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敢作敢为大丈夫
2024-08-24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这一天，是徐州武林盟主擂台比武大会的日子，大清早，在擂台附近，已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武林人物。
山姐是大会的公证人，她在天还没有亮之前，已在这里亲自打点一切。
到了正午，参加这一场武林大会的武林人物，都已齐集，方小宝也混迹在人丛之中。
他在人丛中四处探头探脑，可不是看看身边有甚么值得注意的武林豪杰，只是想找回他老人家的小心上人张娴娴。
在他身边，一直都有一个年纪和张娴娴差不多的少女陪伴着。
这少女虽然也是十五六岁年纪，但却比张娴娴胖大最少一倍以上。
她是山姐的妹妹，在徐州，人人都知道，山姐不好惹，但她的妹妹却是人见人爱。她叫阿锦。
娘胎神僧圆寂，方小宝手足无措，就在他老人家在房子里急得团团乱转之际，一个衣裳五颜六色肥肥胖胖的少女，像是一团肉球般滚了进来。
在“花雨酒轩”，方小宝早已知道她叫阿锦，是山姐的妹子，当时，偌大一座厅院，都给山姐慷慨地包下，叫最好的酒，最上等的佳肴美食，更呼朋引类，厅院里坐满了奇形怪状的江湖人物。
这些江湖人物，有僧有道，有相士郞中，也有好几个妖艳的女子。
唯独阿锦，虽然和她姐姐一般肥肥胖胖，但却“肥得顺眼，胖得雪白漂亮。”方小宝见了，心中大是讃赏。
到了这时候，方小宝不禁想起了“逍遥六怪”中的“女兄弟”唐娇，自然也会想起了“多多益善”齐非。
方小宝忖道：“难怪齐五哥对唐娇姐姐如痴如醉，原来肥胖的女子，也确有另一股迷人美态。怪不得人人都说甚么‘燕瘦环肥’，可见肥女子也是人间艳色。”
其时，场面混乱，阿锦只是在山姐牵引之下，才跟方小宝谈了三几句，两人是否谈得投契，尚是未知之数，但不旋踵间，罗牛也走了过来，向方小宝抱拳赔罪，叫道：“俺他奶奶有眼不识少侠，以致有生冲撞，尚祈少侠海量汪涵，大人不记过，何如幸之万事胜意！”
罗牛一涌过来，又有几个江湖人物嘻嘻哈哈地，也要敬方少侠一杯，如此这般，阿锦在人群中悄悄退下。
想不到在方小宝傍徨无计之际，这个胖嘟嘟人见人爱的阿锦倏地在眼前出现。
方小宝连忙抱拳打躬作揖，礼数周到得有如正在戏台上做戏。
阿锦慌忙还礼，二人古古怪怪地寒喧片刻，阿锦伸手一指娘胎神僧：“这位大师正在打坐吗？”
方小宝道：“本来……他确是在打坐的，但后来就圆寂去了。”
阿锦吃了一惊，但随即道：“小宝哥，你不要担心，在徐州城内，甚么事情都好办，我叫几个兄弟，把大师抬到城外的一座寺院，自有和尚代为料理。”
方小宝忙道：“如此甚好，只是麻烦姑娘。”
阿锦道：“山姐叫我好好伺候小宝哥，一切麻烦的事情都包在我身上。”别看阿锦肥肥胖胖，做起事来却十分勤快，娘胎神僧的事，不到片刻，已给她办理得妥妥当当。
到了擂台附近，阿锦继续在方小宝身边相陪。
阿锦道：“你要找的那位张女侠，说不定已离开了徐州。”
方小宝道：“不！她要找回自己的娘亲，她的娘亲也要找寻一个仇人，而这个仇人，说不定就在这擂台附近，因此之故，她很有可能就在咱们的左左右右，前前后后。”
阿锦道：“要是她真的就在咱们左左右右，前前后后，要找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料想也不是甚么难事。”
方小宝叹了口气道：
“就只怕她在咱们的上上下下，内内外外，甚至是不上不下，又内又外，那便真的无计可施啦！”
阿锦心中大奇，一个人在自己的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那是不难理解。
至于“上上”，虽则比较难以想象，但总是有机会的，说不定张女侠轻功一流，会在头顶之上飞来飞去，自然便在“上上”了。
至于“下下”，阿锦看着自己的一对脚，怎么说也猜想不到，在脚底之下何以会有张女侠的踪影？
再想片刻，不禁心中发慌，忖道：
“不好了！要是张女侠惨遭毒手，给歹人埋葬在地底之下，那自然便在‘下下’……”
虽想到这一点，胖胖的脸庞登时一阵煞白，却不敢把心中所想的景况直说出来。
至于何谓之“内内外外”、“不上不下”、“又内又外”，她更是连想也不敢再想，恐怕会想得脑袋发疯，也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擂台之上，已有一条赤膊大汉大叫：“姓罗的，有种的快爬上擂台，让老子把你撕开十八大块！”
此言一出，只见罗牛捋起衣袖，双目圆睁，叫道：“没你娘鸟兴，俺怕你的便是灰孙子！”怒气冲冲，跳上擂台。
方小宝眉头一皱道：“在台上脚得上半身赤条条的是甚么人？”
阿锦道：“这人是徐州市郊东南五里外一间宅院的护院武师，姓巢名铁夫，两个月前，他的一个堂弟在徐州醉酒闹事，跟罗牛打将起来，结果给罗牛活活打死。”
方小宝道：“如此说来，这二人结下的梁子，可不容易化解。”
阿锦道：“因此之故，巢铁夫早已扬言，要在徐州武林盟主擂台比武大会之上，当着群雄面前，为堂弟报仇，也把罗牛活活打死！”
