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剧变

2024-08-11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点击：

　　凌烟阁的脸色更白了。
　　他不声不响地拖过一张椅子，放到殷朝歌身边。
　　殷朝歌一屁股坐了下去，仰头往椅背上一靠，伸长双腿，满意地吁了一口气。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只手。
　　司马乔的手，手上正端着一碗酒。
　　殷朝歌接过酒碗，猛嘬一口，抹抹嘴，方笑道：“真痛快。”
　　金不换笑眯眯地道：“少爷是痛快了，我们几个可是一颗心悬了大半天了。”
　　殷朝歌又伸了伸腿，让自己尽量靠得舒服一些，悠悠地道：“金大叔担心什么呢？你以为慕容冲天真的会把我怎么样？”
　　么？”？？金不换道：“慕容冲天什么事做不出来！我能不担心
　　殷朝歌笑了笑，道：“慕容冲天的确在丹霞岭，不仅他在，圣火教所有精锐人马也都在，不过，他要对付的人却不是我。”
　　金不换道：“那是要对付谁？莫非……莫非是盯上我了？”
　　殷朝歌摇头：“也不是。圣火教这次的目标是白莲教。”
　　司马乔一下跳了起来，诧异道：“白莲教？白莲教真的就在伏牛山？”
　　殷朝歌笑着点了点头。
　　司马乔道：“嘿！咱们找了这么多天连个人影都没找到，可真够现眼的！”
　　肖无濑笑道：“有圣火教这样的强敌当前，就算有两个白莲教只怕也不敢再公然招摇了吧。”
　　金不换讶然道：“怎么，少爷这次是专程来找白莲教的？少爷找白莲教干什么？”
　　殷朝歌淡淡地道：“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想和吕菩萨聊聊天而已。不过，既然慕容冲天已经找上她了，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他四下看了一眼，道：“咱们都好好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就回去。”
　　司马乔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下他可以彻底放心了。
　　金不换忙着整了整桌上的几样菜肴，道：“少爷一定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吃饱了再睡。”
　　殷朝歌还真觉得饿了，夹起块熏鸭就往嘴里塞，一边起劲地嚼着，一边含混不清地道：“你们一定也都没吃吧？来来来，一起吃，一起吃。”
　　凌烟阁捧过酒坛，替殷朝歌满上一大碗酒。
　　殷朝歌喝着酒，兴致勃勃地道：“世事真是很难预料。谁知道慕容冲天会跟白莲教过不去呢！这下好了，咱们一点不用费劲，就能功德圆满。”
　　凌烟阁已经将肖无濑、司马乔、金不换和他自己的酒碗里都加满了酒。
　　金不换慢慢啜了一口酒，叹道：“唉，三十多年的旧账了，真难为他怎么还记得清。”
　　殷朝歌似是不经意地道：“听慕容冲天说，三十多年前的那一仗，多亏了金大叔，圣火教才能大获全胜呢，金大叔，是不是啊？”
　　金不换的眼睛眯了起来，喃喃道：“是啊，要不是严教主想出那样的奇谋妙计，白莲教还真很难对付。”
　　殷朝歌瞟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金大叔，有一件事，不知该问不该问。”
　　金不换道：“少爷有什么话就尽管问吧，哪里说得上该不该的。”
　　殷朝歌道：“当年金大叔为什么要离教出走呢？不然的话，慕容冲天大概也不敢起兵将师父逼出圣火教吧？”
　　金不换眯着双眼，脸上的皱纹似乎一下增多了一倍。
　　殷朝歌微笑道：“反正闲来无事，金大叔不妨说一说，也好消此长夜嘛。”
　　金不换似乎迟疑了一下，旋即淡淡地道：“少爷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能想得到三十多年前我是个什么模样吗？”
　　殷朝歌含笑道：“很难想象，不过，听慕容冲天说，金大叔当年曾迷倒过无数江湖侠女哟。”
　　金不换无声地笑了起来，一双老眼里忽然闪出了一丝神彩。
　　“说实话，刚刚接到教主的命令时，我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的，吕？？吕梅当时在江湖上的公开身分是一个独来独往的女侠，武功极强，眼高于顶，嘿嘿，真可谓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金不换的声音忽然间也像年轻了很多。
