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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4-06  作者:朱羽  来源:朱羽作品集  点击:

  徐香的运气很好,肩胛首那一枪没有伤到骨头;右乳下侧那一枪穿过胸腔,只伤到右肺叶一点儿肺尖。经过手术之后,她只需等待伤口拆线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她的四大金钗每两人一班轮流护守着她;青龙堂也派了“小鬼”日夜埋伏在暗中加以保护。她倒是有几分豪气,几十个小时以来没有呻吟一声;只不过对唐镇没有来看她有些抱怨。
  “徐姊!”红梅在一旁安慰她。“妳不要以为条子问过笔录之后就算了,他们一定还派了人在暗中监视,唐大哥此时此刻是不宜出面的。”
  “打个电话总应该呀!我这两枪是为他挨的啊!”
  “徐姊!电话也不见得安全呀!”
  “哼!我看妳也一定被他迷住了,才帮他说话。”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对了!阿娟小姐来过电话。她说:老爷子要她表示问候之意,他不方便来看妳。”
  “老爷子不方便来,我是没有话说的;我也不敢劳动他的大驾。唐镇说什么也该来看看我。哼!条子也不知道他是谁。怎么?我徐香还不配有这么样一个男朋友吗?……小梅!现在几点了?”
  “四点四十五,”红梅看看腕表。“是清晨,天就快亮了。”
  “打电话给小谭,就说我立刻要见唐镇。”徐香本来就有些情绪化,现在身受枪伤,心里感到委屈,情绪化也就更厉害了。
  “徐姐!这不妥当吧?”
  “什么?妳是说我不够资格?”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应该是最安全的。……小梅!照我的吩咐去做。只要小谭把话传到,我敢打包票,唐大哥一定会来看我。”
  “好!我去,我去。”
  红梅和白兰是一班,她连忙将靠在沙发上小睡的白兰叫醒,说她要出去打电话。
  “床头不就有电话吗?”徐香神智倒是清明的。
  “人家总机休息了,我去走廊上打公用电话。”其实,红梅只是托辞。她料想谭中南会拒绝,他不愿因此引起徐香的激怒。
  果然,谭中南在电话中就拒绝了。
  “小梅!这真是开玩笑!跟我们那位姑奶奶说一声,不要在这个时候撒娇好不好?”
  “谭大哥!她在闹情绪,我说有什么用?麻烦你来一趟,安慰她几句好不好?”
  电话那端沉默不语。
  “谭大哥!真对不起,在这个时候吵醒你,……”
  “那倒无所谓,……好!我立刻过来一趟。”
  红梅回到病房,并没有说她和谭中南交涉的经祸,只说谭中南答应联络看看。
  “鬼话!还联络看看!他可以在十秒钟之内找到他的唐老大,……小梅!我的皮包呢?”
  “徐姐!妳要干什么?”
  “我要找化粧品,……”
  “徐姐!拜托!妳够漂亮了!妳不要让人家唐大哥笑妳好不好?妳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可不是毛丫头,是怎么啦?”
  “唉!”徐香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怕妳们笑我,什么样的男人我没见过,偏偏这个死‘唐老鸭’就让我七荤八素的,也许是我命中注定的一次桃花劫吧!”
  红梅和白兰相互打了一个眼色,没有接话。她们眼看徐香如此认真,也觉得没有什么恰当的言辞好说。
  徐香一见谭中南进来就火冒三丈。
  “怎么?唐老大派你作代表吗?他把我看成什么东西了?”
  “徐大姐!”谭中南陪着笑脸说:“慢点发脾气,听我把话说清楚呀!自从这件事情发生后,老爷子恐怕事情闹大,引起条子馆的注意,立刻下令叫大哥赶办出国手续,陪小姐出国散心,青龙堂暂时由我代掌。妳叫我上那儿去找唐老大呀!”
  “什么?他要陪小姐出国散心?”徐香委屈地哭了起来。“这太不公平了,我平白无故地挨枪,躺在这里受活罪,他带着千金大小姐出国作逍遥游。……老天爷!这太不公平了!”
  “徐大姐!妳这门子醋真是吃到一千万公里之外了。说是这么说,还不是一个幌子,只是要唐老大出国避避风头而已。徐大姐!老实吿诉妳,唐老大对我们阿娟小姐一点兴趣也没有。”
  “好了!我不要听这些,你给我请吧!”
