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眉神捕大女子
2024-08-24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徐州城内，一天比一天更热闹。
在这里，份量最庞大嗓门也最惊人的首推山姐。
方小宝误打误撞，居然成为徐州武林盟主，山姐惊喜之余，自不免要大事庆祝一番，一连十日，徐州城内最老字号的“花雨酒轩”，天天高朋满座，人人大吃大喝，高兴异常。
山姐为人豪气，喜交天下英雄豪杰，这两天，“逍遥帮”六怪已齐齐在徐州聚首，气氛更是说不出的热闹。
这一晚，方小宝带着阿锦到城外练功。方小宝道：“晩晩练功，清早精神好。”阿锦大是赞同，匆匆在花雨酒轩中带走一只叫化鸡、两碟炒得香喷喷的小菜，方小宝也帮取了两瓶好酒，以免“嘴里淡出鸟来”。
在酒轩中，跟山姐谈得最投契的是“女兄弟”唐娇。唐娇有孕，肚子一天比一天齐非已和她拜堂成亲，夫妇二人甚是恩爱，每个月只是打架二十五场左右。
若非唐怀六甲，这对夫妻打架，自当拳来脚往礼尚往来，但唐娇腹中怀的是“多多益善”齐非的骨肉，既是“多多益善”，对每一胎都得小心保护才对，因此，每次打架，齐非都不敢还手，只是干脆捱打便算。
山姐为自己斟酒，只为唐娇斟茶。
山姐道：“你很有酒量，山姐是久仰久仰的，但腹中肉块年纪尚轻，要是喝醉了，恐怕会乱踢你的肚皮。”
唐娇瞪着眼：“小娃儿还有好几个月才出生，连一岁也谈不上，又有甚么年纪可言？”
山姐道：“娇妹虽然比不上我这么胖，却比我还要高一些，骨骼也更粗壮一些，将来生下来的，必然是人中龙凤。别的胎儿在这时候，当然是甚么都谈不上，但既是人中龙凤，话儿就不能这样说……”
唐娇奇道：“甚么叫‘那话儿就不能这样说’？山姐看得见我这腹中肉块的那话儿吗？”
山姐一楞，她说的是“话儿”，但唐娇却听作是“那话儿”。虽仅一字之差，意义可完全大不相同。
但山姐有了五七分酒意，也懒得作出更正。索性笑道：“那话儿嘛，虽然目前细小一点，但只要日后多喝奶汁，长大之后不断吃东西不断勤力练功，自然‘来日方长’。”
唐娇抿嘴一笑，道：“太长也不好，若是长得像是象鼻一般，岂非比一双腿还更‘夺目’吗？”
山姐大笑：“还是娇妹有分寸，正是过犹不及，犹恐失之。凡事总该适可而止。”
说到这里，忽然问：“在你老公身边的女子，比你还漂亮一点点，她是谁？”
这时，在“多多益善”齐非身边的蓝裙女郞，又岂仅是只比唐娇漂亮一点而已？她是“美梦仙子”费相思，若论姿色，别说是“女兄弟”唐娇，便是比诸江南芳草画堂主人燕莫愁那样的大美人，也是不遑多让。
她曾屡受重创，最后侥幸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性命，她绝对忘怀不了步浪飞在自己危急时期的保护和关怀。
方小宝为了张娴娴的事，前往徐州，俯览首先放心不下，决定要跟上去护驾。他一动身，其余逍遥五怪又有谁能袖手旁观？
六怪都要到徐州，费相思自然跟随。但步浪飞心神不孰，途中说要到长江找石总舵主聊天，容后跟上，大伙儿再在徐州城内聚会云云。
唐娇立刻怂恿费相思跟着飞大哥一起到长江去。但费相思幽幽的叹了口气：“他有心事，我不能烦着他。”
唐娇再三劝说，但她始终没有追随在步浪飞左右。
在花雨酒轩中，“白眉神捕”谭四也是座上客。
谭四独自在喝闷酒，喝的不算多，但脸色一片火红。
罗牛走了过来，咧嘴笑道：“俺姓罗，在牛棚出世，便以‘牛’作为名字，尊驾可是天下第一神捕谭四大爷？”
谭四淡淡道：“在下正是谭四，罗兄有甚么指教？”
罗牛道：“俺只是一个粗人，武功也不济事，又有甚么资格指教天下第一神捕？”
谭四道：“我不是天下第一神捕，充其量只是一个不太差劲的捕头罢了。”
罗牛大笑，道：“他妈的，太客气了！俺罗牛不自量力，敬你一碗！”
他要敬酒，一敬就是一碗。碗有大小之分，他用的碗，比他自己的肚皮还大上一些。
他先饮为敬，咕嘟咕嘟，三两下子就把一大碗烈酒喝个碗底朝天。
“轮到四爷啦！”罗牛盛意拳拳，把一大碗烈酒奉上，“这是天山雪月峰的‘冰刀烧’，喝一斤，好比喝十斤高粱、竹叶青，很够意思。”
谭四正要接过这一大碗酒，罗牛的脸已给一只肥大的拳头轰个天昏地暗，当场“咕咚”一声仰天倒下。
但那一大碗酒并未摔掉，四平八稳地落在一个人的掌中。
只见这人短衫长裤，肥大得惊人。赫然正是徐州城内最有权势的女人——山姐，她只是揍了罗牛一拳，罗牛简直连“多谢”都来不及。
他不知道为甚么要捱这一拳，但山姐一旦发了脾气，而又只是在自己脸上揍一拳便算的话，已经是非常不错的好运气。
罗牛“知足”地退开，再摸一摸口腔，倒也没有再给山姐的肥拳轰碎余下来的牙齿，不禁大是高兴，如获至宝。
山姐接下那一大碗“冰刀烧”，看了谭四一眼，然后把整碗烈酒喝掉。
谭四莞尔一笑：“你认为我应付不了这一碗酒？”
山姐哈哈一笑，道：“谭白眉酒量如海，天下皆知，区区一碗冰刀烧，四爷又怎会放在眼内？只是，今夜四爷似乎心事重重，但却又不欲借酒浇愁。罗牛不识好歹，冒犯了四爷，贱妾谨此代为致歉。”
谭四苦笑一下：“山姐不愧是老江湖，一眼已看出区区神緖不宁。”
山姐道：“四爷是‘铁面知府’吕东唐大人身边第一红人，未知为了何事烦扰？”
谭四剑眉轻皱，道：“数日前邱雪夫在擂台上败阵，只怕内情绝不简单。”
山姐道：“方小宝显有不世奇遇。既是奇遇降临在他身上，小将军邱雪夫吃了败仗，也就不能以一般常理而度之。”
谭四道：“邱雪夫虽败，但未必便是真败。当日，方小宝赢得清脆玲珑，这固然是铁一般的事实。但另一方面，邱雪夫只是败了一招，要是双方继续生死相搏，究竟鹿死谁手，恐怕谁也无法逆料。”
山姐听的不住点头，道：“四爷所言极是。要是当时邱雪夫不肯认输。坚持拼斗下去，小宝的境况，着实令人担忧。”
谭四叹一口气，道：“姑勿论邱雪夫是否真败，将帅盟蠢蠢欲动之势，已极为明显。尤其是在徐州城内内外外，恐怕将会有一番腥风血雨，连场凶险杀戮。”
山姐悍然道：“将帅盟虽然谋臣如雨，战将如云，但要是真的杀入徐州，贱妾也不见得便是一头待宰的羔羊。”
谭四悠然一笑：“你若真的是一头羔羊，可能便是世上最肥胖的肥羊。”
山姐没有恚怒，因为谭四说的是事实。
她只是苦笑一下：“贱妾是不是长得非常难看？”
“难看？有人曾经这样说过吗？要是真的有人狗口长不出象牙，我去把他的牙齿全拔下来！”
“要是四爷真的这样做，贱妾非要找个大桶不可。”
“找个大桶？要来何用？”
“要是桶子太细小了，又怎盛载得下成千上万的牙齿？”山姐自嘲地说道。
