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盲人瞎马
2025-03-28  作者:牛不也  来源:牛不也作品集  点击:

  万士奇蒙师父允可修习宏阳功,喜不自胜,当下便由彭兴邦授了四句入门的功法口诀颠来倒去地念了几百遍,牢牢记在心里。他自知资质欠佳,入门又晚,此生但使能精擅一门内功,便心满意足,更无他求了。
  口诀虽只学了四句,但初闻大道,便如小孩得了件新奇的玩具,只想觅一清静所在,一个人细细把玩个够。可是舅老爷不能不拜见,中午,曲家庄设宴为相东游洗尘,万士奇亦叨陪末座。
  相东游游侠江湖,见多识广,几杯酒下肚,即大谈武林逸事、江湖奇闻,师哥们都听得津津有味,惟独万士奇心不在焉,席间笑谈尽属过耳秋风,心里只一个劲儿念:“元气所合列宿分,出日入月呼吸存,上有百会下关元,幽室内明照阳门……”好容易挨到席终,一个人溜到庄后小河边,坐在太阳地里,练调息之法。炎夏的阳光颇有力道,晒得他油头汗面,裸露的肌肤火辣辣地痛。他不以为苦,直到日薄西山,方始罢手,脱了衣衫,跳进小河里洗了个澡,才回庄去。
  回庄后,他即去秘道里给聂进换药喂水,被聂进拖住说闲话。万士奇急着想回上头去练功,偏偏聂进精神颇佳,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生平得意事迹,又许愿说:待他康复后,要传一门轻功给万士奇作为报答。万士奇惟惟否否,没心思与他多说。好容易才脱身回到自己的小屋,星月已在天空出现。
  宏阳功难学难练,彭兴邦等已练了八九年,也只三四成火候。万士奇想着“笨鸟先飞”四个字,自忖只有比众师哥多花数倍功夫,才可望在十年内追上他们。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今日的第一步,得自己给自己立个规矩。他端了一张方凳,端坐在天井里练起功来。
  各派内功虽功法大异,而起始的第一步,却是差不太多,都是“入静”二字。排除杂念,清心静志,说说容易,做起来极难。万士奇初学乍练,脑中杂念纷纭,此念才去,彼念又来。坐了两个时辰,睡意阵阵袭来,眼皮涩得睁不开,他犹自强撑着,不肯回屋歇息。
  突见月光映出地下一条人影,一眨眼又不见了。万士奇还道自己看花了眼,也不加理会。哪知跟着就有人在他肩头一拍。他吃了一惊,本能地回头瞧去,风声飒然,一条影子转到他面前。月光下,眼波流转,笑靥似花的不是曲如兰,又是谁?
  “小……姐,你……”万士奇才张口,一只香软温暖的手就捂住了他的嘴。曲如兰俯在他耳边,吐气似兰,其声若蚊:“你别说话,须防惊动了旁人。小师弟,我有一事好生为难,想来想去只有求你。”
  万士奇受宠若惊。从来只有曲如兰“叫”他做什么,今日用了“求”字,足见已不将自己当作仆役。他心头怦怦大跳,使劲点头。曲如兰撤回手,忽又双眉微蹙,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你定是不肯的。爹打我骂我,娘又不是我亲娘,偌大一个庄里,没人会怜惜我的。”
  万士奇心中大急,想开口说:“小姐,我肯的!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都肯的!”猛想起她关照自己“不可说话”,紧紧闭上嘴,又是狠劲点点,还怕曲如兰不解己意,更大打手势以表忠诚。
  曲如兰迟疑地说:“你当真肯帮我?我求你做什么你都答应?”万士奇苦于不能说话,眼珠子乱转,一脸惶急,又指指天,指指地,意思是说:“我若有虚言,天地不容!”
  曲如兰双眉一扬,眼中闪出喜悦的光芒,又道:“小师弟你待我真好!我心里闷,想到外头走走,求你陪我去。”
  万士奇还道她要自己去上刀山下火海,却未料到是这么件小事,心怀大宽,当即站起来,笑道:“我吓了……”猛地省悟,急捂住自己的嘴,打了几下手势;意思是:小事一桩,乐于陪伴。曲如兰向来淘气,夏夜到野地捉萤火虫、抓田鸡、钓鳝鱼,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曲大官人知道了,无非是责怪几句,并不严令禁止。是以万士奇也不觉得如何为难。只要悄悄地去,悄悄地归,不会让人知道的。
  当下他进屋加了件衣服,带上房门出来,向曲如兰打个手势。两人蹑手蹑脚开了边门,避开巡夜的庄丁,不一会就到了庄外。
  万士奇这才敢开口:“小姐……”曲如兰双眼一瞪:“你叫我什么?”万士奇不好意思地道:“小师姐,你方才可吓了我一大跳。我告诉你,今日师父已允我修习宏阳功了。”曲如兰不即答话,举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忽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又该到哪里去寻他……”
  万士奇怔了怔,问道:“小师姐,你要寻哪一个?”曲如兰转脸看了他一眼,道:“小师弟,你说说看,若有个人救了你,管自己走了。你心中好生感激他,该不该追上去向他道谢?”
