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洛阳

2024-08-11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点击：

　　江湖人都是好奇的，殷朝歌和司马乔自然也不例外。
　　而好奇心一起，除了满足它之外，就没有别的任何办法能解决了。
　　于是二人决定当天夜里就到伊王府里去转一转。
　　就算不能弄清秋水和伊王的关系，能在王府里顺手牵羊地捞点银子，不也是好事嘛。
　　至少，可以让昨夜热情地接待过他们的那群可怜的花子们过一段好日子，而且他们自己由洛阳到伏牛山这一路之上，日子也能过得舒坦一点儿。
　　虽说他们一身花子打扮，可到底不是真正的花子。
　　真的让他们沿路乞讨，那可真是受不了。
　　三更刚过，殷朝歌和司马乔已摸到王府西面的围墙外。
　　到王府的一路之上，他们遇到一队队巡夜的兵丁不下十次之多，而绕着王府的围墙巡逻警戒的兵勇，足足有八队。
　　仅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伊王府的防卫是何等的严密。
　　这与去年秋水与他订约于王府的那时的情景有多么大的差别啊！
　　二人伺一队兵勇刚刚走过，飞身掠过围墙，轻轻落在围墙内侧一排依墙而建的矮屋的房顶上。
　　这排房屋显然是王府仆役、护院武士们的住处。
　　此时虽已时过三更，这排屋子里却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
　　王府内却是灯火通明。
　　各个院落间，一些仆役打扮的人正急急匆匆地来来往往，却没人注意到这边屋顶上突然多出了两个大活人。
　　虽说暂时没被发现，但此处也不是长呆之地，殷朝歌身形尚未落稳，冲司马乔微一偏头，纵身掠起，落在一处假山之后。
　　假山后一团漆黑。
　　司马乔放心地吁了口气，低声道：“殷兄，我们来的太早了。”
　　殷朝歌侧耳听听四下的动静，淡淡道：“既来之，则安之。走，咱们往东去。”
　　司马乔道：“王府的银库就在东面？你怎么知道的？”
　　殷朝歌道：“正殿那边隐隐有丝竹之声，看来伊王正在摆夜宴，咱们且过去瞧瞧再说。”
　　二人振衣而起，飞身掠过几重屋顶，丝竹管弦之声和歌女们清亮宛转的歌喉越来越清晰了。
　　殷朝歌忽然顿住身形，一拉司马乔，静静俯倒在一幢屋顶上。
　　几乎在他们伏身的同时，一队衣甲鲜明的兵丁排着整齐的队形向这面直走过来。
　　带队的校尉停住脚，踮起脚跟往他们俯身的地方瞧了几眼，喃喃道：“奇怪？？大概是眼花了。”
　　一个兵丁道：“头儿，怎么回事？”
　　校尉道：“我好像看见那边有人影闪了闪，莫不是有什么江湖人物摸进来了吧？”
　　兵丁道：“头儿放心，江湖人物就算有这个本事，谅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
　　另一兵丁道：“就是，他们可知道这里是王府，哪里是容得他们撒野的地方。”
　　校尉点头笑道：“说得也是，走吧。不过，大伙儿还是小心点好。”
　　这一小队兵丁三转四转，消失在一幢房屋背后，殷朝歌伸手向前指了指，两人又已掠起，直扑东面那幢最高的屋顶。
　　那里正是王府的正殿。
　　丝竹管弦之声，正是自这座正殿中传出的。
　　二人落到屋背上，仔细听了听四下的动静，确信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挪开了两片宽大沉厚的琉璃瓦。
　　下面的大殿之内，四面围坐着不下百人，但殿内仍显得很空旷。正中央一大块团花簇锦的地毯上，两队轻纱掩
　　体绣鞋半露的舞女正随着悠扬悦耳的乐曲声舒展着她们妙曼的身姿。
　　南唐李后主的一首词立即在殷朝歌脑海中浮现出来：
　　红日已高三丈透
　　金炉炊第添香普
　　红锦地衣随步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
　　酒恶时拈花蕊嗅
　　别殿遥闻箫鼓奏
　　他一面体味着大殿中“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这一番温柔富贵风光，一面打量着殿中坐着的百十号人。
