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各路神魔
2025-03-28  作者:牛不也  来源:牛不也作品集  点击:

  活泼好动的曲如兰从未像如今这般安分守己,对庄中发生的诸事都提不起兴致来。
  这些日子,师哥们加紧练武,稍有空闲,便在练武场上抡拳踢腿,呼来喝去,引了一群毛孩子围观。石守义几次来邀曲如兰同去练功,她都推说身子不适,拒绝了。最后一次石守义又来缠,她竟发了脾气,对石守义道:“我说不去就不去!你就是跪着求我,我也不去!七师哥,咱们都大了,男女有别,你别再对我拉拉扯扯的!免得惹旁人闲话!”把石守义臊得一张脸青红不定,十分尴尬。
  也怪不得曲如兰懊恼。自打那日见了汤逢祥后,芳心便乱了,眼前老是有一个俊逸娴雅的白袍青年在晃来晃去。他武功那么高,眼神那么亲切,说话那么得体,举止那么潇洒,气度那么从容。曲如兰所见过的男人中,从未有一个能及上他五分。他说过敬仰自己的父亲,得空便来拜庄。她信以为真了,日日站在庄外眺望,以为很快便可再与他相见叙话。不料他竟一去不返,杳如黄鹤。
  曲如兰无数次在心中猜度他的婚姻状况,有时她想:像汤逢祥这样与众不同的人,纵横江湖,眼界定也极高,寻常女子如何配得上他?有时又想:人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天下之大,找几个绝色女子总还是有的,他早已有了意中人吧?
  汤逢祥说过的“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八字,曲如兰一直牢记在心,苦于不知其确切意思,不得已只好去问知书达理的继母相氏。继母告诉她,这是三国时大才子曹植《洛神赋》中的话,特将书翻给她看。由此她才知河洛之神宓妃是天地间最美的女子,“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渌波”。曲如兰又惊又喜,借了书奔回房揽镜自照,起先还有几分信心。但读到那洛神是“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目善睐,辅靥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自觉颇有不及。至于“转眄流睛,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行路如“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身姿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那是万万比不上了,恼起来,将镜子摔成两半。
  她忽悲忽喜、患得患失,满腹心事,无人可以诉说。整日价神思昏昏,无精打采。无缘无故拿侍候她的两个丫头小红、小绿出气。
  这日,曲如兰心中愁闷无从排遣,便骑了青骡出来散心,也没有什么既定的去处,只信马由缰,任由青骡驮着她,一气驰出廿七八里远,到了官道之上。越过官道再东行里许,那就是以大潮壮观名扬天下的钱塘江了。
  立马道上,已望得见远处的滚滚江流,听得见哗哗不息的水声。忽然从北边驶来一辆篷车。这篷车黑漆发亮,拉车的两头驴子毛色也为纯黑。黑驴体形虽只比壮狗大了一些,脚力却健,拖着黑篷车如飞驶来。待驶近了,曲如兰瞧着那前头赶车的人又是一乐:此人黑衣黑帽,连手中鞭杆也涂以黑漆,在远处时他身子与黑车相叠,浑然一体乌黑一团。
  黑驴、黑衣车夫、黑车,在土黄的官道上显得十分触目。
  来车驶到曲如兰身前,黑衣车夫“啪!”地一甩鞭子。那两头小黑驴立时站定,八只蹄子似用钉子钉入地下,居然一动不动。
  那车夫缓缓抬起脸来,看了曲如兰一眼。曲如兰不禁打了个寒战,只见眼前这车夫有一张惨白且毫无生气的瘦长脸,漆黑的双眉略微倒挂成“八”字,两只眼睛也黑如乌玉,射出逼人的寒光。尖鼻子、薄嘴唇,年纪在三十到五十之间。这张脸上有一股说不出的阴阳怪气,似乎是从古坟中爬出来的僵尸。
  车夫问道:“小姑娘,往曲家庄怎么走?”话声又尖又细又冷。曲如兰心中起了一阵莫名的恐慌,只觉脸皮发紧,心里发虚,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腰间的剑柄,定一定神,反问道:“你到曲家庄去于什么?你是谁?从哪里来?”
  车夫嘿嘿嘿笑了,他笑时脸皮纹丝不动,只是两肩微微耸动。车夫道:“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快快讲来!”
  曲如兰哪肯告诉他?抬臂指指东边:“在那边!”便拨转骡头,双腿一夹,催骡急行。只听身后那人怒道:“东边是大江!好丫头,你竟敢戏弄我!”随着“啪!”一响,车声鳞鳞,竟追来了。
  曲如兰吃了一惊,心道:“好狗》,竟敢追我,这人究竟是什么路数?定不是好人!我索性将他引到偏僻的所在,一剑斩讫!”当下便驱坐骑快跑。她胯下之骡脚力甚健,四蹄翻飞,飞箭般向北射出去,片刻就觉身后车声远去了。
  曲如兰呼出一口气,不由暗笑:我今日是怎么啦?竟会怕起一个僵尸来,叫人看见,没的折了曲家威风!一念及此,勒住缰头,扭头一看,不禁骇了一跳。那车夫早从车上纵落,展开轻功,已追到身后两丈处。车夫见她回头,笑道:“你逃呀!且看是你四条腿快,还是我两条腿快!”