  万士奇道:“知恩必报,那是做人的本份。师父、师娘、小师姐、众师哥都对我有恩,我即使口中不说,心里是十分感激的。小师姐,你说的是……”他心念一动,恍然大悟,原来曲如兰念念不忘的是那个人!那个人的相貌和武功,不仅是百里挑一,简直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人材,又是他将曲如兰从卜恨人手里救出来。可是他杀相府三将的那份凶残……万士奇打了个寒噤。
  曲如兰道:“小师弟,我也不瞒你。我想去找找他,请你陪我一起去。我们找到他,向他道个谢字,就回家。好不好?”
  万士奇不知如何作答才好。曲如兰的话句句在理,无可辩驳,而况自己已答应了她,岂可食言失信?但夺命双煞是什么人,若是忽而变脸,自己丢命事小,曲如兰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
  曲如兰见他默不作声,生气了:“好!你不去,我一个人去!”发足就向前奔去。她心中恚怒,跑得飞快。万士奇且追且喊:“小师姐!你等一等!你听我说!”曲如兰武功比万士奇高出数倍,真要独自前去,万士奇万万追不上。但她一半因恼怒,一半是做作,总让万士奇距自己三丈之遥。
  这一气奔出四五里,曲如兰听身后万士奇气喘如牛,已将力竭,才停下来,冷冷道:“你跟来作啥?是死是活都是我一个人的事,若连累了你万大爷,谁担当得起?”万士奇奔得上气不接下气,喘道:“小师姐……你……误会啦!我,我想,我去面……向你道谢……”
  曲如兰心中放不下汤逢祥,“道谢”不过是个幌子,真让万士奇去捎话,若是汤逢祥仍是一句“要事在身容后拜访”,岂不等于空跑一趟?反而还会叫人看不起。她道:“你只要肯陪我去,我就感激不尽了。黑灯瞎火地让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还是我们两人一同去的好!”
  万士奇听她话中对自己颇为关切,暗道:她虽瞧不起我,总还没将我当作不相干的虫子草木,这就够了!道:“小师姐,你放心好了!我一个人去不碍事的!”曲如兰没好气地道:“不必多说了。要么你陪我去,要么我一个人去!”说罢,扭头便走。万士奇连忙跟上。他知曲如兰性子执拗,认准了的事,九牛拉不转,便不敢再劝。
  又行一程,万士奇估摸已走出十来里了,前头不见有人影,忍不住问道:“小师姐,那人在哪里?”曲如兰道:“不知道!”万士奇一愕,又问:“小师姐,我们天亮前能赶回家么?”曲如兰道:“不知道!”声气颇为生硬。
  一连两个“不知道”,万士奇慌了,事情要比自己所想象的麻烦得多。他小心地说道:“小师姐,我们要不要在来路上做些记号?也好让师父知道我们去了哪里。”
  曲如兰冷笑道:“说你笨真是一点都不假!今日若非是舅父来到,爹爹还将我锁在屋子里呢!我乘天黑溜出来,为的就是不让他们知道!”万士奇暗叫:苦也!听她话中之意,竟是要私自离家。这可如何是好?曲如兰看出他心思,哼了声,又道:“小师弟,你后悔还来得及。你只须撇下我赶紧回去睡觉,明日爹爹问起来,你只推不知道,谁也不会责怪你的。或者,你索性去向我爹爹告密,把我抓回去打死,你的功劳就大了!爹爹一喜,说不定还收你作义子呢!”
  万士奇极易上当。他急得一头是汗,十分委屈地道:“小师姐,我是那样的人吗?我一心一意只盼你好,只盼你高兴!我怎会告密?”
  曲如兰柔声道:“我想你也不是那样的人。所以,这件事我谁也不告诉,只告诉你。我也不要别人陪我,只要你陪我。我知道你对我最好,最肯帮我。是不是?”这几句话都撞在万士奇心窝里,便不假思索地答:“这个自然!我没别的本事,但我这一颗心只要还在跳动,任谁也别想伤害你!”一言出口,才觉太过冒失,一张脸彤红,惟恐受曲如兰责备。但在心底深处,这几句话说出后,又是骄傲,又是伤感,又是惆怅,又是痛快。曲如兰哪会去体味他曲折的心绪,也没留意他的神态,依然柔声细气,充满感情地道:“我无兄无弟,虽有一帮子师哥,但心里闷时,也实在无人可与说说。比较起来,师兄弟中,只跟你投缘些,所以有时要向你使性子。小师弟,你不怪我,不生我的气么?”
