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火攻诛酋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老武师酆子敏顺着一处处盘旋曲折的小道，往上猱身。可是这时后面已经有人跟踪赶了来，已发现远远的乱山头，一片火把之光，野人洞那里，算是完全占据，没死的野人完全屈服，赶到高岗上下来的一队苗人，向铁娃报告老武师酆子敏已经往南山一带去追赶那逃走的汉人。这一来铁娃是太不放心了，师伯一个人没带，大雄虽则刀伤不轻，此时已经扎裹好，他在大功告成之下，精神振奋异常，照样地能行动。铁娃告诉他暂时守在这里，监视被擒的野人，我得赶紧接应酆老师，他一个人走得太危险了。大雄也认为铁娃应该快去接应，捉不到他，还是请老师傅赶紧回来，因为这里的事完全地听从酆老师的调度安排。铁娃因为野人已经肃清，把山头上的苗人召集了两队，各举着火把随后赶来，因为往南去除了奔大山，没有出路，所以他们赶来得也很快。老武师酆子敏才盘到半山腰，铁娃已经率领四十二个苗人赶到山下，向上面招呼。酆子敏也赶紧地向下面铁娃打招呼，叫他率领苗人往山头上集合，更叫他们东西散开，凡是有荒草的地方，全要察看一下。铁娃等答应着，齐向东西散开，一边往山上盘，一边搜索。此时老武师酆子敏已经翻上大山头，往山下察看时，哪有丁良的踪迹？铁娃可是不住地招呼：“师伯，你不要冒险往下闯。”他一面招呼着，已经跟踪赶到，苗人们也陆续地翻上来。大山的南面，较北黑暗些，酆子敏非要翻下大山追赶他。铁娃道：“师伯，你不必这么冒险地费事，丁良他不是长了三头六臂，他会有那么大本领？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能翻下山头？想翻下这座大山，轻身术怎样好，也得有半个时辰的耽搁，我看他还是没走这条路。”
这山头上面，因为风大，到处是枯干的草木，苗人们已经全翻上来。铁娃喝令他们，立刻动手把山头上的干草全拔了，束成一捆，用火把烧着，向下抛去。大家领命之下，一齐动手，这种事，是轻而易举，一团团的火球，顺着山坡滚下去，停留在半腰的，更把上面的藤萝荆棘烧着。不大的工夫，这一带的山壁是一片火光，连山腰上带下面，四五十个火堆，燃烧着，照得这片悬崖峭壁，再没有隐迹藏形的地方。这一来，老武师酆子敏也十分疑心，这丁良或许仍隐匿在乱山中，没向这里逃了。但是自己因为捉不到丁良，后患尚多，十分愤怒，遂向铁娃说道：“现在我们在这里应该留人把守，这两队人索性不用再回去，那野人洞一带，肃清之后，全把它毁断，石洞也给它堵塞上，永绝后患。这种一片血腥之地，就是苗人也不要在这里住下去。那么我们等到天明后，附近一带再行搜索一下，赶紧率队出山，仍到四道岭青竹苗家的苗墟。”铁娃答应着，告诉了两个领队的头目，叫他们就驻守山头，在这里等候。一同出野人山，酆子敏和铁娃是折转归途，沿路上十分注意着，对于这个丁良脱身逃走，真是一件遗憾事。酆子敏自己更抱着十分惭愧，因为是个人把他放走的，虽是一战成功，酆子敏是十分不快，一语不发。