  这一下,曲如兰骇得花容失色,心知这车夫非等闲之辈,一边催马快跑,一边急从囊中摸出三枚蝴蝶镖,手往后挥,只盼能打中一枚。三镖发出,只听车夫的声音又近了一丈:“穿花蝴蝶逍遥掌,剑气似龙宏阳功!好极,好极,你就是曲家庄的!”他一口喝破曲如兰的武功家数,又道:“蝴蝶镖有什么用?且看我卜恨人的勾魂索!”
  曲如兰正伏鞍猛逃之际,忽听脑后呜的一响,有物袭来。这时已不及回头,她伸手在马头上一按,借力高跃,只见一个黑圈从身下掠过,就听得那车夫叫道:“好身法!”她身在空中,已拔剑在手,跟着扭腰舒臂,硬将身子转过来,双足甫沾泥地,又后跃了五尺,以防车夫偷袭。
  车夫见她身法迅捷,应变甚速,也不禁点了点头,挥动手中两条黑色长索,向曲如兰攻去。曲如兰自幼跟父亲习武,虽不是十分认真刻苦,但耳濡目染,看也看会了。这时途遇强敌,把一柄剑使得如泼风相似,护住周身。岂知车夫的功夫十分怪异,挥索成圈,大圈小圈一个个套过来,先套住她右膀,曲如兰一慌,腰间也被他黑索缠住。曲如兰用力一挣,未能挣脱,正要把剑换过手来割断黑索。那自称“卜恨人”的黑衣车夫将手中索头往外一甩,劲力使得恰到好处,黑索以曲如兰为轴,一道道绕上去,将她从脚至肩缚了十七八道,裹成个大线团似的。
  车夫嘿嘿怪笑,伸出一只手来抓曲如兰。曲如兰一见这手干枯似柴,白得没半点血色,直如枯骨相似,忍不住大叫:“别碰我!别碰我!别……”叫声未毕,身子已被车夫提了起来。车夫笑道:“我卜恨人恨尽天下男人,见到你这水灵灵娇滴滴的小妞儿,却是满腔的爱意呢!”说着将曲如兰提至胸前。曲如兰吓得魂飞魄散,大叫:“我不要你爱!我宁可被你恨!你这僵尸,你敢碰一碰我,我爹爹决放你不过……”她见车夫那张白得骇人的脸离自己脸蛋越来越近,脑子一晕,昏了过去……
  待醒转时,曲如兰才知自己已在车中,身上的黑索虽尽解去,但四肢皆被点了穴道,无法动弹。车在行驶,车内黑乎乎的,也不知驶向何处,更不知有无被车夫轻薄了去。她自出娘胎以来,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便抽抽答答哭了起来。才哭了数声,卜恨人便在外头嚷道:“哭什么?你又不少一根头发!”接着咣当一响,车厢壁上开了扇小窗,卜恨人僵尸般的脸出现在窗口。
  曲如兰骂道:“你这僵尸鬼!我爹爹要将你碎尸万段!”卜恨人道:“你老子究竟是谁?叫他来跟我较量较量!”曲如兰道:“我爹爹是曲世忠!你还不将我放开?”卜恨人怔了一下,嘿嘿嘿笑起来,道:“好极!好极!我正要去寻他,曲世忠的女儿先撞到我手里,天老爷当真关照我卜恨人!好极,好极!小丫头在我手中,不怕曲世忠不乖乖地将聂进交出来!嘿嘿嘿……”啪一响,小窗重行关上,车中又一片漆黑。
  曲如兰暗暗叫苦,原以为抬出爹的名头来,可吓得卜恨人屁滚尿流,哪知卜恨人正是爹爹的对头。如今落在冤家手中,这可如何才好?威胁既无用,惟有软求了。“卜前辈,卜前辈!你是前辈高人,何必跟我为难?我爹爹提到你时,说你不但武功高强,更兼豪气冲天,从不欺负弱小,讲究的是堂堂正正与人单打独斗。我爹爹说,天下英雄虽多,但像卜某人那般不肯占人便宜的实在数不出几个……”
  卜恨人在车外笑道:“差矣!差矣!我卜恨人最爱欺负弱小,最恨堂堂堂正正的伪君子,最喜欢占人便宜。曲世忠武功不弱,手下又有一大帮徒子徒孙,卜某人武功低微,胆小如鼠,若不使点儿阴谋诡计,只怕性命难保。小妞儿,你死心吧!我拿你去换一个人,好教你老子投鼠忌器,不得不从!”
