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鲁卫 铁剑入臂 正文

第四章 牂牂大铁剑
2024-08-24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晨曦,长江在左侧,步浪飞醉中策马。他喝的是西凤酒。
  西凤酒,属于秦晋名酒。历代以来,山西、陕西相界之地,世称“秦晋不分家”。
  西凤酒是陕西柳林镇佳酿。古老相传,凤翔在古时是凤凰出没之地,位于渭河之西。
  苏轼曾任凤翔府判,曾在《游凤翔普门寺》诗中,有“花开美酒喝不醉”之句。
  西凤酒是名酿,步浪飞喝了一坛一坛,喝酒如喝水。
  酒是好酒,马也是好马。这一匹马,四蹄如火,红鬃赤身,竟是罕见的“火蹄红鬃赤马”。
  在马上喝酒,本是痛快的事。但天天这样子喝,再痛快也变成了痛苦,更何况他本来就在痛苦之中。
  ——江南芳草画堂的主人燕莫愁并未死于无名坡,惨遭毒手的是小婢尔约。
  ——为了莫愁之死,他已伤痛得太久、太深。
  ——但想不到当他知道莫愁仍然活着之后,他的伤痛更加剧烈。
  ——莫愁竟已是吕无忌的妻子!他永远忘不了这个义弟的说话:“娘子,快出来给我洗脚,水要烫热的,越烫热越好!”
  ——吕无忌更嘲讽地笑道:“你我都已泥足深陷,再也没有回头的路可走,只可怜‘黄河第一狂徒’,两年以来,一直为你而壮志消沉,弄得自己人不似人,鬼不似鬼,倒不如给寇少烈一掌毙了,还更干干净净!”
  吕无忌是步浪飞曾经最信任的义弟,但把他伤害得最深的,也是吕无忌,午夜梦回,吕无忌已成为步浪飞恐怖的魔魇。
  长江,是变幻无定的大江。
  “黄河第一狂徒”不在黄河,他来到了长江,长江是“大手一挥”石厚茧的故乡。
  对石总舵主来说,蜿蜒千万里长江的所有流域,都是他的故乡。
  石厚茧躺在一条靠在岸边的渔船上,喝茶。
  他不是不想喝酒,而是船上的好酒,都已给步浪飞喝掉。
  在这里,石厚茧可以用来招待步浪飞的,除了几坛西凤酒之外,就只有“黎明钓叟”江钓雪的几尾大鱼。
  江钓雪从没钓过雪,也不知道应该用甚么方法去钓雪。
  就算钓到了雪,也不知道钓来何用?
  但他这个名字,倒是货真价实,的确是他父亲命名下来的。
  大概是取自“寒江钓雪”此一佳句吧!
  江钓雪是个老实人,他自号“黎明钓叟”,是在他六十岁之后的事。此后,除了在黎明时分,他绝不持竿垂钓。
  江边有长堤,堤后有一条谧静的小渔村,江钓雪已在炰制今晨的鱼镬。无论是烧、焖、汤、炸,厨艺不弱。
  步浪飞策马狂奔,鞍上灌酒,最后折回渔村,石厚茧已在石屋外布置桌椅,江钓雪跟着把鲜鱼一碗一碟端出。
  步浪飞想大醉,但未能。
  只怪他酒量太厉害,也要怪西凤酒太好。
  好酒不易令人醉。
  步浪飞下马,但没有把马拴着。马是石厚茧的马,石总舵主平时也不喜欢拴着这匹马。
  马是崇尚自由的,可以让牠自由奔放一点便让牠自由奔放些,不要给马儿太多讨厌的拘束。
  坐在桌旁,步浪飞看见桌上又有一樽酒。
  虽然只是一樽,分量不算多,但步浪飞一见之下,眼色立刻变了。
  这酒樽士气十足,是不值一文的劣货。
  但樽内佳酿,却是“湘江赛孟尝”吕无忌“七层酒库”中第七层的绝顶货色——梦回三更玉露。
  ——在决战“矛王”卓盖天一役之前,步浪飞也曾有过一樽梦回三更玉露。
  他甚至一度不舍得开樽饮用。最后,当然还是喝了。
  他喝掉樽内最后一滴酒之后,以为世上再也没有这种佳酿了,想不到眼前又再出现了梦回三更玉露。
  他忍不住问:“此酒何来?”