铁娃细想了想秦通、丁良的情形，也知道师伯不算过虑，这种东西叫他逃出手去，往后一定还有多少人要被害，并且防不胜防，还不如逃出几十个野人容易办了。爷儿两个回到野人洞这里，这里大雄已在指挥着所统率的苗家，清理着山头大道，把东山头一带道路，仍然开岀来，把所死的这些野人，全陆续搭到山涧里，所有山穴中和高岗秦通、丁良所住的木屋中，全行搜索一遍，把他们所抢来的食用之物，全堆积在石洞前，这一来耽搁的工夫就很大了。点了点降伏的野人，尚有一百一十余名，此时挨个地全是倒绑着二臂。酆子敏向大雄叫他向野人们宣示：“此番歼灭他们，就因为他们过去凶淫残暴，比野兽还厉害。像这种行为本应该一个不留，但是所留下的人，既然知道还愿意活下去，那么就叫你们好好地活下去。把他们带岀野人山，自有安置，绝不杀害他们，并且保证他们只要不再起那凶残淫暴之念，叫他们和归化的苗家一样，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不去杀害别人，也不会被杀害。”大雄遵照着酆子敏这番意思，向他们宣示了一番。他们此时只有低头认罪，只求不杀他们，愿听从大雄的命令。酆子敏向铁娃道：“这里的事没有什么危险了，但是森林那里小蝶、阿双，我们应该赶紧把她们接回来。我对这个丁良逃岀手去，太不放心了。”铁娃也觉得森林那里只有四个苗人保护她姊妹两人，很有危险，点头答应着。酆子敏吩咐大雄：“把搜索来的衣服财物完全包扎捆绑好，全要带出山去，所有的苗人，不许私自动用。所得的东西，不能如数归还高黎四镇，只好叫他们认点损失。因为给他们除了后患，他们能够永久安生，这是你们拿命换来的。你们这两个苗族，也是遭到很惨的杀害抢掠，你们的生活是很苦，比不得高黎四镇的商民们容易恢复，更需要你们召集流散四处的各苗墟，重行聚族而居，过分穷苦的也要仗着这份资财，略微帮助他们。”大雄道：“这些事老师傅不用嘱咐，我们是为苗族求生存而来，我们绝不想得这些东西。”酆子敏道：“好吧，我带一队人走，到森林中接她们回来。对野人们还要严厉监视，现在他们只是屈服威力，并不甘心，千万叫他们逃走不得。”大雄道：“这些事全交给我办了。”酆子敏招呼铁娃领率一队苗人一直地扑奔森林。
沿途上仍在注意搜索丁良的下落，这种荒山大谷，是太不容易找了。走了一个多时辰，离着森林已近，相隔一段矮岭，那里已经有人在高声招呼，并且发出青竹苗家的号角声，这里的苗人接了声知道是留守森林的人。酆子敏、铁娃赶紧蹿到头里，问守在这里的苗人，森林那里可是有事故发生么？这个苗人满脸带着笑道：“老师傅你来，这里有点事叫你看看，我们盼望你早来呢。因为怕有人再窜向这里，所以我这地方向四下瞭望。”他说完这话，紧自纵身飞跑回去。酆子敏、铁娃看他说话的情形，不像发生了什么危险，可是他话说得十分含糊。酆子敏、铁娃率领这队苗人，脚下加快，也飞奔森林，走上了这段石坡，森林那里还是一片黑暗。可是此时突然从树后把火亮子举出来，更把一堆干草燃起，酆子敏、铁娃此时也已经飞扑到树林前，口中在招呼：“小蝶、阿双，你们在哪里？”这两人经从树后转出来，全很快地跑到近前。小蝶拉住酆子敏的手，阿双却也抓住铁娃的右臂，两人全在问：“野人洞那边火光冲天，远远地已然看到烟气，事情已经完了么？”酆子敏、铁娃齐声答应着：“事情十分顺手，可惜逃走了一个万恶丁良是未来的后患。”
小蝶、阿双听到这爷儿两个这么说着，她们是毫无忧虑的神色，反相视地笑了一下。小蝶握着老武师酆子敏手道：“义父、铁娃哥，你们随我们到树后来，叫你们爷儿两个看一点东西。”说话间已经有两名苗人举着火把先跑进去。老武师酆子敏和铁娃被这两个姑娘闹得迷离不解，也跟着紧走进树林内，转过四五排树，只见在一株大树后面，两名苗人高举着火把，照着树枝，在一棵大树的横树干上，倒吊着一人，已经顺着口角流血，身上也是多少处伤痕。酆子敏和铁娃把阿双、小蝶的手全甩开，纵身蹿到近前，把倒吊的这个人身躯微转了一下，面向火光，爷儿两个齐声惊呼道：“呀，是他！”老武师酆子敏不禁额手称庆，转身来向小蝶、阿双道：“可叫我把这颗心放下了！”这树干子上倒吊着的正是野人洞脱身逃走的丁良。
