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话不投机困底舱

2024-08-27  作者：高庸  来源：高庸作品集  点击：

　　丁骏目光一扫桌面，不自觉地探手入怀……
　　苏馥兰冷冷道：“不用摸了，就是那一块！”
　　丁骏怔了怔，道：“姑娘深夜相召，就是为了这个？”
　　苏馥兰道：“不错，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如今你还有甚么说的？”
　　丁骏稍一寻思，不禁恍然而悟，剑眉一挑，冷笑道：“是的，在登船的时候，我就该想到这个，可惜现在……”
　　苏馥兰不待丁骏说完，脸色一沉，道：“可惜现在已经晚了……”
　　一挥纤手，娇喝道：“拿下！”
　　语声甫落，丁骏猝不及防，已被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挟住，方待作势挣扎，那梁管事已骈指如戟，迅捷的点中了他的“章门”双穴。
　　丁骏穴道被制，顿时四肢酸软无力，只好听由他们摆布。
　　他不觉暗怪自己疏忽，明明已经看出这条船上情形有异，怎么没有想到，他们是笑面青狼一伙的，竟然毫未防范，还要搭甚么便船；真是寃家路窄，转了大半天，结果又自投罗网。
　　意念至此，懒得再说甚么，仅只怒视苏馥兰，默默无语。
　　苏馥兰挥手道：“把他押下去，派人好好看守，等回去以后，再作处理。”
　　梁管事喝命两个大汉，抬起丁骏，在余老二掌灯前导之下，退出客舱。
　　一行人绕过舵楼，走到船尾舱口，步下扶梯，停在一个舱门外面，余老二推门，低头跨了进去，抬起手高举着灯，照着后面的人。
　　丁骏四面打量了一下，这是船上放置杂物的小舱，里面堆满了绳索、工具，及食物，只有中间空出了一块地方。
　　那两个大汉将丁骏放了下来，靠在一大堆绳索上面，转身退了出去。
　　梁管事向余老二道：“把门锁起来，你就留在这里看守。”
　　余老二欠身应诺，却回头向丁骏阴笑道：“嘿嘿！老弟台！咱们这个朋友算是交定了！”
　　梁管事轻叱道：“少贪嘴！多当心你自己的差使！”说着话，看了舱房四周一眼，低头走了出去。
　　余老二紧随身后，跨出小舱，将舱门“蓬”的带上，一阵门锁响，舱门已经落锁。
　　那梁管事的足音，走上扶梯，逐渐消失。
　　小舱门关上之后，舱里暗了下来，余老二在外面留下一盏风灯。从门隙里漏进了些微光亮，部份地方尚还依稀可辨。
　　丁骏运足目力，四周打量，一面筹思脱困之策；一面又心悬兴哥儿的安危，不知他们会将他如何安排，一时思緖紊乱至极。
　　约莫过了一大半个时辰，门外的余老二想必是太困了，隐隐传来一阵阵鼾声，一起一伏的，十分单调。
　　这鼾声倒使丁骏的心境慢慢的平静下来，斜躺在绳索上，调气运功冲穴，足足费了顿饭工夫之久，方将穴道解开，丁骏已是累得满头大汗，精疲力竭。
　　穴道乍解，周身还是酸麻乏力，正想起身趺坐，运气调息，忽然听得一阵杂沓的步履声向船尾走来。
　　丁骏恐怕被他们发觉，连忙闭目躺下，装着穴道仍是受制的模样。
　　余老二敢情也被足音惊醒，打了个呵欠，立起身躯，在门外踱来踱去。
　　跟着一阵扶梯响，来人已到小船外面。
　　兴哥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喂！你们说领我到骏大哥那儿去，他在那里呀？”
　　梁管事的声音道：“到了！到了。”
　　跟着，又听他沉声问余老二道：“你又偷懒睡觉了。”余老二的声音分辩道：“没。……没有啊！”
　　梁管事冷哼一声，道：“还说没有，瞧瞧你那双眼睛还是红的。”接着又喝道：“开门！”
　　余老二那里还敢再分辩，赶忙取出钥匙，把锁打开，顺手也把舱门给推开了。
　　藉着舱外的灯光，兴哥儿果然看见丁骏靠在一堆绳索上，好像是睡着了，不由惊骇的问道：“你们为甚么把我骏大哥锁在这舱里？”