  万士奇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只要你高兴,别说骂我,就是打我,我也是欢喜的。”
  曲如兰道:“小师弟,你对我这么好,我该怎么报答你才是?”万士奇道:“报答?我想都不敢想。你肯跟我说说话,又愿让我陪你去找那个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曲如兰听他句句发于衷诚,对自己服服帖帖,心下也感歉然,自觉再拿假话哄他,未免有些过份,便不再言语。
  曲如兰只想着去见汤逢祥,但汤逢祥在哪里,却一无所知。万士奇只觉能跟着曲如兰,便是无上之福。两人一个痴,一个呆,月夜里既不辨方向,只信步走去,也不知走了多少路。
  忽听得左前方远远的有锄头掘土的声音。深更半夜,难道是盗墓者在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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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如兰和万士奇对视一眼,两人都觉面上麻丝丝的,心里发虚。盗墓的人倒不可怕,可怕的是墓中的僵尸于夜半之际出来游荡。
  曲如兰究竟是个姑娘,到这时又没了主意,向万士奇看了一眼,又看一眼。万士奇忖道:我陪她出来,自当保护她不受伤害!便上前走在头里,小声说:“你别怕,有我!你在此等着,我去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曲如兰害怕地道:“小师弟,你去了,它绕过来缠我,如何是好?”话声已然发颤,“我还是跟着你好!”
  万士奇胆子不算大,但身旁有个娇小姐相伴,顿时激发了男儿的豪气,低声说:“也好!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两人弓腰踮足,一前一后向响声处悄悄行去。
  绕过一个水塘,穿过一片疏林,蓦地见前头有一点灯光。那灯火被夜风吹得东倒西歪,光亮一明一暗,看去甚是诡异可怖。锄头挖土的“嚓嚓”声也更为清晰。万士奇心中蓦地一动,但觉此处地形景物甚为眼熟。细察之下,才知到了张三叔管理的那片瓜地。他不由哑然失笑,走了半夜,却是走到瓜地来了。那点灯光,定是来自张三叔的瓜棚。他老人家深更半夜不睡,在干什么呢?
  忽听得曲如兰在他耳畔道:“小师弟,不对呀!老张再勤快,也无须半夜起来挑灯干活。你看那边!”万士奇顺她手指方向凝目看去,只见瓜地中影影绰绰有四五条人影,天色太黑,又隔得远了,若不留心细看,便会疑作小树。
  两人心中疑窦丛生,这片瓜地四乡皆知是曲家庄的地产,虽近大道,也从无人敢骚扰毁损,至于过路人口渴摘个瓜吃,那是情理之常,无人禁止的。这些人半夜三更闯入瓜地,其意何在?
  两人悄悄掩过去,又行了十余丈,已看得清锄头在一起一落。而瓜棚那边却是一片漆黑。忽听得“当!”一响,是锄头掘着了什么硬物。分散在四周的四人立即拥过去,一齐俯身掏摸。只听一个公鸭嗓的人啐了口:“呸!真是晦气!原来是个石蛋子!”竟是皖北一带的口音。另一人道:“老尤,别他妈磨蹭了!快干,快干!”先前那个公鸭嗓的人道:“我磨蹭?我掘了老半天,累得腰骨都断了!你来干!”又有一人道:“老尤下手也忒重了些,本来留着那看瓜老头,或还能问出点什么来。”那公鸭嗓的人道:“怪我下手重?那老家伙一问三不知,不是你说的:‘杀了你看你说不说?’我才给他一记窝心脚,你不说杀他,我怎会取他性命?”那人道:“老尤!说话要有良心!我是吓吓他的,这里老李、丁兄、田兄俱是见证人!咱们奉命出来办事,奉你为首。办成了,功劳是你的,谁也不敢跟你争功邀赏。办砸了么,什么也不用说了!”公鸭嗓的老尤气得将锄头摔在地上,叫道:“好哇!姓马的!老子先做翻了你!”突地跳将过去。另三人急上来拦住,七嘴八舌劝解,五人乱作一团。
  万士奇和曲如兰听在耳中,已知这五人不是偷瓜贼,是奉命来此找寻什么紧要物事。为此杀了一个人。曲如兰心思快,已想到被害人是谁,脱口道:“张三!”万士奇问:“张三叔怎么啦?你怎么提到他老人家?”曲如兰颤声道:“他们已杀了张三叔。”万士奇怔了一下,将那几人的对话想了一遍,脑子里“嗡”地一下,身子一震,只觉一股寒意钻进心里,不自禁地抖了起来,说不清是因了愤怒,还是伤心,甚至是害怕。
  猛听得瓜地里老尤一声断喝:“哪个狗崽子躲在那里!快滚出来!”五人身形交错换位,背靠背,站成一个圈子,人人拔出了兵刃。
  曲如兰和万士奇大惊,一时不知如何才好。忽听得前头七丈处草丛中一人嗬嗬大笑:“尤十三!你那对狗耳朵倒灵,可惜没给你带来好运!”随着话声,一条人影长身站起,缓缓地向瓜地中间走去。
  曲、万二人又是一惊,万万想不到另外有人伏在隐秘处。屏息望去,只见那人中等个儿,身后背着一把刀,在暗中闪着寒光。
  尤十三等五人见只出来一人,心下稍宽,立即呈扇形围上来。尤十三道:“尊驾何人?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他见此人独自前来,步履从容,似乎有恃无恐,倒也不敢再出恶语。
  那人距尤十三五丈处站定,笑道:“在下是湘北谭复雨,你们小小的皂衣帮来此于什么,谭某也来干什么。”
  尤十三听他直言不讳,口气甚大,不由“嘿嘿嘿”笑了一阵,道:“黑刀老谭,我倒也久仰大名的了。只是那件东西还轮不到你眼红!你既不自量力,那就怪不得我们皂衣帮不讲义气了!”