酆子敏、铁娃全是惊喜万分，这是覆灭野人山最大的一件事。此时这个丁良，也就剩了口气没断，小蝶、阿双一齐地恨声指着倒吊的丁良，向酆子敏道：“我们真痛快，竟会叫我们亲手复仇，我们每人全打了他一百多下荆条。”此时从树上更跃下一名苗人，酆子敏向小蝶、阿双道：“逞凶作恶奸猾狡诈，到此时才看到他的结果，爽快地把他抛入山涧中，不必看着他了。”小蝶道：“义父，被害的妇女死得多么惨，就那么处治他，不便宜他么？”酆子敏道：“好姑娘，能放手时须放手，得容人处且容人，弄得腥血遍地，我们是看不惯的。”小蝶蹶着嘴道：“义父，当初我赵叔叔若不因为能容人，还不致遭到这场大祸。”
酆子敏正色向小蝶道：“姑娘，我不是那么想，事情固然不能一概而论，你赵叔叔当年若是不能容人，或者全家早遭杀害，世上若是尽像秦通、丁良这种没人心的东西，那也就变成了洪荒鸟兽时代，弱肉强食。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小蝶这才点点头。所带来的苗人，也全转进树林，来看这个最后遭报的恶魔。丁良被倒吊得已经口中流出血来，再问他话，也不能回答。老武师酆子敏也不愿意再和他讲话，喝令铁娃带着人，赶紧把他抛入山涧，了结他一生的罪恶。这时，铁娃把丁良抛入山涧内，带着人回转来。小蝶更把丁良所带的一个包裹送到酆子敏面前，打开看时，里面尽是些金珠细软之物。老武师酆子敏照样叫她包起来，这才细问小蝶怎会把丁良捉获？这件事太奇怪了！他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物，自己正为搜索不到他替这里担心。小蝶遂拭指了指这四个苗人道：“全亏他们之力，也是这东西该死了。”小蝶遂把擒获丁良的情形仔细地说了一下。
这就仗着老武师酆子敏遇事安排得法，大雄所挑的这四个全是青竹苗家可靠的人，内中却有三个是常川和汉人交易，汉语说得极清楚，这一来就便利了。小蝶、阿双身经大难之后，也不再存着过去的那种姑娘怕羞不愿意和人说话的态度，因为知道这些个苗家，尤其是好人，对他们不睬不理容易引起误会，认为轻视他们，所以在老武师酆子敏率队起身后，小蝶和他们一商量，“大队攻入野人山之后，这是一场恶斗凶杀。虽是自己义父老武师酆子敏有经验有阅历，但是野人的凶残，秦通、丁良的狡诈，也实在未可轻视，不能准认定了就能全部就歼，这是极没有把握的事。这里地方虽则隐秘，可是相隔野人洞究竟没有多远，总是要多谨慎一下。万一有野人们逃窜过来，倘若来得人多，我们如何抵挡？所以我们总是形迹隐秘起。若是真个窜过大帮野人来，我们就隐身森林中，不要惊动他们，让他们放心逃走。我们赶紧飞报野人洞那里大队的人，派人追捕。若是逃岀一两个来，就合力地把他除掉。这样我们看情形来办理，把附近一带的形势，全行掩去。”
这四个青竹苗家一个叫李竹，一个叫华生，一个叫宝山，一个叫金生。他们听了小蝶的话，认为很对，应该这么办，遂赶紧地把地上烧残的草灰全弄净，收拾得附近没有什么痕迹了。这四个苗人，全是青竹苗家很有本领的弟兄，全带着长绳套索，李竹、金生更上了树顶子。把小蝶、阿双存身之处重行弄牢固了，把两人用套索拉上树顶，叫她们在上面察看。李竹、金生翻下树顶和弟兄一商量，分散开，树林这边留下一个人，叫那个华生保护这里，叫金生、宝山伏身到靠山涧一带高岗处瞭望着。这里虽则隔着一道山坡，但是那边高起，和森林那边互相呼应。李竹却一直地往南，到了前面矮岭那里伏身把守。这是想往北边来必经之路，因为只要奔森林这里了，从矮岭越过来，森林的面积很大，更有几处高峰乱石岗挡住，一直地奔西北下去，那就不能管了。因为这四个苗人，在任何情形之下，不能离开森林附近。这四个苗人分散好，身形全掩蔽起。更规定好，只要一发动警动，立刻用小石块做暗号，不要岀声，往森林里退，掩蔽起来。
