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孰敌孰友难分清

2024-08-27  作者：高庸  来源：高庸作品集  点击：

　　不知过了多久，陈振祖自梦中醒来，睁眼一看，发觉自己睡在一个山洞之中，身子下面铺着很厚的干草，双凤姊妹一个不见。
　　夜来发生的事情，一幕幕的。立即浮上心头。
　　陈振祖记得最初一个樵夫领他到他自己栖身的洞中，借口替他们找韩候，就此一去不返。
　　他们便在那个洞中，耐心的等。
　　等得口干舌燥，嗓子里冒烟，银凤要他去取水，不料走没几步,就城倒了。
　　嗯，樵夫不是好人，在灯上闹了鬼。
　　醒来的时候，似乎换了地方，银凤正和一个青年在动手。
　　自己想起来助战，也许是起得太猛，也许是烟毒未除，总之，是头证腿软，几乎摔了一交，也才注意到地面上还躺着一个人，竟是半面夜叉的手下余老二。
　　就因为那一跌撞，有了霎那耽搁，银凤已经失手被擒，被那个青年人带走了。
　　石榻上没有金凤的影子，想是青年还有同路人，已先把人劫去了。
　　自己追出洞中，已失青年踪影，但却听到急骤的沙沙脚步声，似乎向右方遁去。自己便往右边追。
　　那是一条狭窄的谷道，弯弯曲曲，坎坷不平，极是难走，自己双腿又酸软无力，用不上力，以致步履声，愈追愈远，愈小，终于完全听不见了。
　　攀上谷道，掠登一个小山头，夜黑如漆，尽见风摇树动，景物极是模糊，甚么也看不清。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觉身后风声有异。
　　跨步旋身，仍没躲开，左肩背被人击中一掌，跌翻在地，滚出去好几步，挣扎着还想站起来。
　　忽见一个粗壮身影，大步走来，边走边道：“小子，你倒长得蛮结实，待爷爷再赐你一腿。”
　　提脚便向自己踢来！这一脚如被踢中，小命定然难保。
　　急中无计，只有奋力往外一翻，顺手抓起一块石头，便向黑影掷了出去。
　　这一着，本是情急保命，想将那人迫得缓一缓，自己也好站起身来。
　　那知这个家伙，其笨如牛，居然不知躲闪，恰被自己一石击中心口。
　　这一石，自己业已用出全力，心口又是致命要害，哼都未出，喷出一口鲜血，就此倒地了账。
　　自己被这突来事件，反而惊呆了，站起来后，还不相信这是事实，正待近去查看一下究竟。
　　不料左侧突又传来一人语声：“不用去看了，除非再世投胎，这辈子是再也活不成了。”惊惶侧顾，真是巧极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这个人，就是自己姊弟寻觅未获的圣手仙猿韩候。
　　想至此处，已知道是韩候栖身的洞府，昨夜那一掌，挨得还不轻，内腑已经受了震伤，是韩候给他吃了一颗伤药，点了他的睡穴，把他带回来的。
　　试一运气，伤痛尽失，一跃而起。
　　韩候的话声已适时传来：“醒了？伤势怎样了？”
　　陈振祖道：“叔叔的药真灵，完全好了！”
　　边说边已走往韩候的石室。
　　“多谢叔叔救命赐药之恩！”说着话，兴哥儿跪下叩了一个头。
　　韩候和颜悦色的说道：“不要多礼，起来一旁坐下。昨夜因你负伤，没有详谈，你叫甚么？怎会认识我？找我有甚么事？跟你一道的那两位姑娘是谁？”
