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各怀心机

2024-08-11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点击：

　　行宫里忽然安静下来。死寂。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再问樊忠问题。
　　但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他看。
　　所有的目光里都清清楚楚地写着怀疑。
　　樊忠忽然觉得喉头发干，全身发冷。
　　他知道这些人都在怀疑他。
　　他更清楚这种怀疑会带来的后果。
　　他忽然抬起头，直视着皇帝，缓缓地道：“臣对皇上决无二心，今夜之事臣也想不通，请皇上明察。”
　　皇帝转过头，用征询的目光看着王振。
　　他一向就是如此“明察”的。
　　王振淡然一笑，道：“樊将军多心了，皇上只不过是担心将军孤身犯险，有什么差池而已。”
　　皇帝立即点头，道：“对对！遇到这种事，你应该多带上一些好手才是。”
　　樊忠肃容道：“谢皇上关心。”
　　王振微笑道：“看样子你也很累了，下去歇息去吧。”
　　樊忠道：“是。”
　　说是让他歇息，可他敢吗？
　　退出行宫之后，樊忠立即将所有能调动的大内高手都召集起来，布置在行宫四周，严加警戒。
　　他自己却一直站在皇帝的寝宫外，慢慢调均自己的内息。
　　他是在等一个人。这个人当然就是王振。
　　樊忠知道，王振从皇帝身边出来后，一定还会找他详细地再次询问今夜发生的这件事。
　　果然，王振看到他站在门外，一点也没有显出吃惊的样子，稍微一点头，道：“你跟我来。”
　　雨越下越大，一点儿要停的意思都没有。
　　“这种破天气，最好是去蒙头睡大觉！”
　　第五名歪在一张太师椅里，低声嘟哝道。
　　今天晚上，他已经将这句话重复了不下八遍了，自己却一直坚持着坐在那里，根本就没有半点要去睡觉的意思。
　　秋水正拿着把小剪刀，将左脚高高地架在右膝上，凑在蜡烛边，仔细地修着脚指甲。修得兴致盎然。
　　司马乔也缩在一张太师椅里，皱着眉，苦着脸，认认真真地捧着一卷书在看。
　　看上两行，就要歪一歪嘴，每翻一页，就要叹上一口气。
　　第五名凑过去，道：“看什么呢？”
　　司马乔伸了个懒腰，“拍”地一声，将书卷丢到桌子上，道：“你自己看吧。这书写得实在太臭，看着都觉得痛苦，真亏得这人是怎么把它写出来的。”
　　第五名翻过书皮，扫了一眼，立马丢下了，道：“我看你老弟有毛病！”
　　司马乔道：“怎么了？”
　　第五名道：“什么事不好做，偏偏要看这人写得书，你不是有毛病，又是什么？”
　　司马乔微笑道：“雨下得这么大，有什么事情好做？我倒是想去睡了，可你们一个个都杵在这儿，我怎么好意思一个人享福去。”
　　秋水修完最后一根脚指，将两只脚丫子伸得远远地，左看右看看了半响，满意地叹了一口气，抬头道：“殷小子，想什么呢？”
　　殷朝歌站在窗前，看着闪过窗外一小片亮光中密密的雨点，头也不回，慢慢地道：“我在想于大人说的一句话。”
　　秋水、第五名、司马乔三人立刻来了精神头，道：“什么话？”
　　殷朝歌慢慢转过身，慢慢走到桌边坐下，道：“于大人前天说，希望这些天的天气能好一点。”
　　第五名失笑道：“谁不希望天气好一点？这话有什么好想的。有功夫瞎想，真不如翻翻司马老弟刚才努力在看的那本书。”
　　殷朝歌道：“于大人说的时候可能也是无意的，可这两天我越想越觉得这话很重要。”
　　第五名恍然道：“你是说……你是说于大人是在担心天气对皇帝的亲征有什么影响，对吗？”
　　殷朝歌点点头，道：“对。”
　　第五名道：“能有什么影响呢？打仗不外乎杀人，哪一方的技巧更高，体力更好，人更多，哪一方就会获胜，和天气有什么关系？”
　　秋水很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当然有关系，只不过像你这种人想不到罢了。”
　　第五名一挥手，道：“老子今天没心情和你抬杠。你以为两军交锋就和两大高手比武似的，什么事都会对武功的发挥有影响吗？告诉你，你错了！”
　　秋水冷笑道：“我错了？我怎么错了？错在哪里？你说说我听听！”
　　看样子，不管第五名有没有心情，这“杠”秋水是一定要拉着他抬了。
　　第五名叹了口气，摆出一付诲人不倦的样子，耐心地道：“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两军交战，胜利的因素在于实力，在于士气，在于战术的运用，所有这些，有哪一点能和天气扯上关系？你说，你说啊！”
　　秋水反倒怔了怔，道：“当然有关系，当然有……”
　　第五名道：“少说废话！有什么关系？你给我一点一点摆出来！”
　　秋水眼珠子转了几转，道：“比如说，士气，士气就
　　会受天气的影响。大雨天里，浑身湿淋淋的，路都不想走，谁还愿意去打仗？”
