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钟鸣鼎食居荒村

2024-08-27  作者：高庸  来源：高庸作品集  点击：

　　有顷，那妇人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说道：“好孩子，不要难过了，娘现在很困，要休息一会，去让春兰她们侍候你吃饭吧！”
　　“是的！娘！孩儿这就去。”少年答应着，转身准备离去。
　　“骏儿！”
　　“娘！”
　　“鹦鹉还没有飞回来？”
　　“啊！没有。”
　　“稍等，命春兰给牠添点食料，换换水，待牠回来之后，放下廉子，把猫抱到书房里去。”
　　“知道了。娘！”
　　“嘱咐他们上下灯火都要小心点，你爹不在，我又身子不好，不能由诸他们胡来……”
　　“娘！您安心憩息吧！家里的事孩儿会照顾的！”说毕，点燃了那盏珠灯，然后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听道母子二人的谈话，好像他们是个钟鸣鼎食，婢仆如云的豪富之家，实际来说，除了那中年妇人所住的一间陈设华丽的房间之外，其他可说一无所有，这栋破烂的茅屋，除了他母子二人，也没再见第三个人影，那些出自妇人口里的丫环使女，那些深宅巨院的生活细节，实际上，全都是向壁虚构的。
　　可是这少年为何要顺口应答，欺骗他的母亲？
　　又为甚么要在这栋破烂的茅屋里面，布置一间富丽堂皇的卧房？
　　这些，令人深感无限的疑惑！
　　天色已经渐渐的黑了下来，在暮色苍茫中，两个女孩子结伴来到茅屋的竹篱笆外面。
　　两人的年纪都在十五六岁之间，清秀的脸庞，配上端正玲珑的五官，小巧中透着些娇蛮，最令人迷惑的是两人容貌一样，身材一样，穿着举止也是一样的，唯一可资分辨的，就是右边一个眉心上多了一粒红艳欲滴的朱砂痣。
　　这时，眉心有痣的那个女孩子用手肘碰了碰她的同伴，小嘴向篱笆里面一呶，她的女伴娇属一红，腰枝微扭，反而拉着她，，使劲的将她推到竹篱笆的旁边，她红着脸笑了一笑，右颊上露出了个醉人的小酒涡，就势蹑手蹑足地靠近竹篱笆，嘛起小嘴，樱口里发出轻微的“咕咕”声。
　　“吱呀，”
　　那茅屋的门开了一条小缝，露出那个少年的头来，向竹篱笆外面的女孩子们瞄了一眼，又倏的缩了进去，然后那扇门又轻轻的掩上了。
　　一会儿，一阵轻微的步履声，少年从茅屋后面转了出来。
　　“骏哥哥！”眉心有粒红痣的女孩子喜悦的呼叫。
　　“嘘！”那少年用食指按住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侧着头小心的倾听了一会，觉得茅屋里没有被惊动，方才重又轻步向竹篱笆走来。
　　没有痣的那个女孩子娇嗔的轻声埋怨她的同伴道：“银凤总是那么叽叽喳喳，像只小麻雀似的！”
　　银凤红着脸，丁香微露，笑嘻嘻的做了个鬼脸，接着向这位“骏哥哥”抢着说道：“傍晚，货郞又来了，刘大嫂要我和姊姊替她挑点花样子，耽搁了一会，来晚了……”
　　少年问道：“那一个货郞？”
　　银凤答道：“就是上次来讨水喝的那个。”
　　少年有些气恼的说道：“那家伙贼眉贼眼的，好像还有一身武功，根本不像个生意人，我看他最近总在村子里出没，恐怕没安好心……”
　　银凤俏皮的打趣道：“人家还夸耀你咧，又向刘大嫂打听你家里有甚么人哩……”
　　还未说完，自己已经吃吃地笑了起来。