　　殷朝歌道：“吕梅？是不是就是现在的白莲教主吕菩萨？”
　　金不换道：“是。”
　　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教内当时还有很多相貌堂堂、武功出众的年轻高手，我也不知道严教主为什么一定要我去。”
　　殷朝歌想了想，道：“当时金大叔在江湖中的公开身分是什么？”
　　金不换微笑道：“只是一个小角色而已，匪号‘浪子无行'。”
　　殷朝歌道：“这么说，是一个很有名的浪子喽？”
　　金不换笑道：“可以这么说。”
　　殷朝歌笑了笑，看了金不换一眼。
　　司马乔古怪地一笑。
　　殷朝歌笑道：“我知道师父为什么一定要让你去了。”
　　金不换不相信地看了看他，道：“你知道？严教主跟少爷说起过？”
　　不仅金不换感到奇怪，一旁听得正起劲的肖无濑和凌烟阁也感到奇怪。
　　如果严子乔曾经对殷朝歌谈起过这件事的话，殷朝歌又何必要问金不换自己呢？
　　只有司马乔似乎并不感到奇怪，但他的脸上却挂着淡淡的，古怪的笑意。
　　殷朝歌道：“师父怎么会跟我说这些事，是我自己猜的。”
　　金不换感兴趣地道：“哦？你说说看。”
　　殷朝歌悠悠地一笑，道：“吕梅虽然是个眼高于顶的女侠，但到底也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而已，年轻的女孩子，尤其是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子，最能打动她们的，只怕莫过于我行我素的浪子了。”
　　他笑着用力拍了拍司马乔的肩头，道：“这位司马大少，在女孩子里就很有人缘么！”
　　司马乔不禁苦笑：“殷兄又开玩笑了！”
　　金不换又叹了口气，道：“少爷的话很有道理，只怕教主当时也是这样想的？？当时吕梅正好在宣城一带活动，我就根据教主订下的计划，和宣城大豪杜仁风为了宣城的一个名妓打了一架……”
　　殷朝歌插言道：“杜仁风也是圣火教的人吗？”
　　金不换道：“是。杜仁风是当时宣城分舵的舵主，也是城里最富的米商。”
　　殷朝歌道：“这一架当然是金大叔打输喽？”
　　金不换微笑道：“当然。而且输得很惨，两条腿都快让人打折了，肋骨也断了几根？？杜仁风对我痛下杀手，追得我满大街乱窜，吕梅当然看不过眼，出手把我救了下来。”
　　殷朝歌道：“那杜仁风呢？”
　　金不换苦笑道：“事后我才知道，杜仁风当天晚上就被杀了。”
　　殷朝歌吃了一惊：“什么人下的手？”
　　金不换笑得更苦了：“当然是吕梅。同时被杀的，还有那个名妓。”
　　殷朝歌有些弄不明白了，问道：“为什么呢？”
　　金不换苦着脸道：“原因是吕梅相信了我给她编的一个故事。”
　　殷朝歌道：“故事？什么故事？”
　　金不换道：“她救了我，替我接骨疗伤之后，就把我托给了当地的一家客店，不准备再管我了，但她终于还是好奇心切，问我为什么会和杜仁风打起来。我就对她说，那名妓本是我青梅竹马的恋人，是被杜仁风逼进风尘的。”
　　殷朝歌奇道：“就这样简单？她就信了你的话？”
　　金不换苦笑道：“谁知道呢？反正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带着我上路了，一路上对我照顾的十分周到，到了杭州的时候，我的伤已好了大半。”
　　殷朝歌道：“杭州？莫非白莲教的总舵当时在杭州了？”
　　金不换摇头道：“不在。……等我的伤全好了之后，她问我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我说惟一打算就是要杀了杜
　　仁风，她却笑着说用不着了……我听了她的话之后，脸色神情一定很古怪，因为我根本就没想到她下手这样狠，没料想她却误会了我的意思，见我一直盯着她看，忽然就红了脸……”
　　殷朝歌微笑道：“后来呢？”
　　金不换一笑，道：“后来……后来她当然是一定要我娶她。”
　　殷朝歌道：“她也一定要你加入白莲教，对不对？”
　　金不换道：“对。她要我跟她一起去总坛举行了入教仪式。”
　　殷朝歌道：“金大叔当然是顺水推舟，和她一起去了总舵喽？”
　　金不换道：“是啊，只是没想到一到总舵，就出了乱子。”
　　殷朝歌道：“什么乱子？莫不是金大叔露出什么破绽来了？”
　　金不换叹道：“没有。只不过是白莲教内的四名护法和教主都不同意吕梅嫁给我。”
　　殷朝歌奇怪了：“为什么？”
　　金不换道：“吕梅本就是前任教主选定的继承人，而一旦继位教主，就终生不能嫁人。”