方小宝皱眉道：“要是人人都在这擂台上解决私怨，这一场武林盟主大会，岂非变成市井流氓大杂会吗？”
阿锦嘟起了嘴，没有答话。
方小宝瞧着她胖胖的脸，白中透红，十分可爱，也不禁依样葫芦，跟随着她齐齐嘟嘴。
旁边一个劲装汉子睹状，为之眉头紧皱。
擂台上，罗牛已和那个巢铁夫大打出手，两人的武功都十分混账，最初三几招还似模似样，不到十招八式，已像是地痞打架，乱七八糟地扭作一团，山姐大为不悦，跳上擂台，对罗牛喝道：“给我滚下去！”
罗牛乍然听见山姐的声音，登时三魂去二，七魄去五，匆匆来一记“滚地葫芦”，当真是骨碌骨碌地直“滚下去”。
巢铁夫正打得兴起，罗牛“临阵退缩”，岂肯放过，也拼命追前。
山姐大怒：“凭这些三脚猫功夫，也敢在老娘面前撒野？”一拳便揍向巢铁夫的脸孔。
巢铁夫仰身急闪，这一下闪避之势，原本也可自是相当漂亮，但山姐这一拳竟是虚招，他闪向右下方，山姐的拳头早已在右下方猛轰下去。
“轰”一声响，巢铁夫面门中拳，谁也不知道这一拳究竟有多重，只见这个赤条条的大汉，中了一拳之后便直挺挺地躺卧在擂台上，大半张脸孔血肉模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山姐也不理会这姓巢的是死是活，着人把他扛了出去，有如死狗般远远扔掉便算。
山姐出手干净利落，擂台下立时爆起一阵春雷似的喝采声。
在此同时，一个面无四两肉身子轻飘飘的道人，手持利剑跃上擂台，首先向山姐一手，道：“点苍青鹤道人，领教芳驾高招！”
山姐奇道：“点苍派跟徐州武林素来扯不上半点相干，道长何以会跳上这个擂台？再说，我是公证人，你为甚么要向我挑战？”
青鹤道人嘿嘿一笑，道：“这一场武林大会，早已不再是徐州武林中人的事。”
山姐冷笑道：“道长之言，越来越是稀奇古怪，请恕小女子见识肤浅，可不明白这是甚么意思？”
青鹤道人冷冷道：
“放眼擂台之下，徐州城内的武林人物，说少不算少，说多也不算多。倒是外来的高手，当是藏龙卧虎，隐异匿奇。贫道要向芳驾领教高招，也正是瞧的不怎么顺眼，以是要向你这位公证人讨教高招，看看你是否有斤两在这等场面之上主持大局！”
山姐脸色一沉，道：“道长之言，似是而非，究竟是受了甚么人指使，志在登台捣乱？”
青鹤道人冷笑一声：“久仰芳驾在徐州城内，素有‘巾帼霸王’之誉，今天贫道无论如何，一定要在天下英雄面前会一会你，快亮兵刃吧！”
山姐冷哼一声，自发髻上抽出一支金钗，漫不经意地拈在手里：“这就是我的兵刃！”
青鹤道人嘿嘿一笑：“还以为是巾帼不让须眉，说到底毕竟还只不过是妇道人家！”
山姐，陡地喝叫：“小心你的招子了！”庞大的身躯忽然有如巨蟒翻腾，竟在擂台上急速扭动，出手之疾迅，大出群雄意料之外。
青鹤道人长剑幌动，一剑十一式，果然稳守上路，不让山姐有丝毫机会，以金钗刺向自己双目。
这二人体态悬殊，武功招式更是截然不同的路数，一经展开恶斗，但见剑刀纵横，金钗寒芒乱闪，战况倒也十分可观。
擂台下的阿锦，见姊姊正在跟一个道士缠斗得难分难解，心中担忧，一只胖胖白白的右手，不知如何也不知道在甚么时候紧紧地抓住方小宝的手牢牢不放。
方小宝给她这么伸手一抓，初时但觉她的“肉掌”软滑烫热，感觉甚是舒畅。
隔了片刻，斜眼睨视她半晌，只见她另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态，不禁为之心中一荡。
也就在此际，擂台上的青鹤道人“唷”一声响，长剑招数早已散乱，身子更是在擂台边缘摇欲坠，原来一只左眼已遭山姐的金钗戳瞎。
山姐一招得手，不为已甚，只是伫立在擂台中央，冷冷地盯着青鹤道人。
青鹤道人在擂台边缘喘定片刻，倏地嘶声大叫：“道爷今天跟你拼了！”
剑势再展，果然都是下手绝不留情的拼命招数。
却在此际，擂台下闪电般冲上一个人，不由分说，人未到骂人的声音首先抢在前头：“操你奶奶个熊，看掌！掌！掌！掌！掌！掌！掌！”
一连七个“掌”字，连续七记重掌，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重重打在青鹤道人脸上、胸腹间、以至是左右双膝。
七掌连环，掌掌都是随意挥洒，但其势道之强，却是世间罕见。
擂台下不乏识货之人，早早已有人大声喝采道：“好厉害的‘独孤七掌’！”
群雄一听见“独孤七掌”这个字，都不禁为之脸上动容，唯独方小宝、罗牛、阿锦之流例外。
方小宝、阿锦江湖阅历少，见识浅薄，从没听说过甚么叫“独孤七掌”，罗牛生性愚莽，自幼在徐州长大，也从没离开过徐州这个地方，也同样没听说过“独孤七掌”这种武功。
只见擂台上，又已多了一个葛衣老者。
这名葛衣老者，年约六旬，服色考究之极，他头戴一顶缀着翠玉的帽子，十根手指之上，最少有六七根戴上了各式各样珍贵之极的戒指，俨然是腰缠万贯豪富人物的打扮。
但他一出口，便是“操你奶奶个熊”，语出不文之至。
可是，在满口粗言秽语之余，他那连环七掌，却又是挥洒得一气呵成，出手极是漂亮。
青鹤道人祸不单行，连番受创，早已有如掉空了的布袋，瘫软在擂台上。
山姐一见这葛衣老者，立时把金钗插回发髻上，同时抱拳道：“原来是独孤大侠，失敬！失敬！”
