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半访鬼周怪事

2024-08-27  作者：高庸  来源：高庸作品集  点击：

　　乡下人都睡得早，现在不过刚过戌初，村子里已经是静悄悄的，家家户户早已入了梦乡，今晚只有两个人例外，那就是丁骏同兴哥儿……
　　丁骏一到打麦场，兴哥儿早已坐在石辗子上，手里拿着个东西，迎着丁骏扬了一扬。
　　丁骏低声问道：“兴哥儿，那是个甚么东西？”
　　兴哥儿悄声答道：“小琉璃盏儿。”
　　丁骏轻声问道：“谁的呀？”
　　兴哥儿低声一笑：“二楞螺车上弄来的。”
　　丁骏又轻声问道：“你跟二楞子说过没有？”
　　兴哥儿摇摇头，低声答道：“没有哇！”
　　丁骏不高兴的说道：“没讲就拿人家的东西，怎么可以呢？”
　　兴哥儿翘起嘴嘟嚷道：“又不是想偷他这盏灯，拿来用一下？，回来给他还去就是了。”
　　丁骏见他这个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摇摇头悄声说道：“走吧！”
　　兴哥儿跳下石辗子，刚要迈步，忽然又停了下来，侧着头向丁骏低声问道：“我有火种子，要不要点着灯？”
　　丁骏有些生气的道：“还要打锣。”
　　兴哥儿一楞，问道：“打锣做甚么？”
　　丁骏道：“吿诉人家呀！”
　　兴哥儿更胡涂了，说道：“我们不是说要偷偷的去吗？当然不能吿诉人家……”
　　丁骏见他夹缠不清，一时还真拿他没办法，便推着他的背说道：“走吧！不要再噜嗦了！”
　　兴哥儿被丁骏推得身不由己，发急的道：“哎呀！慢点儿嘛……”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摸索着消失在去西山的小道上。


　　西山脚下这座残破的庙宇像个巨大的怪兽，静静的蹲伏在黑暗里。
　　山门外面草深没膝，断墙残垣，瓦砾遍地，庙门上的朱漆因年深月久早已斑驳剥离，那一对敲门的铜环也不知何时被顽童拆去了。
　　这座被世人遗忘了的寺院失去了昔日的光辉，那些金碧辉煌，香烟缭绕的盛况，晨钟暮鼓，禅唱清越的应和，都已被岁月湮没，当年人们顶礼膜拜的圣殿如今变成了狐鼠栖身的巢穴，沧海桑田，世事多变，能不令人感慨万千？
　　这时候，丁骏同兴哥儿已摸索到庙前广场的边沿，忽然丁骏被兴哥儿拉住了衣襟……丁骏吃了一惊，回头道：“怎么啦？”
　　兴哥儿在黑暗里用手里的那盏灯，向右边指了一指，低声道：“昨天晚上，我就是藏在这里。”
　　这是一个万里无云，繁星满天的夜晚，天上虽然没有月亮，但是藉着闪烁的星光，也可以模糊看出四周的轮廓。
　　丁骏顺着兴哥儿的手看了一眼，问道：“你昨天晚上到这里是甚么时候？”
　　兴哥儿低头思索了很久，方才答道：“好像比现在晚一些……”
　　丁骏听了，不禁侧着头沉吟起来，这时，除了阵阵微风拂身而过之外，毫无其他声息。过了片刻,才道：“兴哥儿，把灯点燃。”
　　兴哥儿讶异的问道：“点灯了，万一被那些坏人看见了怎么办？”
　　丁骏答道：“我听过了，附近尚无人声，不要紧，的点吧！”
　　兴哥儿没有多说，蹲在地上，取出火捻火石，敲敲打打的引火点灯,。
　　丁骏又凝神的向四下打量着，这时，昏黄的灯光在丁骏足边亮起，兴哥儿已将小灯点燃，用脚踩灭了火捻，拿起来吹去残余的火星，连同火石揣入怀内，丁骏弯腰提起小灯，一手拉着兴哥儿，步向破庙。
　　幽暗的灯光，将两人身后的黑影，在地上拖得长长的，随着两人的身形晃动。
　　兴哥儿眼睛瞪得大大的，在那里东张西望，滑溜溜的乱转。
　　丁骏提着灯，拨草觅路，不停地到处打量，运目搜索。
　　二人越过广场，走上台阶，在庙门外停片刻，互相看了一眼，丁骏举手“咿呀”一声推开了庙门，这声音听来份外悠长，阴森刺耳"尤其是夜静更深"置身于这荒凉古刹，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丁骏又停了一停，吸了一口气，这才举起灯，探进头去张望了丁下见没有甚么动静，方才回头拉着兴哥儿，抬足跨了进去。