  曲如兰知道爹爹最讲义气,从不出卖朋友,兼且铁骨铮铮,决不受人要挟威逼。卜恨人欲想用自己去换聂进,那是万万不成的,何况聂进究竟在不在曲家庄,大是疑问。车轮滚滚,谅来是驶向曲家庄,曲如兰被困车中,百思无计,惶急之下放开喉咙高喊:“救命!救命——!”
  卜恨人笑道:“你喊吧!喊破了喉咙也没用!”曲如兰心道:“我不喊就有用啦?趁喉咙未破之前多喊几声。”又张口大叫:“救命——!救命——!”
  卜恨人恼了,打开车窗,喝道:“再喊我塞你一嘴驴粪蛋子!”说罢伸进一只手来。曲如兰闻到一股中人欲呕的臭味,顿时吓了一跳,紧紧闭上了嘴,心里将卜恨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      ×      ×

  车又行了一程,驶上一条坎坷不平的路。车子剧烈摇晃,颠得曲如兰头昏脑胀,她怕卜恨人又提驴粪蛋子,强咬牙关,一声都不敢哼。
  忽听得前方蹄声答答,好像另有两骑迎头驰来,随即听到有人“驾!驾!”的驱马声。曲如兰精神一振,正想出声呼救,鼻中又闻到一股臭气,睁眼一看,头上悬着卜恨人的一只手,手中握着一团臭哄哄的物事。只听卜恨人的声音如一缕寒冰钻入耳中:“小丫头,快张口呀!”曲如兰气得发昏。驴粪悬头,她如何敢喊,屏住了呼吸,以免臭气入鼻。
  耳听来骑越奔越近,就要与篷车交叉而过了。曲如兰的心提到喉咙口,听着蹄声经过车旁,又落向车后。她绝望地流出眼泪。
  蹄声忽又从车后响近来,似乎是骑者扳转马头,往来路驰回。一个极耳熟的声音在外说道:“六师哥!这不是小师妹的大青骡吗?”曲如兰听得清清清楚楚:正是石守义的声音。她喜得心跳都停止了。又听六师哥吴遵德道:“不错!是小师妹的坐骑!她人到哪里去了?”曲如兰在心中大叫:“在车里!在车里!”又听石守义道:“六师哥,这黑车和车夫我看有古怪!那车夫!停车!停车!车里装的什么?”石守义、吴遵德纵马上前,越过车子,兜了回来,迎头拦住了黑篷车。
  卜恨人道:“山大王饶命!饶命!车内是我老婆,要生娃娃,却生不出,怕是要死。我载她去寻郎中。”卜恨人的声音抖抖的,装得很像,同时将握驴粪的手垂下半尺,臭得曲如兰几乎晕去。
  产妇不能见风,这辆车蒙得严严实实,倒也言之成理。吴遵德已信了卜恨人的鬼话,幸亏石守义细心,大声道:“你拴在车后的大青骡是哪里来的?”
  卜恨人道:“拣的,拣的!我见它在路边吃草,以为是无主的野骡,便顺手牵来,拴在车后,两位大王若欢喜,小人奉送,奉送!”
  石守义叱道:“你胡说!世上哪有鞍,齐备的野骡?快说!青骡的主人在哪里?你有一句虚言,我割了你舌头!”
  卜恨人道:“割不得呀!一割了小人的舌头,小人就不能回大王的话了!”吴遵德斥道:“什么大王二王,你当我们是强盗吗?快说实话!”卜恨人道:“是,是!我说实话,这青骡是一位女侠送我的。那女侠见我夫妇可怜,便将坐骑送了给我。那女侠白生生的脸蛋,水灵灵的眼睛,细细的腰,比我老婆好看一百倍……”
  曲如兰行事任性,出手豪阔,高兴时什么好东西都会拿来送人。石、吴二人对视一眼,倒有些儿将信将疑。石守义问道:“那位女侠去了何处?她将坐骑送你,自己怎么办?”卜恨人道:“那女侠会飞,一转眼就不见了。好像是往东,不对不对,应该是往南,小人也不敢问,想来是去找男侠了吧?”
  “往南去了?”石守义喃喃自问:“她去南边干么?”又道:“你这只手为何伸在车厢内?”卜恨人道:“这个,这个……大爷你有所不知。我老婆要生娃娃了,肚子痛得厉害。这一路,我一边赶车,一边给她揉肚子哩。若不给她揉,她便叫得像杀猪似的。吓煞人呢!”
