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树欲静而风不止
2024-08-11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点击：
多嘴和尚到达上方山北面的杏黄庄时，时值正午，正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庄内家家户户屋顶上都缭绕着淡淡的炊烟，几家不大的茶馆酒店里，早已挤满了食客。
杏黄庄的庄民们谁也不知道近来庄内怎么一下子多了
这么多外地人，最高兴的要数酒店的老板们，因为他们自开业来，生意从来就没有像最近一段时间这样好。
多嘴和尚挑了最大的一家酒店，抬腿往里走。
小二迎上来，笑嘻嘻地道：“客官爷要用点什么？”
多嘴和尚在墙角一张惟一空着的桌子边坐下，随意点了几个小菜，一壶酒。几乎一眨眼的功夫，酒菜就上齐了。
小二捏着多嘴和尚赏的一小块碎银子，笑嘻嘻地退开了。
这些天来，他的嗓子都哑了，腮帮子也已笑得发僵、发疼，但他得的小费已经比一年的工钱还要多。
只要有钱可赚，哪怕把嘴笑歪了，他也愿意。
多嘴和尚掸了掸身上的深灰贡缎长衫，正了正戴在假发上的帽子，一摇手中的折扇，满意地微笑起来。
谁都不会想到这个酸溜溜的中年秀士就是多嘴和尚，就算以前见过他的人也绝不会认出他。
因为他脸上戴着精巧的人皮面具。
这就是多嘴和尚能神出鬼没的秘密了。
每一次“多嘴”行动之前，他都只会是另外一个人。
一个在任何人看来都平平常常的普通人。
一直到他即将“多嘴”前的那一刻，他才会忽然变成“多嘴和尚”，“多嘴”之后，他又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再变成另外一个人。
要是没有如此精妙的易容术，只怕是二十个多嘴和尚也早就死绝了。
因为他认识而且也认识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就在这家酒店里，就在他对面的几张桌子上，就有十几个他认识的人。
正对着他的那张桌子上，正坐着去年九月十一那天被他搅了寿筵的黄河老船帮帮主，张炳然。
张炳然的身边，竟然是曾被张炳然抢走了七夫人的淮西十三水寨总寨主杨暄。
这两人正你一杯我一杯喝得高兴，看上去他们之间非常友好，非常亲热。简直比亲兄弟还要亲。
不认识他们的人只怕很难相信就在几个月前，这两个人中的一个曾抢过另一个人的老婆。
老船帮和十三水寨的十几名弟兄也正凑在一起，吆五喝六地猜拳。
谁能想到他们曾经差一点就会以死相拼呢？
多嘴和尚感慨之余，不禁好笑。
他摇头晃脑，哼哼叽叽地念叨一番，喝一杯酒，吃几口菜，再摇头晃脑一番。
酒店里坐着个酸秀才，这种事再普通不过了，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曾经恨得想一口一口咬死他的张炳然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张炳然嘴里一边起劲地嚼着一块炖牛肉，一边含混不清地大骂着多嘴和尚。
要是他知道了被他骂的人正坐在他的对面，不知他会做何感想。
多嘴和尚却只感到奇怪。
因为被张炳然抢过老婆的杨暄竟然也附和着张炳然，一齐大骂多嘴和尚。
好心好意去给他报了信，竟然落得个挨骂的下场，这还不让人奇怪么？
张炳然骂得兴起，嗓门越来越大了：“老子就不信这个贼和尚的话！这次他要真敢来，看老子不剁了他的小和尚！”
多嘴和尚很吃了一惊。
张炳然怎么会知道他多嘴和尚要来上方山？
托他来上方山多上这么一句嘴，这事只有他和铁人凤两个人知道哇？
杨暄也指着桌子跟着一起骂，骂得口沫四溅。不过，这下多嘴和尚已经不感到奇怪了。
他的心思已经转到张炳然他们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这个问题上来了。
一开始思考问题，他脸上的神情就不自觉地凝重起来。
张炳然立刻开始注意他。
酒店里有一个秀才一面饮酒一面发酸的确很正常，但一个刚刚还在发酸的秀才忽然就不发酸了，这事就比较不正常了。
不正常的事总是惹人注意的。
尤其会惹老江湖的注意。张炳然当然是一个老江湖。
