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老账新账

2024-08-11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点击：

　　现在慕容冲天总算明白为什么了。
　　那两名执令使显然都已死在金不换手中。
　　金不换沉声道：“大胆！见了圣火令，还不下跪！”
　　当然没有人跪下，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向慕容冲天。
　　圣火教中人都知道圣火令一共只有三枚，如果金不换手中的两枚都是货真价实，那么慕容冲天的手中就只可能有一枚。
　　而圣火教的权力，是以圣火令的数目来分割的。
　　慕容冲天的脸色很快就恢复了，朗声笑道：“原来是金左使，多年不见，左使一向可好？”
　　他的笑声依然豪爽，但殷朝歌却自笑声里听出，他已经有点底气不足了。
　　金不换冷冷道：“三十多年了，慕容右使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毛病还是一点都没改嘛！”
　　慕容冲天的脸色又变得很难看。他沉着脸，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宗化忽然扬声道：“此人手里的圣火令是假的，弟兄们千万不要上当！”
　　李乾元已纵身冲到阵前，长剑一挥，道：“金不换乃本教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响应他们。
　　慕容冲天的脸色更难看了。
　　金不换鄙夷不屑地看着宗、李二人，冷笑道：“你们说这令牌是假的？”
　　他顿了顿，笑得更冷：“‘鬼腿’刘仲谋，‘花刀’王
　　逢这两个名字你们不知道，慕容右使是知道的，你们去问他。”
　　慕容冲天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金左使，你想怎么样？”
　　此言一出，圣火教的人都惊呆了。
　　听他的口气，他不仅承认那两枚圣火令是真的，而且已经准备向金不换让步了。
　　人，为什么总是会被自己制造出来的东西打败呢？
　　绳子是人制造出来的，但人却往往被绳子捆住手脚，有时还会被绳子绊一个大马趴。
　　刀是人制造出来的，又有多少人都死在刀下。
　　钱也是人制造出来的，人制造出钱这个东西，本来只是想方便自己，正如制造出绳子、刀一样，但自从世上有了钱，同时也就有了“人为财死”这句话。
　　殷朝歌深深地叹息着。
　　虽然他同慕容冲天交往的时间并不久，但他却清楚地知道，慕容冲天绝不是个轻易屈服的人。
　　在任何困难，任何逆境中都不会轻易屈服。
　　但慕容冲天现在却屈服了，屈服在同样是由人制造出来的圣火令之下。这是不是一种绝妙、辛辣的讽刺呢？
　　金不换高高举起的双手放下了，他显然松了一口气。
　　慕容冲天立即感到很后悔，因为他竟是如此轻易地就把主动权交到了对手的手中。
　　金不换将两片圣火令在手中敲得叮当响，淡淡地道：“三枚圣火令，金某已掌其二，如果现在金某要求与慕容
　　兄共掌教主之位，慕容兄不会不同意吧？”
　　慕容冲天咬牙道：“当然不会。”
　　金不换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可是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慕容兄想必也不会甘心。”
　　慕容冲天冷冷地盯着他，道：“金左使有话请直说。”
　　金不换慢慢走到两军阵前的空地上，将两枚圣火令往地上一抛，道：“金某给慕容兄一个机会，如果慕容兄能胜金某一招半式，金某立即将这两枚圣火令拱手相送。”
　　对于慕容冲天来说，这的确是一个机会。一个极好的机会。
　　但机会，特别是好机会，往往是一种隐藏的很好的陷阱。
　　就在你认为已经抓住了机会的时候，面前很可能就会出现一个又大又深的大坑。而此时你已收不住脚了。
　　你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于是你就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百二十四个不愿意地掉进别人为你准备好的这个大坑里。
