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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赛棠夷
2025-07-03  作者:朱贞木  来源:朱贞木作品集  点击:

  在叶晓芙先一步赶赴公孙庄当口,正值老武师中途猝遇强敌,独斗群凶,几濒于危的时候。因为公孙龙两老夫妇,远远看到自己庄上起火,夫妇二人,分途应敌。公孙龙带了六弟子魏杰,疾驰回庄救应,老武师救家心急,一伏身,展开陆地飞腾功夫,人像箭头一般,向前疾驰。魏杰脚程并不慢,和老武师一比却差得多,一会儿工夫,前面的老武师,便跑得没了影儿。
  在魏杰以为老武师定先到家,等他赶到公孙庄,纵进围墙,用莲子镖救了纪大纲,立时和使连环鞭的黑麻汉拼斗起来,这时也顾不得打听师父回家没有,哪知这当口,老武师中途被贼党诱敌,已经陷入重围了。
  原来老武师公孙龙举步如飞,把魏杰抛下了一段路,拐过一重山脚,沿着长长的一条黄土岗奔去。这一带土岗子并不高峻,却蜿蜒起伏,形若长蛇,足有一里路长,直达公孙庄口。岗脊上高高低低,尽是密杂杂的树林子。本地人把这带黄土岗,称为黄龙岗。
  公孙龙沿着岗脚一条蜿蜒小道飞驰时,猛听得岗脊上有人高声喝道:“下面奔命的是公孙老匹夫吗?请上岗来,川中五虎旗严家兄弟,在此候教!”
  老武师悚然一惊,立时觉悟,今晚贼党布置周密,先是个调虎离山,然后分途下手,用计颇为歹毒,既已挑战,便是岗上摆着刀山,也得往上闯,立时收步停身,仰头答话道:“好!老夫会会多年不见的远客!”说罢,一伏身,背剑出鞘,身形微动,倒退下去一丈多远。横剑护前,再一耸身,从斜刺里蹿上岗去。接连几跃,已到岗脊,在一株松树后隐着身子,借着天上月色,向发话所在望去,并没人影出现,一转脸,从树林缝里望出去。
  这块岗脊上,靠里一面,有一二亩地大一块凸出的平坡,左右两面都围着密层层的松林。月光照在那块空地上,正瞧见从右面林内闪出一人,怀抱长刀,大步向坡上那块空地走去。公孙龙暂不现身,想暗地瞧瞧贼党的动作和埋伏的人数。
  在这当口,岗脊上双方并没动手,也没答话。魏杰正在这当口,向岗脚下飞驰而过,当然不知老武师在岗上隐身战敌情形。岗上的老武师,却隐隐听得岗下奔驰之声,明知是魏杰,也不便出声相唤,倒被贼人耻笑,一心又惦着家中纪大纲们接不下来,已被贼人们放火烧房,让魏杰回去,毕竟添个帮手。
  在这样情形之下,公孙龙艺高胆巨,预备孤身单剑,和敌人周旋。
  坡上现身的贼人,抱刀卓立,向公孙龙隐身一片林内,磔磔一阵怪笑,厉声喝道:“公孙老儿,徒有虚名,这不是躲躲闪闪的事!当年我二哥、五弟伤在你们夫妇手上,到现在足足八年,海样深仇,岂肯轻休?今晚是本利清偿之日,这块地,便是你老匹夫葬身之地。我还明白告诉你,你家中几个儿女和门徒们,早已刀刀斩绝,鸡犬不留,你只要望望那面的火光,便可明白,你那老伴儿,也早在鬼门关等你。我这样告诉你,让你死得一无牵挂,还不滚出来受死,等待何时?”
  这一套话,公孙龙虽未全信,也不由暗暗惊心,强自按住心头怒火,蹑足潜踪,由林内向坡上穿了过去,走近林口,一个穿掌,飞出林外,直落坡心,在那人身前屹然站住。那人不防他默不出声地便纵到跟前,也是一惊,霍地向后退出几步去。
  公孙龙一瞧这人面目,依稀认出是当年被自己夫人用梅花针射瞎一眼的严三虎,他脸上一只眼睛,便是一件特殊标志。看他怀中抱着一柄厚背宽锋锯齿刀,独眼凶光灼灼,蓄势以待。
  老武师冷笑道:“八年不见,居然敢在老夫面前,口出狂言,谅你一人,也不敢前来,你家严大、严四,定然率领狐群狗党,一同到此,既然口称报仇,还不一齐现身,等待何时?”