她在嘲笑自己，但谭四没有笑。
谭四只是怔怔地望向山姐的脸。山姐给他这么一瞧，脸庞忽然红了起来。
是因为谭四的眼神？
还是她喝了太多烈酒？
她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脸，她不知道。
谭四虽然看见她的脸，但她的脸为甚么会红起来，他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这里人太多，空气不太好的缘故吧……
谭四望了她一会，忽道：“这里有点闷热，到外面走走好吗？”
山姐摇摇头，眨动着又回又明亮的眼睛：“不好，我是这里的女主人，要是连我都溜出去，大伙儿的心里会很不高兴。”
谭四“哦”的一声，面露失望之色。
山姐不再理睬他，转身回到大厅。
厅内群雄不断痛快地喝酒，尽情地吃佳肴珍馈，有人款款深谈，有人开怀大笑，也有人说得咬牙切齿，甚至是抱头痛哭。
江湖中人，江湖中事，本来就是错综复杂，充满喜怒哀乐，有如天气之变幻莫测。
一个赌徒，抓着两只雄鸡，撩拨二鸡决斗。
但雄鸡本在睡觉之中，都是没精打采，毫无斗意，又怎会在晩间打了起来？
赌徒大怒，要把这一对雄鸡宰掉，蒸熟佐酒。
正把利刀割向鸡颈，忽地金光骤闪，一把巨剑拦在中间，雄鸡在这顷俄之间险死还生。
赌徒更怒，目注巨剑主人，喝道：“俺要宰鸡，谁来多管闲事？”
巨剑主人一脸英气，但却眼中略带忧愁神采，正是“白眉神捕”谭四。
谭四沉声道：“鸡为德禽，虽然也可供人类食用，但阁下宰鸡，并不是为了裹腹，只是逆行天行事不遂，继而动粗杀鸡泄忿。”
赌徒两眼一瞪：“何谓之逆天行事？”
谭四道：“凡是鸡类，夜间不能视物，俗称‘发鸡盲’，试问在这时候，又怎能为了满足你的赌性而展开决斗？再说，席间桌上，已有数之不尽的美食，鸡鹅鸭飞禽走兽活鱼虾蟹无一或缺，你要食物佐酒，俯拾皆是，根本毋庸宰鸡。”
赌徒怒道：“只是宰杀两只扁毛畜生，何来这许多废话！”
谭四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虽然只是一对雄鸡，也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你为了泄忿而杀生，既给在下遇上，自然要插手一管！”
赌徒不服，还要反驳，忽地一团肥肉扑至，一记巨掌重重掴在他脸上。
赌徒不服谭四，但却不能不服山姐。
山姐一动怒，罗牛颤抖，这等不见经传的无赖赌徒更是为之双眼发青，差点屁滚尿流。
这一对雄鸡，也因此被山姐下令好好保护，终其二鸡有生之年，谁也不得将之宰杀。
否则，等同向山姐宣战云云。
果然，在以后的日子里，谁也不敢动这一对雄鸡半条鸡毛，成为徐州城佳话。
谭四把王者神剑回鞘，向山姐抱拳一揖，恭声说道：“救人一命，固然胜造七级浮屠，山姐一个耳括子救了二鸡，同样是功德不浅。”群雄听了，哄然大笑。
山姐却摆动肥手，沉声叫道：“四爷宅心仁厚，好一句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令小女子茅塞顿开，佩服！佩服！”
谭四道：“山姐又怎能算是‘小女子’了？”
山姐也不气恼，只是淡淡一笑：“总不成因为比别的女子多长了几斤贱肉，就该自称为‘大女子’吧？”群雄又是忍不住轰然大笑。
谭四悠悠地一笑：“这里有点闷热，到外面走走好吗？”同样的两句话，他在不久之前已对山姐说过。
同样地，山姐也再一次摇摇头，眨动着又圆又明亮的眼睛：“不好，我是这里的女主人，要是连我都溜出去，大伙儿的心里会很不高兴。”
山姐的回答，也和上一次完全相同。唯一有分别的，是这一次她当众说出，而且声音很大，就算是坐在老远的人，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谭四也是“哦”的一声，再一次面露失望之色。可是，这一次的对答，却和上一次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
那个赌徒，他的脸仍然留着五道清晰的掌痕，但他和罗牛最是知机，双双走出大厅。
罗牛笑道：“咱们满身酒臭，一应该滚蛋出去，好让这里的空气不太混浊。”
赌徒也是哈哈一笑：“牛兄少了几颗门牙，到外面吹吹风，必然会对牙床大有裨益。”
二人一走，立刻有人相继识趣地离去。那是一整桌的江湖豪士，其中一人，早已醉得不省人事，要让其余人等扛出大厅之外。
“老胡醉得像是一堆饭团，早就该让他到外面吹吹风，好叫他老人家爽爽快快地清清醒醒。”
“对极了，厅子里人太多，空气不新鲜，喝醉了的王八，不宜继续在里面呆下去！”
“他妈的，你胡诌些甚么？山姐也有点醉了，你是不是在这里指桑骂槐？”
“不！不！小人他妈的岂敢！”
这一桌人，都是最嘈吵的。这八九人一走，其余人等也很识趣，有些大打阿欠，表示困倦了。非要回家睡觉不可。
身边一人“咦”的一声：“庄兄，府上不是在乌鲁木齐吗？要是回到家才睡觉，岂非要到明年才能上床吗？”
这人多嘴，立刻给另一人用蒙汗药掩住嘴巴，不让他再说下去。
另一人立时道：“俺是‘处处无家处处家’的流浪汉，采花仁兄休要用蒙汗药招呼小弟……”
“去你妈的巴拉子，老子不是采花大盗，老子的蒙汗药，是用来狩猎对付狐狸的！”
七嘴八舌，热热闹闹地离开花雨酒轩。
齐非走到谭四身边，笑吟吟道：“这里的空气真的太差劲，齐某的老婆身怀八甲，不能再呆下去，否则小娃娃的那话儿来日不长，可不好玩！”
谭四皱眉道：“怎知道生下来的不会是个女娃娃？”
齐非道：“要是生个女娃娃，那便是身怀四甲。”
谭四道：“人人都只说身怀六甲，齐兄怎么又八甲又四甲的？不是多了两甲，便是少了两甲？”
齐非道：“齐某娶的是‘女兄弟’，她本来就与众不同，自是不可以常理度之。”
谭四失笑，齐非又低声说道：“这位山姐，看来比唐娇还更与众不同，神捕大爷，好自为之吧！”
拖着唐娇粗大的手，神态暧昧地走出大厅。不到片刻工夫，原本喧闹不堪的地方，居然只剩下山姐与谭四二人。
山姐怔怔地瞧着谭四：“你的脑袋出了甚么毛病？”
谭四摸摸脑袋，道：“除了头发有点湿濡，似乎没有甚么异样。”
山姐叹了口气：“在徐州城，贱妾不错很有点地位，但那并不是我有着过人的本领，而是先夫生前积下的余威。”
谭四道：“听说在十余年前，徐州武林盟主是人称‘潇湘神刀’的孟历冲孟大侠。”
山姐道：“孟大侠正是先夫。当年，崆峒魔僧与徐州七雄为了一句闲言闲语，掀起一场恐怖的腥风血雨，本来，单凭魔僧之力，七雄是不足畏惧的，但魔僧为求必胜必杀七雄，不惜勾结塞外狼魔，集合关外十七大魔星之力，誓把徐州武林高手一一铲除。