他醉红的、但仍然锐利的目光紧盯住多嘴和尚，大声
道：“兀那秀才，老子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多嘴和尚吓了一大跳。
这绝不是想出来的，因为他很清楚易容术有一个最大的，无法弥补的缺点。
易容术再高，也不可能改变一个人的眼神，而像张炳然这种在江湖上滚了几十年的老手，自然能通过眼神认出一个人来。
多嘴和尚索性哆嗦了一下，将手里的酒泼出了小半杯，打着酸腔道：“小生浪迹天涯，阅历颇丰，或许老先生的确见过小生，也未可知，只是小生却不曾有幸识得老先生,惜哉,惜哉！”
张炳然的目光里虽说疑虑仍在，但已经打消了一大半了：“秀才，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过来过来，老夫请客，咱们一起喝上几杯。”
多嘴和尚求之不得。
他正想从张炳然嘴里掏出话来。
杨暄不屑地道：“张兄，这么个酸秀才多叫人倒胃口，你还叫他过来！”
张炳然一摇手，笑道：“相见即是有缘嘛，借他的酸劲消消酒也不错。”
多嘴和尚拱一拱手，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笑道：“长者赐，不敢辞，小生恭敬不如从命了。”
屁股还没坐稳，他就已挂起了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叭叽叭叽”大嚼起来，一面嚼着，一面眉飞色舞地“唔唔”连声。
杨暄忍不住好笑，笑问道：“请问仁兄青春几何？”
多嘴和尚哪里有功夫跟他答话，牛肉刚咽下，嘴里又多了几片溜肉片，空着的左手伸出来，先比了个三，再比了个六。
杨暄笑道：“你都三十有六啦？那怎么还满口自称小生？你要还是‘小生’，那杨某岂不是苍然白发美少年了？”
多嘴和尚突然以袖掩面，放声大哭起来，一面哭着，一面断断续续地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年华易逝兮留不住，青春老去矣……吾心碎……”
张炳然大笑起来，顺手给他倒了杯酒，笑道：“喝酒喝酒，喝醉了就不心碎了。”
多嘴和尚立即就止住了哭声，端起酒杯灌了个干净，咂嘴道：“好酒哇好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诗刚吟完，他已又是一杯下肚了。
杨暄开始佩服起张炳然来了，这秀才果然是个能逗死人的活宝。
他一高兴，也陪着干了一杯。
多嘴和尚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的残酒，对张炳然道：“适才听老先生之言，言及一多嘴和尚，小生甚感可笑，焉有和尚之法号冠以‘多嘴’二字？”
一提起多嘴和尚，张炳然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张口就骂道：“这个王八羔子就是叫多嘴和尚！
多嘴和尚摇头晃脑地道：“咦，出家之人，岂能多嘴！
日后小生或见到此人，必要劝他一心向佛，休造口舌之孽。”
张炳然不禁好笑：“你要劝他？”
多嘴和尚道：“然也。”
张炳然大笑：“你能劝得了他？”
多嘴和尚正色道：“小生以煌煌圣人之道理而劝之，其人焉能不垂首洗耳而听焉？”
杨暄倒吸了一口凉气，皱眉道：“我说秀才，你不要老是‘焉’呀‘焉’的好不好？我的牙都给酸倒了。”
多嘴和尚赔笑道：“是是。长者有命，小生岂敢不从……”
他好不容易才将最后那个“焉”字留在了肚子里。
张炳然饶有兴味地看着多嘴和尚，道：“秀才，你真的想劝劝多嘴和尚？”
多嘴和尚一脸正气，慨然道：“义不容辞！”
张炳然笑道：“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这个贼和尚这几天只怕就会到上方山来。”
多嘴和尚抹一抹嘴边的油渍，抚掌道：“咦，好！小生正欲一游上方禅林……”他忽然打住话头，狐疑地看了张炳然一眼，道：“老先生如何知道此人一定会到此地来？莫非此人正是上方寺的僧人么？”
张炳然不屑地道：“你刚才不还说你游历天下什么的，怎么连多嘴和尚是个什么人都不知道？”
多嘴和尚道：“惭愧惭愧。”