  严三虎一声大喝:“有我一人,便足制你死命,老匹夫,拿命来!”人随声进,锯齿刀一扬,一个独劈华山,搂头便砍。
  公孙龙左手剑诀一领剑锋,向右一上步,身法如风,剑光一闪,“渔郎问津”,剑锋从侧面点咽喉,挂胸肩。严三虎一刀劈空,剑锋已到,慌不及双肩一错,锯齿刀随势一抡,顺水推舟,立刀截腕。公孙龙这时哪有心思和他缠战,立下绝招儿,剑式不变,只身子陀螺般一转,左手一扶右腕,剑吐如风,一个“白蛇寻穴”,猛冲敌胸。严三虎缩身抬刀一封,公孙龙剑花一起,倏变为“蜻蜓点水”,剑走下盘,未待敌人闪身招架,一挫身,又变为“拨草寻蛇”,猛袭双腿,唰唰唰三剑,势子既疾且狠,逼得严三虎只顾后退,不能还招。
  公孙龙正想“进步撩阴”,立下煞手,猛觉身后一股劲风扑到,斜刺里一个滑步,翻身横剑,只见一个四十有余、五十不足的凶脸汉子,左臂弯内抱着一对镔铁方楞竹节鞭,右手指着老武师骂道:“严四太爷今晚要手刃仇人,休走!看鞭!”好快的身法,骂声未绝,双鞭已如狂风骤雨般,向公孙龙猛袭。
  公孙龙一瞧双鞭力沉势猛,招数不凡,明白严四虎在这双鞭上下过苦功,不比当年了,一闪身,剑走轻灵,避实就虚,展开无极玄门剑上乘功夫,点、刺、撩、挂、剪、扫、绷、挑,步法如行云流水,剑法如龙蟠凤舞,把两条铁鞭裹住。
  严三虎一旁看得自己兄弟一时战不下公孙龙,一声大吼,锯齿刀一摆,加入战团,前后夹攻。老武师悍然不惧,剑招一变,施展多年纯功,指东击西,乘虚蹈隙,走马灯一般,和两人一场拼斗。
  严三、严四两弟兄拼命夹攻,也没得着半点便宜,却故意一步步引着老武师往左面林口退了过去。这时老武师须发磔张,两眼如灯,一心只想乘机展开煞手,剑斩严氏弟兄,并没理会到贼人另有诡计。却好这时严三虎露出破绽,老武师回身一剑“游蜂戏蕊”,剑锋已点在严三虎后腰胯,只要再一进步,不难把严三虎立废刀下,不料严四虎也在这时存心暗袭,霍一退身,鞭交左手,右臂一抬。
  老武师猛觉身后镖风飒然,顾不得进步推剑,斜剌里疾一塌身,电闪似的一道银光,从身上飞过,落在地上,一看是柄雪亮的飞刀,趁塌身之势“犀牛望月”,回头一瞧,严四虎右臂连挥,两柄飞刀向身上同时袭来,慌就地一滚,一跳而起。
  刚把两柄飞刀避开,又听得严三虎一声厉喝:“老匹夫,你尝尝我这个。”
  老武师身法立变,横剑一挥,叮当几声,两颗铁簇藜一齐被剑割落。老武师预防前后暗器夹攻,严四的飞刀颇为霸道,慌向后一撤身,身子已贴近林口,剑交左手,右手向自己身前斜挂着的鹿皮袋一伸,正想施展独门梅花针,追取两人性命,猛听得身后林内,喀叮一声微响,暗喊:“不好!”慌一塌身,只略微慢了一些,左肩下立时觉得一麻,一纵身,避开林口,咬着牙,右手向那面严四虎一撒,仍然把梅花针放出,再一探一撒,手法如电,也没有放过了严三虎。
  这当口,却听得林内一声冷笑,唰地纵出一人,是个鹰眼钩鼻的老者,左臂下挟着一对虎头双钩,指着老武师厉声喝道:“公孙老匹夫,当年我严大太爷有事远游,被你这老匹夫杀死我二、五两弟,让你称雄川南道上。恶人到头总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此刻是你报应当头之日,你身上已中了我五虎旗独门黑虎钉,让你三头六臂,也逃不出我们手心去,识趣的,放下兵刃,大太爷又好生之德,让你落个全尸……”