眼前这位葛衣老者，在江湖极负盛名，复姓独孤，名财主，生性怪僻，数十年在武林中独来独往，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有人说他是大侠，有人说他是大盗，更有人说他是个疯子。
但无论他是个怎样的人，“独孤七掌”自出道江湖以来，数十年未尝一败，那是众所周知的。
只听见独孤财主冷冷一笑，向青鹤道人戟指骂道：
“剁杀你这个杀千刀的瘟道士，究竟你受了那一方的指使？是权势堂的老杂种还是将帅盟那三个妖怪？又抑或是天尊门那个姓武的混蛋？”
此言一出，擂台下最少有八九成人的脸色为之一变。
普天之下，又有谁敢公然一开口便辱骂权势堂、将帅盟以至是天尊门的五大首脑人物？
要是这番话，只是在一般茶馆酒肆说出，也还罢了。
但在这擂台比武大会之上，糜聚的武林人物数以千计，其中必然不乏这三大帮派的精英高手，独孤财主竟毫不忌惮，统统照骂人人有份永不落空，单是这几句话，已可算是惊天动地，骇人听闻。
山姐虽然作风粗豪，却不能不识大体，闻言立时脸容一整，沉声道：“独孤前辈，今天是徐州武林盟主擂台比武大会，不相干的人物，不相干的说话，小女子身为公证，都有权力予以肃清。”
独孤财主倏地双目圆睁：“这算是教训独孤某吗？”
山姐道：“不敢！小女子以事论，要是身为公证人而其身不正，欺善怕恶，这‘公证’二字却又从何谈起？”
独孤财主脸色一沉，但随即却又怪笑道：“说得好！说得不卑不亢！比起一些不伦不类存心上台搞岔的王八，你这个肥女子实在是大大的了不起！独孤某只不过是一时手痒，跳上来耍几掌消消气罢了，反正独孤某并不打算角逐徐州武林盟主，玩过便算，哈哈……”
笑声未已，已跃下擂台，在人丛中瞬即消失了踪影。
直到此刻，阿锦才大大松了一口气，猛然发觉自己一直紧握住方小宝的手，不禁脸上有如火烧，急急缩开了手，又伸了伸舌头，模样更是古怪奇趣。
方小宝干咳两下，在她耳边说道：
“要是我的姊姊也在擂台上跟恶人拼命，我老人家也会紧张得把你的手牢牢抓住，如此一来，便可以扯平。”
阿锦道：“小宝哥，你也有一个姊姊吗？”
方小宝道：“本来是有的，但她在出世之前还没有在娘亲腹中成孕，因此之故，我姊姊至今还未出世。”
阿锦听得莫测高深，心想：“方少侠智慧过人，远非我这个蠢女孑所能比拟。”
心坎中又不免感到微微失望，要是方少侠真的有一个姊姊跳上擂台跟恶人拼命，说不定他就会牢牢地抓住自己的手，那种感觉，倒也不坏。
她芳心荡漾，对于擂台上的境况，一时间简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此际，擂台上又已有人跳了上去，方小宝定睛一瞧，不禁“啊呀”一声叫了起来。
原来这个站在擂台上的，赫然竟是他的师父鉴叔！
山姐不失礼数，先向鉴叔问了姓名，鉴叔照实相吿：“在下张鉴川，江湖上曾公送张某一个外号，叫‘千毒神医’，也有人叫‘毒手神医’。”
山姐道：“张神医医术精湛，我是久仰大名的，但这是擂台，可不是医馆，张先生是否走错了路？”
张鉴川哂然一笑，道：“世间之事，往往一等如二，二等如一，以是擂台也可以变作医馆，医馆也可以变作是擂台。”
站在台上，目中寒芒厉射，迅速地环视台下数千武林人士一眼。方小宝所在之处，距离擂台并不太远，唯恐给师父瞧见，匆匆把脸孔搁在阿锦宽阔的背门上。阿锦不明个中缘由，白白胖胖的脸庞又是一阵发热。张鉴川环视台下一眼之后，冷然说道：“谁来会我？”
口气似乎颇是狂妄。
江湖之上，人人都知道张鉴川医术固然了得，使毒本领更是无影无形出神入化，
每每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伤敌杀敌，决不能以等闲人物视之。
方小宝越想越觉心寒，忍不住悄悄地对阿锦说：“站了大半天，肚子里似乎正在打仗，饿得连腿也弯了一大截，反正老子又不打算跳上擂台比武，不如咱去吃点东西，然后才作打算吧！”
阿锦对方小宝是言听计从的，小宝哥要吃东西，她更是责无旁贷，要是饿坏了小宝哥，这罪名她可担当不起。
这是这样，方小宝在人丛中悄悄退下，拖着阿锦胖胖白白的小手越走越远。
走出两、三里外，来到了一座景致幽雅的森林。
阿锦道：“方少侠，这里没有茶楼酒馆，要吃东西，还得再走一里左右。”
方小宝道：“都是老子不好，徐州城内的食物，都已吃腻了，偏偏要到别的地方找吃喝。”
究其原因，其实是要远远避开张鉴川，以免头皮发麻两腿酸软。
阿锦道：“再走一里便是小居镇，地方虽然细小，但这里的家乡小菜，比徐州城大酒家还更好吃百倍。”
给她这么一说，方小宝也真的有点饥饿了，拖着阿锦的手，继续上路。
阿锦胖胖白白的小手一直给他拖着，心里的感觉很是怪异。一方面，她感到说不出的难为情，但另一方面，却又感到说不出的舒畅。
方小宝忽然望住她的脸：“你的脸怎么越来越红？”
阿锦忙道：“走路走得浑身烫热，因此脸红来。”
方小宝道：“不要紧，反正你的脸越红越好看。”
给他这么一说，阿锦的脸红得更厉害。
不久，二人到了小居镇，镇内有两间小酒家，一名“楚河”，另一名“汉界”。
方小宝问阿锦：“这两间酒家，门当户对，那一间比较好些？”