　　“忽喇”一下，一个黑影没头没脑迎面扑来，兴哥儿吓得“哎呀”一声，往丁骏背后乱钻，丁骏本能的向后一退，用手中的琉璃灯扬手一挡，灯火一连闪了几闪，险些熄灭，一只巨大的蝙蝠从二人头顶一掠而过。
　　丁骏呸了一声，骂道：“该死的东西。”
　　这时，一阵轻风过处，那扇半开的庙门“碰”的一声又自动的阖上了，兴哥儿浑身一抖，一个踉跄没命的窜到丁骏身前。
　　接着，苦声哀吿道：“骏大哥：我好害怕，我们还是回去吧！”
　　丁骏回头朝那庙门看了一眼，答道：“来也是你闹的，跑了那么远的路，刚一到来，你又吵着要回去。”
　　兴哥儿苦着脸说道：“谁晓得这个鬼地方这么吓人。”
　　丁骏未再答理，自顾自的向前就走，兴哥儿慌忙贴近丁骏身旁，伸手拉着他的衣襟，无可奈何的跟着。
　　绕过照壁墙，那尊整日笑嘻嘻的弥勒佛早已不知去向，两边栏栅里，原来站立着的四个丈多高的四大天王，也只孤零零腾下一个，到处蛛网尘封，院落里也是杂草蔓生，破落，衰败充斥了这庙每个角落。
　　跨进正殿，丁骏眼睛一亮，兴哥儿用拉着他衣襟的手轻轻的推了一推，惊异的说道：“喂！骏大哥，你看这地下打扫得好干净！”
　　大殿正中供着佛祖的金身，神龛上积尘甚厚，佛祖身上也是金漆驳落，红色帘幕已经变成灰黑色，这正是殿里所腾下唯一的一尊神像，两旁的十八罗汉仅有莲座仍在，连前面的石刻长条香炉也不知被何人移放在殿角，但地上却打扫得纤尘不染，同这座庙的航脏破烂，成了一个鲜明的对照。
　　丁骏也是感觉讶异无比，没答腔，走到右边罗汉神座前面，举起灯一看，发现那莲座上面，非常干净，伸手摸了一把，看看手掌，一点灰垢也没有，逐一看了过去，一共是十八个莲座，却都是一样洁净。
　　丁骏想在这座大殿里找出一点与这有关的线索，提着那盏小灯，将这些神座一个个的又从头勘查遍，除了发现那神座供台的石板缺掉几块，剩下些破洞之外，一无所得，他们仍然没有死心，跳上中间神龛搜寻，佛祖神像后面破了一个大洞，里面灰尘、满布，一无所有。
　　丁骏心里大惑不解，随手将灯盏放在中间的供桌上，低头沉思，足下不自觉绕殿转了一匝，兴哥儿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他不明白这位少爷是在搞些甚么名堂。
　　沉思有顷，丁骏仍旧没有得到解答，可是他却判断这庙里一定常有人来，极可能就是昨晚兴哥儿看到的那些黑影，但是……那些人半夜三更跑到这破庙里来做甚么呢？
　　这些神座为甚么会弄得那么干净？
　　丁骏脑筋里如一团乱丝，找不出一点头緖，就在这时远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丁骏心头一动，沉声道：“不好，有人向这里来了。”
　　兴哥儿急忙拉着了丁骏道：“走吧！我们赶快跑。”
　　这时，马蹄声听来已甚清晰，丁骏“噗”的一口吹熄灯，然后说道：“已经来不及了。”
　　兴哥儿急得要哭，颤声问道：“那怎么办呢？要是遇见了坏人，我们可是活不成了。”
　　丁骏略一迟疑，道：“我们藏起来吧！”
　　兴哥儿问道：“藏在那里呢？”
　　丁骏问道：“刚才我看见罗汉座下面的石台是空的，你就藏在那里。”
　　兴哥儿又问道：“你呢？”
　　丁骏道：“我就躲在佛祖肚子里。”
　　语声微顿，又道：“不管怎么样，你绝不能够出声。”
　　“唔！”兴哥儿应了一声。
　　大殿里又恢复了原有的沉寂，没再听见他二人的声息，不知丁骏同兴哥儿藏好了没有？
　　这时，那马蹄声已在庙前止住，有人推开山门走了进来。
　　丁骏从神像前面的破洞里望出去，只见四个黑衣劲装大汉，各人手里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导引着一人，跨进大殿。