  老武师一听中的是黑虎钉,便知这条命完了,冷眼一看,严三、严四两人竟没有中上梅花针,暗暗惊奇,不禁一声怒喝:“狂徒住口,老夫定教你们同赴鬼门关!”长剑一挥,立时和严氏三兄弟血战起来。
  这时老武师已经以死相拼,着着都是尽命绝招儿,严氏弟兄三人,圈着疯虎似的老武师,一味和他游斗,计狠心毒,明知黑虎钉已经中上,不久毒发不支,再下毒手。这一来,老武师功夫虽纯,无奈一阵拼斗,以一敌三,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肩后黑虎钉毒气,已随血气行开,半身渐渐麻木起来,眼看危机一发,性命要毁于严氏三兄弟之手。
  老武师和严氏三凶拼命力战之处,是靠近左边一片林外,并非坡心,离那面右边一排丛林,约有百步远近。在老武师镖伤毒发,危机一发当口,蓦地从右边林内,唿咧咧一声尖锐的轻啸,啸声一起,从林内滚出一团黑影,疾逾飘风,好像一只怪鸟,贴地而飞,向左面飞跃而来。
  严氏弟兄刚瞧出是一身青的蒙脸怪人时,蒙脸人已近跟前。只见他一长身,右臂肘后,隐着一柄奇光闪闪的异剑,却没用剑,右臂一托左臂,分向严四虎、严三虎身上一指。只听他左袖内“喀喀”几声响处,严三虎首先遭殃,一声狂吼,人已倒地。严四虎仗着身法矫捷,躲闪得法,闪开了脸面,却没闪开中盘、下盘,中盘内有牛皮背心护体,暗器只钉在牛皮上,没有穿皮中身,可是下面左腿上,却已哧地穿在小腿肚内了。
  严四虎真正识货,一身大喊:“大哥当心!这小子用的独门燕尾追魂针。”他一声喊出,受伤不忘杀敌,已接连发出三柄飞刀,也向蒙脸人身上袭去。
  事情真奇怪,蒙脸人不躲不闪,反而剑光闪闪,一个箭步,迎了上来,三柄飞刀,刀刀都中在他身上,却都一齐跌落地上。蒙脸人好像没事人一般,连衣服都没一点破损。
  这一下,不由严大虎、严四虎一齐大惊。严大虎本想用喂毒黑虎钉出手,一瞧飞刀无功,蒙脸人全身好像铁铸一般,黑虎钉虽然见血传毒,钉不上身,也是白费,怕严四有失,慌不及一耸身,展开虎头双钩,迎住蒙脸人手上长剑厮杀起来,嘴上还吆喝着:“来人通名,你和公孙老儿是何渊源?如若无心巧遇,事不干己,快快停手,免得两误,须知川中五虎旗,不是好惹的。”
  严老大一面动手,一面大喊,蒙脸人一声不哼,满没听这一套,蒙脸帕上一对眼窟窿,隐藏着精光炯炯的眼珠,骨碌碌地四面乱射,瞧着严四虎忍着腿上镖伤,赶到严三虎身边,从地上把严老三挟起来,飞一般退入左面林内。
  靠近身边的老武师已弃剑倒地,蒙脸人怕另有五虎旗贼党,向老武师身上下毒手,立时展开先师秘传的八八六十四手奇门剑,仗着手上斩金截铁、光华缭绕的特殊异剑,竟逼得严大虎一对虎头双钩讨不了便宜去。
  可是严大虎功夫异常,虽然震于蒙脸人剑法异常,剑又特别,剑身上竟会幻出耀眼的闪闪异光,配合着蒙脸人的奇异剑术,轻灵身法,剑花朵朵,剑光重重,一柄剑好像变成许多剑似的,如果换一个人,分不出敌人剑点,早已落败。严大虎却也厉害,手上一对虎头双钩,势沉招疾,钩影如山,竟和蒙脸人打得难解难分。
  蒙脸人也有顾忌,一面交手,一面还时时照顾着地上躺着的老武师,只守住这块地面,绝不远离。这时左面林内远处,时时发出口哨之声,大约严四看出严三虎身受重伤,招呼他大哥的暗号。严老大怒火中烧,不甘心撤身一走,想和蒙脸人一拼生死,而且一心要探出这搅局的蒙脸人,究竟是谁?