　　第五名又叹了口气，叹得十分地诚恳：“你怎么这么糊涂呢？官军要在大雨里打仗，也先的部队不也要在大雨里打仗么？难不成两军对垒时，那雨就只在官军这一边猛下，也先那边却是天气晴好，阳光普照吧？”
　　秋水猛摇其头，道：“不对不对，你的话不对。”
　　第五名冷笑道：“老子的话怎么不对了？你说出个道道儿来嘛！”
　　秋水当然说不出个道道儿来。
　　他之所以一定要说第五名的话不对，只不过是只要是第五名的观点，他就一定要反对而已。
　　假如现在第五名告诉大伙儿，说月亮是圆的，秋水也一定会反对。
　　他当然不会说月亮是方的，只不过他会告诉第五名，一个月三十天里，月亮只有那么两三天是圆的而已。
　　殷朝歌忽然道：“不知两位听没听说过成祖皇帝在永乐十二年和玛哈木在忽兰忽失温打的那一仗？”
　　秋水冷冷道：“就算原来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你小子在老子面前也不知提过多少回了，听得老子耳朵都起了茧子喽！”
　　第五名也道：“就是！别以为严子乔也参与了那一仗，就有什么了不起的！”
　　殷朝歌笑了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秋水和第五名忽然间就已联合起来，齐心协力地来对付他了，瞪眼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司马乔插言道：“殷兄的意思是说，两位老人家一定都知道那一仗官军是怎么打胜的，对吧，殷兄？”
　　殷朝歌连忙点了点头。
　　要和第五名、秋水斗嘴的绝招就是避开实质性问题而在小枝小节上和你缠夹不清。
　　司马乔这句话，一下把实质性问题给摊开了，殷朝歌当然松了一口气。
　　第五名抢着道：“这样简单的问题，亏你还好意思问。明军有五十万步骑军，玛哈木满打满算也就十万人，以多胜少，有什么好说的？”
　　秋水翻了翻眼睛，道：“不对！”
　　第五名不禁苦笑。
　　他和秋水结成的联盟竟然薄弱到坚持不到两句话的功夫，也实在很让他无可奈何。
　　殷朝歌也不禁好笑，微笑道：“依秋老看，那一仗明军取胜的原因是什么呢？”
　　秋水摇头道：“严格地说，明军那一仗不能说打胜了，最多只能说是和玛哈木打了个平手。”
　　第五名来精神了，盯着秋水道：“那一仗打完后，带着残余人马逃离战场的是不是玛哈木？”
　　秋水道：“是。可是……”
　　第五名道：“哈！那还不是明军胜了！”
　　秋水道：“老子是说‘严格地说’。”
　　第五名不屑地道：“只看结果，只看结果！”
　　秋水没辙了，怒道：“你除了跟老子过不去，就没别的本事！”
　　第五名笑道：“能让名满天下的白袍会秋大帮主时不时头疼一两次的人，能算没本事？”
　　秋水别过脸，不理他，只对殷朝歌说道：“明军那一次的胜利，在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神机营的火器？？”
　　他忽然打住话头，脸色微微一变。
　　殷朝歌叹道：“是啊，如果没有火器，明军的战斗力和瓦剌骑兵相较，谁强谁弱呢？”
　　答案明摆着。
　　一直在京师一带养尊处优的朝廷官兵，又怎能比得上几乎一生下地，就一直生活在马背上的瓦剌骑士呢？
　　司马乔道：“原来殷兄是担心雨天火药很容易受潮，对不对？”
　　殷朝歌沉沉地一点头，道：“是。我想于大人现在肯定也在担心。”
　　第五名摇头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完全没有必要么！”
　　秋水又站到第五名一边了，接口道：“就是。王振这人虽说霸道一点，但在大事上一向还是很清楚的。神机营向来是官军克敌制胜的法宝，他自然会严令神机营的人注意火药的干燥。”
　　殷朝歌不说话，但他的眉头已皱了起来。
　　司马乔道：“依我看，就算不用火器，官军也还是有实力和瓦剌人拼一拼的。”
　　殷朝歌道：“你不要忘了，成祖皇帝时，官军的战斗力比现在要强很多，可历次和蒙古骑兵交锋，都可谓是险胜。”
　　司马乔微笑道：“据我所知，那次战役，成祖真正投入的兵力并不多，而且那一次官兵是长驱数千里，劳师远袭，体力上自然要打个很大的折扣，而马哈木他们却是以逸待劳，利用地形的优势设下了伏击，官军才陷入苦战的。”
　　殷朝歌扫了他们一眼，淡淡地道：“这么说，你们对皇帝这次亲征，一点儿都不担心吗？”
　　秋水道：“谁说不担心了？”
　　第五名道：“要是不担心，老子早就蒙头睡大觉去了，谁还在这儿坐着陪你干熬着！”
　　秋水道：“只不过我们担心的并不是天气，天气的好坏和打胜仗与否，实在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我们担心的是人。”
　　司马乔讶然道：“人？你们担心什么人？”
　　第五名道：“你不会不知道赵括这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