阿锦道：“楚河酒家的蒜泥嫩母鸡最甘腴可口，汉界酒家的酱烧鸭子也是一绝。”
方小宝道：“鸡，我所欲也，鸭，亦我所欲也。若要二者同时兼吃，锦妹子可有良策？”
阿锦眉头一皱，道：“这两间酒家的老板，本是好朋友，但自从在此地各开设酒家之后，便开始反目成仇，别说是同时要吃鸡和鸭，便是先吃鸡后吃鸭，又或者是先吃鸭后吃鸡，都是严例禁绝的。”
方小宝脸色一沉：“老子偏不信这个邪。且跟我走！”
阿锦莫名其妙，只好跟着，但方小宝既不是进入楚河酒家，也不是走入汉界酒家，却跑到另一间茶寮，大模大样的坐下。
茶寮只卖茶，除此之外，只有花生和豆腐干供应。
方小宝问茶寮的老头儿：“一碗茶卖多少钱？”
老头儿道：“两文钱。”
“桌子呢？”
“桌子？”老头儿一楞，半晌说帅一笑：“这种破烂木桌，既不值钱，也不会有人购买。”
方小宝道：“老子偏偏看中你老人家这张木桌，连同两张木椅，要多少银子才肯割爱？”
老头儿苦笑一下：“少爷别开玩笑了，这个……”
方小宝也懒得计较，道：“这里有十两银子，另加一片金叶子，再加上这张三百两的银票，还有我这个好妹子的嫣然一笑，只要你老人家不反对，这桩交易就此完成，怎样？”
一面说，一面把十两银子，一片金叶子，一张三百两的银票塞入老头儿手中。老头儿呆住，阿锦也呆住。
方小宝却瞪着阿锦，倏地喝道：“你的嫣然一笑躲藏到甚么地方去？快笑！”阿锦吃了一惊，如梦初醒，急急露齿一笑。
这一笑，虽则并不如何“嫣然”，但总算是“一笑”。
老头儿见了，急急陪笑，嘴巴一咧开，只有寥寥三四只牙齿。
方小宝以重金购下一张木桌，两张木椅，把桌椅摆放在楚河汉界两间酒家门外的路中。
两间酒家的掌柜、小二见了，都是莫名其妙，可不知道这一对少年男女闷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
方小宝坐了片时，见没有人走过来招呼自己，不禁怒火中烧，首先走到楚河酒家，叫道：“太不象话了！”
掌柜是个胖子，匆匆自柜台迎了出来：“这位少爷，有甚么吩咐？”
方小宝道：“有人说，你们这里的蒜泥嫩母鸡，又称为‘足不出户鸡’，除了贵店之外，别的地方决计吃不到，是不是有这回事？”
胖掌柜道：“对呀！这是小店的规矩。”
方小宝道：“同样地，汉界的酱烧鸭子，又称为‘飞不出门外鸭’，是也不是？”
胖掌柜道：“那种笨鸭，便是想飞也飞不到甚么地方去。”
方小宝道：“但汉界那边有人夸下海口，说他们今天的酱烧鸭子，最少也得飞出门外，倒是你们的蒜泥嫩母鸡，连大门都不敢爬出半步，唯恐贻笑方家，是不是他妈的有这回事？”
胖掌柜的脸陡地胀红：“放屁！真金不怕烘炉火，汉界要是存心跟俺这个楚霸王比划比划，楚某怕了他的，就不是好汉。”
方小宝拇指一竖，道：“好，有种！老子走过去，把楚老板的豪气吿知汉界的兔嵬子，好叫这些狗眼不要看霸王低！”
胖掌柜早已磨拳擦掌，道：
“少爷仗义帮忙，楚某感激不尽，请在门外稍坐片刻，定必奉上最上乘的蒜泥嫩母鸡，还有蜜味女儿红、家乡小菜等等！”
方小宝，“唔”的一声，大模大样走出门外，直闯对面的汉界酒家。
走到那边，说的还是这一套，有所不同的，是汉界酒家的掌柜，其瘦如猛，方小宝见了，心中咕嘀：“要是捧出来的鸭子也是一般的骨瘦如柴，不吃也罢。”就是这样，不到片刻功夫，两间酒家的著名鸡鸭小菜纷纷端上，方小宝和阿锦在路上据案大嚼，吃个不亦乐乎。
饱餐之后，两个掌柜上前自吹自擂，都说自己的酒家食物一流。
方小宝道：“鸡不错，鸭也很好。但一般顾客，只能品尝其中之一，是为美中不足。照老子的意见，最好两家合并成一家；顾客临门，要鸡有鸡要鸭也有鸭，这才是和气生财之道。”
两个掌柜听了，齐齐茅塞顿开，此后，果然依照方小宝之言，把两间酒家合并，不出一年，口碑极好。
阿锦跟着方小宝，心中赞叹不已：
“没有人能做得到的事，方少侠却能轻易做到，真是奇人。”满以为吃了鸡鸭之后，会折回徐州城，但方小宝拖着她的手，一直越走越远。
又走出四里许，阿锦忍不住道：“小宝哥，你不是要找那个张女侠吗？”
方小宝道：“这个自然。”
阿锦道：“但咱们越走越远，只怕更难找得着她。”
方小宝道：“这位张女侠，轻功上佳，可不是一只慢呑呑的蜗牛，也许她已远走高飞，咱们若然老是呆在徐州城，恐怕一辈子都找不着她。”阿锦思索一会，深感有理。
但方小宝却在这时候心中大骂：
“方老兄呀方老兄，枉你自称‘长江第一赌徒’，怎么瞧见了劳什子师父立刻便两腿酸软气虚血弱心浮气躁屁也不如？他妈的！张娴娴是老子的小心上人，为了一个劳什子狗杂种师父，竟然弄得自己变成猪八戒照镜，里外都不是人，这算是他妈的老几？再说，他妈的臭妇终须见家翁，老子既不臭又不是个妇，为甚么不敢和他奶奶的张老先生见面？说不定有一天，老子与张女侠成亲，那么张老先生……老子的劳什子师父便是岳父大人……哇！这可乖乖不得了。事情好不胡涂混账兼复杂，非要好好想一想不可……”
思緖混乱，在路上一块巨石上坐了下来，阿锦见他神色凝重，不敢打扰，远远站开一旁。
方小宝苦思良久，忽然从大石上一跃而起，大声吼道：
“大丈夫敢作敢当，岳丈大人又不是吃人妖怪，我老人家照的便不是好汉！”