　　金凤笑骂道：“死丫头！真嚼舌！”
　　少年剑眉微竖冷哂道：“谁希罕他提我……”
　　银凤福了一幅，假作正经的说道：“哎呀！大少爷！您可千万别生气！婢子春兰给您赔礼啦！”少年看见银凤的调皮模样，也不由莞尔一笑。
　　敢情先前这少年母子口里的丫头们：竟是银凤姊妹！
　　这时，金凤轻跺金莲，催道：“怎么尽站在这里扯个没完！进去再讲也不迟！”
　　少年道：“我娘刚睡着，今天可以回去了。”
　　金凤问道：“丁伯母睡前有没有问我们？”
　　丁骏道：“问过！我说支使你们做事去了！”
　　金凤又问道：“等会儿醒了怎么办？”
　　丁骏道：“今天娘不舒服，一时不会醒的。”
　　银凤朝她姊姊看了一眼，回头向丁骏道：“那……我们还是在老地方等你？”
　　丁骏摇摇头说道：“不行！娘有病，晚上我不能出去！”
　　银凤嘟起嘴问道：“你不是说今晚教我们那招『双凤戏柳』吗？”
　　丁骏道：“明天再教你金凤姊妹都有些讪讪地低下了头，神情内流露出无限的失望。
　　丁骏似有所觉，拉开篱门走了出来，双手分别抚在金凤姊妹臂上，轻声说道：“你们想，娘病了；我怎能离开？”
　　说着，两边石一看姊妹俩，又道：“那一招『双凤戏柳』明天准定教给你们，来！银凤！乖乖的跟姊姊回去吧！”
　　说毕之后，轻轻的催着金凤姊妹，送上来路。
　　银凤一扭腰肢，嗽着小嘴，姊妹俩同时望了丁骏一眼，无可奈何地走了。
　　丁骏负着双手，站在路边，看着姊妹俩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去……
　　“骏大哥！”
　　丁骏停住脚步，循声望去，大树后面探出个拖着鼻涕的小脑袋，冲着丁骏挤了挤眼，，方才闪身出来。
　　丁骏轻声呵责道：“兴哥儿，你怎么总是喜欢鬼鬼祟祟的！”
　　兴哥儿趑趄的走到丁骏身侧，低声说道：“我来找你，刚好她们在和你说话，我怕被银凤看见，所以藏起来了。”
　　丁骏笑着问道：“银凤又不是老虎，你怕她作甚么？”
　　兴哥儿不自觉摸摸后脑，憨态可掬说道：“她不是老虎？哼！她们只有见了你才那么乖，要是碰到我哇！总是跟母夜叉一样；『嗨！小鬼！你又死到那儿去啦？』……接着，就是一记暴栗，痛的人直流眼泪……母老虎！”
　　丁骏见他那副傻相，玩笑的逗他道：“又胡说！要是让银凤听见，她不多掴你几记暴栗才怪。”
　　兴哥儿掉头张望了一下，方才又若无其事的道：“我不是怕她们，你想：好男……好男甚么……”
　　他本想让几句文，无奈从来没有进过学堂，那些道听途说谚语，一时记不起来，说到口边接不上了，急得抓耳搔腮，两个小眼睛骨溜溜的乱转。
　　丁骏看他急成哪个样子，接着问道：“是不是，『好男不跟女斗』？”
　　兴哥儿连连点头，急不及待的说道：“对！就是那句『好男不跟女斗』……我现在总是『提笔忘字』……”
　　丁骏见他如此胡诌，不由笑得弯腰捧腹，连气都笑岔了。
　　兴哥儿楞头楞脑的问道：“怎么啦？难道说得不对？”
　　丁骏双手捧腹，一面笑，一面点头答道：“对……很对……很对……”
　　兴哥儿一本正经的摇着头道：“对就对，也没见有甚么值得那么好笑的！”说着，伸手擦拭鼻涕。
　　丁骏止住了笑以后。，问道：“你来找我有甚么事？”
　　兴哥儿忽然笑容尽敛，好像想起了甚么可怕的事，脸上神态变得十分惊怖，向前跨了两步，靠近丁骏身边之后，方才压低声音说道：“西山脚下那个破庙里有鬼！”
　　丁骏道：“胡扯！世界上那里有鬼！”