“如此一来，魔僧与七雄之争，已扩展成为两大势力生死拼搏。
“七雄全力厮杀，但塞外十七大魔星魔功厉害，连番接战，势如破竹。眼看整个徐州武林，再也难逃被血洗的悲惨命运，忽然天降神刀，孟大侠以一把‘潇湘紫玉刀’，把十七大魔星十二颗脑袋砍了下来。余下五魔，再也无心恋战，狼狈逃回关外，从此再也不敢踏足中原。
“在那一战，我一直都跟随在孟大侠左右。当时，我还很年轻，也比不上今天那么肥胖，我很崇拜孟大侠那样的大英雄。他每砍掉一个魔星的脑袋，我便在他身边拍掌欢呼。孟大侠多次喝令我退开，说和他在一起，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我不是不知道危险，但我不害怕。只要和孟大侠在一起，无论敌人有多厉害，手段如何地凶残，我都会睁大眼睛望住对方，完全不会畏怯。
“好几次，都是由孟大侠把我从凶残敌人魔掌中救出险境。他每救我一次，我对他更添几分景仰之心。
“最后，孟大侠把崆峒魔僧一身武功废了。十七魔星对徐州武林的威胁也已解除。他不但成为徐州武林盟主，也成为了我的丈夫。
“可是，这一役他还是受了创伤。其实，我的伤势本来并不太严重，但他朝夕苦练武功，终于积劳成疾，更令伤势急剧恶化。
“两年后，他在我怀中含笑而逝。他临终前说道：‘我的年纪比你大了三十几岁，我是不配做你的丈夫的。’我哭得很厉害，但他反而笑了。
“先夫仙逝后，我在徐州城的地位，不但没有摇动，反而更深受徐州武林同道的爱戴。
“虽然只是短短两年，孟大侠已传授我不少武功。他的刀法，我是怎么练也万万难以望其背项的，但其余武功，在他循循善诱不断努力教诲下，居然大为精进。
“孟大侠终于死了，他是我最景仰的大英雄，也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人。但他在病危的时候，曾经广召徐州武林豪杰，表明当他撒手尘寰之后，务须各位全力为我找寻另一个年轻有为的丈夫，决不可为了‘从一而忠’这些废话，耽误了我下半生的幸福。
“这些说话，在思想顽固的人听来，那是大大不对的。但很奇怪，徐州的武林人物，几乎十之八九都很赞同孟大侠的说话。
“先夫仙逝后，大伙儿都努力为我撮合另一段良缘。但我太肥胖，不是每个男人都吃得消的。
“就算有人对贱妾略有意思，但姻缘之事，也不是单方面可以决定一切的……”
说到这里，山姐的语声轻微得几乎不可听闻。
谭四一直都在凝神倾听，不知如何，但觉她的声音另有一种奇妙的魅力，竟是越听越是出神。山姐瞧了他一眼，一双胖胖的脸颊嫣红得更是厉害。
便在这时，忽听一人怪声叫道：“山姐，老弟腹如雷鸣，非要好好大吃一顿不可。”
声到人到，正是“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拖着肥肥胖胖的阿锦回来。
山姐的脸固然红得厉害，阿锦的脸看来也是不遑多让。
若在平时，山姐早已严词诘问，但此际她也是“自脸难保”，除了讪讪一笑之外，并没有任何表示。
方小宝挟了一块东坡肘子，却不是放入自己的嘴里，而是塞入阿锦口中。
阿锦急忙摇头：“这些肉太肥腻，可以不吃吗？”
方小宝瞪着她，奇道：“肥一点有甚么不好？你害怕继续肥胖下去吗？”
阿锦呑了一口口水，睨视着山姐一眼：“要是我长得比姊姊还更肥胖，可不太有趣？”
方小宝“唏”的一声：“谁说没趣？照老子看，山姐又胖又美丽，你身为她的好妹子，自当依样葫芦，她有几斤重，她也把自己养得肥肥白白，决不能在斤两上比姐姐输亏才对！”
阿锦胖脸更红：“不！只有姊姊才能胖得那么好看。要是我也像她那么肥胖，只怕会吓跑……所有的朋友。”
山姐回过神来，道：“阿锦，一个人或肥或瘦，冥冥中自有上天安排，有时候，我也不想自己胖得太厉害，决意吃少一点东西。初时真的有点功效，让秤猪的猪老八秤一秤，四然减轻了一两斤肥肉。但过不了多久，你姊姊交游广阔，在宴会上腰腹遭遇到山珍海味的引诱，再加上久已不闻肉味，嘴里似有几十条虫儿在爬动，直痒得口水长流。唉，忍得住一天，忍不住两日，一对筷子挟下去，食物一块比一块更好吃，不消眨眼工夫，又再痛痛快快地吃个不亦乐乎。三几天后再秤一秤，瘦了的一两斤肉连同十斤八斤肥肉，当作是利息般滚了回来，嘿嘿，这时候再想一想，肥一点也是好的，反正人人都知道山姐是著名的大胖妇，要是瘦得不似人形，反而有负金漆招牌，哈哈，一旦想通了，也就不再刻意勉强自己。总之，各人自有各人的命运，谁也不必太难为自己。”
谭四忽然开口：“江湖局势，一天比一天复杂。虽然我是六扇门中人，但武林一旦发生浩劫，恐怕谁也脱不了干系。”
三言两语，把话题远远岔开，骤然听来，令人有着风马牛不相及之感。
方小宝、阿锦毕竟江湖阅历尚浅，霎时间完全不明就里，但山姐却是个在刀头上舐血，经历过不少风浪的女中豪杰，一听谭四这样说话，已知道酒轩外有“贵客”光临。
山姐哈哈一笑，向左前方踏出两步，越过阿锦，淡淡道：“不必客气，请进！”
大厅外，传来一阵冷笑之声。
才听见这笑声，方小宝的脸已变了颜色。
一急之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居然躲到山姐的背后。
只见一人，神情冰冷地走入大厅，赫然竟是“毒手神医”张鉴川。
“徒儿，师父既已来了，你便是躲到一座大山背后也不济事。”
方小宝苦笑一下，心想：“老子的劳什子老师父虽然杀到，但老子也是堂堂徐州武林盟主，可不能像个小娃儿般东躲西躲。”
一拍胸膛，索性大步走出，朗声笑道：“原来是师父远道而来，徒儿还以为是妖魔鬼怪嗅到了肉味酒香，前来索食。”
也是三这两语，比谭四的说话更厉害。
张鉴川脸色一沉：“你想骂我是妖怪？还是一个饿透了的乞丐？”
方小宝“啊呀”一声：“徒儿岂敢？师父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人物，便是再世关公，也比不上师父那么忠肝义胆，豪气干云。”信口雌黄，就连阿锦听了也不太肯相信。
她不相信的，倒不是方小宝，而是横看竖看，这个中年汉子都无法与武圣关公相提并论。
张鉴川嘿嘿一笑：“你的拈花指练的怎样了？怎么连小将军邱雪夫也在擂台上给你杀败？”
他是方小宝的师父，确然曾经传授他一套拈花指法，但和他在擂台上击败邱雪夫的武功，却是全然扯不上半点关系。
方小宝心想：“这老乌龟虽然很不是味道，但终究是张娴娴女侠的老头子，不看尼姑面也看菩萨面，权且忍让忍让。”