　　南面的三四排矮几后，全是身着官服的各级官员，东面一群衣着华丽的，显然是洛阳城里的缙绅、才子之流。
　　靠近殿门这一边，也有数矮几，但一根横梁恰巧挡住了殷朝歌的视线，他只能看见坐在这面的一小部分。
　　在这些人中，不仅有和尚，有道士，甚至还有尼姑。
　　殷朝歌一瞥之下，不免微觉吃惊。
　　伊王府的夜宴上，竟然会有僧、尼、道之流出现，而且与官员缙绅同坐一席，这当然是一件不太合常理的事情。
　　但更令殷朝歌吃惊的是，主位上竟是空的。
　　他在东、西、南三面的人群中仔细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一个身着王服的人。
　　司马乔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指指大殿的东北角。
　　那里是一群乐士，正捧着笙箫、笛、琴，吹的吹、弹的弹，一个个都是一付深为陶醉的样子。
　　殷朝歌正自奇怪司马乔为什么要让他注意这一群乐士，司马乔已悄声道：“你看柱子边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伊王？”
　　粗大的柱子将那人遮住了一大半，只露出半幅雪白的袍角和小半顶束发金冠。
　　看来，这个正全神贯注地弹着箜的中年汉子，正是这座府的主人，伊王。
　　乐曲终于缭绕而散，大殿内的人都拼命地鼓起掌来。
　　伊王站起来，回到主位上，一抹上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短须，笑道：“本王这一手箜，乃是学自李凭之后，人称‘五湖散人’的玉雪村玉先生。”他稍稍一顿，转脸向垂手站在一旁的一名身材略显肥胖的中年人道：“雪村先生，适才这一曲，可还入耳？”
　　玉雪村矜持地微微一笑，道：“王爷神技，使草民有‘高山仰止’之叹。”
　　伊王微笑道：“果真如此？”
　　玉雪村道：“草民不过是风花雪月，聊以自娱而已，万万不及王爷所奏，天生一幅富贵雍容之气象！”
　　一名官员立即大声赞道：“王爷箜之技，当在玉雪村先生之上，堪称天下第一！”
　　另一官员抢着道：“岂只箜，岂只箜，王爷诸般技艺，无一不精道，无一不……”
　　他的话尚未说完，一名身着武官服色的大汉站起身，吼着打断了他的话，道：“放屁！放屁！”
　　殿中的气氛立即紧张起来。
　　所有的人都瞠目结舌地盯着那名武官。
　　伊王也斜睨着他，脸上虽然仍挂着笑意，但已经十分勉强了。
　　武官似乎并未注意到殿中诸人的反应，大声道：“说起王爷诸般技艺，又岂是‘精通’二字就可形容的，所以下官要说刚才这位仁兄放屁！依下官看，王爷的技艺都是神技，简直就是出神入化了！”
　　伊王一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众宾客这才松了口气，很多人立即在心中细细体会这位武官拍马奇术的精妙之处，以备日后之用。
　　殷朝歌和司马乔对视一眼，都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们也都没料到那武官会抖上这样一个大包袱。
　　说实在话，虽然他们很看不起这位武官拼了命地拍王爷的马屁，但对他的“胆识”还是颇起了一丝钦佩之心。
　　伊王轻轻拍了拍手，刚刚在殿中翩然起舞的十数舞女便如彩蝶穿花一般，每人手中捧着一尊银壶，给所有的宾客都斟上了酒。
　　伊王慢慢饮尽一杯酒，微笑道：“本王今日还有幸请到了几位武林高手，众位一睹他们高妙奇绝的武功，以助酒兴,如何？”
　　回答他的自然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那名武官又不屑地哼了两声，道：“王爷家传绝学，
　　冠绝天下，依下官看，这些人的武功必然难入王爷之眼！”
　　伊王淡淡一笑，道：“李将军的‘夺命三绝剑’，本王一向是钦佩有加的！”他话锋一转，接着道：“今日到会的，有泰山剑派的掌门褚氏昆仲，有关外雪山派的高手马师傅，有南少林的玄渡大师，还有衡山的妙慧师父，李将军可要好好向人家学几招啊。”
　　那名武官干笑几声，赶忙拿酒杯堵住了嘴。
