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权天君

2024-08-26  作者：鲁卫  来源：鲁卫作品集  点击：

　　人皆嗜赌，只是赌性有轻重之分。
　　赌性轻的，赌了也没有人知道，甚至连自己押上了赌注也浑然不觉。
　　赌，不一定在赌桌上进行。
　　商旅由甲地前往乙地，途中遇上了两条道路，皆可抵达目的地，但走左走右，便已经是一场后果难以逆料的重大赌博。
　　走对了，平安大吉，走错了，遇上盗贼，赔掉的不单只是财物，甚至是整队商旅所有人的性命。
　　这算不算是赌？
　　当然算！而且是注码惊人的豪赌！
　　可以不赌吗？
　　当然可以，只要这一队商旅愿意走回头路，两条路都不拣，同样可以平安大吉。
　　但这种平安大吉，只是性命上的平安大吉。货物不能运抵目的地，还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再说，赌博永远都是五花八门的。
　　在牢狱中，囚犯射尿，看看谁的尿射得最远，也可以是一种充满刺激性的赌博。
　　在金銮大殿，做皇帝的有时候会用妃嫔、甚至是皇后的大好螓首作为赌注。
　　皇帝是九五之尊，自然高高在上，任何人都得听从他发号施令。
　　曾经有一个这样的皇帝，有一天，他感到非常无聊，便问计于太监：“朕今天想大开杀戒，看见别人的脖子流血，比起吃什么都还更有趣。”
　　世上的确有这种暴君，而且多得很，半点也不稀奇。
　　皇帝要杀人，太监只好花点脑筋，最后，太监提出了一个令皇帝非常满意的杀人方法。
　　皇帝下旨，把一百名妃嫔，连同皇后一起宣诏。
　　除此之外，太医、刀斧手都被宣诏。
　　皇帝对太医说：“这些妃嫔，连同皇后在内，都给朕逐一检查，凡是在今天月事来潮的，都给朕砍掉脑袋，就地正法！”
　　所有妃嫔连同皇后在内，都给这番话吓傻了，甚至有几个当场晕倒，不省人事，太监立刻禀吿皇帝：
　　“凡是昏掉的，必须更认真查验，切切不可走漏！”结果，有十几位妃嫔因此而被杀头。皇后总算福大命大，她的月事在一天之后才出现。
　　这又是另一种赌博。但这种赌博，完全是身不由己的，也可以说，这些可怜的妃嫔，只是皇帝自己和自己赌博所下的赌注。
　　这样的赌博，恐怕是方小宝一辈子都想不出来的。
　　天地辽阔，世事无奇不有，方小宝虽然自命为“长江第一赌徒”，但有很多赌博的花样，他老人家就算在梦里也梦不出来。
　　正如这一夜……
　　“数树叶，赌树叶？非单即双！生生即死！快来数一数，也要赌一赌……”这个阴声细气的声音，又再一次在牢门外响起。
　　一个老人，背上揹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竹篓，里面放了一撮树叶。
　　老人一身灰衣，连脸色也是灰色的，看来毫无生气，像个死人多于像个活人。
　　再加上他的一双眼睛，看来也是灰濛濛的，有点像是老瞎子。但偏偏一双这样的眼睛，能够令人有着不寒而栗的感觉。
　　老人向邱雪夫招手，也向张鉴川招手。
　　邱雪夫是将帅盟的小将军，权势和地位，并不比大将军东方公武逊色。
　　在擂台上，他败给方小宝掌下，武林中也有不少人私下议论，认为小将军并不是真败。
　　这老人向他招手，他只是略为迟疑，便走了过去，同样地，张鉴川也是一样。
　　这老人是谁？他那竹篓内的树叶又是怎样一回事？


