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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4-06  作者:朱羽  来源:朱羽作品集  点击:

  金树海七点不到就上了床,午夜时候就醒了过来。老年人的睡眠不需要太多,五、六个小时已经足够了。他仿佛听见客厅有人说话,起身来到客厅一看,发现是金丽娟和唐镇。
  “唐大哥来了两个多小时了。”金丽娟不待父亲发问,就站起来说:“他说,那怕等到天亮都要见到你。你们聊吧!我要睡觉去了。对了!你们要吃消夜吗?”
  “妳去睡吧!”金树海挥挥手。
  待金丽娟离去后,金树海在唐镇的面前坐了下来,仔细地端详着对方。这就是我亲生的儿子吗?他想尽力找出与自己相似的部位,看了许久,年轻时阿静的形象竟然逐渐在唐镇的脸上浮现了。
  “老爷子!我知道你很爱护我。”唐镇先开了口。“这件事你放低了姿态,抱着息事宁人的原则,也是怕我在冲突中受到伤害。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是你故友唐老三的儿子?或者诚如你说,你需要我负起保护令嫒阿娟之责?老爷子!恕我说句不尊敬的话,所谓江湖愈老、胆子愈小,这句话看来是不错的。年岁一到,你的豪气、霸气都没有了。……老爷子,我不是不领情,只是我认为你这样做,反倒是害了我。”
  “阿镇!在江湖道上只有两条路;不是退,就是攻,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
  “阿镇!别以这是一件小事,现在,全省的角头都在等着看发展。”
  “对!他们在等着看,只要陶熔还安安稳稳地活着,只要我唐镇一出国,金手帮就被他们看扁了;也许一夜之间金手帮就冰消瓦解了。老爷子!这有多危险,你明白吗?”
  “阿镇!不要你提醒我,我愿意试一试运气。”
  “闯荡黑道不是玩大家乐,不能全凭碰运气的。老爷子!你想到没有?万一到了那种地步,我岂不是‘有家归不得了’吗?”
  “那你要怎么个‘攻’法?”
  “二十四小时之内解决陶熔。”
  “不行。阿镇!这就是我要谭中南代你行使青龙堂堂主职务的原因。你身为堂主,必须讨回公道。可是条子馆正全力注意这件案子,陶熔一死,恐怕不只是金手帮,整个黑道都将是一场大灾难。”
  “不管后果如何,这一步棋非走不可。不过,老爷子你也将事情看得太严重了。全国条子大约五万人,真正执行外勤的不到一万人,其中负责侦办刑案的大约五分之一,也就是两千人,这两千人当中又有一半是在混日子的。剩下一千人,有伤、有病、有休假的,还剩下多少?每天这里打个小架、出个车祸、那边倒了会、红杏出了墙、丈夫有外遇,都要劳动他们,……老爷子!他们忙不过来的。而且,我也另有巧计安排,……”
  “说来听听!”
  “老爷子!你身为一帮之主,不需要劳神知道那么多细节,说句不好听的话,真有什么麻烦,也不至于扯到你头上来。”
  “那……还需要我在弟兄们面前再收回成命吗?”
  “不必!不必!”唐镇连连摇着手。“没有经过老爷子点头,我是不会蛮干的。青龙堂暂时交给小谭,让他磨练、磨练也好。我还是照样办我的出国手续,而且——‘做’掉陶熔并不是金手帮的弟兄。”
  “哦?”金树海大感意外。
  “老爷子!我可没有私人部队。我是利用那些‘跑路’的‘死刑杀手’。”
  “嗯!我明白了,……需要钱吗?”
  “那是需要的,请老爷子向文堂主交代一下就行了。”
  “既然要秘密就秘密到底吧!阿镇!不管你需要多少钱,只要跟阿娟打个电话就行了,我会交代她的。”
  “谢谢老爷子!”
  尽管事出突然,也没有铁定不移的证据,但是金树海仍然确信唐镇是他的亲骨肉;因为他在唐镇的脸部轮廓间,看到了昔日年轻时阿静的形象,也在唐镇身上找到自己年轻的影子。为此,他置金手帮的前途不顾,要将唐镇赶出是非圈外。没想到,他的一番决心却被唐镇三言两语就推翻了。
  唐镇走了之后,金树海暗暗思忖:嗯!他铁定是我的孩子,不然,他怎么会对我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呢?
  金丽娟并没有睡,她等待唐镇离去后,又来到了客厅。
  “老爸!我们可以谈谈吗?”
  “当然可以。我也睡不着了。乖女儿,只有一个小小的条件:不谈帮里的事,妳是一个局外人。”
  “那……我们谈谈唐大哥,好吗?”
  “好啊!”
  “老爸!你不要否认,你对他特别好,为什么?”
  “这……一方面他是故友唐老三的遗孤;再一方面,他的表现非常杰出,对我更是忠心耿耿;另外一个原因恐怕是我没有儿子的关系吧?”
  “就这么单纯吗?”
  “乖女儿!不要老是把一件事看得复杂。妳不是也很喜欢他吗?”