张炳然道：“那济南铁府的铁人凤铁老爷子你总听说过吧？”
多嘴和尚未答赞道：“铁老爷子名满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张炳然笑道：“那铁老爷子说的话你信不信呢？”
多嘴和尚道：“铁老爷子名重武林，他的话，小生岂能不信？”
张炳然道：“信就好。说多嘴和尚会到上方山来的人，正是铁老爷子！你就在这里等着劝他吧！”
多嘴和尚立即在心里将铁人凤祖宗十八代都挨个骂了一遍。
心里狠狠地骂，手不停嘴不闲地抢着喝酒，抢着吃菜，一付穷酸的样子。
不一会儿，他已是满面通红，晕头晕脑地伏在桌沿上，不动了。
张炳然哈哈大笑，拍着杨暄的肩头道：“怎么样，兄弟，听老哥哥的话没错儿吧。”
杨暄笑道：“这穷酸果然很有意思，杨某的酒都让他酸醒了一半儿了。”
二人大笑起身，往店外走去，自有跟着的小喽罗们结账。
略略使了这样一招粗浅的手段，就从张炳然嘴里掏出了话，又很轻松地摆脱了他们，多嘴和尚心里还是很得意的。
反正酒店的人也没来轰他走路，他干脆伏在桌上继续装醉，一面在心里盘算着铁人凤究竟想干什么。
难道说铁人凤事先透露他的行踪是想置他于死地？
多嘴和尚不太相信。
他很清楚对于铁人凤来说，他的这条命值不了几个钱。
想来想去，他替铁人凤找出了一条理由。
这条理由成立的基础是，铁人凤这次让多嘴和尚来“多嘴”，的的确确只是为了保护上方禅林和上方寺的和尚们。
因为知道多嘴和尚将在上方寺现身的人越多，在上方山亲耳听到他“多嘴”的人越多，上方寺的危险就能更快更彻底的消解。
只要他一“多嘴”，所有的人都不会再呆在上方山，而要去找殷朝歌这个人了。
但铁人凤真的只是为了上方寺吗？他就一点儿别的企图也没有？
多嘴和尚觉得太阳穴附近的几根青筋又跳动起来。
他知道他的头又要开始痛了。
“迟早有一天，老子会死在这偏头疼的毛病上！”多嘴和尚咬牙切齿地轻声嘟哝道。
偏头痛的毛病跟着他已经有十几年了，他不知看过多少名医，吃过多少付药，就是好不了。每当有事让他烦心的时候，这偏头痛就会发作，每次发作，都会痛得他浑身冒汗，两眼直发黑。
现在他就够烦心的了，所以他知道偏头痛即将开始发作。
让他心烦的并不是铁人风将他的行踪在江湖上泄露出来，使他“多嘴”行动的危险性大大地增加了。
这一点危险对于多嘴和尚来说，实在算不了太大的问题。
庄内家家户户屋顶上都缭绕着淡淡的炊烟，几家不大的茶馆酒店里，早已挤满了食客。
杏黄庄的庄民们谁也不知道近来庄内怎么一下子多了
这么多外地人，最高兴的要数酒店的老板们，因为他们自开业来，生意从来就没有像最近一段时间这样好。
多嘴和尚挑了最大的一家酒店，抬腿往里走。
小二迎上来，笑嘻嘻地道：“客官爷要用点什么？”
多嘴和尚在墙角一张惟一空着的桌子边坐下，随意点了几个小菜，一壶酒。几乎一眨眼的功夫，酒菜就上齐了。
小二捏着多嘴和尚赏的一小块碎银子，笑嘻嘻地退开了。
这些天来，他的嗓子都哑了，腮帮子也已笑得发僵、发疼，但他得的小费已经比一年的工钱还要多。
只要有钱可赚，哪怕把嘴笑歪了，他也愿意。
多嘴和尚掸了掸身上的深灰贡缎长衫，正了正戴在假发上的帽子，一摇手中的折扇，满意地微笑起来。
谁都不会想到这个酸溜溜的中年秀士就是多嘴和尚，就算以前见过他的人也绝不会认出他。
因为他脸上戴着精巧的人皮面具。
这就是多嘴和尚能神出鬼没的秘密了。
每一次“多嘴”行动之前，他都只会是另外一个人。
一个在任何人看来都平平常常的普通人。
一直到他即将“多嘴”前的那一刻，他才会忽然变成“多嘴和尚”，“多嘴”之后，他又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再变成另外一个人。
要是没有如此精妙的易容术，只怕是二十个多嘴和尚也早就死绝了。
因为他认识而且也认识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就在这家酒店里，就在他对面的几张桌子上，就有十几个他认识的人。
正对着他的那张桌子上，正坐着去年九月十一那天被他搅了寿筵的黄河老船帮帮主，张炳然。
张炳然的身边，竟然是曾被张炳然抢走了七夫人的淮西十三水寨总寨主杨暄。
这两人正你一杯我一杯喝得高兴，看上去他们之间非常友好，非常亲热。简直比亲兄弟还要亲。
