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怪人做怪事　残废更残忍

2024-08-04  作者：高庸  来源：高庸作品集  点击：

　　赵寡妇母女刚走不久，木屋后悄悄转出两个人。
　　前面一个身着锦袍，躯干魁梧，腰悬长剑，神态颇为威武，后面却是个面貌娟秀的中年女子，背上插着两口日月刀。
　　锦袍人望着赵寡妇母女的背影，冷冷一笑道：“芸娘，我料得不错吧？这瞎眼婆子果然就是神手门的三手婆婆，如果传言不实，她会守着这废园许多年？”
　　那叫芸娘的中年女子没有回答，却目不转瞬地注视着木屋窗外那个鸟笼子。
　　鸟笼钉在窗外一根木架上，笼里关着一只猫头鹰，另外一只同样大小的猫头鹰则被隔在笼外，正鼓翅想钻进笼子里去。
　　锦袍人道：“什么人玩什么鸟，只有神手门，才养这种见不得天日夜猫子。”
　　芸娘道：“堡主可别小觑了这对夜猫子，三手婆婆养它们，其实大有用处。”
　　锦袍人道：“哦？”
　　芸娘道：“堡主看得出它们是一公一母吗？”
　　锦袍人道：“不错，笼外那只是公鸟，笼子里那只是母鸟。”
　　芸娘道：“堡主可曾想过，它们为什么一在笼内，一在笼外？”
　　锦袍人微怔道：“难道有原因？”
　　芸娘微微一笑道：“不但有，而且妙得很。”
　　锦袍人道：“什么原因？”
　　芸娘道：“这一对猫头鹰，就是替三手婆婆看守王府废园的仆人，有人夜间进入废园，它们会立即向三手婆婆报讯。”
　　锦袍人摇头道：“只听说养鸽子可以报讯，猫头鹰性野难驯，怎能养来报讯？”
　　芸娘道：“猫头鹰性野，却有两样鸽仔无法相比的长处，一是雌雄相依厮守，不肯轻易分离，一是夜间目力敏锐，远非任何飞禽能及。”
　　锦袍人道：“这跟饲养报讯有什么关系？”
　　芸娘道：“三手婆婆饲养这一对猫头鹰，必然是白天关在一个笼子里，到了夜晚，才将另一只藏在废园内必经之处，用活扣系住鸟足，另设引线消息，如果有人夜探废园，触动引线，鸟足上的活扣立即松开，那鸟急于寻找配偶，必定会飞回鸟笼来，两只隔着笼子飞扑，当然会发出声响，三手婆婆只要发现猫头鹰飞回，就知道有人潜进废园了。”
　　锦袍人恍然大悟，点头说道：“难怪刚才鸟儿飞回，三手婆婆便匆匆赶去废园，这办法果然妙极……芸娘，咱们也快些跟过去……”
　　芸娘道：“不必，有三手婆婆赶去，来人多半难以得手，咱们大可趁此机会先搜查那口大木箱装的是什么？”
　　锦袍人道：“好，你在外面守望，我进去瞧瞧。”
　　别看他身材高大，身法却十分灵巧，腰间微折，人已由窗口进入木屋内。
　　芸娘抽出双刀，背窗而立，全神监视着王府院墙。
　　木屋范围只有这么大，锦袍人很轻易就找到阁楼上那口木箱。
　　出人意料的是，木箱上那三把坚固的“公孙双簧锁”，竟然都失去了踪影。
　　锦袍人本来就不知道箱上有锁，此时也没有留意，用力一掀，揭开了箱盖……


　　赵寡妇带着小兰匆匆奔入晋王府的后花园，果然发现废园内不仅有人，而且亮着火光。
　　四个身穿五彩斑斓的矮子，正围着坐在火堆旁，一面喝酒，一面谈天。
　　这四个人非止身躯同样矮小，穿着同样显眼的花衣服，面貌也同样丑陋，一个满脸麻子，一个兔唇蒜头鼻，一个斜眼猴腮，还有一个满头癞痢一脸脓疮，活像个煮烂了的山芋。
　　可是，这四个丑人却谈笑风生，彼此笑谑，显得很愉快。
　　火堆上，煨着一只瓦罐，里面煮着一只鸡，一条大花蛇，外加一头果子狸。佐料齐全，香气扑鼻，好丰富的“龙虎凤大砂锅”。