  “好好养伤,不要跟自己过不去。”谭中南一向对这位帮中的‘大姐头’就畏之如虎,连忙溜之大吉了。
  在医院门口,他和埋伏在暗中保护徐香的“小鬼”们打了个照面,道了声辛苦。
  对任何一种行业的人来说,充份休息都是相当重要的;如果黑道也算是一种行业的话,休息对他们更为重要。连日来,谭中南得到睡眠时间的总和,还不足一天最起码的睡眠时间。他一直依靠中枢神经兴奋剂之类的提神药来支持体力。他自信机智、反应、体能都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实际上他已经有了疏忽。他忘了给座车加油。在离开医院后还不到一公里的地方,车就停住了。
  谭中南离开了车厢,想找一辆计程车,打商量借买少许汽油,以便能开到加油站去喂饱油箱。这个时候太早,尤其在东区,在他视线内几乎没有发现一辆计程车。
  突然,他发现一辆红色的小轿车向他驶过来,在对方还没有停下来之前,谭中南已经认出来这辆爱快罗密欧是五福帮陶熔的座车。
  车子停下,小陶从车窗内探出头来。
  “喂!小谭!抛锚了吗?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若在往日,谭中南会有所警觉,但是最近一连串的得心应手,使他目中无人;何况对方又是不够斤两的陶熔?
  因此,谭中南靠在车身上,纹风不动,冷冷地说:“我坐不惯那种娘儿们开的车,抽两公升汽油过来吧!”
  爱快罗密欧的后车门打开,下来两个满脸青春痘的年轻小伙子。他们不是帮谭中南抽油,而是一个站在BMW的车头,一个站在车尾,把谭中南“堵”住了。
  这是两张生面孔,谭中南肯定从来没有见过。他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了。但他仍然不肯相信,区区一个陶熔竟然胆敢“动”他。
  陶熔坐在车里皮笑肉不笑地说:“小谭!上车吧!给个面子,让我送你一程吧!”
  “小陶!你要‘押’人?”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好吗?”陶熔似乎很不愿意撕破脸。
  “没有什么难听不难听的。”虽然情势对谭中南极为不利,他的口气依然很硬朗。“人在江湖,‘押’人或被‘押’是常有的事。不过,我希望你想想后果。”
  “有位老哥们要见你,我倒楣被他找上了。小谭,走一趟,不要叫我为难,行吗?”
  谭中南身上没有“货”,偏偏这个时候又是孤军无援。看看那两个年轻小伙子,仲夏的早晨,气温也并不算低,他们都身披夹克,毫无疑问,身上必定有“硬货”。如果想硬拼,亏就吃定了。
  “请!小谭!那位老哥们也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不会为难你的。”
  “好!”谭中南一咬牙。“我跟你们走。”
  这晩,唐镇睡得格外好,到了上午十一点,他还在呼呼大睡,接二连三的门铃声才将他吵醒过来。门铃揿得很急促、很凶猛,却是有规律的;从门铃声的信号中,唐镇知道是谭中南。
  唐镇开了门,谭中南如狂风般的进来,脸色灰白。
  “怎么了?小谭!”唐镇故意轻描淡写地问。
  “陶熔那个王八蛋,竟然敢‘押’我,……”
  “你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
  “是‘竹埔’阿坤教他来‘押’我的,人已经丢了,我自己会找回来。……唐大哥!有一件事我非得立即向你报吿不可,怎么会有一张我们期货公司的支票由‘竹埔’的章国顺轧进了他的户头?”
  “怎么?跳票了?”唐镇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却相当沉得住气。
  “通过了。阿坤问我,这笔钱是不是我们叫章国顺做掉‘阿布拉’的代价?”
  “你怎么回答的?”
  “我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回答,可是以我当时的处境,我又不能当哑吧。我一看阿坤怀疑到章国顺头上,就乐得顺水推舟,……”
  “怎么?你点头了吗?”
  “大哥!我当然不会那么笨。我对阿坤说:老大!现在不管对你说了什么,我都违反了金手帮的帮规,重则断头,轻则断舌。你是老前辈,不要为难我这个后进小辈。”
  唐镇突然纵声大笑起来。
  “大哥!你笑什么呀?”
  “小谭!这半年来你实在进步多多,答得好、答得妙。阿坤并没有再追问你,立刻放你走,是不是?”
  “是呀!大哥!那张支票……?”
  “你既然事先不知道,事后又何必去了解呢?”