　　兴哥儿急得拉着丁骏的衣袖说道：“真的！我亲眼看见的。”
　　丁骏道：“甚么时候？”
　　兴哥儿道：“昨天半夜里！”
　　丁骏道：“西山离这里好几里路，半夜三更你跑到那里去做甚么？”
　　兴哥儿哭丧着脸答道：“昨天放牛回来，挑水的时候把水缸碰破了，东家娘子那个母夜叉说要剥我的皮，拿起火钳要烫死我，我吓得逃了出来，到了村子外面，想想没处可去……”
　　丁骏岔道：“怎么不来找我？”
　　兴哥儿道：“我想过，但是又担心母夜叉追到这里来，那个泼妇甚么花样都闹得出来，我怕她惊扰了伯母……”
　　丁骏问道：“那么，后来呢？”
　　兴哥儿眼圈一红，呜咽着答道：“后来我想还是到我爹娘坟上去，我可以睡在爹娘的旁边，像小时候一样，娘……娘会搂着我，哄我睡的……我爹娘说我是他们的命根子……”
　　兴哥儿模糊的泪眼现闪耀着幸福的光辉，嘴角浮现出满足的笑意。
　　可怜的孩子竟然忘掉了残酷的现实给予他的折磨和痛苦，又回到温馨的儿时，就像现在正被疼爱他的慈母城在温暖的倒抱里，爱怜的帼拍若哄他安睡。
　　丁骏举起微微颤抖的手，轻轻的落在兴哥儿的后头，这孩子的稚语勾起了他满腔愁緖，缅怀身世，不期也凄然泪下。


　　夜渐渐深了，暗影里，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静静地站在路边。
　　“我们怎么办啦？”
　　兴哥儿打破了沉寂，抬起了那只老是用手擦鼻涕的右手，拭干了眼泪，仰头看看丁骏，一面去摇撼他的手臂。
　　丁骏收回放在兴哥儿肩的手，脸上挤出一丝的苦笑，说道：“是呀！刚才说到那里啦……”
　　兴哥儿楞了楞，停了片刻，然后说道：“我说想到我爹娘坟上去……”
　　丁骏,点点头道：“对！后来你去了没有呢？”
　　兴哥儿答道：“就是去了才看见那庙里有鬼！”
　　微微顿了一下，接着又道：“我换索着往我娘坟上去，走到那座破庙附近的时候，忽然听见好像有牲口响动……”
　　丁骏讶道：“那座庙好几里路以内根本没人住，怎么晚上会有牲口？”
　　兴哥儿道：“是呀！我也觉得奇怪！”
　　丁骏道：“所以你现在跑来吿诉我庙获有鬼？”
　　兴哥儿急忙分辩道：“不是……”
　　丁骏问道：“还有甚么？”
　　兴哥儿道：“我那时怕得要命，又不敢跑，就趴在庙前面的那块田里，连气都不敢出……”
　　丁骏微微笑道：“真要是鬼！你躲在田里有甚么用？”
　　兴哥儿接着道：“当时我只要有个地方躲，就觉得好得多了……后来我又抬头来看了一下，哎呀！我的妈！好几个黑影子在庙前广场上晃来晃去，也没听有声息，那不是鬼是甚么？”
　　丁骏听兴哥儿说完之后，沉吟了半晌然后说：“恐怕是……”
　　兴哥儿追问道：“是甚么？”
　　丁骏身怀武功，自然不相信那庙里出现的会是鬼，想到可能是一些江湖人物，不知在那庙里作甚么？兴哥儿追问而答道：“可能是坏人。”
　　丁骏的话，兴哥儿最是信服，听说不是鬼，也就胆气一壮，动了好奇之心，怂恿着道：“骏大哥，我们一同到那里去看一看吧！”
　　丁骏因为刚才想到昨晚兴哥儿在那庙看到的，可能是江湖人物，突然，又联想到这几天在村子里出没的那个货郞，不由心里一动，沉思了片刻，答道：“待会再说！你先回去吧！”
　　兴哥儿道：“骏大哥，去吧！等他们睡了，我在打麦场等你，你可是一定要来啊！”
　　说完，没等丁骏答腔，转身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