  石厚茧道:“湘江吕府‘七层酒库’。”
  步浪飞立时摇头:“不!这种酒,早已喝得干干净净。就连“铁面知府”吕东唐在六旬大寿那天,想讨一口尝尝,也给我义弟婉拒……”说到这里,忽地心头一阵绞痛,再也接不下去。
  吕无忌还算是自己的义弟吗?
  他喜欢莫愁,不要紧,但他怎样对待莫愁?
  他又曾经用过甚么手段对付其他人?
  就连费相思都险些惨死在他暗之下!
  步浪飞不是胸襟陕隘的,但他怎能忍受义弟对自己身边每一个红颜知己的无情袭击?
  只听见石厚茧缓缓地道:“在‘七层酒库’的第七层,的确再也没有这种梦回三更玉露;但‘七层酒库’是有八层的,你难道竟然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吗?”
  步浪飞僵住了。
  分明是“七层酒库”,怎会弄出第八层来?
  但他并不太蠢,思量片刻,已明白过来:“酒库有地窖!”
  石厚茧点点头:“不错,在地窖里,还有逾百樽这样的酒。但你不知道,吕东唐也不知道。”
  步浪飞不由苦笑。曾几何时,为了义弟“慷慨地”留给自己的几口梦回三更玉露,他久久不舍得喝。
  当时,他以为,当这几口酒给自己喝掉之后,世上永远不会有这种酒了……
  如今回首前尘,这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就在这长江小小的渔村里,居然也有一瓶连吕东唐都没有资格可以品尝的梦回三更玉露,这不单是步浪飞的笑话,也同样是吕东唐的笑话。
  步浪飞没有问石总舵主从甚么地方弄来这一樽酒,只是挟着鱼块,大口大口地吃,也不管鱼块内有多少鱼骨,统统囱图而呑之。
  石厚茧忽然把梦回三更玉露拈起,把它用来淋花。
  步浪飞没有心痛。天气已寒冷,花也不是名花,只是一些粗枝大叶的野花。
  石厚茧把整樽酒淋掉,然后才道:“花不香,酒更是臭的,简直臭不可挡。”
  要是在一年前石厚茧说这种话,“黄河第一狂徒”一定会跟石总舵主拼命,但这时候,他只是苦笑再苦笑,只顾不断地吃鱼。
  江钓雪满手肥腻地走了过来,眉开眼笑地盯着步浪飞:“长江的鱼,比起黄河的鱼怎样?”
  步浪飞道:“在长江,我在大清早吃鱼。在黄河,每次吃鱼,都在日落西山之后。”这是答非所问,钓叟只当他喝醉,并不介意。
  江风一阵阵吹来,热腾腾的鲜鱼瞬间冰冷。
  石厚茧正要开口,步浪飞首先问了一句:“蒙独苦是否会再找你一决高下?”
  “要找我再决雌雄的,也许只有蒙独苦一人,但你呢?你是‘黄河第一狂徒’,自出道江湖以来,着实狂得惊人,只要你到外面站上几天,找你算账的强敌,恐怕是罄竹难书。”
  “石总舵主所言甚是。”步浪飞目光遥注远方,欲语还休。
  江面上,来了一艘五色巨帆,石厚茧卓立江边,沉吟道:“是商大麻子的船。”
  “商大麻子?”步浪飞眉心一聚,“江北水寇之王?”