　　罐中佳肴尚未煮熟，癞痢头已经有些等不及了，不停地咽着唾沬，两只水泡眼，转也不转直瞪着瓦罐。
　　麻子笑道：“老三，请往后坐一点，当心你头上的脓水滴进锅里，大伙儿都别吃了。”
　　癞痢头一伸脖子，咽下一口唾液，道：“你们不吃活该，我一个人全吃。哦？现在嫌我这一头脓啦？没有这一头脓疮，到哪儿去捉大花蛇？”
　　兔唇也吃吃笑道：“三哥，大哥是为了你好，这玩意你最好少吃，发起病来，头上会痒……”
　　癞痢头嗥道：“滚你一边凉快去，别在这儿缺嘴吹风，弄熄了火堆。”
　　四人哈哈大笑，彼此并不以为忤。
　　斜眼急道：“咱们兄弟闯荡江湖，也算薄有名声了，这次可不能在太原府砸了招牌，从今夜起这座花园，就是咱们兄弟的地盘，谁要是胆敢踏进园子一步，咱们挖下他们的眼睛下酒，割下他的舌头煮汤。”
　　麻子道：“话是不错，但不要先杀他们，咱们只听说那东西在晋王府，并不知道确实所在，咱们且据住这座园子，凡是敢进来的，一律擒下严刑拷问，好歹先问出确讯再杀也不迟。”
　　兔唇连连点头道：“大哥说得对，这就叫做先礼后兵，用刑拷问的事都交给我来，包准叫那些家伙服服帖帖说实话。”
　　斜眼道：“据说近日内闻讯赶来的高手不少，总得先杀几个，叫他们知道咱们兄弟的厉害。”
　　麻子说道：“先问后杀，还不是一样么。”
　　斜眼说道：“先杀后问，才能显出威风。”
　　麻子脸一沉，道：“我是大哥，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干嘛总跟我抬杠？”
　　斜眼抗声道：“大哥说话也得讲理，咱们是兄弟，又不是主仆。”
　　麻子大怒，跳起来道：“你敢骂我不讲理？”
　　斜眼也不示弱，一跃而起，道：“骂你便怎么样？”
　　麻子道：“你再骂一声试试看？”
　　斜眼道：“骂十声也不怕，你不讲理，不讲——”
　　第二个“理”字还没出口，麻子已经迎面一拳捣了过去
　　斜眼身子一侧，左手架开来势，右手也挥拳还击，两人拳来脚往，当时打了起来。
　　兔唇急忙劝道：“自家兄弟，何必动手呢？大家忍让些，肉煮熟了，快来吃肉吧！”
　　麻子在盛怒之下，飞起一脚，将瓦罐踢翻，大喝道：“还吃个屁，老子今天非教训这眼邪心歪的家伙不可。”
　　斜眼也大声怒骂道：“十个麻子九个坏，咱们倒看看谁教训谁。”
　　两下里各不相让，打得难解难分。兔唇在一旁摇头叹气，癞痢头却望着满地汤肉直叫可惜，
　　这四个人长相各极其丑，性情也大异常人，刚才互相戏谑倒能谈笑生风，如今为了一句闲话，竟然翻脸成仇，要拼个你死我活……
　　赵寡妇和小兰隐身在十丈外树丛中，这些经过，全都耳闻目睹。
　　小兰把四人的外貌装束告诉了赵寡妇，问道：“这几个丑鬼究竟是什么来路？娘认不认识他们？”
　　赵寡妇冷笑道：“他们是天丑帮的四大天王，其实是一群疯子。”
　　小兰道：“天丑帮是什么帮派？”
　　赵寡妇道：“那是天缺老人沙无名首创的邪门组织，帮中全是天生丑陋残缺的凶人，势力颇大。”
　　小兰道：“这四人武功高不高？”
　　赵寡妇道：“天丑帮门武功诡异，别创蹊径，纵或功力不很高，也十分难缠，看来咱们今夜得下毒手才行了。”
　　小兰道：“他们有四个人，只怕不容易对付。”
　　赵寡妇道：“不妨，咱们可以使用无影针筒，一击得手，王府藏珍的消息已经泄漏，绝不能让他们再活着离去。”
　　说着，从贴身处取出两支拇指般粗细的乌黑圆筒，一支扣在掌心，一支递给小兰。