当下微微一笑：“徒儿多年蒙受教诲。武功一日千里是不敢说的，但就算一日没有一百里，也最少有八九十里左右，再加上人在徐州，山姐天天给徒儿好吃好喝，食得饱力必足，兼之那个甚么小将军似是他妈的酒色过度，又也许是当天没有吃早饭，虽然站在擂台上威风凛凛，但一经接战，就证实了徒儿跟随着师父学的武功，并不是他妈的白练的。以是姓邱的甚么凛凛威风，都变成了感冒伤风，甚么小将军云云，也变作了他妈的小病君，终于让徒儿为师父争一口气，难怪擂台下有些和尚，都大叫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张鉴川心知肚明，这个无赖徒儿的武功，必然是另有奇遇，绝不是用拈花指杀败了名满天下的小将军邱雪夫。
但他也不道破，甚至泰然处之，要是不明就里的人，必然会以为方小宝能够成为徐州武林盟主，全都是这位“毒手神医”调教有方，栽培了一个如此了不起的江湖少侠。
阿锦对方小宝的底蕴，所知有限。一时之间，不禁对张鉴川这位“明师”大为景仰。
山姐却一直神色冰冷，直至此际，才问了一句：“张医生医术高明，本该造福人群，悬壶济世。可惜你救人有限，杀人、毒人更多，小宝老弟有一个你这样的师父，可算是他妈的很不有趣。”
方小宝不禁呆住。
在山姐面前，他老人家可没有提过这么一个劳什子师父，但山姐竟似乎对张鉴川为人的来龙去脉，知之甚详。
只听见山姐又道：“实不相瞒，娘胎神僧在圆寂之前，曾经找我谈了大半天。只是，当时就连我也不晓得，神僧已决定把毕生功力，悉数传给小宝老弟。张医生，枉你身为医术高明的大夫，竟在弟子身上施以蛊毒，如此胡作非为，根本不配做任何人的师父！”
张鉴川给她奚落一顿，但脸上不动声色，缓缓道：
“这小猴儿是甚么样的材料，我比你清楚千万倍。要绑住这畜生，自然要使用一些非凡手段。”
这一次，不待山姐开口，阿锦已然涨红着脸大骂：
“你……是个老混蛋！”
她并不懂得太多骂人的词汇，能够在情急之下迸出一句“老混蛋”，已算是难能可贵的“佳作”。
但山姐可不客气，立刻紧接着痛骂：
“老娘生平最痛恨的，便是衣冠禽兽。老臭虫，老娘越瞧越不顺眼，这里是徐州，你若要在这地方上做些伤天害理的勾当，老娘首先把你的肠脏连同肋骨、牙齿、天灵盖一并揪了出来。”
这一来，就连方小宝也为之“大开耳界”。要揪出敌人的肠脏，那是不太稀奇的，在黄河铁吟渡口，“黄河第一狂徒”步浪飞，便已把卓盖天的肠脏彻底捣烂。然而，又有谁能一下子除了肠脏之外，连敌人的肋骨、牙齿，甚至是天灵盖也可以一并揪出？
但不管怎样，单是听听这些“惊人之语”，方小宝也是感到说不出的痛快。虽然给山姐痛骂，但张鉴川的眼神，只是盯在方小宝的阴晴不定的脸上。
方小宝干咳一声：“师父有甚么指教？”
张鉴川道：“你要不要见娴娴？”
方小宝“喔”的一声：“师父，你知道娴娴的下落？”
张鉴川冷冷道：“我是她的老父，我能够查出自己女儿的下落，又有甚么值得大惊小怪。”
方小宝道：“她在甚么地方？”
张鉴川道：“你要见她，且随我来。”
方小宝忙道：“好！徒儿一定会跟随着师父。”
山姐却大声道：“不要中他的诡计！这老狐狸比起一根虫蛀拐杖还更靠不住！”
张鉴川脸色一沉，道：“小宝，你要是不愿意跟随为师，我是不会勉强的。但恐怕你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可以看见娴娴了。”
方小宝脸色一变：“娴娴出了甚么事？”
张鉴川道：“你在擂台上令邱雪夫大大的丢脸，他要杀掉娴娴泄忿。”
方小宝大吃一惊：“你是娴娴的老子，怎可以见死不救？”
张鉴川“哼”的一声：“祸是你闯出来的，听说，娴娴是方盟主的小心上人，在你还没有成为徐州武林盟主之前，几乎整个徐州武林的英雄好汉，已到处为你这位方少侠找寻张娴娴女侠，可见你的确很有点办法。”
方小宝急道：“有办法的不是徒儿，是山姐。”
山姐道：“老娘也弄不出甚么花样，搞了好几天，连张女侠的腿毛也找不着。”
方小宝道：“大伙儿找了好几天，腿毛是找到不少，只是没法子可以肯定，那是不是娴娴的腿毛。”
张鉴川冷冷一笑，已掉头离开。
方小宝急急追上，阿锦也要跟着。冷不防张鉴川回头一掌疾挥，虽然只用了两成功力，已把阿锦震跌，趴在地上。
方小宝怒道：“师父，怎么随便出手伤人？”
张鉴川也怒道：“你要是真的对娴娴好，就不能跟别的女娃娃鬼混。”
方小宝不敢反驳，只是歉疚地望了阿锦一眼，同时挥着手，示意她不要再跟上来。
阿锦很听方小宝的话，果然不敢再跟上去。倒是山姐，天不怕地不怕，也不必听方小宝的话，昂然阔步直追。
张鉴川也不再理会，只是洒开轻功，望东奔驰，方小宝内力已非比寻常，居然也潇潇洒洒地跟着，全然不费吹灰之力。
夜色中三道身影在道上起伏不定。
山姐虽然肥胖得惊人，也没有施展甚么轻功，但她可谓健步如飞，虽然走动的姿态看来相当吃力，但十余里路跟下来，依然能够紧紧地追贴，可见这胖女人能够在徐州城内大有威望，其本身确有过人之处。
三人又再依着山势走了数里，来到了一条村镇，山姐知道，这是徐州著名的“高手村”。
在这里居住的，都是武林高手，但却必须要在“武林高手”之前，冠上“自以为是”这四个字。
曾经给山姐打掉几颗牙齿的罗牛，在十年前曾经是高手村的村长。
罗牛练的是“大刀神拳”，他的师父是高手村的第一任村长“打遍大江南北唯我独尊非同小可大神魔”轩辕一百三十七郞。
轩辕一百三十七郞自称有一百三十六名兄长，每位兄长都是雄霸一方的霸主，其中武功最差的一位，便是“中原天骄尊者”武赤飙。
当然，这都是轩辕一百三十七郞自己说的“事实”。
罗牛有一个如此这般“厉害”的师父，自然大有资格成为高手村的村长。
事实上，罗牛的武功，的确如同师父一般“非同小可”，要不是后来遇上了孟大侠和山姐，罗牛怎么说也不会离开高手村，在徐州城内继续修练武功。
因为孟大侠在初到高手村的时候，传了他一招拳法，但这一招拳法总共有三万六千九百二十五式，饶是像罗牛那样“资质过人”的“练武奇材”，最少也得花上二十八万九千一百五十一个时辰来苦练……
罗牛也不懂得计算二十八万九千一百五十一个时辰总共有几天？
几多个月？
多少个年头……
他反正知道那是一段“非同小可”的悠长日子，为了专心练武，只好“被逼”离开高手村，移船就磡来到了徐州城。
孟大侠在徐州城的时候，不时指点罗牛的武功，罗牛非常勤力，武功大为精进，已足够与一些老弱妇孺较量较量。
罗牛便是一个这样的“高手”。
有人以为，山姐很讨厌罗牛，动不动把就这条牛一般的大汉揍个鼻青脸肿。但山姐并不讨厌罗牛，她只是恨铁不成钢。
孟大侠说过：“罗牛是一块出炉铁，非打不可。”