  蒙脸人当然就是星夜奔波的叶晓芙。这时单剑对双钩,双方拼杀,招数越来越紧。眼看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之际,右面林口,突然有人喝道:“严家老贼,行得好毒计,且教你识得公孙大娘的厉害。”
  严大虎老奸巨猾,一个蒙脸人已够对付,公孙大娘再一赶到,便要难逃公道,不待公孙大娘近身,以进为退,舞起双钩,漫天盖地向前一攻,倏又撤身向后一退,一顿足,跃进林内,霎时走得没了踪影。
  叶晓芙杀得性起,不肯放过严老大,回身向公孙大娘一招手,向地上老武师指了指,竟仗着一身护体宝衣,不惧暗算,一个箭步,提剑追踪入林。
  林外公孙大娘赶到坡心,一看自己丈夫受伤倒地,口目紧闭,气如游丝,吃了一惊,顾不得追赶敌人,细察伤处,后肩插着一支独门喂毒黑虎钉。她识得此钉奇毒,非本门解药难救,而且不能立时起下钉来,拔钉进风,死得更快。公孙大娘看着老伴性命难保,一阵凄怆,不禁掉下泪来。
  原来她救了慧明和尚,耽误了一点时候,等得她飞驰回庄,经过黄龙岗下,听出岗上拼杀之声,才飞步上岗,瞧见了岗上一切情况。
  这时素性刚毅坚忍的公孙大娘,立在地上躺着的丈夫身前,坡上只一片淡淡的月影,和两面林子上飒飒的风声,除出一躺一立的老夫妇俩,四面寂无人影,境况甚为凄惨。她看到爱徒叶晓芙为师报仇,追踪老贼,单身追敌,颇为担心,但是自己丈夫已受重伤,不能相助杀敌,只好先把自己丈夫背在肩上,飞一般赶下岗来,凑巧瘸了腿的慧明,这时也赶到岗下,这才背着老武师和慧明一口气奔回庄来。却不料叶晓芙已先回庄,杀退贼人,救了小凤姑娘一步危难。但是叶晓芙和公孙大娘毕竟中了五虎旗分途截杀,双管齐下的诡计,沿途遇敌,步步逗留,回庄太晚,纪大纲独力难支,守仁、守义两兄弟,已遭劫运,双方仇杀,已谈不到胜负之数。
  在公孙大娘叶晓芙来回之先,魏杰先一步到家,敌住了黑麻汉手上黑虎鞭当口,纪大纲关心后院师弟师妹们的安危,提剑赶往后院时,小凤姑娘正被钻天鹞子追逼得向前院奔逃。
  屋上本来守仁、守义、张宏三人,和几个敌人拼命抵敌,本已支持不住,等得纪大纲奔到后院,正想纵身上屋,忽然听得守仁一声狂喊,撒手弃剑,滚下屋来,跌落院内,人已晕死。纪大纲大惊,慌把守仁身体抱起来,急匆匆抱进堂屋,随手在地上一放,又翻身提剑赶出屋外,一纵身,跳上屋檐。张宏、守义两人,已不在屋上,一个手提鬼头刀的凶汉,却向他杀了过来。
  纪大纲立时仗剑迎敌,和这凶汉一场拼斗。这时纪大纲业已经过前院一场力战,几遭不测,胆力体力,都已差劲,加上心乱如麻,身上功夫,更是减色。这时偏碰着使鬼头刀的敌人,刀招并不怎样出奇,膂力却大得惊人,仗着一力降十会,把手上一柄鬼头刀,横砍竖斫,舞得呼呼生风。
  纪大纲咬着牙,提着气,也以死相拼,在瓦面上杀得昏天黑地。好在尚无第二个贼党赶来,纪大纲还能尽力支持。这样拼斗了不少工夫,猛见从左面邻屋,跃过一人,是个鹰眼钩鼻的老者,并没下手,站在屋脊上,一声口哨,使鬼头刀的凶汉,立时撤招后退。
  那老者指着纪大纲喝道:“姓纪的,今晚便宜你一条狗命,好在你师父和他的儿子,都中了我黑虎钉,难逃一死,你们如不服气的话,我严大太爷改日再来请教。”说罢,一声冷笑,向使鬼头刀的一打招呼,一齐跃身而退,跑得不知去向。
  纪大纲气促力尽,已无力追踪,心里又惦着受伤的守仁,慌又跳下屋来。