　　小兰神情显得很紧张，低声道：“那麻子和斜眼正打得不可开交，何不等他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出手。”
　　赵寡妇摇摇头，道：“不用空等，这些丑鬼喜怒无常，别看他们现在打得头破血流，说不定等一会又嘻嘻哈哈和好如初……丫头，你守在这儿先别露面，若有从娘针筒下漏网逃出的，你务必截住……”
　　一提拐杖，由树后飞身而出。
　　麻子和斜眼正在激斗，听得声响，立即停了手，四个人几乎同时喝问道：“什么人？”
　　赵寡妇在丈余外站住，冷冷道：“你们是谁，深夜躲在王府花园内喧闹，难道吃了熊心豹胆吗？”
　　麻子道：“我瞧你才吃了熊心豹胆。晋王府的废园，又不是你私产，咱们爱来就来，你管得着么？”
　　赵寡妇道：“这儿是晋王府的后花园，老婆子是晋王府的仆人，你们夜闯府邸，老婆子就管着。”
　　麻子一怔道：“你是晋王府的仆人，这话当真？”
　　赵寡妇道：“当然是真。”
　　麻子突然仰天大笑，道：“好极，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接着，回顾三名同伴，说道：“你们都听见了么？这老婆子自称是王府的仆人，不用说，一定知道那东西藏在什么地方，难得她自己送上门来，竟不用咱们费神去找她了。”
　　兔唇兴奋地道：“天赐不取，是谓欺天。咱们快些擒下她，好好问个明白。”
　　斜眼也忘了刚才的争执，奋然道：“事不宜迟，让我来……”
　　癞痢头却道：“你们先别高兴，看看清楚再动手。”
　　兔唇道：“看什么？”
　　癞痢头道：“这老婆子是个瞎子，搞不好，可能也是咱们帮里的人。”
　　麻子怔楞了一下，点头道：“不错，别瞧老三满头烂疮，竟比咱们想得都周到。定该先盘盘她的‘海底’，不要闹成了‘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己人不认识自己人。”
　　“好，我来问她。”斜眼跨前两步，朗声道：“月缺月圆，亦丑亦妍。同病亦相怜，先问你在天不在天？”
　　赵寡妇冷笑道：“叽哩咕噜，不知所云。你不是和尚，念的什么经？”
　　斜眼听得一呆，继而大怒，叱道：“瞎婆子，敢戏侮本帮，你在找死！”
　　飞出一拳，直捣赵寡图的胸腹。
　　赵寡妇一个旋身，拐杖横扫了过去。
　　斜眼的武功路数果然怪异，仗着人矮，双拳如飞，专攻下三路，拳风呼呼，毫不退让。
　　麻子急叫道：“老二，手下轻些，要留活口！”
　　斜眼打得性起，充耳不闻，一路“地鼠拳法”展开，人如陀螺，围绕着赵寡妇飞转，也不顾什么男女之别，拳掌兼施，专向“要命处”下手。
　　从表面看，斜眼已稳居上风，不料就在他着着进逼的刹那，突闻“铮”地一声轻响……
　　斜眼厉声惨叫，整个人突然像皮球般直滚了出去，撞在一棵树干上手足一阵抽搐，当场气绝。其余三人都大吃一惊。
　　麻子飞掠到树下，翻转斜眼的尸体看了看，失声道：“无影毒针，瞎婆子是四川唐家的人……”
　　兔唇和癞痢头都骇然变色，急忙撤出随身兵刃––兔唇是一对鬼王爪，瘌痢头则是一副形如鱼网奇门武器。
　　赵寡妇哂道：“世上除了四川唐家堡，就没有人使用暗器了么？”
　　麻子喝道：“是人物，你报个名号出来。”
　　赵寡妇摇头笑道：“用不着提名道姓，说了你们也记不住，即使能记住，也永远没有机会告诉别人了。”
