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乾坤如画难填恨

2024-08-26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岁月匆匆，李临风已两鬓微白。岁月本留痕，但阶月当年被剪下的长发，乌亮如昔。
　　有人说，只是懂得缅怀过去的人，成就一定不大。
　　这句话也许是正确的。李临风无法不缅怀过去，但他却也勇于面对未来。
　　二十年前，他勇于面对十九年前的那一年。
　　十九年前，他勇于面对十八年前的那一年。
　　诚然，他无法忘怀阶月，但他缅怀的只是这一个女子，除此以外，他一直勇于面对自己一手创立的庞大基业。
　　他没有忘记，权势堂是怎样打出一片属于数万兄弟战士的江山的。
　　权势堂创建以前的战役，大大小小凡七十七。这七十七场战役，输多赢少。每一战都是惨烈的。
　　最惨烈的一仗，在一望无际的秦楚古战场爆发。
　　据说，战国时代秦楚交战，这里便是千万雄师交锋浴血的战场。天下间没有战争不惨烈，秦楚之战，只有更加惨烈几分。
　　李临风熟读兵书，深谙行军布阵之道。其时，在北地武林，势力最庞大，对付敌人手段最凶残的，是春秋盟麾下二岳十七峰四十九帮的“十万大军”。
　　这一支“十万大军”，虽然没有足足十万战士之数，但论声势，江湖上已再无任何门派组合足以与之分庭抗礼。
　　其时，江东将帅盟气候尚未形成。江南天尊幕府也仅在崛起阶段。
　　春秋盟主战春秋，武林中人称之为“战王无敌”，一头紫发，半张金脸半张银脸，雄霸北地武林数十载，所向披靡，世人又称作“北胜王”。
　　战春秋在秦楚古战场布阵，没有人相信李临风敢在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与春秋盟逾万战士一决高下。
　　但李临风是一个出人意表的战地元帅。
　　一天、两天、三天……十天……十五天的日子相继过去，春秋盟在古战场布下的营寨，一直风平浪静，但就在第十六天晨曦，春雾如乳的一刻——李临风颈际挂着一颗人头，那是他唯一的弟弟李烈火……李烈火并非死于敌人之手，而是李临风把他的脑袋一剑砍下……他唯一的胞弟，贪图美色财富，中了战春秋麾下“战火大臣”包图奉的毒计，把“权势天下”三大智囊之一的“七星居士”诱至死胡同中以毒弩暗杀……
　　李烈火是愚昧的，更是妒才的。他嫉妒的不是别人，是他唯一的兄长李临风。
　　七星居士是李临风最敬重的长者，也是“权势天下”中屡立战功的大功臣。
　　但“老七星”竟然惨遭主子痛下毒手，在死胡同中，这老人死不瞑目。
　　李临风只好把李烈火一剑砍掉脑袋，然后用药料腌制，好好保存。
　　他要等待“那一天”……
　　那一天终于降临，那是一个浓雾的晨曦。李临风率领三百兄弟，总共三百零二人，一起杀入春秋盟的战营。
　　三百兄弟，再加上李临风和他颈际悬挂着李烈火的人头，总共便是三百零二人！
　　“战火大臣”包图奉在梦中惊醒，他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李临风，而是李烈火一双仍然可以睁得很大的瞳孔。
　　包图奉再看清楚一点的时候，“灞桥雪”已从他的嘴里一直插入咽喉。
　　这是惨烈的一战，李临风带来的三百战士，最后只有十六人活着。
　　但这一战，李临风成功地歼杀了两个非常重要的敌人，其一是包图奉，其二是战战国。
　　战战国是战春秋的侄儿，其时年方三十，在春秋盟中掌管“北地兵符”是战春秋极倚重的一员悍将。
　　但在这一役，李临风杀了战战国，把战战国的尸首挂在旗杆下，两边太阳穴都插着一支黑匕首。
　　这一对黑匕首，是战战国的兵器，也是战战国在春秋盟赖以掌管万千战士的兵符。
　　虽然战果惨烈，但对“权势天下”而言，仍是一场极重要的胜仗，后世评论，这是北地武林形势急刻逆转的经典战争。
　　半年后，仍然是在这一片古战场……
　　腊月二十一，暴风雪掩盖大地，古战场变成大冰原。战春秋就在这一天的正午，决战李临风。
　　李临风在这一战，用的兵器不是“灞桥雪”。这一把剑怕冷，遇上了酷寒的天气会发抖。
　　这是当时李临风吿诉战春秋他为甚么不使用“灞桥雪”的理由。
　　这种理由就算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战春秋也绝对不会相信。但李临风还是“照实”说了。战春秋心中恚怒，只是面上不动声色。
　　可是，面上不动声色，并不等于真的心如止水。李临风的谎言，已结结实实地侮辱了这位春秋盟主。