  他一跳落院中,猛觉两眼一黑,嗓眼内发甜,一口热血直往上冲,慌不及一屏气,压住这口上冲的热血,人已迷迷茫茫的支持不住,慌用剑向地上一拄,支持了身体,虽然没有躺下,人已动弹不得。幸喜叶晓芙业已赶到,和魏杰来到后院,把他扶进堂屋,才把气绝力尽的纪大纲缓缓地恢复过来。这样庄中一夜血战,守仁伤重身死,守义奋勇扼死一名贼党,自己也力竭失血,守廉伤腿。张宏还没下落,一门融融的儿女门徒,一夜之间,立时闹得落花流水,惨不忍睹。
  上面经过,是由叶晓芙、纪大纲嘴上向大家说出来的,公孙大娘从中也补充了几句,这才大家明白叶晓芙迟迟不归的缘故,同时也明白了五虎旗处心积虑,定然早有贼党在此侦察,照今晚分途截杀的诡计,除出严氏三虎以外,回来的贼党不在少数,可是一夜血斗,贼党或伤或死,也得不了什么便宜。严氏弟兄还怕伏虎寺字面相克,诡计百出,却想不到老武师门下,还有一身利器的叶晓芙,镇住了一班贼党,结果,变成了两败俱伤的局面。
  这当口,房内守护病榻的小凤姑娘,听着堂屋内叶晓芙滔滔不绝地讲说自己一天的经历,忍不住踅到房门口,扶着门档,听叶晓芙说话。在叶晓芙说完以后,细心的小凤姑娘,悠悠地叹了一声,噙着两颗眼泪,低喊了一声:“七师哥,真真难为你。照你说来,你在凤城饭店一餐午饭都没吃好,两脚不停,这许多工夫,水米不进口,直到此刻天快亮了,才吃着东西,七师哥!你这样拼命保全了我父女两条命,如果再有人疑心你什么,天地不容!”说罢,一缩身,掩着面孔,抽抽抑抑地在房内暗暗啜泣。
  小凤这一动作,感动了其余的人们。公孙大娘也不由得一闭眼,忽地睁开来,向叶晓芙身上细瞅,这时叶晓芙身上,并没更换,还是一身青的夜行衣服,他觉察师母见多识广,已注意上自己这套衣服了。
  魏杰也在这时问道:“老七,你和严氏三贼对敌,竟不怕他们飞刀上身,听着有点怪道,此刻我们留神你身上这套衣服,有点特别,大约这衣上有玩意儿?”
  叶晓芙还没答话,公孙大娘忽地哦了一声,向他点点头说:“孩子!现在我明白了!你身上穿的衣服,和背上的剑,大约便是当年江湖传说的二宝'赛棠夷’和‘赛鱼肠’了。”
  叶晓芙惨然说道:“先师遗物,今晚不得已而用之,师母圣明!从前弟子有口难分,不敢违背先师遗命,说出他老人家名姓来,实有难言之隐。师母此刻见了弟子的身上衣、剑,大约有点明白了。不过师母所说‘赛鱼肠’却非此剑。”说罢,从腰里抽出一柄带皮鞘的短刀,两手送到公孙大娘面前,微笑道,“这便是鱼肠剑。”
  她接过手,抽出飞刀来,一片寒光,逼人毛发,却只七寸长短,黄玉为柄,连柄也只尺许,原是柄锋利无比的匕首。
  公孙大娘叹口气说:“学到老,做到老,一点不错。此刻我又开了一次眼。孩子!你放心,从我嘴上,绝不会说出你的恩师姓名来,我不说,别人不会知道,不过,这几件宝物,便是你的性命,你得好好收藏才是,你要知道,今晚我一家性命,没有全数遭殃,贼党没有真个得着便宜去,多半也仗着你有这几件宝物了。”说罢,把“赛鱼肠”还了叶晓芙,却向纪大纲魏杰说:“你们大约瞧过专诸刺王僚那出戏,照书上所说:‘王僚披棠夷之甲三重,非鱼肠剑不能刺透三重棠夷甲。’从这两句话里,因为棠夷甲之坚,更显得鱼肠剑的锋利,可是有人把‘棠夷’二字,也有写作唐猊的,晓芙这套夜行衣,称为‘赛棠夷’,当然可以抵挡各种暗器,骤然一瞧,似乎比普通夜行衣质料厚一点罢了。据我所知道,这套衣服,连他蒙脸的一块帕子,是用蛮峒野蚕玄丝和鲛筋人发织成的,其软如棉,其坚韧不亚如百炼精钢,所以暗器上身,毫发无损,宝贵的便是千年难遇的野蚕玄丝,据说这种野蚕玄丝,不但刀砍不断,而且入火不燃,入水不濡,有了这东西,没有巧匠,也难成衣,至于那柄短刀,倒并不十分稀罕,无非是柄千年古物,锋利无比罢了。”