只有把这一块出炉铁狼狠地打，用力地打，甚至是拼命地打，这块铁才会有杰出的成就。
在这里，份量最庞大嗓门也最惊人的首推山姐。
方小宝误打误撞，居然成为徐州武林盟主，山姐惊喜之余，自不免要大事庆祝一番，一连十日，徐州城内最老字号的“花雨酒轩”，天天高朋满座，人人大吃大喝，高兴异常。
山姐为人豪气，喜交天下英雄豪杰，这两天，“逍遥帮”六怪已齐齐在徐州聚首，气氛更是说不出的热闹。
这一晚，方小宝带着阿锦到城外练功。方小宝道：“晩晩练功，清早精神好。”阿锦大是赞同，匆匆在花雨酒轩中带走一只叫化鸡、两碟炒得香喷喷的小菜，方小宝也帮取了两瓶好酒，以免“嘴里淡出鸟来”。
在酒轩中，跟山姐谈得最投契的是“女兄弟”唐娇。唐娇有孕，肚子一天比一天齐非已和她拜堂成亲，夫妇二人甚是恩爱，每个月只是打架二十五场左右。
若非唐怀六甲，这对夫妻打架，自当拳来脚往礼尚往来，但唐娇腹中怀的是“多多益善”齐非的骨肉，既是“多多益善”，对每一胎都得小心保护才对，因此，每次打架，齐非都不敢还手，只是干脆捱打便算。
山姐为自己斟酒，只为唐娇斟茶。
山姐道：“你很有酒量，山姐是久仰久仰的，但腹中肉块年纪尚轻，要是喝醉了，恐怕会乱踢你的肚皮。”
唐娇瞪着眼：“小娃儿还有好几个月才出生，连一岁也谈不上，又有甚么年纪可言？”
山姐道：“娇妹虽然比不上我这么胖，却比我还要高一些，骨骼也更粗壮一些，将来生下来的，必然是人中龙凤。别的胎儿在这时候，当然是甚么都谈不上，但既是人中龙凤，话儿就不能这样说……”
唐娇奇道：“甚么叫‘那话儿就不能这样说’？山姐看得见我这腹中肉块的那话儿吗？”
山姐一楞，她说的是“话儿”，但唐娇却听作是“那话儿”。虽仅一字之差，意义可完全大不相同。
但山姐有了五七分酒意，也懒得作出更正。索性笑道：“那话儿嘛，虽然目前细小一点，但只要日后多喝奶汁，长大之后不断吃东西不断勤力练功，自然‘来日方长’。”
唐娇抿嘴一笑，道：“太长也不好，若是长得像是象鼻一般，岂非比一双腿还更‘夺目’吗？”
山姐大笑：“还是娇妹有分寸，正是过犹不及，犹恐失之。凡事总该适可而止。”
说到这里，忽然问：“在你老公身边的女子，比你还漂亮一点点，她是谁？”
这时，在“多多益善”齐非身边的蓝裙女郞，又岂仅是只比唐娇漂亮一点而已？她是“美梦仙子”费相思，若论姿色，别说是“女兄弟”唐娇，便是比诸江南芳草画堂主人燕莫愁那样的大美人，也是不遑多让。
她曾屡受重创，最后侥幸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性命，她绝对忘怀不了步浪飞在自己危急时期的保护和关怀。
方小宝为了张娴娴的事，前往徐州，俯览首先放心不下，决定要跟上去护驾。他一动身，其余逍遥五怪又有谁能袖手旁观？
六怪都要到徐州，费相思自然跟随。但步浪飞心神不孰，途中说要到长江找石总舵主聊天，容后跟上，大伙儿再在徐州城内聚会云云。
唐娇立刻怂恿费相思跟着飞大哥一起到长江去。但费相思幽幽的叹了口气：“他有心事，我不能烦着他。”
唐娇再三劝说，但她始终没有追随在步浪飞左右。
在花雨酒轩中，“白眉神捕”谭四也是座上客。
谭四独自在喝闷酒，喝的不算多，但脸色一片火红。
罗牛走了过来，咧嘴笑道：“俺姓罗，在牛棚出世，便以‘牛’作为名字，尊驾可是天下第一神捕谭四大爷？”
谭四淡淡道：“在下正是谭四，罗兄有甚么指教？”
罗牛道：“俺只是一个粗人，武功也不济事，又有甚么资格指教天下第一神捕？”
谭四道：“我不是天下第一神捕，充其量只是一个不太差劲的捕头罢了。”
罗牛大笑，道：“他妈的，太客气了！俺罗牛不自量力，敬你一碗！”
他要敬酒，一敬就是一碗。碗有大小之分，他用的碗，比他自己的肚皮还大上一些。
他先饮为敬，咕嘟咕嘟，三两下子就把一大碗烈酒喝个碗底朝天。
“轮到四爷啦！”罗牛盛意拳拳，把一大碗烈酒奉上，“这是天山雪月峰的‘冰刀烧’，喝一斤，好比喝十斤高粱、竹叶青，很够意思。”
谭四正要接过这一大碗酒，罗牛的脸已给一只肥大的拳头轰个天昏地暗，当场“咕咚”一声仰天倒下。
但那一大碗酒并未摔掉，四平八稳地落在一个人的掌中。
只见这人短衫长裤，肥大得惊人。赫然正是徐州城内最有权势的女人——山姐，她只是揍了罗牛一拳，罗牛简直连“多谢”都来不及。
他不知道为甚么要捱这一拳，但山姐一旦发了脾气，而又只是在自己脸上揍一拳便算的话，已经是非常不错的好运气。
罗牛“知足”地退开，再摸一摸口腔，倒也没有再给山姐的肥拳轰碎余下来的牙齿，不禁大是高兴，如获至宝。
山姐接下那一大碗“冰刀烧”，看了谭四一眼，然后把整碗烈酒喝掉。
谭四莞尔一笑：“你认为我应付不了这一碗酒？”
山姐哈哈一笑，道：“谭白眉酒量如海，天下皆知，区区一碗冰刀烧，四爷又怎会放在眼内？只是，今夜四爷似乎心事重重，但却又不欲借酒浇愁。罗牛不识好歹，冒犯了四爷，贱妾谨此代为致歉。”
谭四苦笑一下：“山姐不愧是老江湖，一眼已看出区区神緖不宁。”
山姐道：“四爷是‘铁面知府’吕东唐大人身边第一红人，未知为了何事烦扰？”
谭四剑眉轻皱，道：“数日前邱雪夫在擂台上败阵，只怕内情绝不简单。”
山姐道：“方小宝显有不世奇遇。既是奇遇降临在他身上，小将军邱雪夫吃了败仗，也就不能以一般常理而度之。”
谭四道：“邱雪夫虽败，但未必便是真败。当日，方小宝赢得清脆玲珑，这固然是铁一般的事实。但另一方面，邱雪夫只是败了一招，要是双方继续生死相搏，究竟鹿死谁手，恐怕谁也无法逆料。”
山姐听的不住点头，道：“四爷所言极是。要是当时邱雪夫不肯认输。坚持拼斗下去，小宝的境况，着实令人担忧。”
谭四叹一口气，道：“姑勿论邱雪夫是否真败，将帅盟蠢蠢欲动之势，已极为明显。尤其是在徐州城内内外外，恐怕将会有一番腥风血雨，连场凶险杀戮。”
山姐悍然道：“将帅盟虽然谋臣如雨，战将如云，但要是真的杀入徐州，贱妾也不见得便是一头待宰的羔羊。”
谭四悠然一笑：“你若真的是一头羔羊，可能便是世上最肥胖的肥羊。”
山姐没有恚怒，因为谭四说的是事实。
她只是苦笑一下：“贱妾是不是长得非常难看？”
“难看？有人曾经这样说过吗？要是真的有人狗口长不出象牙，我去把他的牙齿全拔下来！”
“要是四爷真的这样做，贱妾非要找个大桶不可。”
“找个大桶？要来何用？”
“要是桶子太细小了，又怎盛载得下成千上万的牙齿？”山姐自嘲地说道。
她在嘲笑自己，但谭四没有笑。
谭四只是怔怔地望向山姐的脸。山姐给他这么一瞧，脸庞忽然红了起来。
是因为谭四的眼神？
还是她喝了太多烈酒？