不认识他们的人只怕很难相信就在几个月前，这两个人中的一个曾抢过另一个人的老婆。
老船帮和十三水寨的十几名弟兄也正凑在一起，吆五喝六地猜拳。
谁能想到他们曾经差一点就会以死相拼呢？
多嘴和尚感慨之余，不禁好笑。
他摇头晃脑，哼哼叽叽地念叨一番，喝一杯酒，吃几口菜，再摇头晃脑一番。
酒店里坐着个酸秀才，这种事再普通不过了，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曾经恨得想一口一口咬死他的张炳然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张炳然嘴里一边起劲地嚼着一块炖牛肉，一边含混不清地大骂着多嘴和尚。
要是他知道了被他骂的人正坐在他的对面，不知他会做何感想。
多嘴和尚却只感到奇怪。
因为被张炳然抢过老婆的杨暄竟然也附和着张炳然，一齐大骂多嘴和尚。
好心好意去给他报了信，竟然落得个挨骂的下场，这还不让人奇怪么？
张炳然骂得兴起，嗓门越来越大了：“老子就不信这个贼和尚的话！这次他要真敢来，看老子不剁了他的小和尚！”
多嘴和尚很吃了一惊。
张炳然怎么会知道他多嘴和尚要来上方山？
托他来上方山多上这么一句嘴，这事只有他和铁人凤两个人知道哇？
杨暄也指着桌子跟着一起骂，骂得口沫四溅。不过，这下多嘴和尚已经不感到奇怪了。
他的心思已经转到张炳然他们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这个问题上来了。
一开始思考问题，他脸上的神情就不自觉地凝重起来。
张炳然立刻开始注意他。
酒店里有一个秀才一面饮酒一面发酸的确很正常，但一个刚刚还在发酸的秀才忽然就不发酸了，这事就比较不正常了。
不正常的事总是惹人注意的。
尤其会惹老江湖的注意。张炳然当然是一个老江湖。
他醉红的、但仍然锐利的目光紧盯住多嘴和尚，大声
道：“兀那秀才，老子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多嘴和尚吓了一大跳。
这绝不是想出来的，因为他很清楚易容术有一个最大的，无法弥补的缺点。
易容术再高，也不可能改变一个人的眼神，而像张炳然这种在江湖上滚了几十年的老手，自然能通过眼神认出一个人来。
多嘴和尚索性哆嗦了一下，将手里的酒泼出了小半杯，打着酸腔道：“小生浪迹天涯，阅历颇丰，或许老先生的确见过小生，也未可知，只是小生却不曾有幸识得老先生,惜哉,惜哉！”
张炳然的目光里虽说疑虑仍在，但已经打消了一大半了：“秀才，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过来过来，老夫请客，咱们一起喝上几杯。”
多嘴和尚求之不得。
他正想从张炳然嘴里掏出话来。
杨暄不屑地道：“张兄，这么个酸秀才多叫人倒胃口，你还叫他过来！”
张炳然一摇手，笑道：“相见即是有缘嘛，借他的酸劲消消酒也不错。”
多嘴和尚拱一拱手，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笑道：“长者赐，不敢辞，小生恭敬不如从命了。”
屁股还没坐稳，他就已挂起了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叭叽叭叽”大嚼起来，一面嚼着，一面眉飞色舞地“唔唔”连声。
杨暄忍不住好笑，笑问道：“请问仁兄青春几何？”
多嘴和尚哪里有功夫跟他答话，牛肉刚咽下，嘴里又多了几片溜肉片，空着的左手伸出来，先比了个三，再比了个六。
杨暄笑道：“你都三十有六啦？那怎么还满口自称小生？你要还是‘小生’，那杨某岂不是苍然白发美少年了？”
多嘴和尚突然以袖掩面，放声大哭起来，一面哭着，一面断断续续地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年华易逝兮留不住，青春老去矣……吾心碎……”
张炳然大笑起来，顺手给他倒了杯酒，笑道：“喝酒喝酒，喝醉了就不心碎了。”
多嘴和尚立即就止住了哭声，端起酒杯灌了个干净，咂嘴道：“好酒哇好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诗刚吟完，他已又是一杯下肚了。