　　殷朝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结果如何？”
　　金不换沉默半晌，方道：“吕梅宁愿放弃教主之位的继承权。”
　　殷朝歌心中不禁一震。
　　金不换勉强笑了笑，道：“就在……就在婚期的前一天，严教主带着教中精锐，沿着我一路留下的暗记，悄悄摸上了黄公岭。”
　　殷朝歌一怔，道：“黄公岭是什么地方？”
　　金不换道：“黄公岭是天目山北段的一座大山，相传东吴大将黄盖曾在山上驻过兵。白莲教的总舵就设在那儿。”
　　肖无濑忽然皱了皱眉头，端起酒碗，仔细看着。
　　他的手突然抖了起来，碗里的酒泼出了小半，溅到他自己的衣襟上。
　　金不换不经意似地瞟了肖无濑一眼，道：“接下来的事就不用说了，当然是圣火教大获全胜，白莲教的精锐人马及首脑人物几乎被一扫而空。”
　　肖无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想抬起手，手却似有千斤之重。
　　他两眼死死地盯着金不换，眼中蓄满怒火。
　　司马乔忽然跳了起来，大叫道：“你？？你使毒？？”
　　话未说完，他已倒在了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金不换一闪身飘到门边，负手冷笑道：“不用担心，你们并非中毒，只不过是一般的迷药，药劲一会儿就会过去的。”
　　殷朝歌暗暗一提气，全身的内力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脸一下变得铁青，冷汗立刻爆满了额头。
　　金不换笑嘻嘻地道：“没想到少爷的内力已如此精湛，下了这样大的剂量，还是放不倒你。”
　　殷朝歌咬牙道：“为什么？”
　　金不换伸手一指，笑道：“别问我，要问你该去问他。”
　　他指的人是凌烟阁。
　　凌烟阁似已不敢再看殷朝歌三人，一闪身也到了门边,伸手道:“拿来！”
　　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金不换冷笑道：“你以为老夫真的有《太清秘籍》？”
　　凌烟阁怔住。
　　金不换笑得更冷：“像你这种卖友求荣的混蛋，也不配得到《太清秘籍》！老夫今日饶你不死，滚吧！”
　　凌烟阁傻了。
　　他呆呆站在门边，看了屋内的三个人一眼，咬牙跺了跺脚，飞身掠出，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肖无濑怒视着金不换，眼珠子似已将凸出来。
　　打死他也想不到出卖他们的人竟会是凌烟阁，在白袍会里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好兄弟。
　　金不换负着手，得意地在门口踱过来，踱过去，笑眯眯地道：“少爷还有什么问题吗？”
　　殷朝歌努力吸了一口气，哑声道：“师父当时为什么没有杀吕梅？是不是因为你？”
　　金不换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竟然又叹了一口气，道：“少爷真聪明……严教主在击倒吕梅之后，的确回头看了我一眼。”
　　殷朝歌的舌头已经不太利索了：“你……你当时……在……干什么？”
　　金不换又叹了口气，道：“我当时正看着吕梅。”
　　殷朝歌闭上双眼，喃喃道：“我明白了。”
　　他努力又睁开双眼，低声道：“金大叔……我……不怪你……”
　　金不换愣住。
　　他盯着昏过去的殷朝歌看了半天，低声道：“傻孩子，你明白了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啊！”
　　他回头向门外看了看，又转而盯着殷朝歌，脸上慢慢浮起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他显然是在迟疑着，显然是在下决心。
　　终于，他走到门外，举掌清脆地击了三下。
　　四个蒙面大汉悄无声息地窜到店门前。
　　金不换一指殷朝歌，道：“抬走。一路小心照顾。”
　　四名大汉一低头，闪进客店，抬起殷朝歌，很快又消失在夜色里。
　　金不换走到肖无濑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道：“其实凌烟阁还是不错的，他给你下的剂量就最轻……嘿嘿嘿，这样也不错，正好老夫需要两个报信的人，你们要是都昏过去了，不就没人知道这件事的全部经过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