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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高山滚鼓不经意
2024-08-24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泪痕剑不是柔弱的,它缠向绝情大刀的时候,并不像是娇生惯养少女的手,而是像所向披靡勇猛战将的长戈大戟。
  雷素凛然喝道:“很好!”
  他赞的是这把剑?还是这把剑的主人?不管怎样,这是无关宏旨的。
  大刀一横,刀势压住泪痕剑,一股巨大真力,从大刀涌出,势道直如长江大海。
  步浪飞一声长啸,剑势一荡,人影翻飞,一剑九式,连环怒击雷素。
  雷素怪叫一声,大刀卷、撩、冲、滚五刀连环,有如山洪暴发般涌向歩浪飞。
  刀势滔滔。
  绝情大刀名动天下,雷素浸淫了数十年的刀法,更是有如人世间的沧海桑田,变幻莫测。
  在这一瞬间,这刀法似在吿诉对手:“你活着究竟是为了甚么?在无情大刀之下,你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吗?不要妄想了,还是放弃吧!与其艰苦挣扎,不如安详地死在刀下,岂非一了百了……”
  这是一把绝情刀,也是一把魔刀,它不但在主人手中展开魅影鬼怪般的招数,更能吐出令人迷惑的“语言”。
  这是一把懂得“说话”的刀!
  步浪飞没有看见雷素开口说话,而这些声音,在他感觉中听来,的确是从大刀之上发出的,正唯如此,大刀的招数,额外营造出一种诡异阴森的气氛。
  步浪飞轻轻一个翻身,在刀锋错晃间闪动。
  他掌中的泪痕剑,也在这一瞬间缓慢下来。
  雷素脸色渐转凝重,在他刀下,“黄河第一狂徒”已成为再也无处可逃的猎物,绝情大刀仍在“语言”,它道:“人生在世,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场大梦?,但终究是噩梦多,美梦少之又少,就算真的可以拥有一个美梦,那又怎样?到头来还是美梦成空的。既然如此,又何苦继续在这种可怖的梦境中辗转沉沦?”
  这种“语言”,足以令对手的神智越来越是模糊。在大刀卷起的漩涡,更掀起种种怪异的幻象。令人心緖紊乱,无法理智地自控。
  步浪飞在魔刀缠绕下,心中冒起了无数怪异的念头。
  这些念头,包括要把世上所有的人杀死,甚至包括杀死自己,杀死天神地魔,杀死宇宙间每一种能够活动的生物。
  魔刀的语言,似已溶入了他的身体,以至是身体里的每一条神经。
  至此,雷素的眼中,开始散发着一种慑人心魄的魔力。
  他已控制大局,“黄河第一狂徒”步浪飞虽然名震江湖,但毕竟只是初生之犊,面对着这种“迷魔幻心夺魄绝情刀”,再也没有招架的能力。
  他甚至可以看见步浪飞的眼神已处于散涣、崩溃的边缘。
  但在这时,步浪飞做了一件非常奇怪的动作。
  在他腰际,忽然取出了一支银箫。
  谁也没看见,在他的衣衫里,原来一直都收藏着一支只有尺许长短,银光闪烁的箫。
  绝大多数人在吹箫的时候,都会用两只手按动箫管,但步浪飞只用一只右手,他的右手,原本一直都掌握着泪痕剑。
  但银箫一出,他就以左手握剑。他忽然施展出一手左手剑法。
  这一手剑法是甚么来头?
  没有人知道。
  但更令人莫测高深的,是步浪飞的一支银箫。
  没有人见过步浪飞这一手左手剑,也没有人见过这一支银箫,和这银箫发出来的凄怨箫声。
  在箫声中,步浪飞缅怀着一个人的美眸。
  那是一个他永世忘不掉的人,永世忘不掉的眼睛。
  曾几何时,他以为再也不可能看见她的脸庞,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但在那深谷幽林,那一幢恬静的小楼中,他“意外”地与她重逢。
  恍如隔世。
  他接到了她遣人递送的一纸香笺。
  笺上寥寥数语,笔迹秀丽而又略带娇慵芳菲气息。
  他终于在深谷幽林小阁中,再一次看见江南芳草画堂的主人燕莫愁。
  能与莫愁重逢,对狂徒而言,岂非已是美梦成真吗?
