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前恭后倨两般样

2024-08-27  作者：高庸  来源：高庸作品集  点击：

　　彩云待丁骏进了舱房，随手将舱门轻轻的掩了起来，拉开窗帘，转身说道：“丁相公请稍宽坐，婢子去请我家小姐。”
　　丁骏神情一怔，问道：“姑娘不是说贵上相召？怎么……”彩云“噗嗤”的笑出声来，说道：“原来丁相公不知道，我们小姐就是这里主人。”
　　丁骏被彩云笑得俊脸通红，心想：对呀！人家可没有说她主人是男是女，自己岂非多此一问。
　　于是，也就未再多说甚么。待彩云离去之后，丁骏并未立即就座，一面游目四顾，一面暗忖道：“这艘船处处充满了神秘，不料主人竟是一位女子，看来，那女子一定不是个平凡人物……”
　　正思忖间，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嗓音圆韵甜美，丁骏慌忙转身，触目之下不禁骇然吃了一惊。
　　原来不知何时，身后已站了二人，除了那彩云之外，又多了个白衣少女。
　　那白衣少女大约十六、七，云髻高耸，身材窈窕，五官小巧端正，双目亮如星辰，通体上下，几无一处不美，只是那脸上部份皮肤却实在令人难以恭维。
　　在那白衣少女左颊上，生有一块胎记，占据了整整半个脸颊，其间，青紫夹杂，微现浮肿，而且上面还生有大片黑黝黝的短毛，见之令人生畏。
　　但是那好的部份，却又白嫩娇柔，凝肤如脂，黑白相衬，越发显得刺眼怵目。
　　若非如此，那少女可算得人间绝色。
　　丁骏看得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三人静立了片刻，还是那白一衣少女率先开口，问道：“是否贱妾相貌丑陋，惊了贵客？”丁骏生性忠厚坦诚，并非登徒子之流，只是乍见此女生相奇特，一时之间怔住而已，主人此言一出，丁骏脸如洒血，越加期期艾艾，欲语无言。
　　白衣少女却淡淡一笑，纤手摇摆道：“丁相公请坐呀！”
　　丁骏深感失仪，但是又无从辩解。忙道：“是的……谢谢……”
　　彩云恰在此时向丁骏道：“丁相公，这就是我家小姐。”
　　丁骏抱拳深深一揖，道：“在下冒渎宝舟，姑娘非但不予见责，复承厚待，小可深觉汗颜。”
　　白衣少女侧身还礼，道：“些许小事，丁相公何必挂怀，请坐。”
　　二人相率就坐，彩云奉上香茗，旋即侍立少女身后。
　　丁骏欠身道：“还未请教姑娘芳讳？”
　　白衣少女道。,“贱妾苏馥兰，带着婢女出来游玩。”
　　丁骏颇感讶异的问道：“原来只是姑娘一人买舟出游？”
　　苏馥兰道：“丁相公可是觉得奇怪？”
　　丁骏道：“在下实在深感意外。”
　　稍停又道：“姑娘单身远出，令尊令堂如何放心得下？”
　　苏馥兰道：“贱妾素性酷爱山水，且以貌寝，故而时常携婢远游，日久成癖，家慈也就习以为常了。”
　　丁骏“哦”了二算，道：“原来如此。”
　　稍停，苏馥兰问道：“刚才听彩云说，丁相公竟是无家之人？”
　　丁骏喟然叹道：“。在下新遭变故，家母不幸去世，业已无家可归……唉！言之痛心，还是不提的好。”
　　他自觉家中变故错综复杂，实不足为外人道，说到这里，便住了口。
　　苏馥兰微讶问道：“丁相公莫非有甚么难言的隐衷么？”
　　丁骏苦笑道：“那倒不是，在下只觉得此乃寒舍私事，实不便在姑娘面前出口。”
　　苏馥兰道：“贱妾也不是揭人隐私，丁相公既有不便，不说也罢。”
　　丁骏抱拳道：“在下深感姑娘盛情。”
　　苏馥兰微微一笑，又道：“不过……据贱妾看来，丁相公英华内敛，气定神闲，应该是一位身负绝技的武林人物吧？”
　　丁骏顿了顿，道：“不！在下只是从小为了打柴，经常翻山越岭，有几分蛮力，身体粗壮一点而已。”