  “好一个江北水寇,竟然杀到石某这边,看来这并不是一个宁静的上午。”
  “既来之,则杀之,泪痕剑也许比我还更寂寞。”
  五色巨帆渐渐接近,掌舵的一条大汉,一双眼睛睁得比铜铃还更大。他只用左掌掌舵。
  魁王来了。在船桅下,一个满脸大麻子的大汉迎风伫立,正是江北水寇之王商易行。
  商易行在江北势力极大,是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也是长江纤力会头号强敌。
  魁王要找石厚茧,但却坐上了商易行的五色巨帆。
  内里乾坤,令人难以想象。
  商易行在船桅下倏地大笑:
  “果然是他妈的顺风顺水,前面就是老石的渔景分舵,每年这个时候,他一定会在这里。”
  “现今是甚么时候?”
  “一个钓鱼老翁的生辰。”
  “‘黎明钓叟’江钓雪?”
  “不错,江钓雪在纤力会中,职位甚低,但在石厚茧眼中,这名老钓叟,亦师亦友,地位十分尊崇。”
  “因此,每逢钓叟生辰,两人定必聚在一起?”
  “最少,在这十五年以来,都是这样,从没有一年例外。”
  “可见石总舵主,为人确然一如外界所传,重情重义。”商易行咧嘴一笑:
  “但在长江流域,老子跟这姓石的,是老冤家,死对头。人人都在拭目以待,瞧瞧纤力会甚么时候会跟咱们江北十二连环坞拼个你死我活!”
  魁王道:“要是连在下也在拭目以待,你会怎样对待我这个老朋友?”
  “短短两句话,已有两大错误!”商易行脸色一沉。
  “既是老朋友,就不该在老朋友面前自称在下,这是太客套,甚至是太虚伪的自称!还有,就算你把老子的眼睛挖了出来,老子也不会把你怎样,谁叫咱们是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好朋友!好兄弟!”
  魁王叹喟:“如此说来,是我失言了。倒不如把这根舌头割了下来,以免言多必失。”
  商易行轰然大笑:“如此最好,你把舌头割掉,老子拿去佐酒,也许会诗兴大发,吟出一首绝句,留传于后世亦未可料!”
  巨帆顺流而下,谈笑间已靠近江边的渔景分舵。
  商易行自甲板上举起一艘小舟,竟是举重若轻,轻轻抛入江中。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要找的人,果然正在渔景分舵吃肉喝酒,这个老石,老子迟早会找他拼个你死我活。但却不在今天,六长老,保重了!”
  六长老!时至今日,魁王仍然是权势堂中备受万方嘱目的一位长老。
  但江湖上形势变化无穷,到了明天,又有谁能知道会演变成一个怎样的局面?
  魁王以左臂轻抱班萍之,轻轻纵身一跃,姿态从容落入小舟。
  小舟骤然间承受了二人自高处跃下的重量,但却只是微微晃动,似乎飘下来的只是一只灵巧的猫儿。
  商易行击拍船桅大笑:“好轻功!”
  巨帆继续南下,渐渐远去。
  魁王回眸,望向怀中女子:“萍之,要你跟着我流浪天涯,太委屈了。”
  萍之气道:“难怪商老大骂你太虚伪,在你我之间难道只可以共富贵,而不可以共患难吗?”
  魁王哈哈一笑:“我又再失言了,还是老商说得好,我这根舌头,原本就应该割掉下来让他佐酒。”
  萍之忽地身子弯曲起来,在他的手臂上咬了一口。这一咬是用力的,咬得很认真,魁王吃痛,但没有闪躲。
  只是呵呵一笑:“你怎么了?船上的食物不对胃口,饿疯了吗!”
  萍之恨恨的道:“在铜山水寨,你一声不响把右掌斩断,我已不和你计较,但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再不容许有这种事情发生,身体发肤,授于父母不敢毁伤,难道你连这一点点道理都不清楚吗?再说,我是你的女人,除非你把我一剑杀了,不然的话,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以后,就连修剪指甲,都必须由我来代劳,免得你胡乱修剪,连腾下来的五根手指也剪掉下来!”