  但原本是“美梦”,却在“成真”之后变成更可怕的重创。
  这一支银箫,是莫愁送给步浪飞的礼物,步浪飞一直收藏着,绝少拿出来。
  但却在此时此地,强敌当前胜负生死系于一发之际,银箫突然亮相,左手剑法也在狂徒左掌之下发挥不可思议的威力。
  箫声诉说的不是风月情浓,而是情场惨事,本是鹣蝶情浓生死相许的山盟海誓,到了今天,全都化作痴心妄想。
  步浪飞单手吹萧,韵律忽变,变得时如松涛澎湃,时如铿锵金铁交击,全然不像是一般箫音。
  雷素的魔刀,仍在语言,但这种语言,已在箫声之下,显得软弱无力。
  雷素刀势更是凶狠,一个飞跃,人刀自长空扑下,一刀便要狂徒血流五步,就地尸横。
  天色在刀光之下变得瑰丽,但也奇诡。
  雷素杀气严霜,头发半披。口中已把舌尖咬出了血,形相骇人无比。
  在这一瞬间,步浪飞想起的是两句曾经出自莫愁樱唇的佳句:“固知难以永久,不若珍惜片时。”但他俩是否已曾珍惜聚首的一刻?
  眼前刀光已幻作紫红,它不像一张巨网,却像是一个签筒。他想起了曾与莫愁在某年初春,在洛阳白马寺浏览。
  白马寺住持,是德高望重的韶文禅师。白马寺也是汉人由朝廷最先建造的古刹。
  远在东汉永平七年,明帝梦见佛陀。
  醒后立刻派遣僧侣远赴天竺,归来的把经书放在白马背上,带返洛阳。
  白马寺因此而得名。
  在寺中,莫愁求签。
  这一枝签是上上签,但她怎配得到这一枝签?
  如今回想,宁不是一个笑话?
  又莫非是菩萨失灵,乱点一通?
  步浪飞恼恨了,甚么签筒,甚么上上签,都只是骗人的鬼话,在刀光汹涌扑盘中,他似是一个科场失意的落第秀才,萎顿地把一支秃笔,带着无穷恨意地插入主考官的咽喉。
  但他不是秀才,他手里提着的只有一把剑、一支银箫。
  他刺杀的也不是主考官,而是银发飘渺于半空的雷素,魔刀不再语言,它的“语言”,原来就是来自它的主人——雷素。
  但雷素的咽喉,已被一支硬物戮穿,它不是泪痕剑,泪痕剑的眼泪再多,恨意更炽,也不及一支可以吹奏出万千惨痛经历的银箫。
  银箫刺得极快极深,拔出来的时侯却很慢很慢。
  又何必急呢?
  胜负已分,生死已判。雷素丢弃了绝情大刀,因为他再也用不着饶银铜铸造的这一件兵器。
  他的手,徐徐地摸向下颚的位置,他摸到了冰冷坚硬的银箫,也摸到了一片湿濡的血。
  把血抹在手上。
  又把手舐在舌尖与唇片之间。
  血是苦的?
  还是甜的?
  似是烫热,又似是冰凉。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但他绝对无法想象,会死在一个年轻狂徒的手下。
  雷素的脸,彷佛在这片刻间换了好几种颜色。
  他已濒死。本有遗言,但咽喉重创,他连半个字也无法宣诸于口。
  就在这时,一个脸色青白瘦瘦弱弱的人,在地上抓起绝情大刀,“霍”的一声,把雷素的脑袋砍下来。
  这人是范攻草。在雷素眼中,一度以为这人像个单纯的胚胎,无论任何事情,都会遵照自己的命令行事。
  但这一次,范攻草这个持刀人的脑袋仍然四平八稳,反而雷素的脑袋变作了滚地葫芦。
  这一战,虽然算不上璀璨激烈,但变化之急剧,绝对令人难以忘怀。
  武赤飙又回来了,他目光一扫,然后望定步浪飞,沉声道:
  “你先后杀了东楼、西楼、绝命楼的主人,而且雷素还是在本座面前戮杀的。你说,我这张脸应该搁到甚么地方去?”
  天下有数的黑道霸主,辞锋凌厉地逼向步浪飞,这年轻狂徒,又能怎样应对?