  他一套谎话随口编下来,居然若符合节,不由人不信。吴遵德向石守义使个眼色,示意走人。石守义终是关怀着曲如兰的去向,暗问:“她把大青骡送人,自己去了南边,这算什么名堂?”蓦地脑中石火电光地一闪,大声喝问:“这条路通曲家庄,曲家庄有什么产科郎中?你一派胡言!给我下来!”马鞭一抖,便去卷卜恨人的胳膊。卜恨人小鞭子一抬,两条鞭梢缠绕打结。两下里皆运劲回夺,力大为胜,石守义为大力拉扯,身子往前一倾,不得不飘身下地,弃鞭拔剑在手。
  卜恨人嘿嘿笑道:“你这小子倒是个鬼灵精!你们是曲世忠的徒儿吧!”他缓缓从车上爬下地来。
  曲如兰头顶臭气一去,放声大叫:“两位师哥救我!我被这僵尸点了穴道!”
  石守义虽觉卜恨人来历可疑,却也没料到车中要生娃娃的大肚子妇人忽而变成了曲如兰。他向卜恨人虚刺一剑,意欲抢过去救师妹。卜恨人闪身让过,反手一鞭,径取他手腕“外关”穴。石守义不得不回剑磕架。卜恨人斜劈一掌,将石守义迫了回头,随即得寸进尺,左鞭右掌并施。石守义一退再退,退到吴遵德身边,心中暗暗吃惊:这黑衣车夫身形瘦小,武功甚高。他低声道:“六师哥,我缠住他,你救师妹!”
  石守义在同门中排行第七,他人既聪明,学武又勤,除内力稍逊外,剑、掌功夫皆佳。他脚步连移,抢向右首,长剑斜挑,一招“龙飞天外”,剑光曲折逶迤,声东而击西。卜恨人冷哼一声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屈起左手食拇二指,觑个正准,在剑面上“叮”一弹。石守义手臂剧震,险些拿不住剑。蓦地里对方鞭子一挺,梢头如毒蛇之信,呼啸而来,直取“膻中”大穴。石守义急忙飞速后退。哪知卜恨人使的是虚招,鞭身一折,反向吴遵德腰际打到。吴遵德正欲抢过去解救曲如兰,见卜恨人这一鞭厉害,不得不收步回剑一拨,卜恨人身形一晃,已挡在篷车之前,笑道:“我一夫当关,尔等万夫莫开!”
  石、吴二人身为曲门弟子,十数年勤学苦练,也会过不少好手,见这僵尸般的怪人招式诡异,一根小小的鞭子上居然有如此威力,真不可轻视了。两人对望一眼,一个说:“我们先合力料理这僵尸再说!”另一个说:“跟这种恶人不必讲江湖规矩!”两兄弟手持长剑,一个稍前,一个稍后,齐喝一声,踏步而前,剑去如龙,扑向卜恨人。
  卜恨人仍以左掌右鞭应敌。但吴、石二人双剑合璧,威力大了不止一倍。石守义身法灵动,一剑剑走的皆是偏锋。吴遵德端肃凝重,内功根基打得扎实,剑法大开大阖,直进直出,隐隐有龙之威仪,势挟劲风。三人斗了数十招,卜恨人没捞到半点便宜,他尖声尖气叫道:“可恨!可恨!真可恨!连两个毛头小子都收拾不了,还有什么脸见人?可恨!”呼呼呼连发三掌。石、吴二人只觉寒风扑面,阴冷彻骨,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哆嗦,仿佛突然掉进了万年冰窖,连血液都要冻僵了。卜恨人又是三掌连发,掌力到处,吴、石二人脚步连退,脸色大变,上下牙捉对儿打架,显然已经受不住。卜恨人轻笑一声,鞭子上挺。石守义明知只要向右跨一步,就可避开来鞭,可是两脚好像不是自己的,要跨出这一步谈何容易,眼睁睁看那鞭梢打在自己胁下“大包”穴上。吴遵德内功稍强,也只奔出两步,被卜恨人倒转鞭柄,点倒于地。
  卜恨人将石、吴二人一手一个提起来,笑道:“你们可晓得我为何取名卜恨人?我最恨的就是曲家庄的人。我要把你们一个个拿住,男男女女都装在这车里,然后去见曲世忠,请他尝尝我的‘离恨掌’!”