　　“为甚么？嘿嘿！问你的骏大哥去吧！”
　　梁管事阴阴的笑着说，一把也将兴哥儿推进舱里去。
　　不等吩咐，余老二立刻就把舱门带上落了锁！
　　阴森一笑，梁管事道：“这可是重要的人犯，你如敢再睡觉，小心你的吃饭家伙！”
　　余老二慌恐的应道：“管事故心，属下天大的胆也不敢再睡！”拖着一声深长的冷哼，梁管事的脚步声，又已逐渐远去消失。
　　小舱里立刻就传出来兴哥儿轻微的呼唤声：“骏大哥！骏大哥！就像八辈子全都没有睡过觉了，怎么推也推不醒！”
　　余老二听在耳中，暗暗笑道：“小子！喊吧！喊到天亮，你那个骏大哥，包管也不会理你！”丁骏真是睡着了么？那会这么快！
　　兴哥儿那亲切而又焦灼至极的呼唤声，他全听到了，惟恐一出声，便大事难成，只有狠着心，不予理会。
　　摆在面前的事实已经十分明朗了，那个丑八怪……
　　不，苏馥兰的右颊不也很是漂亮吗，嗯，叫她半面夜叉好了！,想出来这么一个恰当的谭号，丁骏心里的恨意不觉发泄了许多。
　　梁进福那个老江湖，想必是不大放心余老二，悄声没息的又从扶梯上走了下来。
　　余老二这回很争气一直没敢再睡，正在竖着两只驴耳朵，偷听小舱里的动静，一眼看到梁管事，举步便待迎上前去。
　　梁进福急忙一摇手，止住余老二的妄动，几个细碎脚步已经到了小舱门前，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凝神仔细谛听。
　　兴哥儿唤了好几遍；都没能把丁骏喊醒，似乎还不曾死心，
　　这时忽又唤道：“怎么搞的嘛，总是叫不醒。骏大哥，不好了，我们上了贼船了，快醒一醒嘛，他们如果跟庙里那帮坏人是一路，我们就惨了！”
　　喊声中充满了焦急与恐惧，又怕被余老二听见，不敢大声。
　　一丝古怪陶色浮上梁进福的老脸，那不像被“贼船”两个字激怒的表情，两只眼珠也在眼眶里缓慢的转动,很像在思索甚么事情。兴哥儿似乎也困了，连打丫两个呵欠，喃喃的自语说道：“反正我已经尽了心，叫不醒，也是没办法，要死就死在一块儿好了！”
　　兴哥儿只有十二岁，虽然已经觉出情况不大对劲，却不能深刻的体会出事态的严重性，喊了半天，白费气力，孩子气一发，赌气也往绳索堆上一歪，眼睛一闭。
　　糟了！睡魔早就在旁窥伺多时，得了这个机会，怎能还不乘隙侵袭，没有多久，小家伙就完全被征服了。
　　均匀酣睡声香甜而沉实，透传了出来。
　　梁进福喜上心头，但却板起一副森严的面孔，向余老二比了几下手势，方才轻蹑脚步，放心的走了。
　　尽管他加了小心，仍旧没有能够瞒住丁骏敏锐的耳力。
　　丁骏还不准备立刻动。
　　他认为还得等上片刻，等到梁进福回到舱房睡好，睡熟，等到余老二熬不过眼劲，再偷睡懒觉；等到夜静更深，船上所有的人都起了怠忽，那才是他脱身的最好时候。
　　同时，由于多了一个兴哥儿，原先想好的脱身之策，他觉得也须重作修正。
　　他不能尽就自己，把兴哥儿抛在船上不管。
　　时间一分一秒的无情逝去，他感到头痛了，想要把兴哥儿也带走，实在想不出好主意。“要死就死在一块儿好了。”
　　兴哥儿最后这句话是稚子的心声，是真情的流露，还有那不断的推、摇，与亲切的呼唤。
　　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使丁骏深受感动。
　　对于这样一个真诚、朴实的孩子，怎么能把他留在船上，遭受杀害？
　　“不能，绝对不能这么做。”
　　这么做将终生负疚。
　　但是，兴哥儿虽只十二岁，发育的却很壮实，背着他碍手碍脚，行动也没办法敏捷轻快得了，万一被船上的人发觉，追上，岂不是同样的要受连累，而且，还要坏了自己的大事。
　　不成，这么做也不成，父母之仇不能不报，绝不能为了一个可怜而又可爱的孩子，把本身血仇置诸脑后，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余老二在舱外打了一个呵欠，声音虽然非常的轻微，也惊动了丁骏，打断了他的思潮。