　　房顶上的殷朝歌却吃了一惊。司马乔悄声道：“奇怪，褚东海的两个儿子怎么会跑到伊王府来了？”
　　褚东海是死在白袍会的复仇行动中的，褚少君、褚少阳二人自是早已将秋水恨透了，但他们二人却显然在拼命地巴结伊王，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伊王和秋水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
　　难道说二褚也探听到了秋水和伊王之间有什么关系，前来伺机报仇？再一转念，殷朝歌不禁哑然失笑。
　　他虽只见过褚氏兄弟一面，但可以断定，这哥儿俩根本就不可能有如此深的心机，更不可能有如此胆识。
　　伊王含笑道：“两位褚掌门，能否一展贵派剑法，让本王开开眼界呢？”
　　人影一晃，二褚已纵身场中，左手之中，都捏着一柄连鞘长剑。
　　褚少君抱拳躬身道：“蒙王爷看得起，草民兄弟就练一路敝派秘藏剑法，请王爷指点。”
　　话音刚落，剑光已生。
　　二褚各挺长剑，缠斗在一起。
　　看他们二人的样子，已不像是演练剑法，简直就是在以性命相搏了。
　　他们刺出的每一剑，都似要将对方扎上一个透心凉，但就在剑锋及体的一刹那，又都轻妙地躲开。
　　殿中诸人看得目驰神摇，翘舌不下，一声一声的惊呼不时从人群中响起。
　　每一声惊呼后，紧接着又会响起一阵赞叹。
　　殷朝歌偏过头，轻声笑道：“这俩人也够没出息的，怎么大半年过去了，还一点长进都没有！”
　　司马乔也忍不住好笑。
　　这场斗剑在常人眼中看起来，的确是精彩绝伦，惊险到了极处，但在他们看来，实在比跑江湖的杂耍艺人高明不到哪里去。
　　伊王一直很认真地看着，但他的神情一直都很轻松。
　　仅从这一份涵养功夫来看，伊王的武功绝不会比褚氏兄弟差。
　　褚少君褚少阳斗到难分之际，招数忽然一变，剑势大开大合，已经使出了泰山剑派的镇山之宝——“东海剑法”。
　　伊王的眼中忽然闪出一丝冷光。
　　殷朝歌暗暗点头，他知道伊王已经看出褚氏兄弟有意藏锋，并未使出“东海剑法”中最精妙的招数。
　　两柄寒光四射的长剑忽然绞到了一起，随着一阵让人牙酸的磨擦声，二褚已然纵身跳开，神闲气定地抱拳向伊王致意。
　　喝采声，鼓掌声哄然四起。
　　两名舞姬早已各捧一樽色泽晶莹的绿玉斗，轻轻走到二褚身边。
　　伊王端起手边的金杯，稍稍举了举，道：“贤昆仲的剑法出神入化，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来来来，本王敬二位一杯。”
　　二褚显然已受宠若惊了，一仰脖子干了玉斗内的酒，恭恭敬敬一躬身，齐声道：“谢王爷赐酒。”
　　虽然他们努力控制着自己，但直起腰时，脸上仍然露出一丝得意骄矜之色。
　　殷朝歌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道：“真没出息！褚东海要还活着，只怕也要被气死了！”
　　司马乔笑道：“褚东海现在要是能知道这事，只怕会气得从地底下蹦出来喽！”
　　伊王浅浅啜了一口酒，目光忽然斜斜向上瞟了瞟，又不动声色地继续喝他的酒。
　　殷朝歌忙道：“真看不出，伊王好像已经发现咱们藏身在此了。”
　　司马乔满不在乎地道：“发现就发现了，至不济咱们拍屁股走人，有什么大不了？”
　　殷朝歌注意盯着伊王那张显然是在考虑着什么的脸，摇头道：“我想下去看看，正好拖住这些人，你可以趁机找到银库，大捞一把。”
　　司马乔着急了：“殷兄，这值得吗？下去容易，脱身可就难了！”
　　他再着急也没用了。
　　因为不仅殷朝歌自己主意已定，伊王也站起身，仰头微笑道：“哪位高人深夜造访？肯赏脸与本王喝一杯么？”
　　殷朝歌一推司马乔：“快走！”再不走真的就迟了。
　　不仅大殿四周忽然闪出了百余名精壮卫士，殿内的数位武林人物也已纵身扑向殿外。
　　司马乔借殷朝歌一推之力，轻轻一晃，已消失在数重屋顶之后。
　　褚少君、褚少阳、少林玄渡、衡山妙慧从四个方向几乎同时跃上殿顶。
　　殿顶上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四人不禁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