　　这个道理慕容冲天当然不会不明白。他知道金不换在已经占了上风的情况下，提出现在这样一个解决争端的办法，肯定是带有附加条件的。
　　慕容冲天道：“金左使有话不妨一次说完。”
　　金不换点了点头，道：“慕容兄还是这么精明啊！这样吧，请慕容兄网开一面，让白莲教的人先离开此地。”
　　慕容冲天迟疑了。他实在很难接受这个条件。
　　控制了白莲教，不仅仅是控制了中原武林中势力最大的一个教派，而且还控制了现在正在东南一带与官军作战的隶属于白莲教的几支军队。
　　如果他答应了这个条件，让煮熟的鸭子飞走了，不说这么多天的心血白费，他在教内弟兄们心目中的形象也会受损。
　　“不行！”
　　慕容冲天还在迟疑着，吕菩萨却已尖声叫了起来：“不行！我不走！”
　　慕容冲天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的脸上慢慢浮起了笑意。
　　他微笑着，带着怪有趣的目光注视着金不换。
　　这下轮到金不换为难了。他好不容易争到手的主动权，却被吕菩萨一句话拱手送给了慕容冲天。
　　金不换扭过头，对吕菩萨道：“教主？？”
　　吕菩萨已飘身掠到他的身边，一伸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地道：“要死一起死。”
　　她那张一直惨白的脸上，竟似已飞起两朵淡淡的红云，而她一直锐利冰冷的目光里，也已经涌动着柔情。
　　慕容冲天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本座总算明白了金左使当年为什么离教出走了！”
　　他挺直了腰身，高声道：“弟兄们都看见了吧？金不换当年叛教，就是为了这个女人！他在这些年里，也一直在暗中勾结白莲教，残杀本教两名执令使，对本教图谋不轨！”
　　李乾元也高声叫了起来：“此人勾结本教大敌，弟兄们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
　　慕容冲天的声音又提高了一倍，双目炯炯环顾四周，道：“对这样的叛臣贼子，弟兄们，你们说该怎么办？”
　　“杀了他！”几千张嘴里同时吼出这三个字。
　　如此轻易地再度控制了局面，连他自己都觉得实在是难以想象。
　　如果说金不换提的条件只是一个陷阱，那么吕菩萨的那句话无疑又给了他一次机会。真正的机会。
　　对真正的机会慕容冲天从来都不会放过。
　　所以他又一次成功了。
　　金不换和吕菩萨仍然痴痴地相互凝视着，似乎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形势已经变得对他们很不利了。
　　廖将军也痴痴地看着他们，明艳的阳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两行泪水正滑过她的脸颊。
　　几百名白莲教徒又一次举起了连弩铁箭，箭头闪动着蓝汪汪的光芒。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微笑，舒心的微笑。
　　金不换和吕菩萨之间的事，他们都知道。
　　他们也都知道，虽然这三十年中金不换一直都在为白莲教四处奔走，但吕菩萨却一直没有原谅他。
　　现在，吕菩萨终于走到金不换身边了，还有什么比这能更让他们感到高兴的呢？
　　金不换深深地凝视着吕菩萨柔情无限的双眸，忽然轻轻一抬左脚，足尖连踢，将两枚圣火令踢到了身前。
　　吕菩萨微笑着转过头，微笑着对慕容冲天道：“慕容教主，有什么手段就一起使出来吧！”
　　慕容冲天冷笑。
　　他慢慢伸出手，掌心也托着一枚圣火令。
　　圣火令忽然自他掌中滑下，跌落到地上，跌落在那两枚圣火令旁。
　　他拍了拍手掌，道：“本座也给金兄一个机会。”
　　金不换皱了皱眉，道：“什么？”
　　慕容冲天冷冷地道：“金兄如果能胜本座一招半式，本座就将圣火教教主之位拱手相让。”
　　金不换咧了咧嘴，说道：“条件？”
　　慕容冲天道：“没有条件。如果本座胜声，你我两教再决胜负，如何？”
　　金不换怔住了。
　　在他的印象里，这绝不会是慕容冲天所能做出来的事。
　　吕菩萨一挑大拇指，道：“好！慕容冲天不愧是慕容冲天！够棍气！”
　　慕容冲天淡然一笑，道：“菩萨过奖了。”
　　他虽然是在笑，但他的嘴里却隐隐泛起一丝苦味。