　　“嗯！快了！”丁骏这样暗暗的提醒自己，集中耳力，窃听余老二的行动。
　　隔了一会，传进来一声腿骨关节轻微的脆响，与衣服磨擦墙壁的声音。
　　丁骏断定余老二必定是熬不住，坐下去了，脱身的机会瞬即来临，再不能犹豫了。
　　必须马上作出决定来，并且，他立即就有了决定。
　　血海深仇，放在第一，能带兴哥儿，便带，如果情势不许可，他决定舍“义”取“孝”！当然，如能两全，就更理想不过了。
　　怎么样脱身呢？大船停泊的位置和方向，他是知道的，依照船行的速度估计，距离小坳不会超过二十里，船头靠岸，船尾伸向河心。
　　小舱更是位在船尾的最后边。
　　他会游水，兴哥儿比他更要好，靠近河边长大的孩子，不会游水的，那才算稀奇。
　　原先他想好的办法，是从船面走，上岸抑下水？看情形再决定。
　　现在多了一个兴哥儿，只有从水里走，才比较安全。
　　他悄悄的坐了起来，手起指落，先点了兴哥儿的睡穴，然后才敢站直身形。
　　蓦的，余老二在舱外喝道：“他妈的，少跟二太爷瞪眼睛，总有一天，二太爷要娶一个比你还漂亮的……”
　　丁骏先被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的行动被这个浑小子发觉了，等到听清余老二说的是甚么，不觉又哑然失笑了。
　　敢情这小子害了单思病，是在说梦话。
　　这可是老天爷帮忙，余老二睡着了。
　　丁骏把握时机，立即展开行动。
　　舱里虽黑，幸而在进来的时候，已经看了一个大概，甚么地方摆着东西，甚么地方有空隙，他还能约略记得。
　　绳索堆的左边是柴，右边是米，并不是紧密的靠在一起，中间留有一人可以通过的空隙。
　　他沿着绳堆，从右边空隙；往船尾摸索了过去，惟恐发出声响，步子不敢迈大步。
　　小舱原本不大，也不过四五步，就已到了头，再往，就成了斜坡。
　　他找的就是这个部份，打算在这里弄个洞，他与兴哥儿就可人不知鬼不觉的，从洞里穿入河中，悄悄溜走。
　　他虽然这么打算，但知船很坚牢，未必准能如愿，只因多了一个兴哥儿连累了他，不能不侥幸一试，心里可并没存着太大的希望。
　　于是，他蹲下身躯，顺着倾斜的船板，一块一块的往前摸，一边摸，一边用力按，希望能发现一两块略呈腐朽或是活动的，那么他的打算就容易成功了。
　　这完全是急病乱投医，一厢情愿。
　　试想水的压力有多大，如果像他所想有腐朽或是活动的地方，早就被河水的压力压垮了，那里还能等着他来发掘？因此，他的失败无疑乃是必然的。
　　不过，倔强的睥气使他还不服输：还在继续的往前，往左右的乱摸……摸……摸……
　　摸到与舱面接连的顶角处了，也没摸到一块理想中的船板。
　　通常，形容般执拗的人说：“不到黄河心不死。”
　　可是现在的丁骏，已经到了黄河，仍然没死心。
　　往左横跨，又从上面往下摸。
　　他是这样执拗的胡涂人么？
　　不是的，他很聪明。那他为甚么还要做这种胡涂事？理由很简单，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支持他。
　　这种感觉从被关进这个舱里来之后就已经存在了，当时他并没有怎么注意，直到兴哥儿也被押来了，他才蓦然想起这件事来。
　　这是底舱，终年,见不到阳光，除开门，也没有窗目,而这唯一可以进出的门，不取东西，经常也是关着的。
　　试想一间不见阳光，不通空气的底舱，里面还放着油、盐、柴、米一类的东西，气味一定好不了。
　　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这间本来五味倶全，污浊潮霉的小舱，空气却是异常的清新。
　　丁骏为了带走兴哥儿，偶触灵机，才想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