小蝶和阿双在树顶子上，两个人现在已经胆量大了，在上面不再害怕。小蝶更是一个极热情的少女，对于阿双这个共患难的姐妹，此时越发看在同胞姐妹一般，两人在树顶上不敢高声，低声说着话。小蝶更告诉阿双：“我们一同虎口脱身，从此就算亲姊妹。”并且缠着阿双回高黎四镇后，必须搬到一处去住。小蝶知道阿双家庭，这点小事谅爹娘还能答应。阿双也因为小蝶这种热诚，自己孤零无依，父母年迈，有了这么个好姊妹，也十分安慰。两人说说笑笑，更担心着野人山的事，谁也不想睡，不时地用树枝子分拨着枝叶往远处张望，远远望去，山林树木，全在眼前。这种地方，这种境地，小蝶、阿双真是毕生不能忘的情形了。
隔了很长时间，看见正南一带隐隐地似有火光烟气，两人心头不住跳着，只盼望酆子敏等一战成功，为高黎四镇和苗族中永除后患。但是两人是很担心，这附近一带除了树木发出的响声，和夜鸟的一阵阵的啼声，靠山坡高岗矮岭一带静荡荡。李竹等四个苗人身形全隐蔽得一点看不见。两人是说一阵看一阵，这两人此时是胡思乱想，认为这个地方可怕，可是这种地方恐怕活一辈子，也只能有这一次了。眼前有这些人保护着，又有些留恋。两人的年岁虽然长成，不时还说些小孩子话。
此时已经月到中天，看正南那边，火光比先前更亮，浓烟从风中已经送到森林一带，不时嗅到草木烧焦之气。这半夜的工夫，所出发的苗人就没有退回来的，两人放了一半心，认为他们定可成功。
这时正分拨着枝叶细看着，忽然见矮岭那边翻起一条黑影，仔细辨别，很像苗人李竹。他走得很快，身形更不时地往草里伏。到了石坡附近，小蝶、阿双已然辨别出果然是他。此时他已经抖手向高岗山涧那边打岀石块，那边伏守的两人，也现身往森林这边退。那李竹纵身到树荫下，他却嗖嗖地一连两个纵身，已经蹿上树来，低声向小蝶、阿双招呼道：“姑娘们，可千万不要出声，岭那边有人过来了。”小蝶、阿双全是大惊。小蝶忙问有多少人，李竹道：“只有一个，我辨别出不是野人。不要多说话了，我们收拾他。”这李竹一翻身，已经又跳下去。此时，小蝶、阿双听到来的只有一个就放了心，这里四个人足可收拾。两人虽则不敢岀声，可是还敢看，依然分拨着枝叶往远处看去。果然从矮岭那边翻上一人，他站在山岭那里，似乎在四下张望，可是眼前这片地势好，他没办法往这里走，星月下也辨别出这人的装束是汉装，更知道不是酆子敏、铁娃。因为他肩头上插着一口锋利的苗刀，在月光下，刀光闪烁。这人顺着矮岭一直地下来，直扑石块这里，脚底下很快。走起路来，也是张皇闪避，不住地穿着乱草走。可是他直扑森林前，从石坡上一来，小蝶、阿双在他抬头时已辨别出面貌，两人不约而同一齐地咬牙，彼此更互相用力抓了一下，全是相视苦笑，因为看得清清楚楚，正是那最万恶的丁良。
这两人不敢出声，互相耳语，因为青竹苗这几个弟兄全没见过他，想打招呼又不敢出声，两人商量好，只要这个万恶东西想从这里往后山逃，那可只有招呼他们，绝不能放走了他。也是合该丁良恶贯满盈，他这是用狡诈多谋才逃向这条路。因为他从野人洞那边高岗翻上了后面高岗的一片乱草中，他早辨别好了形势。何况又是他久居之地，他更听到了野人口中所喊出来的怪声，铁戈洞主已死，四下的布置又这么严厉。他知道恐怕非落个全军覆没不可，他更不再管那共患难的秦通。此时恰好有两三个野人经高岗后往上蹿，头里的两个已被巨石砸得脑浆迸裂翻下来，可是这两个野人，全向火堆上倒去，尸体顺着斜坡一滚，火光一暗，浓烟更多。另一个野人，也是闯到快到山头，被箭射下来。丁良的身形轻快，他竟穿着浓烟中，纵上山头，上面也是烟雾弥漫。他完全施展着轻身术，守在上面的附近几个苗人，也止于看到一条黑影晃动，但是一瞥即逝，竟被他逃上后面一带乱石坡，穿着荒林野草脱身。