  魁王苦笑一下:“我只有一只手,又怎能自己用剪刀来修剪指甲?这种事,本来就是要你来代劳的。”
  萍之闷哼一声,在胸口上槌了一下:“甚么权势堂长老,和一个无赖又有甚么区别?”
  魁王微微一笑,道:“在红颜知己面前,又有哪一个男人不是无赖?”
  二人谈笑间,小舟已然靠岸。
  一条魁伟大汉,手捧二十斤装的大酒坛。早在岸边恭候多时。
  大汉身形,犹在魁王之上。正是长江纤力会总舵主“大手一挥”石厚茧。
  魁王来了,石厚茧曾在岳阳楼畔,和他对拼过一掌。但那只是以武会友,并非仇敌般的生死搏斗。
  江湖中人,比武会友是平常的事,对于胸襟狭窄的人来说,任何点到即止的诺言,都会在动手比拼之际变作空谈,以至当场演变成为一发不可收拾的惨剧,又或者会成为日后永远难以化解的积怨。
  但魁王、石厚茧二人都是器量如海之辈,既是以武会友,无论双方本领以高执低,都只是一桩闲事。
  在动手之前、之际、之后都丝毫无损“会友”的真正本质。
  当年二人是以右掌互拼一招的。但阔别重逢,魁王的右掌已断。
  “石总舵主,以后拼掌,只准用左掌!”
  “是左手掌还是左脚掌?”石厚茧朗声大笑,声如洪钟。
  但魁王一听,已然皱眉叫道:“道听途说,得知石兄曾与蒙老魔大战,看来,这一战两败倶伤,就连石兄的伤势,也是至今未愈。”
  石厚茧浓眉一皱:“这些不愉快的事,休要重提。远来是客,今天咱俩喝个不醉无归!”
  魁王道:“三杯竹叶穿胸过,两朵桃花飞上来。”
  石厚茧陡地大笑:“酒?尚未拍开泥封,已知道这是竹叶青酒。”
  魁王道:“竹叶青,以竹叶、砂仁、栀子、广木香、紫檀香、公丁香及冰糖等泡制,酒底是汾酒,酒色金黄而暗呈青绿,澄明剔透。”
  石厚茧接道:“杜甫曾咏曰:‘崖密松花熟,山杯竹叶青。’此酒能养血降火,解毒利尿,真佳酿也。”
  魁王早已接过酒坛,拍开泥封,立时酒香四溢,令人迷醉。
  石厚茧道:“这位姑娘,想必是班二小姐?”
  班萍之躬身道:“山村女子,怎敢称作小姐哟,石总舵主取笑了。”轻语浅笑中,三人已到了外表看来平淡无奇的小渔村。
  “黎明钓叟”江钓雪在江边再取两条活鱼,即宰即烹,步浪飞在旁协助,但他对烹调之道看来并不在行,给钓叟赶了出去。
  数人都是草莽豪士,巾帼英雄。在这江边吃喝谈笑,甚是投契愉快。
  酒到七分,魁王把“牂牂大铁剑”放在桌上,再向右掌断口处一指:“石兄,劳烦你费点精神,把这口剑和这一截断掌紧紧连接。”
  石厚茧森然道:“你是认真的?”