阿锦给他这一声大吼吓得连脸都发青了，也没听见方少侠说些甚么，见他往回原路，也就匆匆跟了上去。
方小宝心緖不宁，再也没有拖着阿锦白白胖胖的小手。
山姐是大会的公证人，她在天还没有亮之前，已在这里亲自打点一切。
到了正午，参加这一场武林大会的武林人物，都已齐集，方小宝也混迹在人丛之中。
他在人丛中四处探头探脑，可不是看看身边有甚么值得注意的武林豪杰，只是想找回他老人家的小心上人张娴娴。
在他身边，一直都有一个年纪和张娴娴差不多的少女陪伴着。
这少女虽然也是十五六岁年纪，但却比张娴娴胖大最少一倍以上。
她是山姐的妹妹，在徐州，人人都知道，山姐不好惹，但她的妹妹却是人见人爱。她叫阿锦。
娘胎神僧圆寂，方小宝手足无措，就在他老人家在房子里急得团团乱转之际，一个衣裳五颜六色肥肥胖胖的少女，像是一团肉球般滚了进来。
在“花雨酒轩”，方小宝早已知道她叫阿锦，是山姐的妹子，当时，偌大一座厅院，都给山姐慷慨地包下，叫最好的酒，最上等的佳肴美食，更呼朋引类，厅院里坐满了奇形怪状的江湖人物。
这些江湖人物，有僧有道，有相士郞中，也有好几个妖艳的女子。
唯独阿锦，虽然和她姐姐一般肥肥胖胖，但却“肥得顺眼，胖得雪白漂亮。”方小宝见了，心中大是讃赏。
到了这时候，方小宝不禁想起了“逍遥六怪”中的“女兄弟”唐娇，自然也会想起了“多多益善”齐非。
方小宝忖道：“难怪齐五哥对唐娇姐姐如痴如醉，原来肥胖的女子，也确有另一股迷人美态。怪不得人人都说甚么‘燕瘦环肥’，可见肥女子也是人间艳色。”
其时，场面混乱，阿锦只是在山姐牵引之下，才跟方小宝谈了三几句，两人是否谈得投契，尚是未知之数，但不旋踵间，罗牛也走了过来，向方小宝抱拳赔罪，叫道：“俺他奶奶有眼不识少侠，以致有生冲撞，尚祈少侠海量汪涵，大人不记过，何如幸之万事胜意！”
罗牛一涌过来，又有几个江湖人物嘻嘻哈哈地，也要敬方少侠一杯，如此这般，阿锦在人群中悄悄退下。
想不到在方小宝傍徨无计之际，这个胖嘟嘟人见人爱的阿锦倏地在眼前出现。
方小宝连忙抱拳打躬作揖，礼数周到得有如正在戏台上做戏。
阿锦慌忙还礼，二人古古怪怪地寒喧片刻，阿锦伸手一指娘胎神僧：“这位大师正在打坐吗？”
方小宝道：“本来……他确是在打坐的，但后来就圆寂去了。”
阿锦吃了一惊，但随即道：“小宝哥，你不要担心，在徐州城内，甚么事情都好办，我叫几个兄弟，把大师抬到城外的一座寺院，自有和尚代为料理。”
方小宝忙道：“如此甚好，只是麻烦姑娘。”
阿锦道：“山姐叫我好好伺候小宝哥，一切麻烦的事情都包在我身上。”别看阿锦肥肥胖胖，做起事来却十分勤快，娘胎神僧的事，不到片刻，已给她办理得妥妥当当。
到了擂台附近，阿锦继续在方小宝身边相陪。
阿锦道：“你要找的那位张女侠，说不定已离开了徐州。”
方小宝道：“不！她要找回自己的娘亲，她的娘亲也要找寻一个仇人，而这个仇人，说不定就在这擂台附近，因此之故，她很有可能就在咱们的左左右右，前前后后。”
阿锦道：“要是她真的就在咱们左左右右，前前后后，要找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料想也不是甚么难事。”
方小宝叹了口气道：
“就只怕她在咱们的上上下下，内内外外，甚至是不上不下，又内又外，那便真的无计可施啦！”
阿锦心中大奇，一个人在自己的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那是不难理解。
至于“上上”，虽则比较难以想象，但总是有机会的，说不定张女侠轻功一流，会在头顶之上飞来飞去，自然便在“上上”了。
至于“下下”，阿锦看着自己的一对脚，怎么说也猜想不到，在脚底之下何以会有张女侠的踪影？
再想片刻，不禁心中发慌，忖道：
“不好了！要是张女侠惨遭毒手，给歹人埋葬在地底之下，那自然便在‘下下’……”
虽想到这一点，胖胖的脸庞登时一阵煞白，却不敢把心中所想的景况直说出来。
至于何谓之“内内外外”、“不上不下”、“又内又外”，她更是连想也不敢再想，恐怕会想得脑袋发疯，也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擂台之上，已有一条赤膊大汉大叫：“姓罗的，有种的快爬上擂台，让老子把你撕开十八大块！”
此言一出，只见罗牛捋起衣袖，双目圆睁，叫道：“没你娘鸟兴，俺怕你的便是灰孙子！”怒气冲冲，跳上擂台。
方小宝眉头一皱道：“在台上脚得上半身赤条条的是甚么人？”
阿锦道：“这人是徐州市郊东南五里外一间宅院的护院武师，姓巢名铁夫，两个月前，他的一个堂弟在徐州醉酒闹事，跟罗牛打将起来，结果给罗牛活活打死。”
方小宝道：“如此说来，这二人结下的梁子，可不容易化解。”
阿锦道：“因此之故，巢铁夫早已扬言，要在徐州武林盟主擂台比武大会之上，当着群雄面前，为堂弟报仇，也把罗牛活活打死！”
方小宝皱眉道：“要是人人都在这擂台上解决私怨，这一场武林盟主大会，岂非变成市井流氓大杂会吗？”
阿锦嘟起了嘴，没有答话。
方小宝瞧着她胖胖的脸，白中透红，十分可爱，也不禁依样葫芦，跟随着她齐齐嘟嘴。
旁边一个劲装汉子睹状，为之眉头紧皱。