　　当年，李临风的武功，武林中人一致公认定必不如战盟主。这是公论，也是铁一般的事实。
　　舍弃了“灞桥雪”的李临风，可以取胜的机会更是渺茫。但李临风熟读兵书，不但擅于布阵打仗，更把兵法引申至武学的范畴。
　　破釜沈舟，背水一战，便是兵法！要是他舍不掉最称心如意的兵器，纵使把本身最有利条件完全发挥，他仍然不会是战春秋之敌手。
　　反正赢不了，索性把最好的剑丢开，用一把奇形怪状的“三尖两刃刀”。
　　这把刀，也不是甚么神兵利器，只是在路边拾取的。
　　战春秋面上始终不动声色，看来，就算李临风用一根枯枝和他交手，战盟主都绝不介意，但李临风知道，这老人已在愤怒之中。
　　愤怒，可以是一种惊人力量的泉源，但也同样可以造成错误。这些错误，也许只是微不足道，但也许会诱发出一发不可收拾的致命伤。
　　战春秋在武林中经历过数不尽的风浪，对于这一点道理，他在五十年前就已经明白。但这并不等于可以令他一辈子绝不犯上这种错误。
　　问题不在于他自己本身，而是在于对手。并不是任何对手都可以触怒战春秋。能够触怒这一条老狐狸，这件事情的本身，已经是一种非常了不起的本领。李临风要对付战春秋，绝不能倚靠“公平的一战”。
　　因为这一战越是公平，对李临风也就越是不利，纵使他动用“灞桥雪”，胜利的一方最少有八成机会以上会是属于战春秋。
　　武器并不足以令李临风占优。他唯一可以击败战春秋的方法，是尽量使敌人出错。要是战春秋一直很冷静，李临风这一战必败无疑。
　　但一把从地上捡拾回来的三尖两刃刀，成功地激怒了战春秋。
　　战春秋也不是很愤怒，他只是有一点点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怎么察觉得出来的怒意。
　　但这已很足够让他惨败在极度冷静李临风的掌下。
　　——三尖两刃刀并不是李临风真正要使用武器，这只是一个幌子。
　　——真正可以彻底击败战春秋的，是“灞桥雪”。
　　——“灞桥雪”是一把剑，也是一套独门掌功的名字。
　　灞桥架在灞水之上，昔有灞桥老人，据说出生于灞水河畔。
　　——老人在年轻时，他的情人住在灞水彼岸。她温柔多情，但却天妒红颜，在一场暴风雪中病死。
　　——老人抱着她的尸首，在灞桥上呆坐了三昼三夜。风雪一天比一天更厉害，老人要用身体把她温暖，但不成功。
　　——最后，老人也冻僵了，那时候，他当然还很年轻，才二十三岁。
　　——一个老和尚，把他救活过来，又把那个可怜的少女埋葬。
　　——此后，他每逢在暴风雪的日子里，都会把一块冰冷的大石抱在怀中。大石外层，早已坚硬如钢的冰雪包裹着，但他用尽方法，要把冰雪在掌力之下溶化。
　　——一块大石的冰雪溶化了，又再用第二块、第三块……
　　——有人讥笑他是个疯子。疯子一年一年老迈。直至暮年，体弱气虚，咳嗽得十分厉害。但无论怎样，只要是遇上暴风雪的日子，他必然会把最冰冷的石头抱在怀中，让石头上的冰雪在他的掌力之下溶化。
　　——一个少年，他也和老人一般多情。别人把老人当作疯子，但他每逢暴风雪的时候，总是奉着两坛好酒，两只熟鸡，在灞桥上和老人捱冻。
　　——三年后，老人再也支撑不住。他不想离开灞桥，便嘱咐少年：“把我葬在桥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那时候，他虽然气若浮丝，但仍然活着。
　　——那一天，风雪很大。少年扶着老人走到桥下，等待他咽气。但老人道：“要是等我咽气才埋葬，风雪已停，很容易会给别人发觉。”结果，少年遵从老人说的话，在老人还没有死掉之前把他活活埋葬。
　　——老人虽死，但老人的武功却已遗传下来。老人的武功，极是渊博，其中一套掌法的名字，就叫“灞桥雪”。
　　——老人有剑，只有一把。
　　——剑是少女的传家之宝。她在暴风雪中病逝，但临死前却把这一把剑送给了当年还很年轻的老人。
　　——她吿诉他：“这把剑没有名字，这里有灞桥，就把它命名为灞桥雪好吗？”
　　——他叹一口气：“这名字太美，就和你的容貌一样可爱，但你却比不上一把剑，它可以比你活得更长久。”少女道：“你可以把活着的灞桥雪，当作是我呀……”他点点头，侧着脸悄悄淌泪。
　　——少女死了，灞桥雪这把剑一直在老人身畔“活下去”，它是他在冰天雪地中唯一的慰藉。
　　——老人多情，把他活埋的少年也同样多情。正因为少年多情，所以他愿意在老人仍然活着的时候把他埋葬。
　　——这少年便是日后名动天下的权势堂总舵主“北权天君”李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