  魁王深吸一口气道:“事已至此,对我来说,已再无半点转寰余地。要是你不行帮这个忙,我立刻便走。”
  石厚茧淡淡道:“你把我当作甚么人?要是能力所及之处,又岂会推辞。”
  魁王微笑道:“当今天下,人人都知道石总舵主有一双大手,正是大手一挥,所向披靡,但我更知道,你这一对大手,更能化腐朽为神奇,并不只是徒具满手都是厚厚的粗茧,若论‘粗中有细’这四字,石兄大概可算是天下第一人。”
  魁王盛赞,石厚茧居然一脸泰然之色,似是当之无愧的模样。
  但他很快又说:“要把这一口大铁剑和血肉之躯相连,达到真真正正‘人剑合一’的境界,并非一桩易事。但却也不是绝不可能,问题只在于剑是怎样的剑,血肉之躯又是怎样的血肉之躯。”
  他侃侃而谈,这份神态气质,和平时的石总舵主,看来截然不同。常言道:“事不关己,己不劳心。”但步浪飞也是当代一大剑客,也很渴望可以知道,石厚茧在这方面有甚么独特的见解。
  只听见石厚茧缓缓地说道:“这一把剑,是天下三十六口名剑之一的‘牂牂大铁剑’,若论排名,犹在白眉神捕谭四的王者神剑之上。
  “要是要把王者神剑连接到一个人的躯体上,除非那人身高二丈,重逾千斤,力大如牛,否则,绝对没有任何人能把这一口剑和身体互相连结起来,而不损其筋骨,不妨碍其本身的行动。
  “剑是利器,必须灵便矫捷。正是剑如游龙刀如虎,一把剑无论或大或小,是霸气的剑还是小巧的剑,在出招的时候,决不可稍有迟缓阻滞,那怕只是一刹那,甚至是一弹指的错误,已足以造成无法弥补的严重挫败。
  “‘牂牂大铁剑’虽然比不上王者神剑那么巨大,但以剑论剑,也是一把巨剑。要是断掌者不是魁王,而是班二小姐,就算把大铁剑勉强连结上去,也会有着类似‘尾大不掉’的感觉。
  “幸好如今要把大铁剑连结起来的,并不是班二小姐,而是魁王长老,以你的体质,大可以衬配得起‘牂牂’而有余。
  “但一把剑在手掌中舞动,和镶嵌入断掌之处的情况相比,是截然不同的,以掌使剑,十年能有小成,已算不俗。但要是把一口剑硬生生地镶嵌入断掌之中?要把这一口剑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其困难之处,相信各位是不难想象的。
  “然而,凡事有弊也有利,要是一旦能够发挥‘人剑合一’的威力,很可能便是天下间的惊世奇功。
  “只是,以一般而言,能够得偿所愿者,十不出一。而且,要是镶嵌工序稍有差池,说不定会因此而废掉整条手臂,甚至是赔上一条性命。”
  石厚茧一面说,一面举起酒缸畅饮。说完之后,酒缸内的竹叶青酒已给他喝个点滴不剩。
  魁王道:“石兄所言甚是,这一口剑和这一条命,我都交付你手上便是。”
  百厚茧一呆,眼光倏地一转,望向班萍之。
  萍之若无其事地道:“石总舵主,剑不是我的,魁王的命也是他自己的,无论两位作出甚么样的决定,小女子无权置喙。”
  石厚茧正容道:“魁王兄很看得起石某,我是很感激的。这一件笨工夫,就给我挑在肩头上吧!”