擂台上，罗牛已和那个巢铁夫大打出手，两人的武功都十分混账，最初三几招还似模似样，不到十招八式，已像是地痞打架，乱七八糟地扭作一团，山姐大为不悦，跳上擂台，对罗牛喝道：“给我滚下去！”
罗牛乍然听见山姐的声音，登时三魂去二，七魄去五，匆匆来一记“滚地葫芦”，当真是骨碌骨碌地直“滚下去”。
巢铁夫正打得兴起，罗牛“临阵退缩”，岂肯放过，也拼命追前。
山姐大怒：“凭这些三脚猫功夫，也敢在老娘面前撒野？”一拳便揍向巢铁夫的脸孔。
巢铁夫仰身急闪，这一下闪避之势，原本也可自是相当漂亮，但山姐这一拳竟是虚招，他闪向右下方，山姐的拳头早已在右下方猛轰下去。
“轰”一声响，巢铁夫面门中拳，谁也不知道这一拳究竟有多重，只见这个赤条条的大汉，中了一拳之后便直挺挺地躺卧在擂台上，大半张脸孔血肉模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山姐也不理会这姓巢的是死是活，着人把他扛了出去，有如死狗般远远扔掉便算。
山姐出手干净利落，擂台下立时爆起一阵春雷似的喝采声。
在此同时，一个面无四两肉身子轻飘飘的道人，手持利剑跃上擂台，首先向山姐一手，道：“点苍青鹤道人，领教芳驾高招！”
山姐奇道：“点苍派跟徐州武林素来扯不上半点相干，道长何以会跳上这个擂台？再说，我是公证人，你为甚么要向我挑战？”
青鹤道人嘿嘿一笑，道：“这一场武林大会，早已不再是徐州武林中人的事。”
山姐冷笑道：“道长之言，越来越是稀奇古怪，请恕小女子见识肤浅，可不明白这是甚么意思？”
青鹤道人冷冷道：
“放眼擂台之下，徐州城内的武林人物，说少不算少，说多也不算多。倒是外来的高手，当是藏龙卧虎，隐异匿奇。贫道要向芳驾领教高招，也正是瞧的不怎么顺眼，以是要向你这位公证人讨教高招，看看你是否有斤两在这等场面之上主持大局！”
山姐脸色一沉，道：“道长之言，似是而非，究竟是受了甚么人指使，志在登台捣乱？”
青鹤道人冷笑一声：“久仰芳驾在徐州城内，素有‘巾帼霸王’之誉，今天贫道无论如何，一定要在天下英雄面前会一会你，快亮兵刃吧！”
山姐冷哼一声，自发髻上抽出一支金钗，漫不经意地拈在手里：“这就是我的兵刃！”
青鹤道人嘿嘿一笑：“还以为是巾帼不让须眉，说到底毕竟还只不过是妇道人家！”
山姐，陡地喝叫：“小心你的招子了！”庞大的身躯忽然有如巨蟒翻腾，竟在擂台上急速扭动，出手之疾迅，大出群雄意料之外。
青鹤道人长剑幌动，一剑十一式，果然稳守上路，不让山姐有丝毫机会，以金钗刺向自己双目。
这二人体态悬殊，武功招式更是截然不同的路数，一经展开恶斗，但见剑刀纵横，金钗寒芒乱闪，战况倒也十分可观。
擂台下的阿锦，见姊姊正在跟一个道士缠斗得难分难解，心中担忧，一只胖胖白白的右手，不知如何也不知道在甚么时候紧紧地抓住方小宝的手牢牢不放。
方小宝给她这么伸手一抓，初时但觉她的“肉掌”软滑烫热，感觉甚是舒畅。
隔了片刻，斜眼睨视她半晌，只见她另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态，不禁为之心中一荡。
也就在此际，擂台上的青鹤道人“唷”一声响，长剑招数早已散乱，身子更是在擂台边缘摇欲坠，原来一只左眼已遭山姐的金钗戳瞎。
山姐一招得手，不为已甚，只是伫立在擂台中央，冷冷地盯着青鹤道人。
青鹤道人在擂台边缘喘定片刻，倏地嘶声大叫：“道爷今天跟你拼了！”
剑势再展，果然都是下手绝不留情的拼命招数。
却在此际，擂台下闪电般冲上一个人，不由分说，人未到骂人的声音首先抢在前头：“操你奶奶个熊，看掌！掌！掌！掌！掌！掌！掌！”
一连七个“掌”字，连续七记重掌，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重重打在青鹤道人脸上、胸腹间、以至是左右双膝。
七掌连环，掌掌都是随意挥洒，但其势道之强，却是世间罕见。
擂台下不乏识货之人，早早已有人大声喝采道：“好厉害的‘独孤七掌’！”
群雄一听见“独孤七掌”这个字，都不禁为之脸上动容，唯独方小宝、罗牛、阿锦之流例外。
方小宝、阿锦江湖阅历少，见识浅薄，从没听说过甚么叫“独孤七掌”，罗牛生性愚莽，自幼在徐州长大，也从没离开过徐州这个地方，也同样没听说过“独孤七掌”这种武功。
只见擂台上，又已多了一个葛衣老者。
这名葛衣老者，年约六旬，服色考究之极，他头戴一顶缀着翠玉的帽子，十根手指之上，最少有六七根戴上了各式各样珍贵之极的戒指，俨然是腰缠万贯豪富人物的打扮。
但他一出口，便是“操你奶奶个熊”，语出不文之至。
可是，在满口粗言秽语之余，他那连环七掌，却又是挥洒得一气呵成，出手极是漂亮。
青鹤道人祸不单行，连番受创，早已有如掉空了的布袋，瘫软在擂台上。
山姐一见这葛衣老者，立时把金钗插回发髻上，同时抱拳道：“原来是独孤大侠，失敬！失敬！”
眼前这位葛衣老者，在江湖极负盛名，复姓独孤，名财主，生性怪僻，数十年在武林中独来独往，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有人说他是大侠，有人说他是大盗，更有人说他是个疯子。