　　兴哥儿道：“韩叔叔认不出我来了？我就是小坳那个抹鼻涕小厮兴哥儿啊！我如今叫陈振祖。”
　　回溯三年前往事，仔细端详陈振祖面貌，韩候不胜感慨的说道：“岁月不饶人，你都长得这么高了，我却两鬓添白发，一事无成！噢！你这身本事是跟谁学的，丁骏可有消息？”
　　陈振祖道：“我和姊姊找你，就是打听丁大哥的消息，来帮他的忙的。”
　　接着，他便从古刹见演阵，,汾河与丁骏逃亡，贼人追杀，连累双凤，以及遇救投师种种经过，说得十分详细，最后说道：“那樵夫不知是谁？却冒充您的朋友，把我们骗到他的住所，用药迷倒我们。可是另外一个洞里，我却看到余老二，他也被人点倒了，劫走双凤的是一个青年，余老二就是半面夜叉的走狗，只不知樵夫与那青年究竟是甚么人？您得想办法，先把双凤姊姊救出来才好。”
　　圣手仙猿韩候，自始至终，都在聚精会神的体，等到陈振祖说完，方才神情凝重的问道：“那些金人你敢确定是死尸？”
　　陈振祖道：“我用手摸过，绝对不会错。”
　　圣手仙猿韩候心神狂震，又再问道：“面貌装束你都看到了没有？”
　　陈振祖道：“当时我只十二岁，吓都吓死了，那敢看，丁大哥躲在正座弥勒佛的肚子里，看得真切，据他说，他也只注意那些死人的架势，面貌也不曾看
　　清，不过却知里面有和尚，有道士，有尼姑，也有俗家人，他也只留意到这一点，别的怕也不清楚。”
　　韩候叹道：“我真恨自己，当时没跟丁骏一起走，否则，何致三年来茫无头緖，这就难怪贼人非要追杀你们灭口不可了！你刚才可是说，那个半面夜叉搜过你们身之后，才跟你们变的脸？”
　　陈振祖道：“我是这么怀疑，这有甚么关系么？”
　　韩候道：“当然有，而且十分重要，我给丁骏那袋金钱，里面有一枚金龙徽，乃是我从贼人胸前抓下来的，她既仇视金龙徽，自是知道金龙徽的出处，立场可能与我们一致，说不定也是十八位奇侠的后人，除此之外，丁骏身上别无长物，如是见财起意，金珠就不会还他了，这个推断，大致不错。劫走双凤那个青年的面貌，你还记得不？”
　　陈振祖道：“记得年纪跟丁大哥差不多，模样也还清秀，只是神情有点冷，看了觉得不顺眼。”韩候赞美道：“很好，难得你小小年纪，你所说的消息都很重要，不是熟人，以后千万不能再随便乱说，我先出去一趟，回来再带你去救双凤。”
　　言讫，匆忙离洞而去。


　　傍午，韩候方才回来，脸色显得很难看。
　　跟着他同来的还有十多个人，也都一言不发，像是仪着很大的心事。
　　陈振祖从小就给人家当小厮，惯于察颜观色。
　　他虽已看出韩陵叔叔遇到了困难的问题，但是，究竟遇到了甚么困难？他却无法揣测得出来。
　　一种自卑心理的作祟，使他也不敢问。
　　留在洞里的帮手，这时已将午餐弄好，端了进来，无非是干粮野味，方才打破了沉闷。
　　韩候道：“振祖过来，待我给大家介绍一下，他叫陈振祖，是骏儿难中结识的朋友，早晨我所说的，就是他与骏儿的亲身经历，应是不容置疑的。那时，他仅十二岁，贼子尚在追杀灭口，骏儿是正主儿，是玉面神龙丁二哥的亲生骨肉，也是贼人的眼中之钉，自更不会轻易放过，三年来迄无消息，我真伯。……唉！”一叹住口，可怕的推测，不忍说出口来。
　　沉默了霎那，又替陈振祖介绍过在座诸人。
　　十多个姓名，陈振祖一时那能记得清，好在他从小伺候惯了人，嘴很甜，年纪大点的叫伯伯，比较轻的叫叔叔，很得众人的喜爱。
