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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自古英雄出少年
2024-08-24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曙光甫现,魁王已在“内寨”沙场上练剑。
  江湖上,没有人见过魁王用剑。
  但魁王是学剑的。只是,他练剑的时候,通常都会在一些隐秘的地方。在权势八老中,人人都知道天眼的“必施于人剑法”最狠辣、我不动的“忽长忽短剑”最刁钻,但只有最深切了解权势八老的人,才会知道最可怕的剑法,便是魁王的“流离十剑”。
  但很奇怪,魁王是不会把剑带在身上的。
  他要发挥“流离十剑”最大的威力,必须使用“牂牂大铁剑”。
  “牂”是一个很奇怪的字。
  单一个“牂”字,是指母羊。但“牂牂”形容的却是茂盛之象。因此,“牂牂大铁剑”,也是充满生命力的剑。
  魁王在权势堂八大长老之中,排名第六,外号是“请你杀了我”。
  只要是为了情和义,这人的性命,随时都可以交付到别人的手里。
  连性命都视作等闲,又有甚么是他更器重的?
  假如说世上一定有这样的宝贝,那么,毫无疑问一定就是他一直收藏在“内寨”忠义厅横匾上的‘牂牂大铁剑’!
  ——“内寨”,是诤臣寨的内寨。
  ——既有内寨,当然也有外寨。但在诤臣寨,最重要的兵刃、地契、宗卷、武功秘籍、药物等,全都只会摆放在内寨。
  诤臣,是直言敢谏大臣之意。
  然而,逆耳忠言,历代著名的诤臣,总是悲惨下场者居多。
  ——诤臣寨,也不是朝廷中的诤臣所建。而是这些直言敢谏大臣后裔的怒吼。
  ——大臣为国死谏,结果换回来的报酬,是廷杖八十,在金鎏殿下被活活打死。其后更诛屠九族,赶尽杀绝。
  ——只是,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总有些“该死”但却没有死掉的忠臣之后,在冥冥定数之间逃出劫难,幸存于五湖四海,匿藏在三山五岳。
  ——诤臣寨,就诤臣之后,一手创建的盗寨。
  ——官逼民反,固然反。
  ——天子不仁,大臣之后也要反。
  ——诤臣寨的寨主,是历劫余生,身负满门血债但却无能洗雪的万古恨。
  ——万古恨当然不是一个真实的名字。但却绝对是有血有泪的哀嚎。
  ——魁王一生之中,只有两个最要好的朋友。
  ——一个是廉老八,已死。
  ——另一个是万古恨,直至今晨仍然活着。
  ——今晨是今晨的事,以后是以后的事。

×      ×      ×

  魁王练剑,气呑牛斗,“牂牂大铁剑”已和他分开了很久,但今天回到掌中,他对它半点也不感到陌生。
  有如故人重逢,知己再聚,剑一舞动,风起云涌。魁王胸臆间豪气顿生,他感谢铁剑带来历久不散的震荡,“流离十剑”一式一式使出,他的一身血肉,却似已在烫热的油锅中沸腾。
  十剑十式,一剑剑一式式地豁然施展,魁王的剑,又怎会比天眼、我不动稍逊分毫?
  剑式舞罢,魁王气喘,背后一人叹息。
  背后那人;脸色惨青,一身破衣烂袍,眼神一半忧伤,一半怨恨。
  人不老,才四十出头,比魁王年轻,却也远比魁王苍老。
  忧能伤人。一天的忧怨伤一天的身体,十年的忧怨积聚下来,还能活下去已算很不错。
  万古恨。
  但他这一声叹息,并不是为了自己,是因为魁王。魁王没有回头,只是把大铁剑深深插入黄沙地。
  万古恨就在他背后,两人以背对背。
  魁王道:“入寨十二日,你是第一次在我面前叹气。”
  万古恨道:“你我虽同处于一地,但你看见的东方旭日,我可见的未来却是日影西沉。”
  “这并不是叹气的理由。”
  “知我者莫若王魁。”
  “王魁早已死掉,我是魁王。”
  “是王魁也好,是魁王也好,你对‘牂牂’的感情一直没有变。就算是变,也只会变得更真挚更执着。”
  万古恨仰天悠悠地再叹一口气:
  “只有对大铁剑一往情深的人,才能练成思念最深,变化有如绮梦般令人难以臆测的‘流离十剑’。”
  魁王听了,一脸惭色。他唯一的师父遗留给他的,也就只有一把剑,一部剑谱。
  他的师父是女子,她是魁王父亲故友的女儿。
  魁王的父亲吿诉他:“你是硬汉,但你要拜的师父却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柔弱的女子,她柔弱的不是武功,是一颗为负心郞支离破碎的心。
  魁王拜她为师,只有一个原因。
  父命不敢违。
  师父看来柔弱,但魁王甫入她门下,她传授他的,都是霸气惊人刚阳武功。
  她竟身具数家之长,魁王是魁梧大汉,她便教他天霸拳、雷电掌,一夫当关刀法……
  但魁王不是愚蠢的。师父越是教他这些武功,他越是明白师父的心境。
  师父正在掩饰她那柔弱的心。师父在掩饰,魁王也在掩饰。
  他的掩饰,甚至并不是在别人的面前掩饰,而是自己对自己掩饰。
  但这些掩饰,所为何事?当时,魁王不曾好好地想一想。
  直至师父死后,他才知道,师父是他生命中第一个钟情的女子。
  他是否知道得太迟了?