  石守义心思快,问道:“你定是家师手下败将!对不对?”卜恨人道:“不错不错,你很聪明。那是十八年前的事。十八年后风水转了,败将是曲世忠!进去吧!”他双臂一振,将吴遵德、石守义都甩进车内。牵过两匹马,一并拴在车后。
  车内本不甚宽敞,吴遵德、石守义、曲如兰三人皆被点了穴道,肢体相叠、耳鬓厮磨。吴石二人倒还犹可,曲如兰是一妙龄少女,被吴遵德一只大脚压住胸口,却又半点奈何不得,心里又急又气又羞,忍不住放声大哭,再不顾及卜恨人是否会来塞驴粪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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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篷车载着曲如兰的哭声,向西北行去。卜恨人连战皆捷,手中有了三件战利品,心中得意,一边扬鞭赶车,一边哼起了小曲。
  驴车驶过一片竹林,卜恨人的小曲哼不下去了。前头的小石桥上,有两个人分左右坐在两边的桥栏上。左边那又矮又胖、手提一把锈斧的汉子,缓缓站了起来,两只小眼珠射出刺人的光。右边那个身穿白袍、背负剑囊的年轻人犹自抬眼向天,对渐行渐近的黑驴、黑车、黑衣人视而不见。
  卜恨人暗叫不妙!离小石桥还有七丈之遥,他已感觉到桥上两人身上有股杀气。这种杀气无形有质,阵阵袭来,卜恨人纵然武功高强,久历江湖厮杀,也不得不小心提防。他在离石桥三丈处停住了车,瞧着桥上两人。
  矮胖子发话了:“来者可是鄂北落印潭三黑公卜恨人?在下姓汤名逢吉,与舍弟逢祥在此恭候天下英雄!”
  卜恨人道:“想来两位是近年来江湖上闯出好大名头的夺命双煞啰?你们不在匡庐修身养性,怎么跑到这里来啦?幸会,幸会。”
  曲如兰在车中正哭得头昏眼花耳鸣,依稀听到外头卜恨人说到“夺命双煞”四字,精神一振,急收住哭声,屏息细听。吴遵德和石守义则是一惊之后,继之以愁。只听汤逢吉道:“我们兄弟虽有夺命之称,实有慈悲心肠,只恐如卜老兄这般自视甚高的英雄们活得不耐烦了,巴巴地赶到曲家庄来送死,是以特为先行赶到,候在这里,卜老兄如想多活几年,就请回辔归去吧!”
  卜恨人笑道:“嘿嘿嘿!久闻两位特立独行,从不听人驱策,原来所传有误,两位是曲世忠的帮手啰?”他话音甫落,一直坐着未动的汤逢祥爆发出一阵长笑:“哈哈哈……”他卖弄本事,在笑声中运上了内劲。卜恨人耳鼓微微一痛,暗道:“这小子如此年轻,内功这般精湛!看来老卜今日不顺。”正在此时,曲如兰听出是汤逢祥的声音,带着哭声叫道:“汤二侠救我!我是曲如兰!”
  汤氏昆仲早已听到篷车中女子的哭声,却没料到是曲如兰,还道是卜恨人途中掳来的良家妇女。曲如兰一呼救,汤氏兄弟俱是一怔。汤逢祥挺身站起,向卜恨人凝视片刻,道:“老卜,你给我个面子,将曲姑娘放了,然后打道回府,如何?”他脸上带着微笑,口气温和,如对老友故交。
  卜恨人道:“你兄弟俩不露上一手,让卜某开开眼界,我千里迢迢而来,就这样空手而回,未免也不成话!”
  汤逢祥笑道:“这话倒也有理。”最后个“理”字出口,一掠三丈,人已到了卜恨人跟前。卜恨人手中鞭子才挺直,鞭梢已被汤逢祥用食中两指夹住,出手之快,当真是迅若闪电。卜恨人变招也快,当即撤鞭,双掌从胸前翻出,平平推去。汤逢祥无可闪避,双掌迎上。波的一声轻响,四掌相交,两人俱是身子一晃。
  两人才交了一招,便形成以内力比拚的局面。卜恨人自恃年纪比对方大了一倍,内功也应比对方多二十余年的火候。心想自己在落印潭冰水中练出的内功非同小可,两人肉掌相贴,毫无闪避腾挪的余地,当下连催三道内劲过去,要令汤逢祥冷得浑身发抖,大败亏输。谁知这三道内劲发出,前面好像碰到一堵毫无缝隙的厚墙,隐隐还有反弹之力。眼见汤逢吉已提斧走过来,他心中一凛,自知以一敌二,定是个败局,连忙后跃跳开,笑道:“卜某没有一个好兄弟,还有什么话好说!”汤逢祥被他的阴寒内力逼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运气三转,才消解了胸口的一团寒意,笑道:“这话不错!论单打独斗,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今日之势,只好请你委屈些则个!”汤逢吉见两人罢斗分开,当即收步,料想以卜恨人的身份,既已服输,断不致再生波澜。
  果然,卜恨人听了汤逢祥的话,嘿嘿笑了数声,打开车门,将吴遵德、石守义和曲如兰一个个提出来,拍开他们的穴道,而后赶转驴车,说声:“后会有期!”小鞭子一甩,循来路走了。