　　苏馥兰道：“是吗？”
　　丁骏道：“在下何须欺瞒姑娘……”
　　他因为心有顾忌，不敢承认自己曾经练过武功，但话一出口，脸上不禁泛起了红潮。
　　苏馥兰双眸凝注丁骏，嘴角泛着一丝微笑，停了一会，又问道：“然则，丁相公驾驶扁舟，意欲何往呢？”
　　这一问，却令丁骏瞠目结舌，不知所对。
　　苏馥兰灼灼双眸注视丁骏未曾稍瞬，舱内气氛一时显得甚是沉闷。
　　丁骏怔思一艮久，终于苦笑道：“说来姑娘不信，要到那里去？在下如今也还没有想到。”
　　彩云却在一旁一语双关地岔问道：“这样说来，丁相公同那个小兄弟驾着小船，竟是随兴所至毫无目的了？”
　　丁骏坦然道：“当时只是顺流而下，确实毫无目的。”
　　彩云又复问道：“那位小兄弟可是丁相公的亲属？”
　　丁骏道：“他是同村的一个孤儿，偶然同行，并无亲谊。”
　　苏馥兰却忽然接口道：“丁相公目前既然还未考虑去处，如不嫌弃，何不暂时留在这里，然后再作打算。”
　　丁骏忖思片刻，然后缓缓说道：“怎好打扰姑娘。”
　　苏馥兰道：“贱妾不善客套，事实上，丁相公既然无家可归，无地可投，又何必太谦。”
　　随即侧首叫道：“彩云。”
　　彩云应声上前，应道：“姑娘有甚么吩咐？”
　　苏馥兰道：“立即命梁进福给丁相公收拾一间住处。”
　　丁骏忙道：“多承姑娘盛情，在下愿附搭贵舟一程，待前途停靠时，即便吿辞。”
　　苏馥兰道：“丁相公先安心住下，到时候再说吧。”
　　说毕立起娇躯，转身而去。


　　天色已经入夜，大船帆收桡歇，在一处异常荒凉的河岸边泊碇，舱面黑漆漆的没有一线光亮，周遭死寂，看起来这条船好像开无人踪，其实在桅下樯角时有黑影闪动。
　　舱内，丁骏同兴哥儿对坐视上。
　　丁骏仔细倾听，知道舱外无人偷听，道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今天下午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可行人问过你甚么话？”
　　兴哥儿道；“有！就是那个姓梁的。噜噜嗦嗦问了许久。”
　　丁骏道：“他问了你些甚么？”
　　兴哥儿道：“他问我们住那里，你是做甚么的，家里有些甚么人，又问我们驾小船来做甚么？”
　　丁骏这：“你怎么回答的呢？”
　　K哥儿道：“我只说咱们住在小场，我是个孤儿，咱们都没有家……你不是叫我不要多嘴吗？所以其他的话，甚么也没有说，他好像很不髙兴，说我骗他，我说足真的，后来没有再说甚么，叫余老二来陪着我，他就走了。”
　　丁骏忽然感到异常倦怠，心想：可能是昨夜一宵未眠，今日又紧张了一天，方才被那梁管事勉强劝了一盅酒，自己从来滴酒不沾口或许不胜酒力之故，因此向兴哥儿道：“我看这船上情形怪异，如果有人再问你甚么，就推说不知道好了。”
　　说着话已经身不由主的倒了下去。
　　兴哥儿道：“我想我们明早还是走吧！”
　　丁骏断断续续的说道：“明……天……再……”话还没有说完，已是肝声大作。
　　兴哥儿摇摇头，拖来一条棉被，将丁骏扶正盖好，自己也是呵欠连天，吹灭了灯，就在丁骏脚边，蜷曲着和衣而卧。
　　片刻之后，二人俱已熟睡，均匀的鼾声此起彼伏。
　　深夜，一个黑影来到丁骏住宿的舱房门外，头贴在壁上，倾听良久，然后轻轻推开舱门，像幽灵似的一闪而入。
　　榻上传来了兴哥儿的喃喃呓语，那黑影迅即收住去势，在门边静立了片刻，听着兴哥儿在一阵转侧之后，鼾鼻又起，方才蹑手蹑足的滑向榻旁，双手伸向丁骏胸前。
　　丁骏“唔”了一声，那黑影手臂疾缩，屛息静气的注视丁骏，见他翻了个身，仍然熟睡未醒，这才慢慢的探手入怀，在丁骏胸前摸索了一阵，倏的迅疾后退，手里已经多了一样东西。