　　闯了大半辈子的江湖，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的涵义。
　　这份“棍气”，在此时此刻，他是绝对不愿意，但又不得不显露出来的。
　　因为要想在江湖上闯出名头，要想在江湖上保住已经闯下的名头，在大多数的时候，“棍气”比武功更重要。
　　“棍气”的意思就是指一个人做事很够意思，很讲义气，很光棍。
　　一个人如果想博得“棍气”的名声，做起事情来，多多少少是要吃一点亏的。
　　慕容冲天这次就吃亏了。
　　他平白无故地给了金不换一个彻底翻本的机会，这不是吃亏是什么？
　　吃亏归吃亏，能得到堂堂的白莲教教主赞一声“够棍气”，多少对他吃的亏能有所弥补，因为江湖上能得到这种殊荣的人，到现在为止，大概还只有他慕容冲天一人。
　　慕容冲天慢慢向金不换走去。
　　二十八丈……二十四丈……二十丈……
　　金不换的眼中闪出了慑人的精光，全身上下都透出了一股无边的杀气。
　　他的脚步缓缓移动着，寻找着最佳的攻击或防御点。
　　三十多年前，他们还都在严子乔手下的时候，武功可谓是半斤八两，难分高下，这三十多年来，二人一直就没碰过面，慕容冲天的武功到底练到了什么地步，金不换可不太清楚。
　　慕容冲天一步一步向金不换逼进。
　　他的步伐十分稳定，他的神情也十分轻松。
　　他显然对取胜很有把握，因为他对金不换的武功进度有一定的了解。
　　金不换曾经为了从圣火教手中抢走殷朝歌，在大沙漠里出过一次手。
　　对于慕容冲天这样的高手来说，有这一次出手就够了。
　　他曾反复详尽地询问过李乾元和金不换交手的过程和全部细节，并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来分析金不换的武功。
　　他的结论是，在这三十来年中，金不换并未练过新功夫，也就是说，金不换的内功即使一点儿也没有耽搁，但在招数上，他已经胜了金不换一筹。
　　十八丈……
　　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金不换的神色忽然显得有些紧张。
　　“等一等！”说话的又是吕菩萨。
　　吕菩萨似乎看出了什么，大声道：“等一等！”
　　慕容冲天淡淡地道：“菩萨还有什么要说的？”
　　吕菩萨道：“本座和慕容教主还有一笔旧账，是不是应该先算一算呢？”
　　慕容冲天道：“什么旧账？”
　　吕菩萨冷笑道：“三十年前黄公岭上那一仗，慕容教主难道已经忘了？”
　　慕容冲天一怔，道：“三十年前，伤了菩萨的是严子乔，和本座有什么关系？”
　　吕菩萨冷冷地道：“严子乔当时是不是圣火教教主？”
　　慕容冲天道：“当然是。”
　　吕菩萨悠悠地道：“本座只认职位不认人，既然三十年前和本座结下梁子的是圣火教教主，三十年后的今天，这笔账当然也要找圣火教教主来算。”
　　慕容冲天怔住了。
　　他可没料到吕菩萨会来这一手。
　　如果单单对付一个金不换，他至少有六成把握，但要是加上吕菩萨，他就连二成把握也没有了。
　　殷朝歌一步一拐地往场中走去，笑嘻嘻地道：“家师的账，还是算到在下头上吧，吕教主，你说好不好？”
　　皇甫仲和急叫道：“殷公子，余毒未尽，不可？？”
　　殷朝歌头也不回，淡然道：“没事。有‘毒神’的灵丹妙药，白莲教那点小玩意算得了什么！”
　　吕菩萨咬牙冷笑道：“也好！本座先打发了你，再找慕容冲天算账！”
　　话音未落，人已掠起，十指分开如利爪，一前一后向殷朝歌胸前抓来。
　　强劲的掌风扫过山坡，金不换和慕容冲天也已经动上手了。
　　吕菩萨尖尖的十指尖上，透出一缕缕冷森森的气流，她苍白的手指眨眼间就已扫到殷朝歌面门前。
　　殷朝歌闪了一闪，却没闪开，左腿一软，左膝竟已向下跪去。
　　吕菩萨的独门毒针果然很厉害，虽然他已运功逼出了大部分毒性，又经皇甫仲和经心调治，但他的左腿还是使不上劲。
　　双手扫过脸颊，按在了他的右肩上。
　　殷朝歌大惊之下，顺着左膝跪倒的去势，翻身一滚，躲开了这一抓。
　　右肩头上立时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殷朝歌略一偏头，就看见右肩衣衫已碎裂。
　　吕菩萨一招得手，二招又至。冷笑声中，右掌已全力向殷朝歌前胸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