  石守义一肚子的气没处出,还想追上去与卜恨人厮拚,汤逢祥急忙张臂拦住,高声道:“卜某人信守然诺,给了小弟面子,日后定有报答!”他见卜恨人行事洒脱,武功又高,心中实有几分佩服,这几句话提气送出,特地说给卜恨人听,以留日后相见的地步。
  石守义、吴遵德、曲如兰大难得脱,可说全凭夺命双煞之力。石守义和吴遵德对他兄弟虽存疑忌,还是说了些感恩致谢的话。曲如兰这几日朝思暮想地盼着汤逢祥,不意在此再会,心中百感交集,一双泪眼脉脉含情地望着他,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汤逢祥笑道:“曲姑娘受惊了!那卜恨人武功实在了得,若非家兄在旁,他心存顾忌,在下也得被他装入车里去了。”
  这就是汤逢祥的聪明处。他见石、吴二人神色不自然,显是因失手被擒而深感耻辱,因此故意将卜恨人的功夫说得极高,好让吴、石二人面子上过得去。果然,石、吴二人听在耳中,心里舒服了些。吴遵德道:“汤大侠,汤二侠,此去曲家庄不远,何不移驾一行?”他觉二汤似对曲家庄颇有善意,不像是来寻事启衅的,故开口邀约,石守义觉六师哥莽撞了些,转念想:不管他们是友是敌,只要肯去曲家庄,一切皆可明白,省得黑夜里提心吊胆地提防,便堆出笑容道:“家师已听说两位来到盐官,吩咐我们,说见到汤大侠、汤二侠,务请移驾敝庄,敝庄上下俱感荣幸!今日机缘凑巧,正好在此幸会,要不要我们先去通报,好教家师出庄迎迓?”曲如兰是恨不得将汤逢祥拖回去,只碍着别人在场,无法表达自己的一片爱意,她未开口,脸先红,说出话来,果然与众不同:“汤二侠怕我们曲家庄怠慢他,他是不肯去的。”一双俏伶伶的眼睛在汤逢祥脸上绕了一圈,随即垂下。
  汤逢祥忙道:“言重,言重!”汤逢吉插进来道:“烦请三位代向曲大官人谢罪。就说我们办完琐事,定去贵庄拜访!告辞!”下颏一摆,示意兄弟快走,神情显得颇不耐烦。汤逢祥行事与乃兄不同,笑容可掬地连连拱手,尽了礼数后,才转身追上哥哥,并肩向南行去。
  曲如兰好生失望,痴痴地望着汤逢祥远去的身影,几次想拔足追去,两条腿却有千斤重。石守义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听见,只在心里说:“他根本看不起我。他心里没有我。难道我是十分的丑?自始至终他都不肯好好地看我一眼……”吴遵德把青骡牵到她面前,大声道:“小师妹!小师妹!快回去向师父禀告!你到底怎么啦?”
  石守义方才因心烦意乱,也没留意曲如兰的神情,此刻见她魂不守舍,一味望着双煞的身影,不由心中一动,回想起这几日她总没给自己好脸色看过,无端地生气,种种情形一凑,心下有几分明白了,胸中陡然涌起一股醋意,策马奔到曲如兰面前,故意用身子挡住她的视线,大声道:“小师妹!这两个姓汤的在江湖上没什么好名声!他们日日在这一带转,却又不肯去见师父,定是心怀叵测!你可要小心!师父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若出甚差错,后悔就来不及了!”
  曲如兰脸涨得彤红,怒道:“你也配教训我么?我出什么差错啦?你嘴里放干净些儿,别惹恼了我,可给你有好看的!”吴遵德忙来劝解。曲如兰板着脸不理他,翻身跨上坐骑,狠抽一鞭,绝尘而去。吴、石二人怕她有失,连忙追上去,好说歹说,才将她劝转。三人一同回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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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大官人绝少训斥爱女,但今日之事不容他不硬起心肠,将曲如兰狠狠地责骂了一顿,还抡起手臂,打了她一个耳光。
  卜恨人是什么人?卜恨人本名卜志齐,十八年前,在曲世忠手下输了一招,便更名卜恨人,声言恨煞曲大官人,这辈子不打得曲世忠跪地求饶,是决不回复本名!十八年后卜恨人再来曲家庄,自是有所恃而来。比武较技,正大光明地一对一干,曲世忠又怕谁来?纵使少林寺方丈昙云大师、峨嵋派掌门清心师太、东海神龙铁杖公及南粤怪杰容易折“四大高人”驾到,曲世忠傲骨嶙峋,也不肯不战而屈。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自当如高山劲松,受风割云削,雷劈电击而荣。哪一个武士,不是经千锤百炼,方始成名的?