但无论他是个怎样的人，“独孤七掌”自出道江湖以来，数十年未尝一败，那是众所周知的。
只听见独孤财主冷冷一笑，向青鹤道人戟指骂道：
“剁杀你这个杀千刀的瘟道士，究竟你受了那一方的指使？是权势堂的老杂种还是将帅盟那三个妖怪？又抑或是天尊门那个姓武的混蛋？”
此言一出，擂台下最少有八九成人的脸色为之一变。
普天之下，又有谁敢公然一开口便辱骂权势堂、将帅盟以至是天尊门的五大首脑人物？
要是这番话，只是在一般茶馆酒肆说出，也还罢了。
但在这擂台比武大会之上，糜聚的武林人物数以千计，其中必然不乏这三大帮派的精英高手，独孤财主竟毫不忌惮，统统照骂人人有份永不落空，单是这几句话，已可算是惊天动地，骇人听闻。
山姐虽然作风粗豪，却不能不识大体，闻言立时脸容一整，沉声道：“独孤前辈，今天是徐州武林盟主擂台比武大会，不相干的人物，不相干的说话，小女子身为公证，都有权力予以肃清。”
独孤财主倏地双目圆睁：“这算是教训独孤某吗？”
山姐道：“不敢！小女子以事论，要是身为公证人而其身不正，欺善怕恶，这‘公证’二字却又从何谈起？”
独孤财主脸色一沉，但随即却又怪笑道：“说得好！说得不卑不亢！比起一些不伦不类存心上台搞岔的王八，你这个肥女子实在是大大的了不起！独孤某只不过是一时手痒，跳上来耍几掌消消气罢了，反正独孤某并不打算角逐徐州武林盟主，玩过便算，哈哈……”
笑声未已，已跃下擂台，在人丛中瞬即消失了踪影。
直到此刻，阿锦才大大松了一口气，猛然发觉自己一直紧握住方小宝的手，不禁脸上有如火烧，急急缩开了手，又伸了伸舌头，模样更是古怪奇趣。
方小宝干咳两下，在她耳边说道：
“要是我的姊姊也在擂台上跟恶人拼命，我老人家也会紧张得把你的手牢牢抓住，如此一来，便可以扯平。”
阿锦道：“小宝哥，你也有一个姊姊吗？”
方小宝道：“本来是有的，但她在出世之前还没有在娘亲腹中成孕，因此之故，我姊姊至今还未出世。”
阿锦听得莫测高深，心想：“方少侠智慧过人，远非我这个蠢女孑所能比拟。”
心坎中又不免感到微微失望，要是方少侠真的有一个姊姊跳上擂台跟恶人拼命，说不定他就会牢牢地抓住自己的手，那种感觉，倒也不坏。
她芳心荡漾，对于擂台上的境况，一时间简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此际，擂台上又已有人跳了上去，方小宝定睛一瞧，不禁“啊呀”一声叫了起来。
原来这个站在擂台上的，赫然竟是他的师父鉴叔！
山姐不失礼数，先向鉴叔问了姓名，鉴叔照实相吿：“在下张鉴川，江湖上曾公送张某一个外号，叫‘千毒神医’，也有人叫‘毒手神医’。”
山姐道：“张神医医术精湛，我是久仰大名的，但这是擂台，可不是医馆，张先生是否走错了路？”
张鉴川哂然一笑，道：“世间之事，往往一等如二，二等如一，以是擂台也可以变作医馆，医馆也可以变作是擂台。”
站在台上，目中寒芒厉射，迅速地环视台下数千武林人士一眼。方小宝所在之处，距离擂台并不太远，唯恐给师父瞧见，匆匆把脸孔搁在阿锦宽阔的背门上。阿锦不明个中缘由，白白胖胖的脸庞又是一阵发热。张鉴川环视台下一眼之后，冷然说道：“谁来会我？”
口气似乎颇是狂妄。
江湖之上，人人都知道张鉴川医术固然了得，使毒本领更是无影无形出神入化，
每每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伤敌杀敌，决不能以等闲人物视之。
方小宝越想越觉心寒，忍不住悄悄地对阿锦说：“站了大半天，肚子里似乎正在打仗，饿得连腿也弯了一大截，反正老子又不打算跳上擂台比武，不如咱去吃点东西，然后才作打算吧！”
阿锦对方小宝是言听计从的，小宝哥要吃东西，她更是责无旁贷，要是饿坏了小宝哥，这罪名她可担当不起。
这是这样，方小宝在人丛中悄悄退下，拖着阿锦胖胖白白的小手越走越远。
走出两、三里外，来到了一座景致幽雅的森林。
阿锦道：“方少侠，这里没有茶楼酒馆，要吃东西，还得再走一里左右。”
方小宝道：“都是老子不好，徐州城内的食物，都已吃腻了，偏偏要到别的地方找吃喝。”
究其原因，其实是要远远避开张鉴川，以免头皮发麻两腿酸软。
阿锦道：“再走一里便是小居镇，地方虽然细小，但这里的家乡小菜，比徐州城大酒家还更好吃百倍。”
给她这么一说，方小宝也真的有点饥饿了，拖着阿锦的手，继续上路。
阿锦胖胖白白的小手一直给他拖着，心里的感觉很是怪异。一方面，她感到说不出的难为情，但另一方面，却又感到说不出的舒畅。
方小宝忽然望住她的脸：“你的脸怎么越来越红？”
阿锦忙道：“走路走得浑身烫热，因此脸红来。”
方小宝道：“不要紧，反正你的脸越红越好看。”
给他这么一说，阿锦的脸红得更厉害。
不久，二人到了小居镇，镇内有两间小酒家，一名“楚河”，另一名“汉界”。
方小宝问阿锦：“这两间酒家，门当户对，那一间比较好些？”
阿锦道：“楚河酒家的蒜泥嫩母鸡最甘腴可口，汉界酒家的酱烧鸭子也是一绝。”
方小宝道：“鸡，我所欲也，鸭，亦我所欲也。若要二者同时兼吃，锦妹子可有良策？”
阿锦眉头一皱，道：“这两间酒家的老板，本是好朋友，但自从在此地各开设酒家之后，便开始反目成仇，别说是同时要吃鸡和鸭，便是先吃鸡后吃鸭，又或者是先吃鸭后吃鸡，都是严例禁绝的。”