  “阿坤叫我不要追究陶熔,当时我答应了。可是,要不找回来,那我以后怎么混?”
  “阿坤这位老哥儿们很上道,并没有为难你;你也应该守信,不许去找陶熔,听见了吗?你的脸色很坏,一定是没有好好休息,现在就去洗个三温暖,指压一番,好好睡一觉,晚上我们一起吃饭,轻松轻松。”
  谭中南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徐徐吐出;似乎想把那股子怨气全都吐尽。
  “没有事了吧?”
  “大哥!还有一件事,七早八早,天还没亮,徐姐就教红梅打电话给我,说要见你,——当时我没敢惊动你。她受了伤,一肚子委屈,我认为你是应该去看看她。”
  “我知道了,你赶快去休息吧!”
  “对了!旅行社的人来过没有?”
  “出国的事我自己会办,你不要替我操心了!”
  谭中南刚走,电话铃就响了,唐镇知道一定是老爷子打来的。果然是他。
  “阿娟出门旅行去了。”在电话中,金树海气急败坏地说:“也不跟我说一声,还硬逼着文棋陪她去。刚才文棋在高速公路休息站偷偷打电话来,我才知道。”
  “她不是小孩子,应该出去走走的。”
  “阿镇!连你也这么说,万一,……”
  “老爷子!不会有问题的,有文棋陪着……”
  “文棋又有什么用?……阿镇!我要你去追他们回来。”
  “老爷子!我认为你不必如此紧张,而且,我今天离不开台北。”
  “什么天大的事也没有阿娟重要,……阿镇!我要文棋每到一处就打电话给我,……”
  “老爷子!最近我和阿娟小姐已经闹得不愉快了,这岂不是又要叫我做恶人?再说,小姐如果坚持不回来,我又能把她怎么样呢?”
  金树海那边沉吟了许久,最后说了句“再说吧!”,就将电话挂断了。
  唐镇穿衣出门,买了鲜花、水果,以及好多好多营养食品去医院探望徐香。谭中南事后如果知道,一定会大感迷惑:他的唐老大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邪中有正,冷酷中又似有无限柔情。
  病房中,红梅与白兰已回家去休息,现在是黄菊和叶竹在侍候着。此刻,黄菊正端着一碗稀饭,一匙一匙地喂到徐香的口中。
  徐香见到唐镇进来,张大了嘴,满眼透现着不敢置信的神情。唐镇将手上的东西交给了黄菊和叶竹,接过那碗稀饭,学着黄菊的样子,一匙一匙地喂着。一会儿工夫,徐香就将那碗稀饭吃完了。
  “还要吗?”他轻轻地问。
  徐香摇摇头,缓缓滑下身子,躺回原位,闭上了眼睛,泪水不由自主地迸流出来。
  “是伤口痛吗?”
  也许是喜极而泣吧?这个时候徐香内心的感受一定是相当复杂的。
  “我知道,妳气我、恨我,因为,妳替我挨枪、替我受罪,……”
  徐香的手轻轻搭上唐镇的手背,轻轻按了一下;仿佛示意他此时此刻什么都不要说。
  唐镇当然了解,闭上了嘴,静静地坐着。直到徐香渐渐平静,慢慢入睡,他都没有抽回被徐香按住的手。显然,他是一个很有耐性的人。
  这天晚上,唐镇请谭中南吃了美味的烤美国小牛排,然后又去一家情调幽静的钢琴酒廊,他似乎在尽情享受每一分钟。
  “大哥!听说你下午去看过徐姐了。”
  “嗯!我应该去看看她的。”
  “徐姐人蛮四海的,可是你千万不要被她缠上。”
  “那有什么不好?她蛮可爱的。”
  谭中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错愕良久才开了口:“大哥!你在说笑话吧?”
  “不!我说的是真话。只可惜,我们现在没有时间谈恋爱。”
  “大哥!你太认真了。如果你真的喜欢徐姐,还需要谈恋爱吗?”
  “小谭!你的意思是说‘玩玩’?”
  “是啊!徐姐也不会认真的。”
  “小谭!你不了解我,我对任何事情都很认真,那怕是当一个‘兄弟’,我从来没有过一天算一天的想法。……小谭!谈谈你吧!干了流氓,后悔吗?”
  谭中南显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耸耸肩,做了一个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表情。
  “对将来有打算吗?”