　　你一言，我一语，问这问那，话题总是不离当日惊险经历。
　　陈振祖是有问必答，言无不尽，说得历历如绘，一顿饭吃完，也和众人混熟了，名字虽是记不全，一张张面孔，印象却是极深。
　　韩候也趁若这个时候，期大家商量好行动的步骤。
　　饭后，韩候在洞壁上以指代笔题了两行字，写的是：
　　“道消魔长，此心何安？”意思很像针对当前武林形势而发的感慨。，题完之后，便对陈振祖道：“你义姊已被小贼连夜里挟出山去了，我们得紧赶一阵，才能追得上。”
　　陈振祖急道：“叔叔怎么知道？”
　　韩候道：“别耽误时间，路上我再吿诉你。”
　　陈振祖道：“不成，我们如果都走了，万一丁大哥找来怎么办？”
　　他还是站在当地没有动。韩候无奈，只好把实情吿诉他道：“我在四山都布置有人，这次也不全走，骏儿如来，自然有人接待，你义姊被劫走的消息，是我今早得到的密报，放心了吧？”
　　陈振祖道：“贼人真可恶，唉！只好把双凤姊姊先找回来再说。”边说边已随着韩候，急急走出山洞。
　　阳光照射下，幸喜山林深处，并无人家。
　　十几个人展开身法，飞纵西去。
　　王屋山也和其他的山一样，并不止一个峰。
　　因此，上上下下曲折绕越，走起来很是吃力。
　　韩候顾及陈振祖从师年浅，功力不足,，怕他吃不消，不敢放尽脚程。
　　那知跑了一程偷眼看时，见陈振祖仅差一肩，一步也没落后，额头上虽已稍稍见汗，精神却是极旺，呼吸也甚正常，没有喘息急促的征象，暗暗赞道：“真是一块练武的好材料，如果不是
　　为了丁骏的事，牵连上这个孩子，真怕要沧海遗珠了。”
　　攀援绕越，连过了三座山峰，约莫已是申末酉初时分，山道旁，树木掩蔽处，突然闪出一人，迎上前来报道：“启禀二爷，何顺已经带了四个弟兄，赶往垣曲，马已备妥，在西山口李家洼待命。”
　　韩候道：“办得很好，我一时怕回不来，山上的事由四爷主持，如有消息，速报四爷。”立率众人继续前进。
　　陈振祖见他果在四山设有伏桩，心里才算真正的踏实下来。
　　赶到李家洼，太阳已快落山，连口水都不顾得喝，立即上马，直奔安邑，这是预定的计划。
　　韩候估计，小贼如果没有在垣曲渡过黄河，唯一的去处便是奔了风陵渡。
　　根据他三年来所得到的零星消息，小贼的去向多半是奔风陵渡。
　　他决心要在黄河这边追上小贼，把双凤救出魔掌。
　　双凤本身与十八奇侠并无渊源，但与丁骏的感情却极深厚，贼人掳走她们的目的，显在挟为人质，用以要挟丁骏。
　　从这一点，他推测到，三年以来虽然始终没有得到丁骏的消息，但他已敢断言，丁骏必也没有落在贼人的手里，否则，小贼劫走双凤便毫无利用价值可言了。
　　也就因为这个原故，明知苏馥兰就在王屋山，可以从金龙徽追查出贼人的底细，也暂时抛下不问，非把双凤救回不可。
　　夜之翼掩盖了大地，十四骑人马仍是奔驰如飞。
　　穿过原野，也穿过村落，急骤的蹄声划破了夜的静寂，也惊醒了不少人家的好梦。
　　正行间，夜风中忽然传来喊杀声。
　　勒疆停蹄，凝听片刻，韩候道：“在左前方，虽然隔得遥远，说不定与小贼有关，我们去看看！”一领丝疆，人马岔入路左一条羊肠小道。
　　夜阑人静，声音可以传得很远，愈接近，打斗声也愈听得清晰。
　　相对的，急骤的蹄声必也会传到斗场。