  但曲世忠只有一个宝贝女儿。这个宝贝女儿若落入敌手,曲世忠便方寸大乱。方寸一乱,还谈什么抱元守一,从容对敌?方寸一乱,纵使面对二流角色,曲世忠也没有必胜的意志,及压倒一切的气概。何况卜恨人苦练十八年,定非昔日吴下阿蒙了。
  无怪曲世忠要大发雷霆,在打了女儿后,又将她锁在房内,派四名丫鬟守卫着,不许她出房一步。随即,他又将几个弟子叫齐了,狠骂一顿。最后将怒气撒在相氏夫人头上,说她对女儿疏于教诲,让女儿一个人在外头疯跑,以至闯了这么大的祸。
  万幸大祸消弥于无形。素无交情,来意可疑的夺命双煞替曲世忠救下女儿,又赶走怀着报复之心的卜恨人,令他免于在家门口倒旗出丑,这份恩惠送得慷慨,曲世忠不能不心怀感激,但也慷慨得使人承受不起,慷慨得令人生疑!
  怒气平复之后,曲世忠独自坐在书房中犯疑:夺命双煞诛相府三将于先,救曲如兰败卜恨人于后。其间,据彭兴邦得到的讯息,双煞还在三十里外的径山山坳里,打跑了七名胡老大手下的喽罗,并在西北面驱走太湖帮的首脑人物陈十一郎。这两拨人,据说都是冲曲家庄来的。如此瞧来,双煞兄弟竟似在保护着曲家庄。
  这事太过蹊跷,颇费思索。若论武林中的位份名望,夺命双煞不过是近儿年才为人所知,而曲世忠已成名二十年了。
  两个才出道的晚辈来保护一个名高位尊的前辈,天下宁有此理?这也未免太不把曲世忠放在眼里了——曲大官人还未潦倒至须人保护才能过安生日子的地步。
  或者夺命双煞是受人指使,奉命行事?而这人曾受过曲大官人的大恩惠,又深知他的为人,故以此作为报答?可是夺命双煞风头正健,江湖上又有谁差得动他俩?
  再说,曲大官人与曲家庄,又有什么值得人精心卫护?
  一个个疑团在曲世忠脑中盘旋来去。他觉得眼前涌起一层层迷雾,迷雾越堆越厚,怎么也看不透。最好的法子,自是与夺命双煞面对面说个明白。但双煞行踪飘忽,曲氏门下弟子数请不动,显是有意回避。
  “无事不可生事,有事不必怕事。”曲世忠心中又冒出这两句话。树大招风,名高谤至。数十年来,曲世忠从这两句话中获益良多。他祖父曲端本系南宋初年的大将,文韬武略俱出类拔萃,冠绝当时,只为恃才凌物,喜无事生事,又刚愎自用,终遭同僚所忌,为上司所弃,结果不死于战场,却死于狱卒之手。这血的教训,曲世忠牢记于心。他决计不去理会夺命双煞,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如此一想,便将这些烦心的事丢开,坐在椅上行功练气。
  人人都知曲大官人每日子时、午时要在书房里练宏阳功,谁也不许打扰。曲世忠这门宏阳功得之于祖传,又经他数十年中去芜存精,扬长弃短,改头换面,实已成为他独创的一门养气培元、增进内力的特异功夫。他在夜半子时至阴之时排出体内阴气,又在日中午时至阳时吸入天地阳气。数十年练下来,功夫大进,内劲发出即可伤人于无形。
  但天下速效易成之术,无不利弊并存。曲世忠此时功夫之高,虽足可与当世任何哪位高手一较雄长,但也出现了一些难以与外人道的征候。每到午时阳气鼎盛之际,他便觉体内血脉如沸,似要冲破血管而出,脑袋的左半边隐隐疼痛,左眼发糊,左手左脚麻痒难挡。这一切,俱是阴亏阳亢的征兆。曲世忠翻遍医典,知是自己练宏阳功所致,若不加以遏止,终有瘫痪不起的一日。世上万物皆有阴阳。天为阳,地为阴;上为阳,下为阴;外为阳,内为阴,日为阳,月为阴;雄为阳,雌为阴;升为阳,降为阴……任何一人都有阴阳。表为阳,里为阴;气为阳,血为阴;六腑为阳,五脏为阴。《黄帝内经》云:“阴平阳秘,精神乃治”,是说一个人阴阳调和,便百病不侵。曲世忠为练至阳的宏阳功,一味朝阳刚的路子努力奋进,甚至不惜损阴求功,体内阴阳大大失衡,岂会有好结果的?其实他也未尝不知这性命攸关的道理,只是一练宏阳功,便有日新月异的进境,怎肯舍易求难,舍近求远?另练别种功法。这便与后世嗜好鸦片、海洛因的吸毒者相仿,明知鸦片、海洛因大害己身,只为求一时快活,便狂吸一气,待越溺越深,染上毒瘾,就悔之晚矣!