  谭复雨退了一步,讶道:“尤十三,你们想倚多为胜么?”
  尤十三笑道:“嘿嘿嘿!你说得一点不错!日后你们的龙头老大赖树生怪罪下来,自有我们的毕帮主顶着!谭老弟,你是自己了断呢,还是由兄弟给你送行?”
  谭复雨道:“你是非杀我不可了?”尤十三道:“不杀你,日后江湖上各路英雄都来跟我们毕帮主纠缠,毕帮主纵使武功盖世,也应付不过来呀!谭老弟,你认命吧!”他话未说完,四名同伙已将谭复雨团团围住。
  谭复雨叹了口气,道:“祸福无门,惟人自招!尔等既不肯回心转意,也罢!”说罢,双手“啪啪啪”连击三下。
  突然,瓜地四周燃起十几支火把。火光熊熊,人影幢幢,飞速地组成一个大光圈。这光圈迅速向中间缩拢。尤十三等五人万万想不到有此奇变,望着那忽忽作响飘移而来的一圈火光,惊得目瞪口呆,动也不敢动,有如五尊石像。好半晌,尤十三才涩声道:“你们十八刀全来啦?”
  谭复雨又叹口气,道:“真是对不住得很,我们十八刀都来了!只好跟你们毕帮主破脸啦!”话声平和,甚至还带有歉意,似乎对局面演变成此等模样甚是抱憾。但尤十三五人的脸全失去了血色。在这火光的逼照之下,五人似成了五只待烧烤的羊,命运已经判定,挣扎全系徒劳。“当”一响,五人中的一人将手中的剑丢在地下。紧跟着,除了尤十三,那三人也甩去了兵器。
  武人在敌人面前甩掉自己的武器,纵使不说一句话,也是臣服投降的表示。照常例,性命是可以保住,但从此再不能在江湖上混了。
  谭复雨点了点头,微笑着看定尤十三。
  尤十三犹自握住铁棍,但双手却止不住颤抖。他与谭复雨对视有顷,忽然变得凶恶了,转身骂他的四位怕死的同伴:“狗贼种们!咱们皂衣帮的面子让你们四个胆小鬼丢光了!你们还想活命?做梦!”他抡起铁棍,照那个姓马的同伴击去。铁棍还不及压落,蓝光一闪,尤十三的头颅像只瓜似地从腔子上滚落,血箭喷出老高,无头的躯体凝立顷刻,慢慢俯倒。
  谭复雨忽抬头叫道:“赖大哥!这四位……”
  一个威严的声音自火圈中飞出,斩钉截铁,只有两个字:“杀了!”
  火圈倏地一缩,儿乎聚成一束大火团,随即又分散成圈,四个皂衣帮的懦夫个个成了尸体。
  远处的万士奇和曲如兰伏在草中,骇得几乎瘫了,两人都出了一身冷汗。之凶杀的场面,简直如同一场恶梦。曲如兰紧桑抓住万士奇的一只手,指甲切进了他肉里。万士奇痛得一抖,转过脸来,见曲如兰眼中充满惊惧之色,他强自定了定神,在她耳边轻轻道:“不怕,不怕。等他们走了,我们再离开此地。”忽觉这话太无力,又道:“他们如过来,我挡住,你逃。”至干挡不挡得住,他浑未念及,只觉理该如此。
  万幸十八刀并不过来。杀了尤十三等五人后,十八刀排成一线,人人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用刀挖土,从东往西搜寻。
  万士奇屏息等了片刻,确认那十八人并未发现自己和曲如兰,心想: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便向曲如兰打个手势,两人手脚并用,贴地慢慢后退。
  忽听得瓜地中有人欢叫一声:“赖大哥!在这里了!”
  万士奇心中一动,倒也想知悉这些人究竟为了什么夜半会聚瓜地,不惜杀害人命?抬头看去,只见其中一名汉子满面欢容,手中抓着一只扁方的匣子。在最南边的一个头发花白,身材矮墩墩的老者便向他大步走去,大约就是什么龙头大哥赖树生了。老者才接过匣子,还不及打开。突然,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西南角上传来:“赖树生!留下宝贝!”