她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脸，她不知道。
谭四虽然看见她的脸，但她的脸为甚么会红起来，他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这里人太多，空气不太好的缘故吧……
谭四望了她一会，忽道：“这里有点闷热，到外面走走好吗？”
山姐摇摇头，眨动着又回又明亮的眼睛：“不好，我是这里的女主人，要是连我都溜出去，大伙儿的心里会很不高兴。”
谭四“哦”的一声，面露失望之色。
山姐不再理睬他，转身回到大厅。
厅内群雄不断痛快地喝酒，尽情地吃佳肴珍馈，有人款款深谈，有人开怀大笑，也有人说得咬牙切齿，甚至是抱头痛哭。
江湖中人，江湖中事，本来就是错综复杂，充满喜怒哀乐，有如天气之变幻莫测。
一个赌徒，抓着两只雄鸡，撩拨二鸡决斗。
但雄鸡本在睡觉之中，都是没精打采，毫无斗意，又怎会在晩间打了起来？
赌徒大怒，要把这一对雄鸡宰掉，蒸熟佐酒。
正把利刀割向鸡颈，忽地金光骤闪，一把巨剑拦在中间，雄鸡在这顷俄之间险死还生。
赌徒更怒，目注巨剑主人，喝道：“俺要宰鸡，谁来多管闲事？”
巨剑主人一脸英气，但却眼中略带忧愁神采，正是“白眉神捕”谭四。
谭四沉声道：“鸡为德禽，虽然也可供人类食用，但阁下宰鸡，并不是为了裹腹，只是逆行天行事不遂，继而动粗杀鸡泄忿。”
赌徒两眼一瞪：“何谓之逆天行事？”
谭四道：“凡是鸡类，夜间不能视物，俗称‘发鸡盲’，试问在这时候，又怎能为了满足你的赌性而展开决斗？再说，席间桌上，已有数之不尽的美食，鸡鹅鸭飞禽走兽活鱼虾蟹无一或缺，你要食物佐酒，俯拾皆是，根本毋庸宰鸡。”
赌徒怒道：“只是宰杀两只扁毛畜生，何来这许多废话！”
谭四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虽然只是一对雄鸡，也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你为了泄忿而杀生，既给在下遇上，自然要插手一管！”
赌徒不服，还要反驳，忽地一团肥肉扑至，一记巨掌重重掴在他脸上。
赌徒不服谭四，但却不能不服山姐。
山姐一动怒，罗牛颤抖，这等不见经传的无赖赌徒更是为之双眼发青，差点屁滚尿流。
这一对雄鸡，也因此被山姐下令好好保护，终其二鸡有生之年，谁也不得将之宰杀。
否则，等同向山姐宣战云云。
果然，在以后的日子里，谁也不敢动这一对雄鸡半条鸡毛，成为徐州城佳话。
谭四把王者神剑回鞘，向山姐抱拳一揖，恭声说道：“救人一命，固然胜造七级浮屠，山姐一个耳括子救了二鸡，同样是功德不浅。”群雄听了，哄然大笑。
山姐却摆动肥手，沉声叫道：“四爷宅心仁厚，好一句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令小女子茅塞顿开，佩服！佩服！”
谭四道：“山姐又怎能算是‘小女子’了？”
山姐也不气恼，只是淡淡一笑：“总不成因为比别的女子多长了几斤贱肉，就该自称为‘大女子’吧？”群雄又是忍不住轰然大笑。
谭四悠悠地一笑：“这里有点闷热，到外面走走好吗？”同样的两句话，他在不久之前已对山姐说过。
同样地，山姐也再一次摇摇头，眨动着又圆又明亮的眼睛：“不好，我是这里的女主人，要是连我都溜出去，大伙儿的心里会很不高兴。”
山姐的回答，也和上一次完全相同。唯一有分别的，是这一次她当众说出，而且声音很大，就算是坐在老远的人，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谭四也是“哦”的一声，再一次面露失望之色。可是，这一次的对答，却和上一次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
那个赌徒，他的脸仍然留着五道清晰的掌痕，但他和罗牛最是知机，双双走出大厅。
罗牛笑道：“咱们满身酒臭，一应该滚蛋出去，好让这里的空气不太混浊。”
赌徒也是哈哈一笑：“牛兄少了几颗门牙，到外面吹吹风，必然会对牙床大有裨益。”
二人一走，立刻有人相继识趣地离去。那是一整桌的江湖豪士，其中一人，早已醉得不省人事，要让其余人等扛出大厅之外。
“老胡醉得像是一堆饭团，早就该让他到外面吹吹风，好叫他老人家爽爽快快地清清醒醒。”
“对极了，厅子里人太多，空气不新鲜，喝醉了的王八，不宜继续在里面呆下去！”
“他妈的，你胡诌些甚么？山姐也有点醉了，你是不是在这里指桑骂槐？”
“不！不！小人他妈的岂敢！”
这一桌人，都是最嘈吵的。这八九人一走，其余人等也很识趣，有些大打阿欠，表示困倦了。非要回家睡觉不可。
身边一人“咦”的一声：“庄兄，府上不是在乌鲁木齐吗？要是回到家才睡觉，岂非要到明年才能上床吗？”
这人多嘴，立刻给另一人用蒙汗药掩住嘴巴，不让他再说下去。
另一人立时道：“俺是‘处处无家处处家’的流浪汉，采花仁兄休要用蒙汗药招呼小弟……”
“去你妈的巴拉子，老子不是采花大盗，老子的蒙汗药，是用来狩猎对付狐狸的！”
七嘴八舌，热热闹闹地离开花雨酒轩。
齐非走到谭四身边，笑吟吟道：“这里的空气真的太差劲，齐某的老婆身怀八甲，不能再呆下去，否则小娃娃的那话儿来日不长，可不好玩！”
谭四皱眉道：“怎知道生下来的不会是个女娃娃？”
齐非道：“要是生个女娃娃，那便是身怀四甲。”
谭四道：“人人都只说身怀六甲，齐兄怎么又八甲又四甲的？不是多了两甲，便是少了两甲？”
齐非道：“齐某娶的是‘女兄弟’，她本来就与众不同，自是不可以常理度之。”
谭四失笑，齐非又低声说道：“这位山姐，看来比唐娇还更与众不同，神捕大爷，好自为之吧！”
拖着唐娇粗大的手，神态暧昧地走出大厅。不到片刻工夫，原本喧闹不堪的地方，居然只剩下山姐与谭四二人。
山姐怔怔地瞧着谭四：“你的脑袋出了甚么毛病？”
谭四摸摸脑袋，道：“除了头发有点湿濡，似乎没有甚么异样。”
山姐叹了口气：“在徐州城，贱妾不错很有点地位，但那并不是我有着过人的本领，而是先夫生前积下的余威。”
谭四道：“听说在十余年前，徐州武林盟主是人称‘潇湘神刀’的孟历冲孟大侠。”
山姐道：“孟大侠正是先夫。当年，崆峒魔僧与徐州七雄为了一句闲言闲语，掀起一场恐怖的腥风血雨，本来，单凭魔僧之力，七雄是不足畏惧的，但魔僧为求必胜必杀七雄，不惜勾结塞外狼魔，集合关外十七大魔星之力，誓把徐州武林高手一一铲除。
“如此一来，魔僧与七雄之争，已扩展成为两大势力生死拼搏。