  在众目睽睽之下。
  虽然这年轻人甫赢了一场漂亮的胜仗,但人人都已把他当作是一个死人。
  身首异处的是雷素,但如今盛气逼人的,却是“中原天骄尊者”武赤飙!
  全场寂然无声,每一道目光都凝注在步浪飞的身上。
  步浪飞却在这时,走到井边,用吊桶绞上一桶清水,用井水把银箫小心奕奕洗涤。
  武赤飙忽地压低声音:“你肯定本座不会亲自出手对付你这个小狂徒?”
  步浪飞的眼神,只是专注在银箫之上。
  他的声音,比武赤飙更是低沉:“你一定不会出手对付我,因为我不是你的敌人。”
  此言一出,在场中人无不大感惊诧,甚至有人认为,这小子简直疯了。
  步浪飞先后击杀了寇少烈、卓盖天、雷素,这三人都是十二天骄楼的主力高手,寇少烈更是武赤飙的义子,到了这种时候,他居然说自己并不是武赤飙的敌人,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的事情。
  武赤飙一生经历无数,但却从未遇见过像“黄河第一狂徒”步浪飞这样的年轻人物。
  不禁哈哈一笑,道:“说得好!说句真心话,本座至今,确然不曾把你当作敌人看待!”
  步浪飞把银箫用衣袖拭干,眼神忽明忽暗。
  他心中感受有多复杂,在场逾百人之中,又有谁能明白?
  也许只有一人。
  武赤飙。
  武门主没有动手,因为他真的不曾把步浪飞当作敌人看待。
  而且,那是腑肺之言,并不是弄虚作伪,假惺惺作态。
  武赤飙对这年轻狂徒的兴趣,似乎越来越是浓厚,沉吟半晌,又道:“你知道,本座也知道,你我之间并非甚么仇敌,但在场所有人都绝对无法理解。年轻人,可有兴趣把心里的话当众说个明明白白?”
  步浪飞把银箫收藏好,然后抬起头,朗声说道:
  “大丈夫做事敢作敢为。那是不必细说的。但照我看,更重要的还是恩怨分明,不偏私、不护短。正是有理能服天子,无理难压庶民,此理放诸天下而皆准,未知武门主认为如何?”
  武赤飙大笑:“说得好!但这并不足以说明我们不是敌人。”
  步浪飞道:“在下与天尊门本无嫌隙,但寇少烈在无名坡杀了江南芳草画堂主人燕莫愁,那是天下间唯一可以令我刻骨铭心的女子。”
  武赤飙叹喟一声:“小寇年少气盛,闯下令他自己万劫不复的弥天大祸,换上是我,也会直闯东楼,把这孽蓄斩杀。”
  步浪飞缓缓接道:“黄河铁吟渡口之战,苦苦相逼的是卓盖天。我与他素无仇怨,但既是武林中人,在刀头上的生生死死,又有谁能避免和自主?”
  武赤飙颔首道:“卓楼主,以至是雷素,同样都是自作主张,向你作出挑衅与压逼,这二人之死,可说是咎由自取。”
  步浪飞道:“所以,我们从来都不是敌人。再说,当今天下大势三分,天尊门、将帅盟、权势堂鼎足而立。但我是谁,我是将帅盟中人吗?不是,权势堂总舵主对我客客气气,礼重有加,那是事实,但自始至今,我仍然不是权势堂的一分子,武门主是明眼人,要是连这种简洁的道理和形势都看不出来,恐怕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常青堡内的天阶,少说也聚集逾百人,但除了紧张气氛之外,完全没有半点喧闹的嘈杂声音。
  人人都在侧耳倾听武赤飙与步浪飞的对话。
  只听得武赤飙忽尔长长叹一口气:
  “费楼主背叛了本门,依照门规,这是死罪,但要是她愿意和你一起回来,本座大可既往不究。”
  步浪飞默然,没有回应。
  武赤飙也不再说话。
  他做了一个手势,意思很简单,那是——撤退。
  他率先离开常青堡。
  连门主都已离去,又还有谁敢留下?除非那是个死人。
  所以,只有一个人留下来。那是早已身首异处的雷素。
  还有他一直非常重视的绝情大刀。
  步浪飞没有喝那一碗八宝甜汤。
  他对雷素的脑袋说:“甜汤凉了,便很难下咽。”
  雷素并不同意,但也不反对。
  他的脸早已完全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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