　　老人灰濛濛的眼睛，竟在同一时间落在邱雪夫脸上，也落在张鉴川脸上。
　　他的两只眼珠，左边的靠向眼眶的极左，右边的靠向眼眶的极右，情况看来诡异莫名。
　　老人咳嗽一声，又道：“是单不是双，是双躲不过，两位都是江湖上的大人物了，这一注，谁来押单？”
　　方小宝是赌瘾极大的小赌徒，遇上有赌博的场合，就算自己没有机会参予，最少也得凑过去瞧瞧热闹。
　　要是老人带来的是几颗骰子，方小宝是一定会倍加雀跃。
　　老人没有理会方小宝。
　　虽然方小宝是“长江第一赌徒”，但在老人眼中，有资格成为这一竹篓树叶赌徒的人，绝不会是这种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
　　“这一注，谁来押单？”老人又再一次追问。
　　邱雪夫终于首先问口。
　　“单！”
　　张鉴川立刻紧接。
　　“双！”
　　老人叹了口气：“不是单，便是双，不是生，便是死。除此以外，再没有选择余地。”
　　一面说，一面把树叶一片一片地从竹篓内取出：“一片是单，两片是双，三片是单，四片是双，五片是单，六片是双……”
　　竹篓内的树叶一片一片地取出，到了最后一片——
　　老人说：“一百三十一片是单！”
　　已是最后一片树叶。
　　是单！
　　邱雪夫赢了。
　　老人又长长地叹一口气，双目凝注在张鉴川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输——了——有——什——么——遗——言？”
　　张鉴川神情木然，道：“我一定会败在你刀下吗？”
　　老人道：“人无相，刀无相，生无相，死无相，能够死在无相刀魔的无相刀下，并不冤枉。”
　　这老人，是无相刀魔，他并不是天子，但却和金銮殿上的皇帝一样，能够用别人的性命，作为自己和自己对赌的赌注。
　　他是无相刀魔。
　　无相刀魔并不是权势堂、天尊门又或者是将帅盟中人。
　　有人说，这老人是江湖上最可怕的鬼魅。据说，他年轻时是个赌徒，曾经赢来一屋金山银海。
　　但到了中年，无相刀魔忽然销声匿迹。直至十年前，又再在江湖上重现魔踪。
　　方小宝“冷眼”旁观，心道：“这种赌博，可不有趣。”
　　这老魔竟把当世两大高手当作赌注般玩弄于股掌之间，显见来头非同小可。
　　想了一阵，忍不住问山姐：“这老头儿是何方神圣？怎么连邱雪夫也对他奉若神明？”
　　山姐深深吸一口气，道：“这位老前辈，是『君子狂徒』张不悔的师叔无相刀魔，若论武功，必然犹在张不悔之上。”
　　方小宝道：“难道以邱雪夫与我师父的武功，也远远不如这刀魔？”
　　山姐道：“没有人知道无相刀魔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但每逢他要收树叶赌命，任何人都不能拒绝。”
　　方小宝道：“要是拒绝了又怎样？”
　　山姐道：“凡是拒绝数树叶赌命的人，没有一个可以活下去。”
　　方小宝道：“要是邱雪夫适才拒绝数树叶赌命，是否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
　　山姐颔首道：“恐怕是的。”
　　方小宝舌头一伸：“如此厉害。……不妙……老子的劳什子师父数树叶赌命押的是双，他妈的输了……他老人家好好歹歹，总是娴娴女侠的老子，要是给这个什么无相刀魔一刀毙了，将来怎生向娴娴女侠交代？”
　　山姐向“小宝老弟”闪一闪眼，道：“局势扑朔迷离，娴娴女侠的亲生老子是谁，你已弄清楚了吗？”
　　方小宝一呆，叹道：“也许，娴娴不姓张，而是姓邱……”转念一想，不禁眉头大皱：
　　“要是娴娴的老子不姓张，而是姓邱……那么，老子将来一旦成亲，岳丈大人就不再是劳什子师父，乃是鼎鼎大名的小将军邱雪夫……这等渊源，可复杂得很。”
　　再想一想，更觉不妙：
　　“天下间每天都有数不尽的男子娶妻，但再倒霉的女婿，也不会像老子一般，有一个曾经在擂台上给自己一掌击败的岳文大人！”
　　一时之间，内心甚为矛盾，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岳文，应该是姓张的好一些？还是姓邱的较佳？
　　这时，无相刀魔已把刀拔出。
　　刀在刀魔指中。
　　是指中，不是掌中。
　　刀长三尺，刀柄特别阔大，就算是手掌粗壮的大汉，也必须用整只手掌，才能把刀牢牢抓住。
　　可是，无相刀魔竟然只是用拇指和食指把刀柄拈住。
　　这把无相刀，看来甚是沉重，能够只是用两根手指把它拈起，自是颇不容易。张鉴川脸色看来甚是无奈。但他会束手待毙吗？当然不！绝不！他是权势堂“圣域医堂”堂主，自出道以来，只有敌人在他手底下坐以待毙的份儿，又岂甘心在数树叶赌命输掉之后，就此死在无相刀魔刀下？
　　张鉴川也拔出了他的武器，那是一把晶莹闪亮的长剑。
　　无相刀魔叹了口气：“要是能够死在你的剑下，对我这个寂寞的老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嘴里这样说，灰濛濛的眼神却充满着不屑与讥讽之色。
　　张鉴川的妻子是“浣花玉女”孙放君，浣花剑派以剑法超群驰名天下，张鉴川的剑法却又如何？
　　无相刀魔以二指拈刀，双足不丁不八。
　　张鉴川凝神运劲，握剑的五指指骨不断地勒勒作响。
　　方小宝心道：“师父不愧是老子的偶像，纵使在临死之前的气势，还是他妈的非比寻常。”
　　方小宝从没见过无相刀魔，但既然山姐把刀魔形容得那么厉害，想这老头儿必有过人之处。
　　看来，他老人家这个劳什子师父今晚着实非常倒霉，竟然遇上无相刀魔这等江湖煞星。
　　方小宝又自忖道？
　　“邱雪夫押的是单，单者，祸不单行也……不……不是这种解法……对了，单者，是形单影只……不……这也不怎么贴切……对了，单便是单，非单即双，非生即死，非男即女，非上即落，非屁即屎……”越想越是混乱，到了最后，简直是不知所云。
　　无相刀魔正在等待张鉴川出剑。
　　蓦地，寒光一闪，一道冷锐的剑锋，有如厉电般射向刀魔的背心。
　　出剑的并不是张鉴川，竟是押注赌双单押赢了的邱雪夫。
　　谁也想不到邱雪夫竟然会在这等情况之下出剑。
　　但刀魔却全然没感到诧异。甚至彷佛早已料到小将军会有此一着。
　　——无相刀魔，虽然不是权势堂中人，也不隶属于天尊幕府，但他是“君子狂徒”张不悔的师叔！
　　——无相刀魔，有人说他是武林一大怪杰，有人说他是要命的赌徒。
　　——无相刀魔，他要的是别人的命。
　　——但正因为他是“君子狂徒”张不悔一系的高手，而且武功深不可测，此人的存在，无论对权势堂也好，对将帅盟甚至是天尊幕府中人来说，都是一种可怕的威胁。
　　——因此，邱雪夫在张鉴川还没有出剑之前，更早出剑！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这是一个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除了邱雪夫之外，就只有无相刀魔才知道……
　　但无论如何，邱雪夫已出剑。他是小将军，他的剑，是著名的“军令状”。
　　“军令状”是一把好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