  也许是的,但就算他可以早一点知道又怎样?
  师徒之间,又怎充许有情爱的存在?
  再说,师父的一颗心,早已为了另一个男子伤透了,她只是魁王内心世界中一个遥远的梦幻。
  师父临终前,给了他“牂牂大铁剑”,还有“流离十剑”的剑谱,还有最后一句遗言:“不必天天练剑。”
  这是很奇怪的一句话,事隔多年,魁王一直不太了解。
  他不了解,万古恨却知道他师父的心意。
  万古恨说:“这是顿悟的剑法,要是能够领悟,忽然间就能领悟过来。要是命运注定和这一套剑法无缘,就算天天苦练,练至鸡皮鹤发行将就木,也只会是白费功夫,毫无收获。”
  这是很难令人理解的哲理。
  但魁王对万古恨的分析,深信不疑。
  事实上,他的师父的确是这样说过:“不必天天练剑。”
  魁王仰首向东方,诚如万古恨所言,他看见的是一轮旭日,徐徐地向天空爬升,但这是属于他的旭日吗?
  万古恨缓缓地道:“就算练三个时辰拳掌功夫,再练三个时辰一夫当关刀法,你也不会喘气。但你练这剑法,才花了一顿饭时光,却已气喘不休。可见,你是太执着的。执着的人,永远不能适应颠沛流离生活带来的痛楚。”
  “若论‘颠沛流离’四字,你比我的体会一定更深切。”
  “所以要是由你来练这一套剑法,成功的机会一定比我大得多。”
  “王兄此言差矣。”
  万古恨不住的在摇头,“‘流离十剑’虽然有‘颠沛流离’的意味,但和它配合的‘牂牂大铁剑,’偏偏又是生机勃勃的神兵利器,而且‘牂’的母羊,所蕴藏的深意,又有着女子的痴情和执着,在剑法与剑之间,相互之间也潜藏着‘颠沛流离但不绝望’的气息,只是王兄一直没有留意及此罢了。”
  魁王听了,额上汗出如浆。
  他俯腰手执剑刃,嘶声悲鸣:“师父,徒儿竟然竟然蠢钝至此……”剑刃割手,鲜血迸流,洒落在黄沙地上。
  万古恨倏地转身,也俯下了腰,但他并不是拉开魁王的手,而是也把一只手执向剑刃,陪着魁王一起在剑刃之下鲜血迸流。
  “王兄,你再不放开!手掌会给割掉。”
  “要是我的手掌给割掉,你的手掌又怎样?”
  “兄弟连心,要是你的手掌断了,小弟只好奉陪。”
  “老弟,你练的是‘一心不二刀’,用的是右手。”
  “一只手重要?还是好兄弟更重要?”
  “为甚么要和我这种人称兄道弟?”
  “不为甚么,只因为你也愿意和我这种人称兄道弟。”
  “我愿意和你称兄道弟,是因为你比我更蠢。”
  “把自己的手紧握剑刃,你这种人又有多聪明?”
  “我是个叛徒,我对不起师父,对不起这把剑,这一只手又留来何用?”
  “王兄,你的手掌已最少断了一半。”
  “蠢老弟,你也是一样。”
  “王兄,我是刑余之人,能够在皇恩浩荡之下侥幸不死,别说是一只手掌、便是一颗头颅,也曾断了一半。”
  “要是我真的不要这一只手掌,你真的甘愿奉陪,绝不后悔?”
  “要是临阵退手,日后思之,恐怕才是毕生后悔愧对祖先愧对儿孙之事!”
  黄沙地上,鲜血殷红,万古恨从剑刃、指罅间淌出的血,绝不比魁王更少。
  魁王盯着万古恨的脸。这张脸虽然在旭日下看来惨惨青青,但这人的勇气,绝不是单从这张脸便可以瞧得一清二楚的。
  对付这种人,只有一种办法。
  魁王冷冰冰地吿诉他:“要是你保不住你这一只手,我决定在今天之内上吊。”
  “王兄!”
  “别把我当作疯子,我有我自己的打算。”语毕,右掌微微吐劲,半截手掌有如败絮般跌落地上。
  万古恨的右掌也许已断了一半,但他最后还是咬着牙把它保存下来。
  魁王的话,从来说一不二,他可以不要一只手掌,但却不能逼令魁王走上绝路。
  万古恨为魁王敷上金创药,又撕下了烂袍的一角,为他包裹伤口。
  魁王一抬眼:“我的手掌反正都已断掉,难道你这一只手也不要了?”