  这女子身法极快,简直如一支飞箭,声到人到。十八刀方自惊愕抬头,来人已到了三丈处。她身披黑斗篷,双眉斜飞,目似点漆,皮肤白嫩,腰佩宝剑,脸凝寒霜,手按剑柄,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
  除赖树生外,那十七人刚看清妇人的面容,手中刀已直挺而出。十七把形状不同,大小有别的刀同时挺出,出手固然极快,更难得的是整齐划一,各人离妇人有远有近,但刀到几无先后之分,从四周八方指向妇人周身,距她身子尺许,又齐齐定住。
  那妇人将身周的十七把刀视若无物,双目平视着人群后的赖树生,冷冷道:“赖树生,快拿来!”
  赖树生一见妇人现身,即将匣子揣进了怀中。瞧这妇人的身法、装束、神态,显系大有来头,但众寡悬殊,他只要像方才对付皂衣帮五人那般,一声令下,手下弟兄即可将这妇人乱刀分尸。话已到了口边,赖树生猛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
  句话,以己度人,焉知对方不也在暗处设下了伏兵,心念及此,杀人的号令就不敢发出了。他满腹狐疑,脸上却不动声色,道:“你也要这东西?好说!赖某最爱交朋友。还没请教女侠的名讳?”说罢,即从怀中取出匣子,托在手上,微笑着看定妇人,眼角余光却在扫视四周。
  妇人长眉一扬,薄唇微抿,更显其高傲冷峭之态,道:“你还是不问的好!把那东西放下,快快率众回家,我就不难为你!”她顿了顿,冷冷一笑,又道:“否则,我有位朋友脾气太坏,恐怕要出头发火了。”
  赖树生本就疑心这妇人另有帮手,一听这话,心下一凛,暗道:“幸好我不曾鲁莽!”即游目四顾,口中说:“女侠既如此说,就请令友现身吧!赖某正要拜识高贤!”
  他话音未毕,那妇人身形疾晃,竟已从密密的刀丛中穿过,到了赖树生面前三尺之地。赖树生手下十七人无一庸手,又都是严阵以待,十七把刀组成的刀阵,可算是天罗地网,鸟雀也休想钻过去。那妇人竟能一晃即过,毫发不损,自赖树生以下,在场各人均生出异样的惊恐,只觉此女不是血肉之体的凡人,仿佛是鬼魅一般。
  赖树生突觉一股寒气袭来,本能地退了一步,跟着胸前微微刺痛,低头一看,骇得魂飞魄散:一把通体乌黑、又细又长的剑正抵在自己心口。只听那妇人冷冰冰的声音:“赖树生,这就是我那坏脾气的朋友,你看如何?”
  赖树生为十八刀之首,武功自非泛泛,一招未交,即被对方制住要害,纵可说疏于防范,但此女武功之高,实难想象。赖树生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不得不将手中匣子递过去,低声说:“给你吧!”
  谭复雨等十七人怎甘这稀世之宝眼睁睁落入人手,乘妇人将接未接之际,齐声大吼,十七把刀如十七道闪电,向妇人倾泻而去,至于赖树生的性命,却是顾不得了。
  那妇人背对刀丛,更不回头,手中墨剑反撩,“丁当丁当”一阵脆响,十七把刀中断了九把,震飞七把,只有谭复雨手中刀无恙,但一条右臂却过了电般,又麻又痠。
  赖树生何等机灵,趁妇人回剑挡格之时,飘身急退三丈,右手金背大环刀上三刀、中三刀、下三刀连发九刀,不以攻敌,用以自保。本来他在“连环九刀”之后还要再来个“连环九刀”,同时身形急退,便可乘夜雾浓重逃之夭夭。算计得分毫不错,可是头一个“连环九刀”使到最后一刀时,手上一轻,一把金背大环刀只剩下一个刀柄,心口处又微微刺痛,那把又细又长的墨剑,仍如影附形地点住他心窝。
  赖树生这下明白了:今晚遇上这个妇人,决无侥幸可言,除了认命,并无他法。只好乖乖地将匣子交到妇人手中。
  妇人接过匣子,托在手中掂了掂,脸色倏地一变,冷笑数声,顾自摇了摇头,叹道:“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睛!”也不打开匣子,手一扬,那匣子便缓缓地向赖树生飞去。匣子是重物,缓缓地飞行在空中,竟轻如羽毛。十八刀算是开了眼界,心知妇人不徒仗兵器之利,一身功夫委实非同小可。
  赖树生见妇人将匣子掷回,心下一惊,不敢接,又舍不得不接,如此缓了缓,匣子已飞到跟前,忙伸手去拿,那匣子倏地往左拐去,砰地掉在地上,盖子便即震开,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
  那妇人冷哼一声,回剑入鞘,转身去了。
  十八刀犹不甘心,擎着火把围拢来,捧起空匣子看了又看;最后还将空匣砸得粉碎,什么也没找到。