  曲世忠究非庸人,待觉察到宏阳功从利大弊小转至利小弊大、反害自身的苗头,便觅些首乌、灵芝、犀角、麦冬、石斛、人中白、石钟乳之类滋阴养水、生血泻火的药物服食,又革去午时练功那一项,改子时为呼吸天地之阴气,以调和体内阴阳。这一来,种种不适的征候固减轻了些,但内功也因此而一点点在退步。这可使他吃惊不小,如照此下去,或会将数十年日积月累的功力化光,他曲世忠变成一个名不符实的角色,昔年败于自己手下的对头便会蜂拥而至,那时候,他如何应付?难道任人宰割,让曲家庄三个字成为武林人饭后茶余的笑料不成?名声如同权力,若是从未有过这些东西的贩车走卒、农人樵夫,倒也不觉其是如何的特别宝贵,如何的一日不可或缺。而在曾拥有过盛名与大权的人来看,拥有时或许不觉着什么,一旦失去,那可比丢了性命还难受。因此,老子说“大圣无名,大贤无名,大德无名”,实在是没有几人能赞同的高蹈之言。
  曲世忠什么都可失去,但不能失去大高手的名声。曲世忠也不以眼下的功夫而自满自慰,私心里,极想与昙云大师、清心师太等名震天下的大宗师比个高低,即使不能盖过他们,也得与他们比肩而立。他才四十五岁,来日方长,未始没有机缘。
  他当然明白,任何一门上乘武功,之所以能自成一派,傲视当世,都经数代乃至数十代武学之士呕心沥血,反复磨砺而成。就是曲家的宏阳功,也已经历六世才传到他手中。他的责任,非但是要将这门神功传下去,还得弥补其重大缺陷,使之臻于完美,光照千秋万代。
  他山之石,可以攻错。这些年中,曲世忠明察暗访,或出重赀,或不惜以自家的招式与人交换,心心念念想觅得一门可以补足宏阳功之短的别派内功,也从坊间收罗了些武学典籍。但宏阳功既是一门奇功,若是寻常的内功心法,怎能用以补缺?至于能与宏阳功媲美的功法要诀,俱是不传之秘,没人肯拿来出售或交换,更不要说刊刻成书、公之于众了。曲世忠寻寻觅觅,毫无所获,心里暗暗发急,却又不能对任何人明言。
  这件事成了心病,却又无药可治。曲世忠心头郁闷之际,翻阅佛经以遣愁。佛家讲究个“缘”字。曲世忠也只好以“无缘”两字自我譬解,以舒积郁。
  行功既毕,曲世忠便想去看看聂进。这几日事多心烦,他只抽空去了秘道暗室两趟。两趟都不巧,正赶上聂进在呼呼沉睡,也就没惊动他。
  秘道里一片漆黑,死一般寂静。只有某处顶上滴水,间隔许久,“嗒”的一响。这条秘道古已有之,并非曲家上代人所掘。至于是何人所掘,掘来何用,详情已不可尽知。曲世忠的父亲发现这条秘道后,以为是古代王侯或渠盗藏宝之所,于是在地上盖了屋舍,以掩人耳目,暗底下慢慢发掘疏通。花费数年之功,只找到些无用的吴越国钱币及霉烂成灰、着手就碎的书籍册簿。灰心之余,怕遭人嗤笑,屋底下有秘道之事,始终不对人言。直到儿子长大成人,常与江湖人物厮斗,交了不少朋友,也结了不少冤家,老头子才向儿子指示秘道的出入口机关,以备儿子遭逢大难时用。但曲世忠武功越练越强,根本用它不着。直到练宏阳功出了偏差,想了种种纠偏之法,才猛然想到这条废弃不用的秘道深入地底,阴气颇盛,正可用来遏制体内过亢的阳气。因此打开入口盖板,将石室略作整理,夜夜潜入秘道练功。今用来藏匿一位受官府追缉的侠盗,再合适不过。
  曲世忠一入秘道,便知聂进醒着。上两回来,聂进鼾声阵阵,今日里却毫无半点声息,可知是没有睡着。
  进了石室,曲世忠轻呼:“聂朋友,聂朋友!”不见聂进作答,便晃亮火摺往案头油灯上凑去,蓦地里他全身一震:床上空空如也!聂进竟不知去向!
  霎时之间,曲世忠心中转过无数念头。饶是他久经风浪,也不禁为之心跳不已。照聂进的伤势,没有三个月的精心治疗,不能起床行走,除非有人潜入秘道将他劫走。但这秘道是何等机密,仅知的三人中,聂进无法动弹,万士奇忠心耿耿,自己就更不必提了。
  曲世忠伫立片刻,听得见自己的心在怦怦跳动,暗道;“沉住气!有事不必怕事!且来看一看,他们是如何进出这条秘道的?”摘下壁上的灯笼,引火点亮,返身走出石室,顺着秘道一路细细察看过去。才拐了一个弯,就见前头地上蜷缩着一个人。曲世忠顿时宽心大放,提灯上前一照,正是聂进,兀自昏迷不醒。谅来是他自行爬下床,爬出石室,爬到此处便已力竭,重伤之后,怎禁得起如此折腾?一口气接不上,便晕了过去。倒令曲世忠虚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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