“七雄全力厮杀，但塞外十七大魔星魔功厉害，连番接战，势如破竹。眼看整个徐州武林，再也难逃被血洗的悲惨命运，忽然天降神刀，孟大侠以一把‘潇湘紫玉刀’，把十七大魔星十二颗脑袋砍了下来。余下五魔，再也无心恋战，狼狈逃回关外，从此再也不敢踏足中原。
“在那一战，我一直都跟随在孟大侠左右。当时，我还很年轻，也比不上今天那么肥胖，我很崇拜孟大侠那样的大英雄。他每砍掉一个魔星的脑袋，我便在他身边拍掌欢呼。孟大侠多次喝令我退开，说和他在一起，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我不是不知道危险，但我不害怕。只要和孟大侠在一起，无论敌人有多厉害，手段如何地凶残，我都会睁大眼睛望住对方，完全不会畏怯。
“好几次，都是由孟大侠把我从凶残敌人魔掌中救出险境。他每救我一次，我对他更添几分景仰之心。
“最后，孟大侠把崆峒魔僧一身武功废了。十七魔星对徐州武林的威胁也已解除。他不但成为徐州武林盟主，也成为了我的丈夫。
“可是，这一役他还是受了创伤。其实，我的伤势本来并不太严重，但他朝夕苦练武功，终于积劳成疾，更令伤势急剧恶化。
“两年后，他在我怀中含笑而逝。他临终前说道：‘我的年纪比你大了三十几岁，我是不配做你的丈夫的。’我哭得很厉害，但他反而笑了。
“先夫仙逝后，我在徐州城的地位，不但没有摇动，反而更深受徐州武林同道的爱戴。
“虽然只是短短两年，孟大侠已传授我不少武功。他的刀法，我是怎么练也万万难以望其背项的，但其余武功，在他循循善诱不断努力教诲下，居然大为精进。
“孟大侠终于死了，他是我最景仰的大英雄，也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人。但他在病危的时候，曾经广召徐州武林豪杰，表明当他撒手尘寰之后，务须各位全力为我找寻另一个年轻有为的丈夫，决不可为了‘从一而忠’这些废话，耽误了我下半生的幸福。
“这些说话，在思想顽固的人听来，那是大大不对的。但很奇怪，徐州的武林人物，几乎十之八九都很赞同孟大侠的说话。
“先夫仙逝后，大伙儿都努力为我撮合另一段良缘。但我太肥胖，不是每个男人都吃得消的。
“就算有人对贱妾略有意思，但姻缘之事，也不是单方面可以决定一切的……”
说到这里，山姐的语声轻微得几乎不可听闻。
谭四一直都在凝神倾听，不知如何，但觉她的声音另有一种奇妙的魅力，竟是越听越是出神。山姐瞧了他一眼，一双胖胖的脸颊嫣红得更是厉害。
便在这时，忽听一人怪声叫道：“山姐，老弟腹如雷鸣，非要好好大吃一顿不可。”
声到人到，正是“长江第一赌徒”方小宝，拖着肥肥胖胖的阿锦回来。
山姐的脸固然红得厉害，阿锦的脸看来也是不遑多让。
若在平时，山姐早已严词诘问，但此际她也是“自脸难保”，除了讪讪一笑之外，并没有任何表示。
方小宝挟了一块东坡肘子，却不是放入自己的嘴里，而是塞入阿锦口中。
阿锦急忙摇头：“这些肉太肥腻，可以不吃吗？”
方小宝瞪着她，奇道：“肥一点有甚么不好？你害怕继续肥胖下去吗？”
阿锦呑了一口口水，睨视着山姐一眼：“要是我长得比姊姊还更肥胖，可不太有趣？”
方小宝“唏”的一声：“谁说没趣？照老子看，山姐又胖又美丽，你身为她的好妹子，自当依样葫芦，她有几斤重，她也把自己养得肥肥白白，决不能在斤两上比姐姐输亏才对！”
阿锦胖脸更红：“不！只有姊姊才能胖得那么好看。要是我也像她那么肥胖，只怕会吓跑……所有的朋友。”
山姐回过神来，道：“阿锦，一个人或肥或瘦，冥冥中自有上天安排，有时候，我也不想自己胖得太厉害，决意吃少一点东西。初时真的有点功效，让秤猪的猪老八秤一秤，四然减轻了一两斤肥肉。但过不了多久，你姊姊交游广阔，在宴会上腰腹遭遇到山珍海味的引诱，再加上久已不闻肉味，嘴里似有几十条虫儿在爬动，直痒得口水长流。唉，忍得住一天，忍不住两日，一对筷子挟下去，食物一块比一块更好吃，不消眨眼工夫，又再痛痛快快地吃个不亦乐乎。三几天后再秤一秤，瘦了的一两斤肉连同十斤八斤肥肉，当作是利息般滚了回来，嘿嘿，这时候再想一想，肥一点也是好的，反正人人都知道山姐是著名的大胖妇，要是瘦得不似人形，反而有负金漆招牌，哈哈，一旦想通了，也就不再刻意勉强自己。总之，各人自有各人的命运，谁也不必太难为自己。”
谭四忽然开口：“江湖局势，一天比一天复杂。虽然我是六扇门中人，但武林一旦发生浩劫，恐怕谁也脱不了干系。”
三言两语，把话题远远岔开，骤然听来，令人有着风马牛不相及之感。
方小宝、阿锦毕竟江湖阅历尚浅，霎时间完全不明就里，但山姐却是个在刀头上舐血，经历过不少风浪的女中豪杰，一听谭四这样说话，已知道酒轩外有“贵客”光临。
山姐哈哈一笑，向左前方踏出两步，越过阿锦，淡淡道：“不必客气，请进！”
大厅外，传来一阵冷笑之声。
才听见这笑声，方小宝的脸已变了颜色。
一急之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居然躲到山姐的背后。
只见一人，神情冰冷地走入大厅，赫然竟是“毒手神医”张鉴川。
“徒儿，师父既已来了，你便是躲到一座大山背后也不济事。”
方小宝苦笑一下，心想：“老子的劳什子老师父虽然杀到，但老子也是堂堂徐州武林盟主，可不能像个小娃儿般东躲西躲。”
一拍胸膛，索性大步走出，朗声笑道：“原来是师父远道而来，徒儿还以为是妖魔鬼怪嗅到了肉味酒香，前来索食。”
也是三这两语，比谭四的说话更厉害。
张鉴川脸色一沉：“你想骂我是妖怪？还是一个饿透了的乞丐？”
方小宝“啊呀”一声：“徒儿岂敢？师父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人物，便是再世关公，也比不上师父那么忠肝义胆，豪气干云。”信口雌黄，就连阿锦听了也不太肯相信。
她不相信的，倒不是方小宝，而是横看竖看，这个中年汉子都无法与武圣关公相提并论。
张鉴川嘿嘿一笑：“你的拈花指练的怎样了？怎么连小将军邱雪夫也在擂台上给你杀败？”
他是方小宝的师父，确然曾经传授他一套拈花指法，但和他在擂台上击败邱雪夫的武功，却是全然扯不上半点关系。
方小宝心想：“这老乌龟虽然很不是味道，但终究是张娴娴女侠的老头子，不看尼姑面也看菩萨面，权且忍让忍让。”