　　老于江湖的韩候，立刻警觉到，蹄声或将影响打斗双方的心理，在不明敌友的情况下，甚至罢战休兵，分头躲避，小贼如在其中，作贼心虚，恐怕逃得更
　　快。一念及此，韩候立即挥手止住众人道：“留下两个人看马，其余的人跟我走。”
　　当先用铠离鞍，招呼陈振祖，飞掠而去。
　　此行志在营救双凤，陈振祖又是唯一认识小贼面目的人，故必须带着他。
　　翻过一处高岗，沉沉夜色中，远处黑黝黝的一片，不知是村庄还是树林？打斗声即是从那个地方传过来的。
　　此时，后边的人已经跟了上来，韩候略一度量形势，惟恐小贼漏网，把人分成三路，自己居中，其他两路左右包抄，谁先发现敌人，谁便以啸声发号，知会大家合围。
　　除去看马的，恰好是十二个人，每路四个，立向黑暗处扑了,过去。
　　蓦的，一声厉吼裂空而起，似乎是有人负伤了。
　　随听一个苍沉的声音喝道：“小子，你想跑可不成。”
　　“凭你也配拦得小爷！”是一个年轻人清朗的声音。
　　接着便是“叮！叮！”两声轻兵器撞击的音响，随后便即寂然无声。
　　估计距离，还有半里，韩候道：“不好，小贼要逃，脚下快着点。”
　　夜色迷蒙中但见十二条人影起落纵飞如电。
　　距离在迅速的缩短中，那黑黝黝的一片是树林,方圆约莫十数亩，怕没有六七百株。
　　按韩候的手势，三路人分开了。
　　接近林缘，韩候道：“振祖小心！”
　　逢林莫入，本是江湖上的一项禁忌，韩候为了救人，却奋不顾身的首先扑了进去。
　　陈振祖紧随而入，但觉一股血腥扑鼻而入。
　　凝眸看时，林木疎密不等，在不远处一块较大的隙地上，倒着三个人，模模糊糊其中似乎还有个女的，长发随风飘动。陈振祖心头猛震，以为是双凤之中一人，一个箭步窜了过去，仔细查看脸貌。
　　韩候紧随而至，关怀的问道：“是金凤还是银凤？”
　　女尸年纪甚轻，是被重掌力震碎内腑，倒毙在血泊中，左手中犹紧握着一条绣带，身旁不远，横着一把剑。
　　陈振祖看得非常仔细，他先把女尸脸上的血污抹去，看了又看，再看绣带典宝剑，方才答道：“不知是谁，绣带好像大姊身上的。”
　　扳开女尸的左手，把绣带取在手中，又再检杳一一遍，肯定的答：“是大姊的不错了，很像是被人用利刃割断的。”
　　韩候道：“先收好，紧随我身后，把刀取出来，留意突袭和暗算。”
　　他因陈振祖年纪还小，原本又不是江湖中人，故叮嘱的异常详尽。
　　另两具死尸，都是壮汉，业经副手检查过了，身上并无可以注意的东西。
　　韩候当先，两个副手殿后，成“品”字形把陈振祖护在中间，继续往里搜去。
　　终于发现了斗场，位在树林的核心，留下了七具遗尸，搏斗双方活着的人全走了。
　　从死伤的情形看，搏斗似乎非常激烈，从搜到的证物判断，小贼路过此地遇敌，目的似乎也在劫夺双凤，只不知对方是谁？得手也未？劫夺双凤又是为了甚么？
　　片刻之后，左右包抄的人也先后到了现场，也是一个活人没看到。
　　韩候只觉情况愈来愈复杂，除了自己这伙人外，就这一天一夜之中，先后企图劫夺双凤的人，先后已有四起，就中苏馥兰那伙人，比较略知底细，下面三伙人，自不可能全是贼子的爪牙，眼前情形，就是明证。究竟孰敌孰友？
　　这在目前是个无法解答的问题，须由时间与事实慢慢求证，现在还是追人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