  万古恨没有回答,却问:“你打算怎样对付这一只断手?”
  魁王的眼盯着插在黄沙地下的“牂牂”,然后又盯着自己的右手,忽然说:“我要把剑连在手边,你说怎样?”
  万古恨叹道:“人剑合一,并不是这样的……”
  魁王道:“三百年前,武林中有一个斧痴,为了一把天山金斧,不惜断掉左足,把金斧镶入左膝,代替断掉的一条左脚。”
  万古恨道:“斧痴是为了一个打赌,才会阴差阳错地把天山金斧镶在脚上,对他的武功,完全没有半点帮助。”
  魁王道:“但我并不是斧痴,只要把铁剑和我的手连结在一起,我有信心可以把‘流离十剑’练成。”
  万古恨沉吟良久,完全不理会自己右掌的伤势,最后,他道:“当今天下,能把铁剑和血肉之躯相连在一起的巧匠,不出三人。”
  “陇东第一妙手翁大夫,该是第一高手。”
  “翁大夫七年前从东海前往扶桑,一去不回。”
  魁王道:“鲁东浪暖口‘点火药府’主人‘一帖侯’李弓扬,该是第二高人。”
  万古恨道:“李弓扬曾为十万大山‘瘦竹堡’主顾节空嵌铸半边金面具,人称‘脸上的巧夺天工。’但李弓扬失意情场,三年前遁迹空门,身在少林,誓言不再理会尘俗世事。”
  魁王道:“第三位是‘毒手神医’张鉴川。”
  “但这人最靠不住,既不是我们的朋友,也没甚么可以打得动张大夫的心。要是把你的手和大铁剑交付给这人,恐怕会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所以,只好找第四个。”
  “谁?”
  “一个和我绝对没有交情,而且没有人敢相信,他可以做得了这种事情的人。”魁王沉声说。
  万古恨再一次用同一个字问:“谁?”
  魁王盯着剑,目光炯炯:“这人的手,看来绝不灵巧,人人都以为,他只是一个孔武有力的纤夫。”
  万古恨一楞:“是长江纤力会中人?”
  “不错,这人就是‘大手一挥’石厚茧,也就是长江纤力会的总舵主。”
  听见这人的名字,万古恨确然大感诧异。信魁王的说话。
  更相信魁王的眼光。

×      ×      ×

  正午,外寨刀栅口。
  万古恨既是刑余之人,也是劫后余生,皇帝灭其父九族,这便是他口中所说的“皇恩浩荡”。
  这是浙江铜山水寨,也是万古恨梦想的泉源。
  当今天子,已成为他生命中最大的仇人。要是铜山水寨能够凝成一股巨大的力量,他就有机会可以揭竿起义,推翻残暴不仁的皇帝。
  虽然,这只是一个不成气候的梦想。但要是连这种梦想也幻灭,他恐怕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在刀栅口,万古恨挥手送别。他送走的是魁王,还有魁王此刻绝不离弃的女人——班萍之。
  魁王已把大铁剑取回。但却也在水寨内留下了半截右掌。
  班萍之是关心他的,但她绝对尊重魁王的决定。她甚至没有问及此事。
  离开刀栅。魁王对她道:“我要去见一个人。”
  “他在甚么地方?”
  “长江。”
  目送魁王离去后,万古恨目露怅惘之色。士为知己者死,他愿意为魁王做任何事,但却没法子可以在练武场上为魁王保存着他的右掌。
  诚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但魁王真的可以做到“人剑合一”吗?
  万古恨是心中存疑的,但这是魁王的决定,他既然没法子可以改变,只好暗自为他向苍天祝祷。
  半个时辰后,外寨刀栅口遇袭。
  逾百蒙面杀手,疯狂地向水寨中人斩杀。
  万古恨右掌受伤,但仍以左手挥刀迎敌。
  一时之间,万古恨没法子可以弄清楚对方究竟有多少人,但他看得出,为首一人,虽然蒙面,使用的是“地狱刑掌”!
  “地狱刑掌”是“地狱潘安”秦班的武功!水寨中,已有人在惊呼:“是权势堂杀入寨中!”
  但万古恨不相信这是权势堂的人,他扑向那个使用“地狱刑掌”的蒙面人,厉声喝道:“你是谁?何以鬼鬼崇崇,冒充秦班?”
  蒙面人一言不发,一手扣住万古恨的咽喉。这一手武功,再也不是“地狱刑掌”,而是岭南鹰爪功。
  万古恨不是这人对手。
  世上又有几人能是这蒙面人的对手?
  万古恨虽能逃得过朝廷鹰犬的毒手,但在落草为寇之后,仍然逃不过今天这一场劫数。
  蒙面人轻易地杀了他。
  不到三个时辰,江湖上已传出了一个言之凿凿的消息——权势堂血洗铜山水寨,
  统率杀手发难的正是“地狱潘安”秦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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