　　麻子道：“无论你是谁，只要跟天丑帮结下梁子，就休想活过百日。”
　　赵寡妇道：“能活百日，也很不错，你们却不过今夜。”
　　话落，人动，拐杖一抖，向兔唇迎面点去。
　　兔唇急忙举爪格架，转身欲退。
　　他手中鬼王爪只是短兵刃，恐怕近身相搏易被毒针而伤，因此，才交手便萌退意。
　　不料赵寡妇出拐竟是虚招，招数才递出一半，突然手腕一顿，拐杖夹着劲风，呼的一声扫向旁边的癞痢头。
　　癞痢头也已心惊胆虚，不敢招架，凌空一个斛斗倒飞而起。
　　就在这时候，赵寡妇突然闪电般欺身上步一扬手，针筒机簧又响……
　　她先攻兔唇，拐招意在癞痢头，又藉着挥拐迫退癞痢头的空隙，遽发毒针，射向兔唇。
　　拐杖与无影针筒交互运用，配合得天衣无缝，委实令人防不胜防。
　　针筒声响，兔唇闪避不及，五枚毒针全部射中面门。
　　无影毒针见血即溶，无药可救。兔唇只觉得脸上一麻，浑身如坠冰窖，不由自主抛了鬼王爪，双手掩面，嘶号着向后踉跄倒退。
　　退不出七步，“蓬”地一声仰面跌倒，就再也没有爬起来––
　　赵寡妇两次发针，连杀两人，片刻不等又扑向麻子。
　　麻子已经心胆皆裂，抹头便逃。
　　也算他运气不好，偏偏逃向小兰藏身的树丛，待发现后面有人拦路，已经来不及转头了。
　　麻子见小兰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娃儿，凶念顿起，探手由腿肚子拔出两柄解腕尖刀，猛向小兰前胸扎去。
　　小兰斜退了一步，一甩头，脑后发辫横飞而出，“啪”地一声响，正中麻子的左手背。
　　麻子好像被重重抽了一鞭子，手一松，尖刀落地。
　　没等他俯身拾刀，小兰颈项一扭，长辫子又闪电般由右边扫了回来。
　　“啪”！辫梢掠过面颊，右边脸顿时肿起一道红印。
　　麻子才知道眼前这女娃儿不是好欺的，忍着痛，飞身跃起，扑向墙头。
　　可惜他身子才离地面，小兰已经按动了针筒上的机簧，就像弹弓打鸟一样，将他从空中射落了下来。
　　赵寡妇沉声呼道：“丫头，截住了吗？”
　　小兰笑道：“打下来一只麻雀。”
　　赵寡妇再问：“还有一个呢？”
　　小兰道：“还有一个癞痢头向对面竹林逃了，没有从这边来……”
　　赵寡妇顿足道：“快追！绝不能被他逃脱，否则后患无穷！”
　　两人跟踪追进竹林，已不见癞痢头的去向，再将竹林附近搜索了一遍，依然踪影全无。
　　赵寡妇不停的抱怨道：“你这个丫头真笨，叫你不能放人漏网，偏偏就逃掉了一个，他这一逃不要紧，势必会引来天丑帮的纠缠，咱们从此别想安静了。”
　　小兰道：“又不是我故意放走他的，他不向这边来，我有什么办法。”
　　赵寡妇道：“你手里有无影针筒，为什么不尽快解决那麻子？你明知我眼睛不方便，为什么只顾缠斗，不早些告诉我那癞子的行动？”
　　小兰满腹委屈地道：“娘也有无影针筒，当时若连癞痢头一齐解决，不就完了吗？”
　　赵寡妇叱道：“你懂个屁，无影针筒，每筒只有十枚毒针，我已经连杀两人，毒针耗尽，不然的话，他就算插翅也逃不掉。”
　　小兰挨了骂，只得低头不语。
　　赵寡妇道：“还不快些将三具尸体掩埋了，尽发的什么呆？”
　　小兰默默拾起兔唇的鬼王爪，刚开始挖坑，赵寡妇又挥手道：“我来挖坑吧，你先去把鸟儿捉回来，再接好引线，说不定等一会还有人偷进园子来。”
　　小兰只好放下鬼王爪独自赶回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