  一人问道:“赖大哥,咱们还找不找啦?”赖树生叹道:“歇手吧!连飞云洞墨剑仙子都来了,哪还有咱们十八刀的份?”几人齐惊叫道:“适才那妇人就是墨剑仙子?”赖树生道:“不是她,江湖中的女子谁有这么高的功夫?幸亏我言语中不曾失了礼数,否则……”他摇了摇头,显是心有余悸,又为自己捡得性命而感侥幸。
  火把一支支灭了,十八刀离开了瓜地。顷刻后,“嚓嚓”的步声远去,瓜地四周又是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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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士奇和曲如兰目睹了两场争斗,至此方知皂衣帮的尤十三等五人、湘北十八刀和墨剑仙子三路人马都是为了找寻一件东西而齐集于此的。依万士奇的意思,该即回庄禀报师父。曲如兰怎么也不肯回去。万士奇拗不过她,只得依她。
  两人站起来。瓜地中还躺着几具无头尸体,实在怕人,便折而向东,从瓜地边绕过去。
  万士奇因墨剑仙子武功奇高,又不曾杀伤人命,心中便有几分好感,道:“我看这三批人中只有墨剑仙子为人还好。那十八刀杀人不眨眼,倘不是遇到墨剑仙子,还不知会做出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来!小师姐,你可知墨剑仙子的来历?”曲如兰道:“我听爹爹说起过这个人。说她还有个师妹叫水清扬,武功也甚高,人称‘碧云仙子’。墨剑仙子名叫吕嫣然,与水清扬不睦……”
  话未说完,突听脑后一女子道:“小丫头知道得还不少!”
  万、曲二人大惊,急转身看。只见那身披黑斗篷的墨剑仙子吕嫣然距己不过三尺,满脸怒容地逼视着曲如兰。万士奇忙抢在曲如兰身前,颤声道:“仙子!女侠!前辈!我们不知你跟在后头,言语冒犯,还请多多原宥!”
  吕嫣然哼了声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先伏在草中窥伺,又胆敢在背后编排我,当真不怕死么?”
  曲如兰道:“你偷偷摸摸跟在我们后面想干什么?我们不来怪你,你倒反来怪我们,哪有这样的道理?告诉你:我姓曲,曲世忠是我爹爹!这是我师弟万士奇!我们走我们的路,与你无关!”
  吕嫣然点了点头,冷笑道:“丫头,你不要嘴硬!我虽不随便杀人,可也不是从不杀人。你休道我适才饶了湘北十八刀的命,便是个好说话的!我与你爹彼此知名。你们俩背父私奔,我就该代你爹管上一管!”
  曲如兰是要私奔,却不是与万士奇私奔,被吕嫣然一下子猜中大半心事,不禁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叫道:“你胡说!你才……‘那个’呢!”万士奇忙道:“前辈,前辈!你误会了,我们实不是你说的‘那个’。我们是出来找一个人!”
  吕嫣然看万士奇容貌丑陋,而曲如兰姿容俏丽,不像是一对般配的小情人,道:“找人?太好了!我也正要找一个人。咱们不如一起找,我帮你们找,你们也帮我找。如何?”
  万士奇见她神色转和,便与曲如兰对视一眼。两人均想:汤逢祥今不知在何处,这墨剑仙子名头甚大,见闻又广,得她相助,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况且江湖上路途险阻,有墨剑仙子保驾,足保平安。只是万士奇心中还有个疑问,须得问明白了:“敢问前辈要找的是什么人?前辈这么大的本事都找不到,晚辈们恐怕更……”
  吕嫣然微微笑道:“我要找的那人姓聂名进,人称无翼飞蝠。我与此人有些渊源,听说他在此地失踪,生死莫卜。两位是本地人,谅也听说过一二。”
  此言一出,万士奇惊愕之下便记起师父的叮嘱,正要说“我们不知道”,那曲如兰却已抢在头里道:“只要前辈帮我们找到我们要找的人,那姓聂的既在这里失踪,我们总找得到他的。”她向万士奇看了一眼。
  吕嫣然何等机敏,一看曲如兰的神情,心中有数,笑道:“其实我也不必劳动两位,只要你们示知聂进的下落,我一样感你们的情。倘若我猜得不错的话,以曲大官人的仁义豪侠,决不会见死不救。”
  曲如兰正欲答话,脚尖被万士奇狠踹一记,痛得叫起来。万士奇忙道:“前辈,你说的事我们不知道。抱歉得很,告辞了!小师姐,我们走!”自知难以酬报吕嫣然,故也不肯受她恩惠。他转身就走。曲如兰迟疑了一下,正要转身。忽觉风声飒然,一只胳膊已被吕嫣然捏住。她名门之后,自小修习武功,一遇异常便本能地使出家传功夫,沉肘反压,一扭一挣,自然脱出了对方的手掌,惊叫道:“前辈!你干什么?”