  这当口,屋内的小凤姑娘,擦干了眼泪,拉长了耳朵,把堂屋内的谈话,听得句句入耳,忍不住又踅到门口,压着声音说:“七师哥,你一身宝物,别的我不懂,你背上一柄剑真特别,在前院救我时,你和贼人交手,你剑上放出电闪似的奇光,跟着你的剑招,纵横飞舞,便化出了无数道光影,有时又像放出一朵刺眼的银花,这是什么缘故?非但那个贼人被你逼得头晕眼花,吃了一刀逃走,连我在你身后察看,也被剑光缭得眼花缭乱,大约这柄剑,真是一件奇宝。”
  叶晓芙转身向房门口小凤姑娘招招手,把背上剑匣褪下,抽出剑来,搁在桌上,向公孙大娘说:“师母!这柄剑,只可说是古物,却不能说是宝物,论到它的刚柔、坚利,比普通宝剑,当然好得多。至于一挥动,发生光芒,全在剑上左右两条血槽上,因为古时王侯棺葬时,有用水银装殓的,这柄剑随身殉葬,年久月深,剑身受了水银的浸,凹处水银愈积愈厚,出土以后,一经磨洗,剑身两面四道血槽,便湛然生光,这柄剑名,也称作‘寒辉’,因为剑生异光,先师秘传八八六十四手奇门剑,利用剑上寒光,化出许多不同的招术,可惜弟子资质愚鲁,功夫未到,尚未能尽量运用,还得求师母指点才是。”
  这时小凤姑娘已跨出房门来,站在母亲身侧,细细赏览这柄寒辉剑,剑槽上果然天生一般有两条流动不定的银光。纪大纲、魏杰都看得啧啧称奇。
  公孙大娘说:“刚才我远远瞧见你用这柄剑,和严大虎一对虎头双钩,杀得难解难分,我便瞧出你剑招是由奇门剑法内化出来的,轻灵有余,稳实略欠火候,但是你的剑术,似乎比你拳术更进一步。至于你用的暗器,严四虎已认出是独门燕尾追魂针,将来难免从这暗器上,寻出你的根底,现在事已过去,也只好搁在一边,以后随时留神好了。”
  叶晓芙说:“师母说得一点不错,刚才我仗着身上一套赛棠夷,不怕暗器,穷追入林,一半想替师父报仇,一半实想杀贼灭口,可恨严氏三虎,脚程真快,树林内也太黑暗,竟连杀伤的严三虎也踪迹不见了,最后回得家来,杀退余党,严大虎老贼,竟又在墙上现身,说了几句门面话,才逃走了。”
  公孙大娘陪着三个徒弟,一面讲话,一面让大家随意吃点东西治饥,从各人谈话中,明白了先后经过。天光已经大亮,她进房去瞧了瞧老武师,居然沉睡未醒,大约叶晓芙的对症解药,正在行开了药性,慌又走到对房,去瞧二儿子守义,也呼呼地睡着,脸上难看的气色,似乎已转了过来,摸了摸腕脉,试了试鼻息,才算放了心,知他力亏气弱,服了安神葆元的药散,沉睡得时候越多,越易复原,便悄悄退出房来,向纪大纲说:“张宏这时尚无消息,连慧明和尚也一去不回了。”
  魏杰便说:“弟子到三岔镇五师兄驿马行里去问一下,也许他已回家,顺便探一下五虎旗贼党们在镇上有没有逗留?”
  纪大纲说:“今天要办的事多着哩!你且慢走。”说罢,趋近公孙大娘身边,惨然说道,“现在是夏季,得赶快替守仁师弟预备衣衾棺殓,还有屋后山沟内,被守义师弟扼死的贼党,也得赶快拣一僻静处所,埋掉才好,还有……”
  刚说着,前院大门声响,慧明和尚提着一只软皮箱子,一瘸一瘸地踅了进来,一进堂屋,便把箱子递与叶晓芙,嘴上说:“叶相公,你在我寺内脱下的全身衣服,和忘在那儿的一个小包,我一起装在箱内,特地带来,让你好更换这身夜行衣。”
  叶晓芙接过箱子,连连称谢,又问他:“见着张宏没有?”