当下微微一笑：“徒儿多年蒙受教诲。武功一日千里是不敢说的，但就算一日没有一百里，也最少有八九十里左右，再加上人在徐州，山姐天天给徒儿好吃好喝，食得饱力必足，兼之那个甚么小将军似是他妈的酒色过度，又也许是当天没有吃早饭，虽然站在擂台上威风凛凛，但一经接战，就证实了徒儿跟随着师父学的武功，并不是他妈的白练的。以是姓邱的甚么凛凛威风，都变成了感冒伤风，甚么小将军云云，也变作了他妈的小病君，终于让徒儿为师父争一口气，难怪擂台下有些和尚，都大叫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张鉴川心知肚明，这个无赖徒儿的武功，必然是另有奇遇，绝不是用拈花指杀败了名满天下的小将军邱雪夫。
但他也不道破，甚至泰然处之，要是不明就里的人，必然会以为方小宝能够成为徐州武林盟主，全都是这位“毒手神医”调教有方，栽培了一个如此了不起的江湖少侠。
阿锦对方小宝的底蕴，所知有限。一时之间，不禁对张鉴川这位“明师”大为景仰。
山姐却一直神色冰冷，直至此际，才问了一句：“张医生医术高明，本该造福人群，悬壶济世。可惜你救人有限，杀人、毒人更多，小宝老弟有一个你这样的师父，可算是他妈的很不有趣。”
方小宝不禁呆住。
在山姐面前，他老人家可没有提过这么一个劳什子师父，但山姐竟似乎对张鉴川为人的来龙去脉，知之甚详。
只听见山姐又道：“实不相瞒，娘胎神僧在圆寂之前，曾经找我谈了大半天。只是，当时就连我也不晓得，神僧已决定把毕生功力，悉数传给小宝老弟。张医生，枉你身为医术高明的大夫，竟在弟子身上施以蛊毒，如此胡作非为，根本不配做任何人的师父！”
张鉴川给她奚落一顿，但脸上不动声色，缓缓道：
“这小猴儿是甚么样的材料，我比你清楚千万倍。要绑住这畜生，自然要使用一些非凡手段。”
这一次，不待山姐开口，阿锦已然涨红着脸大骂：
“你……是个老混蛋！”
她并不懂得太多骂人的词汇，能够在情急之下迸出一句“老混蛋”，已算是难能可贵的“佳作”。
但山姐可不客气，立刻紧接着痛骂：
“老娘生平最痛恨的，便是衣冠禽兽。老臭虫，老娘越瞧越不顺眼，这里是徐州，你若要在这地方上做些伤天害理的勾当，老娘首先把你的肠脏连同肋骨、牙齿、天灵盖一并揪了出来。”
这一来，就连方小宝也为之“大开耳界”。要揪出敌人的肠脏，那是不太稀奇的，在黄河铁吟渡口，“黄河第一狂徒”步浪飞，便已把卓盖天的肠脏彻底捣烂。然而，又有谁能一下子除了肠脏之外，连敌人的肋骨、牙齿，甚至是天灵盖也可以一并揪出？
但不管怎样，单是听听这些“惊人之语”，方小宝也是感到说不出的痛快。虽然给山姐痛骂，但张鉴川的眼神，只是盯在方小宝的阴晴不定的脸上。
方小宝干咳一声：“师父有甚么指教？”
张鉴川道：“你要不要见娴娴？”
方小宝“喔”的一声：“师父，你知道娴娴的下落？”
张鉴川冷冷道：“我是她的老父，我能够查出自己女儿的下落，又有甚么值得大惊小怪。”
方小宝道：“她在甚么地方？”
张鉴川道：“你要见她，且随我来。”
方小宝忙道：“好！徒儿一定会跟随着师父。”
山姐却大声道：“不要中他的诡计！这老狐狸比起一根虫蛀拐杖还更靠不住！”
张鉴川脸色一沉，道：“小宝，你要是不愿意跟随为师，我是不会勉强的。但恐怕你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可以看见娴娴了。”
方小宝脸色一变：“娴娴出了甚么事？”
张鉴川道：“你在擂台上令邱雪夫大大的丢脸，他要杀掉娴娴泄忿。”
方小宝大吃一惊：“你是娴娴的老子，怎可以见死不救？”
张鉴川“哼”的一声：“祸是你闯出来的，听说，娴娴是方盟主的小心上人，在你还没有成为徐州武林盟主之前，几乎整个徐州武林的英雄好汉，已到处为你这位方少侠找寻张娴娴女侠，可见你的确很有点办法。”
方小宝急道：“有办法的不是徒儿，是山姐。”
山姐道：“老娘也弄不出甚么花样，搞了好几天，连张女侠的腿毛也找不着。”
方小宝道：“大伙儿找了好几天，腿毛是找到不少，只是没法子可以肯定，那是不是娴娴的腿毛。”
张鉴川冷冷一笑，已掉头离开。
方小宝急急追上，阿锦也要跟着。冷不防张鉴川回头一掌疾挥，虽然只用了两成功力，已把阿锦震跌，趴在地上。
方小宝怒道：“师父，怎么随便出手伤人？”
张鉴川也怒道：“你要是真的对娴娴好，就不能跟别的女娃娃鬼混。”
方小宝不敢反驳，只是歉疚地望了阿锦一眼，同时挥着手，示意她不要再跟上来。
阿锦很听方小宝的话，果然不敢再跟上去。倒是山姐，天不怕地不怕，也不必听方小宝的话，昂然阔步直追。
张鉴川也不再理会，只是洒开轻功，望东奔驰，方小宝内力已非比寻常，居然也潇潇洒洒地跟着，全然不费吹灰之力。
夜色中三道身影在道上起伏不定。
山姐虽然肥胖得惊人，也没有施展甚么轻功，但她可谓健步如飞，虽然走动的姿态看来相当吃力，但十余里路跟下来，依然能够紧紧地追贴，可见这胖女人能够在徐州城内大有威望，其本身确有过人之处。
三人又再依着山势走了数里，来到了一条村镇，山姐知道，这是徐州著名的“高手村”。
在这里居住的，都是武林高手，但却必须要在“武林高手”之前，冠上“自以为是”这四个字。
曾经给山姐打掉几颗牙齿的罗牛，在十年前曾经是高手村的村长。
罗牛练的是“大刀神拳”，他的师父是高手村的第一任村长“打遍大江南北唯我独尊非同小可大神魔”轩辕一百三十七郞。
轩辕一百三十七郞自称有一百三十六名兄长，每位兄长都是雄霸一方的霸主，其中武功最差的一位，便是“中原天骄尊者”武赤飙。
当然，这都是轩辕一百三十七郞自己说的“事实”。
罗牛有一个如此这般“厉害”的师父，自然大有资格成为高手村的村长。
事实上，罗牛的武功，的确如同师父一般“非同小可”，要不是后来遇上了孟大侠和山姐，罗牛怎么说也不会离开高手村，在徐州城内继续修练武功。
因为孟大侠在初到高手村的时候，传了他一招拳法，但这一招拳法总共有三万六千九百二十五式，饶是像罗牛那样“资质过人”的“练武奇材”，最少也得花上二十八万九千一百五十一个时辰来苦练……
罗牛也不懂得计算二十八万九千一百五十一个时辰总共有几天？
几多个月？
多少个年头……
他反正知道那是一段“非同小可”的悠长日子，为了专心练武，只好“被逼”离开高手村，移船就磡来到了徐州城。
孟大侠在徐州城的时候，不时指点罗牛的武功，罗牛非常勤力，武功大为精进，已足够与一些老弱妇孺较量较量。
罗牛便是一个这样的“高手”。
有人以为，山姐很讨厌罗牛，动不动把就这条牛一般的大汉揍个鼻青脸肿。但山姐并不讨厌罗牛，她只是恨铁不成钢。
孟大侠说过：“罗牛是一块出炉铁，非打不可。”
只有把这一块出炉铁狼狠地打，用力地打，甚至是拼命地打，这块铁才会有杰出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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