可是他想到此番所有大队的人全是苗族，四道岭一带又曾经发现有苗族新建的苗墟，往前山走，恐怕走不脱。往东走，是一条大山涧阻隔着，越不过去。往西去，一直地通到龙川江畔，那可非到天亮之后，越不过这段乱山去。并且这片乱山中还有散聚着不成部落的苗人，全是仇人。唯有逃向北山，那一带有大片的森林，从来没有人迹，并且越往北走，山上的森林面积越大，从来只有走进去的，没听说有走出来的。这种绝地，倒好暂避一时，好在个人身边兵刃暗器火种齐全，也不致饿死。容得野人洞这里事完，看看逃岀多少人来，再行集合他们，一样地能复仇雪恨。打定了这个主意，他就从山头绕越着，从西边一片乱山中转过来，一路上隐蔽身形，时时地隐身在高处，向野人洞一带察看。等了半晌竟没有看见一个野人逃出来，他越发地不敢停留下去，一直地扑奔北山。这一带是他到过的地方，翻过这段矮山，离着野人洞已远，略微地放了心，认为自己足可以逃得活命了。可是他一路奔驰，又提防着有人追赶，跑了这么一大段路，到了森林附近，自己看了看这真是一个好所在。外面虽则有星月之光，但是往森林里望去，黑沉沉一片，因为树木太多了，微风掠过，全有巨大的响声。因为树林内过分黑暗，往里走，他也是不敢深入。看了看附近的形势，只要野人洞那里有人过来，在这里远远地就可以望到。他把火折子拿出来晃着了，在林边十几棵大树下转了一周，恐怕有毒蛇怪蟒盘伏近处。他依然走出树林，可是紧贴在树荫下，把刀放在身旁，火折子拢起，倚在一棵树干下，面向着正南望着野人洞一带的天空。丁良此时仍然在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道：“好个该死的东西们，竟敢对我野人洞这么下毒手！可惜丁二爷依然逃出来有我这口气在，叫你们看着丁二爷的手段，我不把高黎四镇和野人山中所有的苗人全行杀尽，我绝不罢手。”
这山头上面，因为风大，到处是枯干的草木，苗人们已经全翻上来。铁娃喝令他们，立刻动手把山头上的干草全拔了，束成一捆，用火把烧着，向下抛去。大家领命之下，一齐动手，这种事，是轻而易举，一团团的火球，顺着山坡滚下去，停留在半腰的，更把上面的藤萝荆棘烧着。不大的工夫，这一带的山壁是一片火光，连山腰上带下面，四五十个火堆，燃烧着，照得这片悬崖峭壁，再没有隐迹藏形的地方。这一来，老武师酆子敏也十分疑心，这丁良或许仍隐匿在乱山中，没向这里逃了。但是自己因为捉不到丁良，后患尚多，十分愤怒，遂向铁娃说道：“现在我们在这里应该留人把守，这两队人索性不用再回去，那野人洞一带，肃清之后，全把它毁断，石洞也给它堵塞上，永绝后患。这种一片血腥之地，就是苗人也不要在这里住下去。那么我们等到天明后，附近一带再行搜索一下，赶紧率队出山，仍到四道岭青竹苗家的苗墟。”铁娃答应着，告诉了两个领队的头目，叫他们就驻守山头，在这里等候。一同出野人山，酆子敏和铁娃是折转归途，沿路上十分注意着，对于这个丁良脱身逃走，真是一件遗憾事。酆子敏自己更抱着十分惭愧，因为是个人把他放走的，虽是一战成功，酆子敏是十分不快，一语不发。