  吕嫣然笑道:“我陪你去找你的心上人呀!”曲如兰脱口道:“你怎么知道?”跟着脸一红,“我没有什么‘心上人’,我只去找个朋友。”
  万士奇忙插上来:“我们自己找得到的。谢谢前辈的好意。”吕嫣然道:“没有你们两个,我可是找不到聂进呢!”万士奇心头一凛,觉着吕嫣然心怀不测,赔笑道:“我们实在帮不上忙!对不起!”扯了扯曲如兰的衣袖,暗示她快走。
  吕嫣然都看在眼里,只作不知,对曲如兰道:“曲姑娘,你的朋友一定是个英俊少年,可能告诉我:他是谁?”曲如兰听得“英俊少年”四字,心头鹿撞,粉颊泛红,一时间拿不定是否该告诉她。这吕嫣然语言亲切,为人随和,又能一下子猜透自己的心事,曲如兰对她生出几分好感。只是万士奇老在扯她袖口,又连使眼色,令她难以委决。只听吕嫣然浘浘道:“能做苗姑娘朋友的少年英侠,放眼武林,实在也挑不出几人,那人定该有十二分的人才。且让我来猜猜看,究竟是谁?是……他么?”她蹙眉想一会,又自言自语道:“不会,不会!他已有了如花美眷!那又是谁呢?真猜不出还有谁!”
  曲如兰心头大震,浑身的血猛涌上脸,只觉胸闷气窒。吕嫣然口中的“他”会不会就是汤逢祥呢?在曲如兰心中,天底下的少年英侠,除了汤逢祥而外,再没人当得起“十二分人才”的评价。吕嫣然所说的那个已有“如花美眷”的人,多半就是汤逢祥。她心乱如麻,顿时便回想起两番与汤逢祥相遇时,汤逢祥所说的每句话,每个表情,都仅止于礼,而对自己的一片深情,视若不见。原因竟在此:他已有如花美眷!
  曲如兰几乎要哭出来了。
  万士奇见她怔怔忡忡、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暗暗发急。这墨剑仙子起先与十八刀争夺一只匣子,而后又打听聂进的踪迹,此人究竟是哪条道上的?打算干什么?为何对曲如兰这般关心?这些疑窦在他心中浮现,不容他不生戒惧之意,觉着惟有快快远离这妇人才是上策。万士奇粗声叫道:“小师姐!我们该走了!”同时用力拉了她一把。曲如兰毫不防备,身子一歪,几乎跌倒,当即曲臂猛推,使的正是擒拿手中的招式,推在万士奇外肘尖。万士奇噔噔噔旁跌三四步,才拿桩站稳。曲如兰愠道:“你拉拉扯扯干什么?走就走!”转身向南狂奔而去,她暗道:“我定要亲口问问他!”心中气苦难当,眼泪夺眶而出。
  万士奇素知她喜怒无常,也不以为忤,拔足追上去。
  天色已蒙蒙发亮。晨雾笼罩着旷野。林中的鸟雀开始叽啾鸣叫。

×      ×      ×

  一阵发力狂奔,曲如兰微感气喘,步子慢了下来,心绪的紊乱并不因此稍减,只觉自己是天底下最痴情最不幸的女子,而汤逢祥又是最无情最薄幸的男人。
  万士奇跟在曲如兰后头,一声也不敢响,瞧着她苗条的背影及微微耸动的肩头,心中有说不出的怜惜与焦急。只是在心中骂自己蠢笨无用,想不出一丁点能使她高兴的法子。
  两人一前一后,俱是默不作声。到太阳出来时,看见前头几丛秀竹围绕着一所草顶屋子。屋子四围环绕着一股乳白的炊烟。
  两人走了一夜,又饥又渴又累,精神吊起在那里,倒还不觉困乏。刚挨近竹丛,便听得一阵狗吠。从屋前空地上蹿过来一只黑毛白额的小狗,冲着两人狂吠不已。房门呀一声开了一半,一个妇人的声音喝道:“黑儿,快回来!不得对贵客无礼!”却不见人走出来。那小黑狗倒十分听话,摇了摇尾巴走开了。
  万士奇走上前去,在门外叫道:“主人在家么?过路人走得口渴,想讨碗茶喝!”
  屋里一女子应道:“客人请进屋吧!门开着呢!”屋里有哔哔剥剥的烧火声。
  万士奇和曲如兰推门进屋,只见灶间一片烟雾,那妇人便背对门蹲在灶前往炉膛中添柴,锅已开了,咕咕咕响个不休。妇人并不回头,说道:“客人们请坐吧!桌上有茶水,饭一会就熟。”她背影苗条,嗓音清脆,看去年纪不老。
  万士奇道了谢,提起茶壶给曲如兰倒了杯茶水,道:“大嫂,听你口音似乎不是此地人。这里南去十里就是潘家桥吧?”