方小宝脸色一沉：“老子偏不信这个邪。且跟我走！”
阿锦莫名其妙，只好跟着，但方小宝既不是进入楚河酒家，也不是走入汉界酒家，却跑到另一间茶寮，大模大样的坐下。
茶寮只卖茶，除此之外，只有花生和豆腐干供应。
方小宝问茶寮的老头儿：“一碗茶卖多少钱？”
老头儿道：“两文钱。”
“桌子呢？”
“桌子？”老头儿一楞，半晌说帅一笑：“这种破烂木桌，既不值钱，也不会有人购买。”
方小宝道：“老子偏偏看中你老人家这张木桌，连同两张木椅，要多少银子才肯割爱？”
老头儿苦笑一下：“少爷别开玩笑了，这个……”
方小宝也懒得计较，道：“这里有十两银子，另加一片金叶子，再加上这张三百两的银票，还有我这个好妹子的嫣然一笑，只要你老人家不反对，这桩交易就此完成，怎样？”
一面说，一面把十两银子，一片金叶子，一张三百两的银票塞入老头儿手中。老头儿呆住，阿锦也呆住。
方小宝却瞪着阿锦，倏地喝道：“你的嫣然一笑躲藏到甚么地方去？快笑！”阿锦吃了一惊，如梦初醒，急急露齿一笑。
这一笑，虽则并不如何“嫣然”，但总算是“一笑”。
老头儿见了，急急陪笑，嘴巴一咧开，只有寥寥三四只牙齿。
方小宝以重金购下一张木桌，两张木椅，把桌椅摆放在楚河汉界两间酒家门外的路中。
两间酒家的掌柜、小二见了，都是莫名其妙，可不知道这一对少年男女闷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
方小宝坐了片时，见没有人走过来招呼自己，不禁怒火中烧，首先走到楚河酒家，叫道：“太不象话了！”
掌柜是个胖子，匆匆自柜台迎了出来：“这位少爷，有甚么吩咐？”
方小宝道：“有人说，你们这里的蒜泥嫩母鸡，又称为‘足不出户鸡’，除了贵店之外，别的地方决计吃不到，是不是有这回事？”
胖掌柜道：“对呀！这是小店的规矩。”
方小宝道：“同样地，汉界的酱烧鸭子，又称为‘飞不出门外鸭’，是也不是？”
胖掌柜道：“那种笨鸭，便是想飞也飞不到甚么地方去。”
方小宝道：“但汉界那边有人夸下海口，说他们今天的酱烧鸭子，最少也得飞出门外，倒是你们的蒜泥嫩母鸡，连大门都不敢爬出半步，唯恐贻笑方家，是不是他妈的有这回事？”
胖掌柜的脸陡地胀红：“放屁！真金不怕烘炉火，汉界要是存心跟俺这个楚霸王比划比划，楚某怕了他的，就不是好汉。”
方小宝拇指一竖，道：“好，有种！老子走过去，把楚老板的豪气吿知汉界的兔嵬子，好叫这些狗眼不要看霸王低！”
胖掌柜早已磨拳擦掌，道：
“少爷仗义帮忙，楚某感激不尽，请在门外稍坐片刻，定必奉上最上乘的蒜泥嫩母鸡，还有蜜味女儿红、家乡小菜等等！”
方小宝，“唔”的一声，大模大样走出门外，直闯对面的汉界酒家。
走到那边，说的还是这一套，有所不同的，是汉界酒家的掌柜，其瘦如猛，方小宝见了，心中咕嘀：“要是捧出来的鸭子也是一般的骨瘦如柴，不吃也罢。”就是这样，不到片刻功夫，两间酒家的著名鸡鸭小菜纷纷端上，方小宝和阿锦在路上据案大嚼，吃个不亦乐乎。
饱餐之后，两个掌柜上前自吹自擂，都说自己的酒家食物一流。
方小宝道：“鸡不错，鸭也很好。但一般顾客，只能品尝其中之一，是为美中不足。照老子的意见，最好两家合并成一家；顾客临门，要鸡有鸡要鸭也有鸭，这才是和气生财之道。”
两个掌柜听了，齐齐茅塞顿开，此后，果然依照方小宝之言，把两间酒家合并，不出一年，口碑极好。
阿锦跟着方小宝，心中赞叹不已：
“没有人能做得到的事，方少侠却能轻易做到，真是奇人。”满以为吃了鸡鸭之后，会折回徐州城，但方小宝拖着她的手，一直越走越远。
又走出四里许，阿锦忍不住道：“小宝哥，你不是要找那个张女侠吗？”
方小宝道：“这个自然。”
阿锦道：“但咱们越走越远，只怕更难找得着她。”
方小宝道：“这位张女侠，轻功上佳，可不是一只慢呑呑的蜗牛，也许她已远走高飞，咱们若然老是呆在徐州城，恐怕一辈子都找不着她。”阿锦思索一会，深感有理。
但方小宝却在这时候心中大骂：
“方老兄呀方老兄，枉你自称‘长江第一赌徒’，怎么瞧见了劳什子师父立刻便两腿酸软气虚血弱心浮气躁屁也不如？他妈的！张娴娴是老子的小心上人，为了一个劳什子狗杂种师父，竟然弄得自己变成猪八戒照镜，里外都不是人，这算是他妈的老几？再说，他妈的臭妇终须见家翁，老子既不臭又不是个妇，为甚么不敢和他奶奶的张老先生见面？说不定有一天，老子与张女侠成亲，那么张老先生……老子的劳什子师父便是岳父大人……哇！这可乖乖不得了。事情好不胡涂混账兼复杂，非要好好想一想不可……”
思緖混乱，在路上一块巨石上坐了下来，阿锦见他神色凝重，不敢打扰，远远站开一旁。
方小宝苦思良久，忽然从大石上一跃而起，大声吼道：
“大丈夫敢作敢当，岳丈大人又不是吃人妖怪，我老人家照的便不是好汉！”
阿锦给他这一声大吼吓得连脸都发青了，也没听见方少侠说些甚么，见他往回原路，也就匆匆跟了上去。
方小宝心緖不宁，再也没有拖着阿锦白白胖胖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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