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鹣鲽情浓人如剑

2024-09-26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班统之仍然是排教教主，就算他在江湖上曾经销声匿迹好一段日子，排教仍然以他为尊。
　　但这时候，他并不在太湖统领着排教，以至是太湖境内许多依附着排教才能生存下去的大大小小帮会，而是置身在燕子天涯峰的酒醒阁。
　　在烛光下，吕无忌和班统之的脸，看来都同样地容光焕发。在这里，有最好的酒，最令人胃口大开的山珍海味，更有最媚、最风骚的女人殷勤侍候。
　　吕无忌已讨厌再扮演从前的角色。
　　“湘江赛孟尝”……这五个字，如今在他眼中看来，已是太无聊太苦闷的笑话。
　　他恋栈的是权力、财富、酒色……什么侠名、什么道义、路见不平、锄强扶弱……早在少年时代，他已从骨髓中强烈地感到厌倦。
　　但他必须在那段时候伪装自己。他一面伪装，一面等待。有如历史上着名的暴君隋炀帝，当大权尚未抓在手里，时机尚未成熟之前，必须深得各方敬重和拥戴。
　　皇天不负有心人。吕无忌终于射杀了吕东唐──那是一个把他养大成人的“父亲”。
　　单是为了这件事，已当浮一大白。
　　今夜，陪他喝酒的是班统之。班统之只有一只手，但在他身边，却有六只雪白动人的玉手，为他斟酒、挟菜、剥掉虾壳、削掉果皮、甚至用舌头把滴下来的酒液，在他衣襟上轻轻舐乾……
　　吕无忌喜欢女人。也深信班统之同样喜欢女人。在这世上，不喜欢女人的男人，总是有的，但毕竟只是少数。
　　在吕无忌身边，同样有三个色相迷人的女郎。酒醒阁内，笑语嫣然，栏杆以外，虫声仿如雨点急落，但又有谁能瞭解这些鸣叫？
　　在这情况下喝酒，并没有“酒过三巡”这一回事。要喝便喝，要停便停，任悉尊便。
　　吕无忌把一块咸肉放入身边一个少女口中：“我要咸死你这条小狐狸。”
　　少女腻着媚音：“这块肉半点也不咸。”
　　吕无忌嘻嘻一笑：“你是认真的？”
　　少女道：“不咸就是不咸，有什么认真不认真的……”她是个非常美丽非常动人的女孩子，才十七岁，在这六个女孩之中，她的眼睛最懂得怎样和男人“说话”。
　　她很淸楚自己的魅力在什么地方，更知道应该要在什么时候让人知道自己正在春心荡漾。
　　吕无忌默默的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眼神似已陷入痴迷境界。
　　“好不好吟一首诗，让班教主听听你吟诗的美丽声音？”他忽然这样说。
　　少女叫映碧。
　　映碧是美丽的，也是胆大的。
　　吕无忌叫她吟诗，她想了一想，便吟道：
　　“昔为娼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妆难独守。”
　　吕无忌抚掌大笑：“不愧是燕子天涯峰最年轻的才女，有胆有色，连吟诗也吟出最真的一面。”
　　班统之只顾在喝酒，风从外面吹来，淸凉而舒适。一个长腿姐姐，大半边娇躯都已投入这个独臂剑客怀里，她的手有点不规矩，而且放肆程度越来越甚。
　　她叫烟翠，比映碧大一岁，但肤色比映碧更白更嫩。任何男人给她这样缠着，都会如坐针毡，难以自抑。
　　更尤其是已有几分酒意的男人。
　　在这时候，吕无忌忽然又再一次问：“咸肉真的不咸吗？”
　　映碧还没回答，班统之已抢着说道：“咸肉很咸，虽然不至于咸得要苦，但已经真的很够咸了！是真的！真的很咸……”
　　烟翠眨着眼，她的脸已搁在他的小腹上。她仰视着这个独臂人，不晓得一块咸肉是否“很咸”有什么值得讨论之处。
　　这也难怪。她不明白这一点，正如她不明白吕无忌这个“主子”的道理一样。
　　映碧却还是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她再一次对吕无忌摇摇头：“不咸。”
　　吕无忌凝注着她，看来满怀关切地柔声道：“要是咸肉不咸，便不会好吃，正如甜汤不甜，酒没酒味，这是一定要想想法子补救的。”
　　桌上还有半碟吃剩的咸肉。
　　吕无忌忽然拉开映碧的衣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这半碟咸肉倒入衣衫里。
　　映碧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无媚，露出了令人心动的两排贝齿。
　　她笑，吕无忌也在笑。
　　他笑着下了一道命令：“把她放入盐缸里，盐的高度千万不要遮住她的眼睛。”
　　映碧还在笑，却不知道危险已逼在眉睫。
　　她仍然以为吕无忌只是开开玩笑，目的是增加一点乐趣……但她错了。
　　就算她可以把吕无忌当作一个嫖客，但这嫖客并不是一般的男人。
　　他是吕无忌！
　　不久，映碧果然被放入一个盐缸里。这盐缸并不太大，只能恰当地把她“醃”了起来。
　　把她放入盐缸里的，是两个比男人看来还更粗鲁的女人，谁也不知道这两个女人是从什么地方走出来的。