  那妇人将手中柴束丢进灶洞,站起来揭锅盖看了看,这才转过身来。万士奇只觉眼前一亮。这女子年约二十七八,虽然是一身乡下妇人的普通衣着,紫花蓝底布衫的肩头还打着补丁,但圆脸秀目,琼鼻小嘴,模样十分周正,尤其是她那双眼睛,晶莹清澈,秋波盈盈,令万士奇不敢与她对视。这女子道:“小哥说得不错,我不是此地人,是到此地来寻人的,寻了几日,半点头绪也没有,见这草屋无人居住,收拾收拾便住了下来。”
  住下来自是为了细细察访,这万士奇是懂的,然则寻不着又如何呢?万士奇不敢问,恐太过唐突,只好说:“大嫂尊姓?我们未曾带足干粮,想跟大嫂买一点吃的。”
  女子眼睛在两人身上看来看去,随口答:“我娘家姓聂,丈夫去年病故了,不见容于婆婆,只好出来找一个亲哥哥。大家都是出门在外,客人不嫌饭菜简陋就是了,哪里还提得上买卖二字。”
  万士奇听她自称姓聂,心中一动,随即释然,天底下姓聂的成千上万,何足为奇?她既不说夫家姓氏,称呼也得改了:“聂大姐太客气了!饭钱是一定要算的。”本想向她打听“夺命双煞”汤氏昆仲,转念一想:她不过是一村妇,哪会知道武林人物?
  少顷,饭菜上桌。饭是上好的白米饭,芳香扑鼻;菜是腌萝卜干和霉干菜;极对万士奇的口味。他确也饿得狠了,放怀一饱。曲如兰心事重重,愁容满面,只吃了半碗饭,便说饱了。
  万士奇伸手怀中一摸,方知出门匆忙,未带一枚小钱,忙用脚踢踢曲如兰,向她使个眼色。曲如兰懵懂不解,向他翻翻眼睛,道:“什么事?”那女子见万士奇伸手入怀再不抽出,脸上又是尴尬的神态,便笑道:“小哥不必客气!粗茶淡饭算不了什么!我见你俩也疲惫得很,不如在我这里歇息片刻。我这里没有人来,今日难得你们来到,也算跟我有缘。”
  万士奇自己倒不觉得疲倦,只恐曲如兰经不起,这女子既殷勤留客,便顺水推舟,道:“我这位曲师姐一夜未合眼,怕是累了。我姓万。多所打扰,甚是不安!”
  那姓聂的女子满脸笑容,搀起曲如兰,进了里间。少顷,她又出来,笑道:“我只有一张床,委屈你了!你坐椅上歇息吧!”
  万士奇记得屋外西侧有个干草堆,便道:“多谢聂大姐,我就在外头草堆旁躺一会儿吧!”
  本来只想“躺一会儿”,哪知一躺下便觉睡意阵阵袭来,合上眼就沉沉睡去。梦景连绵而至,忽而梦见自己受师父重罚,忽而梦见自己与汤逢祥厮斗,忽而梦见曲如兰令自己向汤逢祥叩头赔罪……
  一觉醒来,已近午时。四下里静悄悄的。万士奇一骨碌爬起,掸去衣上草屑,见门大敞着,灶屋里不见聂大姐的人影,只道她出外谋干去了,也不以为意。通往里间的布帘下垂着,想来曲如兰犹未醒转。左右无事,念着聂大姐的情分无以酬报,总得给她干些杂活。
  先看水缸,缸里是干的,不见一点水星。他在门边找着一只缺口旧木桶,从屋后的小溪里提了几十桶水,才把水缸注满。又见门前有几个树桩头,在窗台下找着了锈柴刀。虽然刀钝柴硬,但这是他做惯的活计,又有一身蛮力气,花了小半个时辰,将柴劈好码齐。抹了抹额上的汗水,看日头已偏那聂大姐仍未回来,曲如兰房中也是毫无声息。万士奇便在屋中坐等。
  百无聊赖中,不免胡思乱想,忽愁忽喜,隔一阵便到门首涨望一会,又侧耳听里屋的动静。这样来回折腾,便见日头渐斩往西斜落。
  万士奇疑惑起来,心想纵或聂大姐有事不及赶回。曲如兰这么长时间睡过,也该醒转了。便隔着门帘喊:“小师姐!小师姐!”起先是压低了嗓门,惟恐惹曲如兰生气。喊了数声不应,胆子大了些,喊声渐高:“小师姐!小师姐!!”
  里屋仍无动静。练武的人不该睡得这般死呀!万士奇更觉纳闷,思索了一会,长吸一口气,用两只指头小心地捏住门帘的边,轻轻掀起一角,凑眼往里看去。这一看,吓得他魂飞魄散。房中哪还有曲如兰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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