开！”
　　“师姑娘！”
　　“滚！”
　　“咳，在下实是出于一片诚意——”
　　“滚！”
　　仇香吃她连声喝叱，不禁也恼怒起来，道：“哼，亏你是一代大儒侠师抱真的女儿。，竟然如此不知自爱，稀罕么！”
　　长袖一拂，掉头便走。
　　师素贞忽然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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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香脚下一煞，慢慢转回身子道：“有何指教？”
　　师素贞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道：“你刚才说只要力所能及，愿意帮我解决困难是不是？”
　　仇香点点头。
　　师素贞道：“真的么？”
　　仇香又点头道：“当然是真的，不要说令尊与家父是数十年的道义之交，就算你我素不相识，在下也乐于相助。”
　　师素贞忽然站了起来，笑道：“好，我接受你的好意，现在陪我走走长城，好么？”
　　仇香对于她的喜怒无常颇感困惑，不过她既已笑脸相向，也就欣然颔首道：“好的，只要那位赵公子不生气，在下乐于奉陪。”
　　师素贞不悦道：“记住！切实的记住，从现在开始，不要在我的面前提起这个人的姓氏！”
　　仇香道：“为甚么？”
　　师素贞道：“不要追问。”
　　仇春心知她必是和赵南星阉翻了，心中暗喜，道：“好，绝不再提起。”
　　师素贞将身一纵，飞到城上，笑道：“上来啊！”
　　仇香一提长衫，飞身上城，含笑道：“长城赏月，别有一番情趣，是么？”
　　师素贞用手梳了梳被晚风吹乱的鬓发，望望天上的明月道：“今夕何夕，我倒忘了。”
　　仇香道：“今天是五月十四日，明天便是月圆之日。”
　　师素贞道：“月圆人不圆，人圆心不圆。”
　　仇香道：“是的，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这是无可奈何之事。”
　　师素贞移步往东走去。
　　仇香便在她左后方跟着，因不知她心境如何，不敢多开口。
　　两人默默的走了一会，师素贞才打破沉默道：“那天你在场上表演剑术，我看见了。”
　　仇香道：“哦？”
　　师素贞道：“我娘逼着我看的，我站在楼窗上往下看，广场上的一切活动尽在眼底。”
　　仇香道：“微末之技，献丑罢了。”
　　师素贞道：“你的剑法不错，王烈的刀法和司徒皓的小银镖也都很精彩……”
　　仇香道：“在下是应令尊的邀请才下场的。”
　　师素贞说道：“我知道，那是我爹有意的安排，他希望我从你们三人中选择一个。”
　　仇香一笑道：“不幸得很，结果我们三人都落选了。”
　　师素贞回首对他嫣然一笑道：“你很失望么？”
　　仇香点头道：“是的。”
　　师素贞问道：“我爹发现我逃走时，他怎么向你们交代？”
　　仇香道：“令尊……”
　　师素贞道：“不要紧，实说好了。”
　　仇香道：“令尊非常震怒，当众宣布与你断绝父女关系。”
　　师素贞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他会这样做，这样……这样也好！”
　　仇香自叹一声道：“师姑娘，我想……令尊那样说，只是一时的气话，只要你愿意回庄向令尊和令堂认错，他们没有不接纳你的理由，你以为如何？”
　　师素贞摇摇头道：“不，我不会回去了，永远不会回去了。”
　　仇香又清了清喉咙，说道：“刚才……你要我切记不要提起他，但我还是想问一下……”
　　师素贞煞住脚步，冷冷截口道：“不要问！”
　　仇香道：“他——”
　　师素贞大怒，喝道：“我说不要再提起。”
　　仇香忙道：“好，好，我不说便了，但你说不回家去，这却不对，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你应该了解他们——”
　　师素贞冷冷道：“你真要陪我么？”
　　仇香点头道：“当然，在下愿陪你散心，如果你愿意的话在下还愿陪你！”
　　师素贞接口道：“山海关！”
　　仇香一怔道：“甚么？”
　　师素贞道：“我想这样一直走到山海关去。”
　　仇香笑道：“你知不知道从这里到山海关有多远么？”
　　师素贞道：“一千多里吧？”
　　仇香道：“不错，一千多里！”
　　师素贞对他凝眸注视，微笑道：“你怕了是不是？”
　　仇香摇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唉，总而言之，我还没有听说过有人散步散一千多里的啊！”
　　师素贞道：“我就打算这样，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可以回去。”
　　仇香哈哈笑起来。
　　师素贞不悦道：“你笑甚么？”
　　仇香笑道：“师姑娘，我仇香可不是一个公子哥儿，只要你喜欢，别说走一千多里的长城，就是万里跋涉，在下亦奉陪到底！”
　　师素贞嫣然一笑，道：“这样就好，走呀！”
　　于是，他们继续以散步的姿态向前走去，夜色如水，月光照着幽静的长城，真够诗情画意的！
　　行行重行行，师素贞始终不发一语，好长一段时间不看仇香一眼，好像已忘了仇香的存在。
　　到了下半夜，走到一段破败不堪的长城上，师素贞才住足道：“你累不累？”
　　仇香道：“不累。”
　　师素贞道：“我倒累了。”
　　仇香道：“要找个地方过夜么？”
　　师素贞道：“不必，就在这里蹲一下吧！”，
　　说着，便在一块大石上坐下来。
　　仇香也在一旁坐下。
　　虽是仲夏之夜，由于地当高处，阵阵晚风所带来的凉意，仍使人觉得寒凉透体，仇香见师素贞抱胸缩肩似有寒意，便脱下自己的外衣递给她，说道：“把这个披上去会暖和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