  慧明摇头说:“我从这儿出门,摸着黑奔了三岔镇,镇上联庄会还聚在镇上,纷纷谈论这儿的事,见了我,便拉着细问,我不敢说什么,转身向驿马行的人,打听张相公的踪影,据说一夜没见他回家。我探不出张相公下落,翻身回来,路上心血来潮,仗着路途熟,又蹑手蹑脚地向我伏虎寺悄悄走去,想沿途探一探贼党们真个走净了没有?走过两层岗子的中间一段道上,留神受伤倒地,生死不明的两个贼党,业已踪影全无,大约已被同党救走。我一路回到寺内,一个贼影都没得,大约真个走了,我在寺内,候到天色发晓,才提着衣箱又走回来了。”
  叶晓芙提着自己衣箱,到前院屋内换下那套“赛棠夷”,把寒辉剑、赛鱼肠匕首,以及一筒燕尾追魂针,一齐放进箱内,一眼瞧见箱内还有一个扁扁的小包,才记起这是在凤城替小凤姑娘捎来的脂粉绣帕,昨夜匆匆留在慧明寺内,一夜奔驰,却把这事忘记了,顺手把这小包揣在怀内,心里一转,提着这只宝贵箱子走出房来,走到穿堂,凑巧碰着小凤姑娘,便把怀内的小包掏出来,递与小凤,笑着说:“送大师兄几件礼品,昨天顺便到八里铺时,已经交与纪师嫂,这是替师妹捎来的东西。”
  小凤姑娘急向身后一瞧,一看没有人出来,面孔一红,悄悄地说:“七师哥,你……叫我怎样报答你?”眼圈一红,好像有千言万语,没法说出来一般。
  叶晓芙心里怦怦然,无话可答,慌把手上箱子一举,说道:“我几件宝物,搁在外院,不大妥当,想请师母代为收藏。此刻师母心绪不佳,请师妹费神代为转求一下,师妹能允许么?”
  小凤姑娘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向叶晓芙怔怔地瞅着,忽地把手上小包,向自己怀里一揣,一伸手,便把叶晓芙手上箱子接了过来,斩钉截铁地说:“七师哥!小妹替你好好地收藏就是,从此小妹把这几件东西,当作自己的命一样看重,七师哥!你信得及我么?”
  叶晓芙心里受了异样感动,连连拱着手说:“师妹!你太言重了,小弟感激不尽。”
  绰有母风,而又不失天真的小凤姑娘,这时娇脸上不断地泛起红晕,竟有点羞涩起来,忽又一挺脖子,悄悄地说:“好!从此这箱内东西,惟小妹是问。此刻我出来瞧瞧大哥停灵处所,预备装殓的事,现在我先把这箱子收藏好再说。”说罢,一转身,提着箱子向后院走,走了几步,觉得叶晓芙跟在身后,她又转身,向他问道,“七师哥!五虎旗黑虎钉独门解药,怎会到了你手中呢?”
  叶晓芙笑道:“师妹还疑心我和五虎旗有来往么?”
  小凤恨着声说:“你忍心说出这样话来,我知道你心里信不及我,算我白问。”说罢,一转脸,赌气便走。
  叶晓芙慌说:“师妹不要走,我和你说,这也是先师遗物,我先师手上,为什么有五虎旗独门解药,说来话长,我慢慢地告诉你。”
  小凤娇啐道:“你爱说不说!”忽又掉过脸来,扑哧一笑,悄声说,“你呀!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罢了!”说罢便走。
  叶晓芙紧跟着身后,小凤又回身低低说了句:“他们都在堂屋内,你不要紧跟着,沉一会儿再进来。”说罢,三脚两步先走了。
  这天,大家忙着棺殓守仁,调理老武师伤口。纪大纲本来预备这天回八里铺老家去的,师父家中出了这样逆事,怎能走开不管?幸喜老武师险里逃生,有了叶晓芙对症解药,已无生命危险,只要退尽余毒,静养调理,便可复原。力斗失血的守义,服了自备解药,仗着年轻力壮,睡了几个时辰,已和好人一般。腿上受了镖伤,捆着药布的四弟子公孙守廉,也跛着腿进门,帮同师兄弟们,料理一切。
  只差五弟子张宏,消息杳沉,踪迹莫明。大家都悬着心。直到这天晚上,门外蹄声嘚嘚,及门而止,张宏满脸风尘地奔了进来。