  “每一个‘兄弟’似乎都有他的自己美梦,事实上,到头来美梦都会成空,所以,我索性不去想它。”
  “错了!那怕是一场空想,也要去想。人总要有个目标,即使是错误的目标,也要为自己订一个,否则,你这样拚命就毫无价值了。”
  “那……大哥!我冒昧地问一声:你的目标又是什么呢?”
  “很疯狂。”
  “大哥!我很想听一听。”
  “我希望将来这个社会上没有一个‘兄弟’,并不是希望所有的‘兄弟’都改邪归正,我是希望来一场大火拼,连我在内全都死掉。小谭!你说,我的目标是不是很疯狂呢?”
  谭中南目瞪口呆,而且还莫名奇妙地打了一个冷颤。
  他们在钢琴酒廊消磨到十点多钟,谭中南提议送唐镇回家。跟那天一样,金丽娟坐在她的车子里等唐镇。
  “咦?不是去旅行了吗?”
  “没有游兴,所以又连夜赶回来了。……可以邀请我进去坐坐吗?”
  “请!”唐镇打了个眼色,示意谭中南先回去。
  进入屋内,金丽娟自己在冰箱中取了一罐飮料,一边喝着,一边冷冷地盯着唐镇。
  “金小姐!我知道妳对我很不谅解。”
  “我对你也相当不了解。”
  “日久见人心。”显然,这是唐镇的敷衍之辞。
  “我不是出门旅行,是去搜集了一些有关你的资料,好使我对你了解深刻些。你曾经考过警官学校,而且上了榜,那真是不容易考上的。可是,你放弃了那个宝贵的机会,竟然没有去注册报到。”
  唐镇目光中透现了愠怒之色,金丽娟暗中调查他的隐私,显然使他相当不满。
  “后来,你又报名投考调查人员训练班,结果你连考试都没有参加。”
  唐镇保持沉默,也保持了他的风度。
  “我想,这与令堂当年遗书有关,你厌恶恶势力,想做一个锄暴安良的执法者。”
  唐镇仍然没有说话。
  “可是,你又放弃了大好机会,我想是因为你无法通过严格的身家调查,你有一个流氓父亲。”
  “这一点,我们倒是相同的,妳也有一个流氓父亲。”唐镇的涵养工夫毕竟不够,忍不住开始反击,而且还相当凌厉。
  金丽娟的涵养工夫就很好了,针对唐镇凌厉的攻击只是淡淡一笑,又接着说下去:“从这些迹象看来,你一定痛恨恶势力、痛恨暴力和帮派,但是你却一脚跳了进来,大玩暴力游戏,而且还玩得很过瘾,不是令人觉得奇怪吗?”
  唐镇再度保持了缄默。
  “这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你家世有汚点,使你无法成为一个执法者,所以你自暴自弃。……唐大哥!我也修过心理学。大凡有这种心理倾向的人都是缺乏理性,没受过什么教育的,你不应该自暴自弃。那么,就可能是第二个原因了,你想以暴止暴,以黑制黑,利用金手帮的实力来达成你的理想,对不对?”
  唐镇没有吭声,甚至脸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
  “唐大哥!我体谅你的心情,可是,对金手帮的每一个人、对我的父亲就太不公平了。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要葬送在你的手里。”
  “金小姐!说完了吗?”唐镇的声音竟然很平静。
  “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请你立刻离开金手帮。凭你的本领,单打独斗也可以完成你的心愿。”
  “金小姐!我知道妳是一个成熟的女性,不过,从妳这看法听来,妳显然只是具有成熟妇人的躯体、却有婴儿的头脑。我、令尊,还有金手帮的弟兄们,玩的是成人游戏,像妳这种稚气未脱的黄毛丫头是不应该插手的。”
  “你尽管嘴里不承认,可是你心里,……”
  “金小姐!如果换了别人在我面前说这些话,恐怕要见血光才能算完。但是我原谅妳,并不是因为你是帮主的女儿,而是由于妳只是一个尚未成熟的小女孩,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哼!你这是违心之论,你的心机瞒得过天下人,却瞒不过我,你也知道——”
  “金丽娟小姐!是我送妳回去?或妳自己回去?还是我打电话请老爷子来接妳回去?”唐镇站了起来,他的言辞虽然还算平和,但是神态却凶猛极了。
  “用不着撞我,我正要回去和父亲好好谈一谈,即使他不信我这一套,也不会就此结束,至少,我不会让我父亲毁在你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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