杨暄开始佩服起张炳然来了，这秀才果然是个能逗死人的活宝。
他一高兴，也陪着干了一杯。
多嘴和尚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的残酒，对张炳然道：“适才听老先生之言，言及一多嘴和尚，小生甚感可笑，焉有和尚之法号冠以‘多嘴’二字？”
一提起多嘴和尚，张炳然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张口就骂道：“这个王八羔子就是叫多嘴和尚！
多嘴和尚摇头晃脑地道：“咦，出家之人，岂能多嘴！
日后小生或见到此人，必要劝他一心向佛，休造口舌之孽。”
张炳然不禁好笑：“你要劝他？”
多嘴和尚道：“然也。”
张炳然大笑：“你能劝得了他？”
多嘴和尚正色道：“小生以煌煌圣人之道理而劝之，其人焉能不垂首洗耳而听焉？”
杨暄倒吸了一口凉气，皱眉道：“我说秀才，你不要老是‘焉’呀‘焉’的好不好？我的牙都给酸倒了。”
多嘴和尚赔笑道：“是是。长者有命，小生岂敢不从……”
他好不容易才将最后那个“焉”字留在了肚子里。
张炳然饶有兴味地看着多嘴和尚，道：“秀才，你真的想劝劝多嘴和尚？”
多嘴和尚一脸正气，慨然道：“义不容辞！”
张炳然笑道：“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这个贼和尚这几天只怕就会到上方山来。”
多嘴和尚抹一抹嘴边的油渍，抚掌道：“咦，好！小生正欲一游上方禅林……”他忽然打住话头，狐疑地看了张炳然一眼，道：“老先生如何知道此人一定会到此地来？莫非此人正是上方寺的僧人么？”
张炳然不屑地道：“你刚才不还说你游历天下什么的，怎么连多嘴和尚是个什么人都不知道？”
多嘴和尚道：“惭愧惭愧。”
张炳然道：“那济南铁府的铁人凤铁老爷子你总听说过吧？”
多嘴和尚未答赞道：“铁老爷子名满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张炳然笑道：“那铁老爷子说的话你信不信呢？”
多嘴和尚道：“铁老爷子名重武林，他的话，小生岂能不信？”
张炳然道：“信就好。说多嘴和尚会到上方山来的人，正是铁老爷子！你就在这里等着劝他吧！”
多嘴和尚立即在心里将铁人凤祖宗十八代都挨个骂了一遍。
心里狠狠地骂，手不停嘴不闲地抢着喝酒，抢着吃菜，一付穷酸的样子。
不一会儿，他已是满面通红，晕头晕脑地伏在桌沿上，不动了。
张炳然哈哈大笑，拍着杨暄的肩头道：“怎么样，兄弟，听老哥哥的话没错儿吧。”
杨暄笑道：“这穷酸果然很有意思，杨某的酒都让他酸醒了一半儿了。”
二人大笑起身，往店外走去，自有跟着的小喽罗们结账。
略略使了这样一招粗浅的手段，就从张炳然嘴里掏出了话，又很轻松地摆脱了他们，多嘴和尚心里还是很得意的。
反正酒店的人也没来轰他走路，他干脆伏在桌上继续装醉，一面在心里盘算着铁人凤究竟想干什么。
难道说铁人凤事先透露他的行踪是想置他于死地？
多嘴和尚不太相信。
他很清楚对于铁人凤来说，他的这条命值不了几个钱。
想来想去，他替铁人凤找出了一条理由。
这条理由成立的基础是，铁人凤这次让多嘴和尚来“多嘴”，的的确确只是为了保护上方禅林和上方寺的和尚们。
因为知道多嘴和尚将在上方寺现身的人越多，在上方山亲耳听到他“多嘴”的人越多，上方寺的危险就能更快更彻底的消解。
只要他一“多嘴”，所有的人都不会再呆在上方山，而要去找殷朝歌这个人了。
但铁人凤真的只是为了上方寺吗？他就一点儿别的企图也没有？
多嘴和尚觉得太阳穴附近的几根青筋又跳动起来。
他知道他的头又要开始痛了。
“迟早有一天，老子会死在这偏头疼的毛病上！”多嘴和尚咬牙切齿地轻声嘟哝道。
偏头痛的毛病跟着他已经有十几年了，他不知看过多少名医，吃过多少付药，就是好不了。每当有事让他烦心的时候，这偏头痛就会发作，每次发作，都会痛得他浑身冒汗，两眼直发黑。
现在他就够烦心的了，所以他知道偏头痛即将开始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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