  魁王大喜,向他长长一揖:“石兄仗义帮忙,恩同再造,请受魁王一拜。”
  石厚茧连连摇首,道:“我用不着你来拜。这种笨工夫,石某既然答应下来,自当尽力施为,但先小人后君子,我是要收取酬劳的,否则此事立刻拉倒,再也不要重提。”
  魁王忙道:“这个自然,石总舵主尽管吩咐。”
  石厚茧道:“我要收取的酬劳,就在你身上。”蓦地抓起牂牂大铁剑,“霍”的一声把魁王右手半截断掌砍了下来。
  血怒激,班萍之惊呼。在这一瞬间,就连“黄河第一狂徒”步浪飞的脸上也变了颜色。
  唯独二人,一直气定神闲,毫不慌乱。
  一个是给砍掉半截断掌的魁王,另一个是早已有了准备的“黎明钓叟”江钓雪。
  江钓雪并不是个酒徒,他并不嗜酒。
  但很奇怪,他一直都捧着一缸酒,既不是自己喝,也不是给任何人喝,彷佛只是为了捧酒而捧酒。
  步浪飞已喝酒甚多,嗅觉比平时差了一大截。他可嗅不出,江钓叟捧着的是一缸甚么酒。
  他嗅不出,但魁王却早已知道,那是一缸药酒,而且药性之浓冽,世间罕见。这种药酒,并不是用来喝的,石厚茧蓦然挥剑,一剑把魁王右手断掌砍下,平时看来行动总是略嫌迟钝的江钓雪,突然闪电般把整缸药酒直泼过去。
  石厚茧一剑成功,悠然退后。他出剑极快,另一只手抄接得更快。
  只见魁王的右半截断掌,已在电光石火之间给他抄接在手里。
  班萍之虽然在变生肘腋之间花容失色,但她一直紧咬着牙,并未造次。
  她只是震惊。他震惊只是因为不明白,她完全无法理解,魁王绝对信任的一个朋友,怎会忽然挥出这一剑。
  江钓雪以药酒泼向魁王的断手,来势也是十分兀突。
  但药味一散开,班萍之已明其理,她甚至比步浪飞还更早一点明白过来。
  只听见石厚茧悠然道:“泼得好!江老的‘甘瓮窜头春’,以九九八十一种药物酿成,能使最严重的创伤立时痊愈。”
  魁王道:“要是不把半截断掌砍下,又怎能把巨大的铁剑镶嵌入腕中?”
  这时,江钓雪又取出了一个水晶瓶,内有酒液。
  石厚茧把半截断掌放入瓶内,细看片时,面露满意的微笑。
  “这就是我要收取的酬劳。”
  石厚茧笑得非常愉快,但这种酬劳,对他来说又有甚么样的意义?
  只有步浪飞那样的人才最了解。
  步浪飞是“黄河第一狂徒”,同时也是一名杀手。
  但是他这个杀手,永远只会免费杀人。
  无论是谁,只要有充份理由,让他代为出手杀人,酬劳永远都是“免费”这两个字。
  他根本不靠杀人为生。
  和那些见钱眼开六亲不认的杀手相比,这种杀手完全是另一种人。
  魁王给一剑砍掉断掌之后,眼神更见明亮。
  石厚茧道:“这一口剑的剑柄,将会成为你右臂的臂骨,所以,你这条小臂的臂骨,也必须给拔出来。”
  班萍之再也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
  石厚茧续道:“砍掉半截断掌,只是一眨眼间之事,但要拔掉这一根小臂骨,依少要花七天,而且在这七天之内,只能喝水,不能吃任何食物。”
  班萍之叫道:“这是甚么道理?要是给拔掉臂骨,又不准吃东西,叫他怎样支撑下去?”
  石厚茧两眼一瞪:“我几时说过不准魁王吃东西?我只是说,我这个做笨工夫的工匠,必须如此这般,方可保持头脑清楚,心无杂念罢了。要是在这七天之内,我不能让自己的肠胃空空如也,做起事来,恐怕会乱七八糟,一旦拔错了方位,便是把大铁剑装嵌入小臂内,也会变成废物。”
  至此,班萍之方始明白,原来不准吃东西的是石总舵主。
  芳心稍慰之余,却又不免为之暗暗称奇。
  魁王忽道:“为了我的麻烦事,连累石兄肠胃捱饿,真的很对不住。”
  石厚茧笑道:“难得有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口剑来让我大显身手,就算三个月不吃东西也很值得。”魁王登时轰声大笑。
  步浪飞也在这时候吿辞。石厚茧叹一口气,道:“我的本事再大,也只能治愈一个人的伤病,但要医治一个破碎的心,请恕无能为力。”
  步浪飞哂然一笑:“石总舵主,你是一个医生吗?”
  石厚茧立时摇头:“谁说我是个医生?我从来都不是个医生、大夫、郞中,我只是个专门为一些笨人做笨工夫的工匠罢了……”

相关热词搜索:铁剑入臂

下一章:第五章 高山滚鼓不经意

上一章:第三章 自古英雄出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