　　映碧已被埋藏在盐缸里，由于她的眼睛真的很美丽，就连吕无忌都不舍得把这样的一对美眸用晶莹闪亮的盐埋藏起来。
　　可惜，就算是再美丽的眼睛，在这种情况之下所流露出来的眼神，都只会是充满恐惧和震怒的。
　　映碧也不例外。
　　吕无忌看了好一会，彷彿越看越是没有多大的意思。
　　他忽然做了一个手势，示意那两个女人把这盐缸般走，又道：“咸肉还在她的乳沟里，姑且醃上一个月，再拿出来让大家尝一尝，看看是否还是不够咸。”
　　酒醒阁内，余下来的五个女孩，全都噤若寒蝉，没有人敢作声。
　　就在这时候，班统之抽出名人剑，飘出酒醒阁外。
　　飒！飒！
　　只是两下怪异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班统之又已身形飘动，悠然地回来。剑已回鞘，但在他独臂的手中，却一手提着两颗人头，血淋淋地抛在地上。
　　这两颗人头被砍下来之后，看来更不像是女人。
　　惊悸的眼神、阔大的鼻孔、粗厚的嘴唇、上唇与鼻孔之下，甚至有太多不雅观的汗毛，就像是男人的髭鬚。
　　但无论怎样，这两个女人的生命已成为过去。
　　吕无忌没有瞧向这两颗人头，因为这两个奴婢已不再值得吕总舵主重视。他只是静静地盯着班统之的脸：“你若喜欢那个盐缸，我可以送了给你。”
　　班统之道：“我只是很想再吃两块咸肉，要是再醃下去，准会变得太咸太苦，这是一种令人悲伤的浪费。”
　　吕无忌“哦”的一声，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我总算完全明白过来……嗯……时候已不太早，也该是好好休息的时候，明天再见吧……”
　　班统之躬身道：“感谢总舵主厚赐，在下告退了。”转身走出酒醒阁，把盐缸轻轻抱起，瞬即消失在一条斜坡之下。
　　吕无忌呷了一口酒，然后拍了拍掌：“谁若有兴趣把脑袋放下来陪伴两位老大姐，不妨继续逗留着。”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当作是开玩笑。顷刻之间，余下的女孩匆匆的走个乾乾净净。


　　月色不好。
　　星也不多。
　　一个老人，似在穹苍星月之下悄悄降临，如同魅影般站在吕无忌背后。
　　“天下第一枪圣”谷绝斋来了。
　　“无忌……”
　　“师父！”
　　“可知道，直至如今，江湖中还是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我有一个你这样的徒儿？”
　　“那是因为江湖上有太多蠢材。”
　　“例如步浪飞？”
　　“他并不愚蠢，只是太仁慈。”
　　“江湖争霸，仁慈便等于愚蠢。”
　　谷绝斋冷冷一笑：“你要记住‘仁者无敌’这种话，永远都是骗死人不赔命的废话，要生存下去，就不能对任何猎物稍有半点仁慈之心。”
　　吕无忌明白了。
　　这种道理，他绝不是这时候才明白，只是，忽然间彷彿又再明白了更深的一层。
　　在同一时候，谷绝斋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徒儿想到了些什么。
　　他瞅了吕无忌一眼，淡淡地说道：“师徒之情，从来就不应该凌驾在父子之情上，吕东唐虽然并不是你的生父，但他对待你，可真的视如己出。你能够向他下得了毒手，便是有朝一日把我杀了，也是不足为奇。”
　　吕无忌道：“师父，要是徒儿真的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师父会否把徒儿原谅？”
　　谷绝斋冷笑一声：“你是我千挑万选才拣出来的门徒，难道还看不出你这人脑后有反骨吗？只要你能成就霸业，又有什么人永远不能毒杀？”
　　吕无忌又更深一层瞭解师父的心意。
　　话题一转，谷绝斋道：“班统之这人，你瞧怎样？”
　　吕无忌沉吟，半晌回答：“是一个危险的朋友。”
　　谷绝斋“唔”一声：“说得好！他正在利用你，但你也同样正在利用他。”
　　吕无忌道：“他的妹子死在什么人的手里，他心中早已一片雪亮，但却装作懵然不知。这种人，他明知道瞒不了我，还是瞒得一时且一时……因此，这也不能算是瞒，而是工于心计，不惜在我面前若无其事地耍弄手段。”
　　“高手过招，可以是针锋相对，明刀明枪。但也同样可以是有如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
　　“可以利用的朋友，其价值越高，危险性也就必然越大。”
　　“不错，这道理等如是‘富贵险中求’。”
　　谷绝斋淡然道：“步浪飞是一个，班统之又是另一个。但照为师看来，班统之并不比步浪飞危险，说到底，步浪飞的师父，是一个比为师还要狂傲的‘君子狂徒’张不悔。”
　　吕无忌在这时候喝了一口淸水。
　　是否今夜的咸肉，其实真的很咸很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