　　这人两颊尖削，耳大嘴阔，颔下一撮山羊胡子，身形虽然矮小，但是行动之间，步履矫捷，进入大殿之后，向四周略一扫视，微微点了点头。
　　那四个黑衣大汉，各自将手里的气死风灯在殿内挂好之后，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这时，大殿在四盏巨大的气死风灯照耀之下，明亮得很。
　　丁骏见方才四个掌灯的黑衣大汉，给那山羊胡子施礼退出的时候，他连睬都没昧，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一般，心想：这人如此倨傲，大约就是这些黑衣汉子的首领。
　　没容丁骏细想，跟着又进来四个大汉，也是一身黑色疾服，为首那个壮汉胸前左襟佩戴着一条五爪金龙，栩栩如生，跨进大殿之后，都相率向那山羊胡子躬身施礼。
　　山羊胡子只略一颔首，问道：“吴领队，这附近可有仔细搜查上”
　　身佩金龙的那个壮汉，恭身答道：“属下等均已仔细搜过，未见可疑之处。”
　　丁骏在神像肚子里，暗暗觉得好笑，这才叫做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
　　“唔！还是命他们要多加小心。”说毕，将手一摆，吴领队同那三人这才施礼退去。
　　山羊胡子一抬手，轻拍两响，庙外跟着连续进来八个大汉，每人肩上各扛着两个又长又大的黑布口袋，一入大殿，分成两行，各自奔向罗汉莲座之前，将肩上的黑布口袋在每一莲座之前放下一个，卸下之时，手脚谨慎，小心十分，放毕之后，均默然肃立。
　　。丁骏见了心中非常纳闷，不知道这些黑布袋装的是些甚么东西？
　　这时，那山羊胡子看了那些袋口一眼，微微抬手说道：“解开来。”
　　丁骏不由得心情紧张，睁大了眼睛，盯着那口袋。
　　第一只布袋打开了……
　　啊！一个人头。
　　头上戒疤宛然，竟是一个和尚的头颅。
　　丁骏心里大惑不解，半夜三更，这些人不嫌繁琐，搬个和尚到这荒凉古刹里来做甚么？整只口袋解开，露出全身，果然是个和尚，但须眉皮肤俱是金色，望之不似生人，却又不像是个偶像，令人颇费猜疑。这和尚人像双手斜推，掌心微微向上。
　　丁骏一见，大吃一惊，骇然忖道：“这不是『弥陀掌』里面的『青莲初现』吗？当年父亲给自己讲解天下奇绝武功，曾说『青莲初现』，乃是当年武林异人大愚禅师，『弥陀禅掌』的神髓，怎么这个和尚人像，竟然摆出如此精妙招式？
　　那个大汉小心翼翼的将这个和尚放在罗汉莲座之上，又去解开另外一只布袋。
　　这时候，那几个大汉也纷纷解开各人扛来的黑布口袋。
　　丁骏心想：不知这些布袋里的和尚，又是摆的大愚禅师“弥陀掌”的那些招式？
　　口袋解开，谁知大谬不然，这些口袋里面却不是装的和尚，竟然有道人，也有尼姑……还有些俗家装京，男男女女，形形色色，共计达一十六人之多。
　　一下子，两边的十八个罗汉神座，只空下了两个，其余的十六个莲座都占满。
　　这些人的肤色也和那个和尚一样都是金色，最令丁骏惊骇的，乃是这些人所摆招式，当然不是“弥陀掌”招，却无不精妙绝伦，而且在自己的记忆中，都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些大汉安放完毕，捡起地上黑布袋，各自躬身一礼，退出殿去。
　　山羊胡子将这些人像一一检视了一遍，正倨傲的点着头，只听庙外蹄声纷沓，及门而止，随即有人高声传呼道：“殿主驾到。”
　　山羊胡子一听，倨傲之态尽敛，连忙快步抢至丹墀下，垂手躬身而立，百忙中还回头扫了殿内人像一眼，好似唯恐有未妥之处。
　　静夜中响起细碎脚步声，两个黑衣大汉抬着一张紫檀木椅走了进来，椅上黄色锦缎绣龙靠褥，四面雕着盘龙花纹，两条龙头作为扶手，八只龙爪伸为椅脚，龙目倶系明珠嵌镶，龙鳞皆以金片装饰，非止极尽华丽，而且显得颇具威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