  “以前我是对他很有好感,但是现在已经不同了。我突然发现他太冷酷,冷酷得令人可怕。”
  “他必须冷酷才能活下去,不要怪他。”
  “最近香港出品的一部电影,名叫‘边缘人’,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暧!乖女儿!老爸那有时间看电影啊!”
  “那部影片是描述一位警探到黑社会组织卧底的故事,……老爸!不是太敏感,你不觉得……?”
  金树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金丽娟却是一本正经地说:“老爸:你不该取笑我的,……唐镇他有好学历,在社会上也做了好几年的事,已经有了基础,他没有理由投身黑道,自毁前程。而且,他不好赌、不好色,对金钱也没有欲望。他为什么要如此?难道你一点也不觉得可疑吗?”
  “阿娟,难得妳有这种警觉性,……唐镇绝不是那种人。不过,他自认是一个替天行道的侠客。他要藉着金手帮的实力,对那些见利忘义的道上卑鄙小人施以致命的打击。阿娟,电影故事是人编出来的。有一点,我倒要提醒妳:不要对唐镇存有任何幻想,他不是妳理想的对象。”
  “老爸!我倒觉得奇怪,以前你的想法不是这样的。”
  “确实,以前,我甚至希望唐镇有一天成为我的女婿。阿娟!现在我发现:他会是一个好朋友、一个忠诚的手下,但绝不是一个好丈夫。”
  “为什么?”
  “因为他不够温柔、体贴,对一个女人来说,这不是要命的大缺点吗?”
  金丽娟没有再追问什么,她发现,老爸对唐镇的看法和态度在极短的时间内有了很大的改变。那一方面的改变?是什么原因所造成?她说不上来。
  “对了!阿娟,这一、两天阿镇要用钱,不管是多大的数目,只要他向妳开口,妳就要为他准备妥当,在我的私人帐户中提拨,知道吗?”
  金丽娟点了头,她的心中有太多的疑问飘浮着。

×      ×      ×

  虽然警政当局在“一清”之后下令所属严禁与黑道挂钩,使得大部份警务人员对“一清”之后的黑道近况不太熟悉。但是,当个案发生后,他们的动作仍然相当快。在短短的几十个小时之内,专案小组的侦办人员已经将一些关系摸清楚了。
  时间已是凌晨,当大台北地区绝大多数市民都已进入了甜蜜梦乡之际,他们还在一间具有隔音设备的小会议室里汇报所得的资料。
  “徐香是金手帮老头子金树海的干女儿,她手下有好几家酒廊和色情理发厅,这件枪击案可能和金手帮有关。”
  “暧!老兄!金树海在自首期限内曾经来办过自首,金手帮也宣布解散了。所以,‘一清’才没有他的份。现在金手帮还存在吗?”
  “当然存在呀!解散只不过是个幌子,骗骗我们这些笨条子而已。想想看:如果没有金手帮存在,徐香那些色情行业还开得了门吗?”
  “那……导火线是为了什么呢?争地盘吗?”
  “不可能。以陶熔的份量来说,他不配。”
  “现在,只要另外两件事查明,我们就可以采取行动了。第一件:当时在场的三个男人是谁?第二件:康木良究竟是被什么人所杀?”
  “这第二件应该已很明确,康木良是近距离被射杀,可能是自己人。”
  “那倒不一定。他当时已经丢掉了枪,没有抗拒的能力,……”
  “对了!那支射击徐香的制式左轮还有三发子弹。那三个男人既然有能力夺下杀手的枪,为什么不用那支枪进行追击?……还有,徐香说是三个酒客,显然不可靠,一般的酒客那有可能夺下杀手手中的枪啊!”
  “那些骚娘子说的当然是满口假话。现在,我们的行动计划是这样的。各位靠过来一点,我们把任务来分配一下,……”
  这个秘密会议进行了一个多小时;这些条子倒是很认真地在执行勤务。是谁说条子整天只知道拿红包?
  五福帮当初建帮时雄心也不小,按五行设下了金、木、水、火、土五堂。可惜由于幅地太窄,难以伸展,周边又有“松联”“北联”强帮压境,五福帮也只得自求多“福”。五堂形同虚设,只有金堂算是有几个弟兄撑场面,两处四色牌的小赌局供养着他们。陶熔想了一天一夜,也想不出个良方来。别说反击,连自卫的力量都没有。如果对方真要动手的话,结果只有三个字——死定了。
  陶熔此时才后悔当初小表弟向他献策时,他太冲动了一点。记得有位老前辈曾经说过:黑道人物最大的败因就是冲动,自己竟然犯了大忌。
  陶熔不会自我陶醉地相信金树海那一套;那只是缓兵之计。以唐镇的剽悍作风来看,是绝不会放过他的。等死吗?陶熔当然不干;任何人也不愿意坐以待毙。那又该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闪离台北再说。
  跑路还得跑路费,动辄上百块,得赶紧想法子凑钱。防身的左轮枪被小表弟那个死鬼弄丢了,非得再买一支,少说又是十几大块。
  想着想着,电话铃声突然响了。
  陶熔看看表,已是凌晨三时半了,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美娜和他争了几句,彼此闹得不愉快,今晩没宿在这里,这通电话陶熔非得亲自接听不可。
  “喂!”他提心吊胆地问:“是那一位?”