  大家细问原委,才知他起首在屋上,和守仁、守义两弟兄抵敌贼人时,和他交手贼人,是个猴头猴脑的瘦小个儿,手上一柄单刀,既贼且滑,招数如急风骤雨一般,张宏手上也是单刀,功夫上却敌不住人家,勉强又支持一会儿,明知有败无胜,偶然留神守仁、守义,也有点玄虚,幸而那面小凤姑娘连发弹弓,助了一臂之力。后来邻屋起火,小凤姑娘被贼人追得飞逃,张宏心思灵活,脖子一歪,忽生急智,虚掩一刀,向邻院纵去,瘦贼不舍,嘴上喊着:“今晚公孙老儿门下,一个休想活命,逃也没有用。”人已追了过去。
  张宏路径熟悉,轻登巧纵,逃过几层屋脊,已把瘦贼引到远处,跳过靠外的庄墙,向墙外一扑,闪进了一片树林内。那瘦贼依仗本领,一心要张宏的命,一声猛喝:“我是你定头货,逃上天去也不成。”竟掖刀入林,各处排搜。
  张宏掏出三梭透风镖,从林内暗袭,不料地黑林密,这支镖被树木挡住,没有中在贼人身上,反而被瘦贼窥出藏身处所,从身后掩袭过来,几遭毒手,幸仗身灵路熟,捉迷藏般闪出这片树林,蹿上近山脚的一层土坡,一伏身,向下面窥探。只见那瘦贼窜出林外,正在四面寻找,忽听远远一声口哨,瘦贼便向口哨所在奔去。
  张宏一看庄内,似乎火已救熄,正想窜下坡来,赶回庄去,忽听道上一阵奔驰,那瘦贼提刀扶着一个受伤贼人,经过坡下。坡上张宏正想起身发镖,道上影绰绰又赶到一条黑影,身法奇快,只听他说了句:“快随我退!”人已出去好几丈路,瘦汉和受伤的也跟着走了。
  张宏以为师父师母回庄,把贼人杀退,一看贼人身后,却没有追赶的人,心想贼人败走,应该暗暗随着他们,且看这群贼人在何处落脚,有无别生诡计,如能探个实在,再回庄去通知师父们,比较好一点,也可以有个预备。主意一定,便纵下坡来,瞄着前面贼人身形,暗地跟踪。
  好在前面受伤贼人,没法走快,随着他万无一失。不料他跟踪到三岔镇相近处,贼党们却在这儿备着牲口,从林内走出四五个贼人,会在一起,一齐跳上马背,并没进镇,齐向往南去的一条岔道上走了。
  张宏知道这条道,是到留坝的一条捷径,心里一转,慌飞步进镇,赶到自己驿马行,匆匆换了一身长行骡夫的装束,在脸上也抹上一点灰土,偷偷地选了一匹快骡子,悄悄牵出门外,骡马行内看守牲口棚的伙计,竟没觉察。他飞身上骡,便向留坝这条道上奔驰,天快亮时,已追上了这群贼党。
  原来这群五虎旗贼党,都在三岔驷、留坝之间一座小镇,名叫留侯集的一所破庙内栖身。凑巧这留侯集上,有他骡马行里的运货联站。他奔了自己联站,派人到那座破庙打探,立时探出贼党内死了两个主要人物,在集上买了两口棺木,草草装殓,到了下午太阳下山时,雇了骡车,装了棺材,一齐动身向留坝走了。我等贼人走净,知道五虎旗贼党是从留坝回川去的,这才飞马赶回来了。
  大家听了张宏的报告,料得死的两个贼党,其中一个定是中了叶晓芙燕尾追魂针的严三虎。五虎旗败兵折将,没得着便宜,这个仇可越来越深,迟早还得出事。
  两三天后,守仁业已安葬入土,老武师已能在床上起坐,大家心里略安,师兄弟们不在公孙龙老夫妇面前时,悄悄拉着大师兄纪大纲到外院房内,打听他老武师夫妇从前和五虎旗结仇的事。
  纪大纲叹口气说:“你们哪知师母师父保镖为业当口,多么不容易呀!好容易能够垂老返乡,预备吃口太平饭,哪知道仇人会寻上门来,不容你安居乐业,看起来,练功夫壮实身体则可,凭功夫想在江湖上混饭吃,这条路实在走不得……”接着便把当年老夫妇俩和五虎旗结仇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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