　　这黑影好大胆，他并未立即退走，却站在窗边，检视手中物件。
　　原来他手里拿的正是丁骏的那只小布袋，解开袋口绳索，将袋中金珠缓缓倒在掌中，脸上神色好像非常失望，这黑影夜半更深，潜入了丁骏卧室，竟然不是为的钱财？
　　袋内金珠已经倒出了一大半，那倾倒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拈着布袋的手揑了揑，猛的一倒，圣手仙猿掷给丁骏的那枚金龙徽章，随着袋内仅剩的金珠一齐落入黑影掌中。
　　这黑影拣出那枚金龙徽章，冷笑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果然不出所料……”
　　然后，将掌中金珠仍旧装入袋内，塞回丁骏怀中，揣起那枚徽章，返身退出，掩上了门，一闪而逝。
　　约待了顿饭之久八余老二掌着灯，同梁管事来到了丁骏舱外，余老二推开舱门，二人走了进来。
　　梁管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用指甲挑了少许白色粉末"弹入丁骏鼻内。
　　片刻之后，丁骏大大的打了个喷嚏，梁管事适时走过去，轻推丁骏道：“喂！醒一醒！”
　　丁骏睡眼惺松模模糊糊的觉得梁管事站在榻前，急忙翻身而起，却感喉干舌燥，头疼欲裂。
　　梁管事命余老二递过一大杯凉茶，道：“老弟好像宿醉未醒，喝口凉茶解解酒！”
　　丁骏接过一饮而尽，顿时觉得头脑清凉，烦噪若失，于是又向余老二要了一杯。
　　那梁管事站在一旁，满脸诡笑。
　　丁骏喝完茶，迈下榻来，抱拳道：“管事深夜枉驾，不知有何见示？”
　　梁管事道：“敝上现在客舱候驾，请丁相公前往一叙。”
　　丁骏讶道：“这么晚了，她有甚么急事吗？”
　　梁管事“嘿嘿”一笑，道：“这个，在下就不大清楚。”
　　丁骏只得答应道：“好的，在下马上就去。”
　　梁管事未再说话，将手一摆，示意余老二前导，自己则跟在丁骏身后，三人鱼贯而行。
　　方至客舱之外，丁骏见里面灯光雪亮，人影幢幢，那余老二举手在门上轻叩二响，里面一声“进来！”
　　舱门呀然启开。
　　余老二睑含诡笑说道：“丁相公！请进呀！”
　　梁管事冷冷道：“老弟现在还是我们的贵客，理应先请！”
　　丁骏不懂他这句话的含意，回头看了他一眼，大步跨了进去，甫进室内，身后舱门砰然而闭。
　　客舱中，红烛高烧，那苏馥兰端坐舱中，脸色凛然，目视丁骏进舱，既未开口招呼，也没有起身肃客，彩云侍立一旁，也是面容冷肃，满脸不屑之色。
　　两边靠窗处各立着两个大汉，神情冷漠，腰际竟佩着兵刃。
　　丁骏环顾四周，心里不禁暗暗纳罕。
　　停了半晌，那苏馥兰缓缓问道：“丁相公！我们自问待你。不薄，如何全以谎言相欺？”
　　丁骏诧然道：“姑娘这话是甚么意思？”，
　　苏馥兰黛眉微挑，道：“午后丁相公说的都是真话？”
　　丁骏道：“在下何曾骗过姑娘！”
　　苏馥兰冷哂道：“只怕不尽然吧！”
　　丁骏略显不耐的说道：“能说的，都已据实奉吿。”
　　苏馥兰冷哼一声道：“问题就出在那不能说的上面！”
　　丁骏怫然道：“就是有甚么不能说的，依在下想来，也关碍不着姑娘甚么？”
　　苏馥兰道：“你认为毫不相干？”
　　丁骏道：“在下与姑娘萍水相逢，素无瓜葛，应该是没有……”
　　苏馥兰道：“哼！听来倒是理直气壮，我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自己去看吧……”
　　说着纤手微扬，将那枚金龙徽章“当郞”一声抛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