  “小陶,是我,林天寿林大哥。”
  林天寿?大金主,陶熔去年作过几次“梭哈场”,都是林天寿提供“内场”,平时要打电话找他可真不容易,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喂!小陶,把我忘记了吗?”
  “哎呀!我的大财主,我差点要把您当祖宗牌位供起来了,那会忘掉呀!只是……只是,这个时候您会打电话来,使我这个小老弟太感意外了。”
  “过来一下好吗?”
  “现在?”
  “睡不着,想跟你聊聊。”
  那可好!陶熔心里一动:正在要凑跑路费,就说要搞场子,先“噱”林天寿一笔钱再说。
  嗯!看来我陶熔命不该绝。
  “林大哥!您的吩咐我还敢不从吗?立刻就到。”
  二十分钟之后,陶熔就和林天寿见面了。
  但是还有另外一个人在,是“竹埔”的掌门人阿坤,陶熔不配和他有交情,却有过数面之缘。
  “小陶!我是地主,客来了我不能不接待。”林天寿神色严肃地说:“阿坤老哥要跟你谈谈,谈什么事我不过问,以后有任何麻烦,也和我无关。好了!我不奉陪,茶泡好了,酒在柜子里,请自便。”
  说完之后,林天寿就走出了客房。
  “小陶!坐呀!”五十多岁的阿坤丝毫看不出老态,声音低沈而有力。
  “老哥!我听说了,你把棒子交给了小顺子,……:看开一点,你也应该享享清福了。”
  “小陶!你去南部的时候,我没有好好招待你,不是我摆‘竹埔’老大的架子,实在是太忙,你不怪我吧?”
  “老哥!这是那里话?”
  “小陶!你在台北的情况我了解,老实说,现在的江湖路也真的不好走,……我的外甥‘阿布拉’脾气太坏,又不会做人,所以得罪了不少道上的‘兄弟’。小陶!最近你应该听到了一些风声。”
  “我有一、两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了。”
  “他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真的吗?”陶熔显得非常吃惊。
  “小陶,你还在老哥哥面前作戏?”
  “阿坤老哥!我是真的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唉!我在台北是真的混不下去了。”
  “你应该知道小顺子对‘阿布拉’是相当在意的,他如果没有确定‘阿布拉’已死,绝不敢逼我把‘竹埔’掌门人的位子交出来。人是绝对已经死了,我只是想知道他是死在何人手里。是金手帮?还是小顺子?”
  “老哥,若说小顺子敢动‘阿布拉’,那未免抬举他了;至于金手帮,当然有可能。不过,前两个星期听说双方已达成了协议,‘竹埔’从今以后不再插手金手帮的‘事业’,金手帮每年付给‘竹埔’三百大块,应该不会再有冲突了啊!”
  “小陶!你得到的消息不假,而且金手帮已经付了上半年的一百五十大块。不过,我的外甥已经将近一个星期不见踪影也是事实。小陶,替我探探消息,好吗?”
  陶熔面有难色。
  “小兄弟!我不会让你白干活的。”
  若是林天寿要拿出一笔钱来叫他作场子,陶熔会丝毫不犹豫地先拿下来再说。但是阿坤的钱他却不敢乱拿。
  “老哥,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这话怎么说?”
  “我一个小表弟,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朝金手帮青龙堂堂主唐老鸭开了两枪,姓唐的闪开了,旁边的人受了伤,……”
  “我在报上见过这则新闻,小表弟不是也死了吗?”
  “死无对证才是真正的麻烦,这件事我真是一点也不知情,可是黑白两道都认为阿良行刺唐老大是我指使的。……老哥!我就要跑路了。”
  “如果情况真有那么严重,我还可以在南部找个地方,让你安安静静地住上一阵子。”
  “老哥,那我就先谢啦!”
  “小老弟!我要拜托你一件小事。”
  “老哥!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你一定办得到,如果你推辞,那就不够意思了。而且,我还有点小小的心意。”阿坤提起身边的旅行袋,打开取出一捆五百元的大票。“你找人手需要钱,跑路更需要钱,不要客气。”
  “老哥,你先说说,到底要我干什么?”
  “帮我押一个人,放心,我不会对他怎么样,只不过要问他几个小问题。”
  “押谁呢?”
  “金手帮的谭中南。”
  陶熔没有立即推辞,也没有立刻答应。他在衡量利弊得失以及自己的能力。他最后决定冒险试一试;他需要这笔钱,更需要阿坤这个朋友。
  “老哥!我可以试试,万一办硬了,……”
  “小老弟!如果一办硬了,那就表示你这几年真是白混了。区区一个谭中南,算不上什么角色,不需要费什么大劲的。”
  陶熔再也无话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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