铁娃细想了想秦通、丁良的情形，也知道师伯不算过虑，这种东西叫他逃出手去，往后一定还有多少人要被害，并且防不胜防，还不如逃出几十个野人容易办了。爷儿两个回到野人洞这里，这里大雄已在指挥着所统率的苗家，清理着山头大道，把东山头一带道路，仍然开岀来，把所死的这些野人，全陆续搭到山涧里，所有山穴中和高岗秦通、丁良所住的木屋中，全行搜索一遍，把他们所抢来的食用之物，全堆积在石洞前，这一来耽搁的工夫就很大了。点了点降伏的野人，尚有一百一十余名，此时挨个地全是倒绑着二臂。酆子敏向大雄叫他向野人们宣示：“此番歼灭他们，就因为他们过去凶淫残暴，比野兽还厉害。像这种行为本应该一个不留，但是所留下的人，既然知道还愿意活下去，那么就叫你们好好地活下去。把他们带岀野人山，自有安置，绝不杀害他们，并且保证他们只要不再起那凶残淫暴之念，叫他们和归化的苗家一样，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不去杀害别人，也不会被杀害。”大雄遵照着酆子敏这番意思，向他们宣示了一番。他们此时只有低头认罪，只求不杀他们，愿听从大雄的命令。酆子敏向铁娃道：“这里的事没有什么危险了，但是森林那里小蝶、阿双，我们应该赶紧把她们接回来。我对这个丁良逃岀手去，太不放心了。”铁娃也觉得森林那里只有四个苗人保护她姊妹两人，很有危险，点头答应着。酆子敏吩咐大雄：“把搜索来的衣服财物完全包扎捆绑好，全要带出山去，所有的苗人，不许私自动用。所得的东西，不能如数归还高黎四镇，只好叫他们认点损失。因为给他们除了后患，他们能够永久安生，这是你们拿命换来的。你们这两个苗族，也是遭到很惨的杀害抢掠，你们的生活是很苦，比不得高黎四镇的商民们容易恢复，更需要你们召集流散四处的各苗墟，重行聚族而居，过分穷苦的也要仗着这份资财，略微帮助他们。”大雄道：“这些事老师傅不用嘱咐，我们是为苗族求生存而来，我们绝不想得这些东西。”酆子敏道：“好吧，我带一队人走，到森林中接她们回来。对野人们还要严厉监视，现在他们只是屈服威力，并不甘心，千万叫他们逃走不得。”大雄道：“这些事全交给我办了。”酆子敏招呼铁娃领率一队苗人一直地扑奔森林。
沿途上仍在注意搜索丁良的下落，这种荒山大谷，是太不容易找了。走了一个多时辰，离着森林已近，相隔一段矮岭，那里已经有人在高声招呼，并且发出青竹苗家的号角声，这里的苗人接了声知道是留守森林的人。酆子敏、铁娃赶紧蹿到头里，问守在这里的苗人，森林那里可是有事故发生么？这个苗人满脸带着笑道：“老师傅你来，这里有点事叫你看看，我们盼望你早来呢。因为怕有人再窜向这里，所以我这地方向四下瞭望。”他说完这话，紧自纵身飞跑回去。酆子敏、铁娃看他说话的情形，不像发生了什么危险，可是他话说得十分含糊。酆子敏、铁娃率领这队苗人，脚下加快，也飞奔森林，走上了这段石坡，森林那里还是一片黑暗。可是此时突然从树后把火亮子举出来，更把一堆干草燃起，酆子敏、铁娃此时也已经飞扑到树林前，口中在招呼：“小蝶、阿双，你们在哪里？”这两人经从树后转出来，全很快地跑到近前。小蝶拉住酆子敏的手，阿双却也抓住铁娃的右臂，两人全在问：“野人洞那边火光冲天，远远地已然看到烟气，事情已经完了么？”酆子敏、铁娃齐声答应着：“事情十分顺手，可惜逃走了一个万恶丁良是未来的后患。”
小蝶、阿双听到这爷儿两个这么说着，她们是毫无忧虑的神色，反相视地笑了一下。小蝶握着老武师酆子敏手道：“义父、铁娃哥，你们随我们到树后来，叫你们爷儿两个看一点东西。”说话间已经有两名苗人举着火把先跑进去。老武师酆子敏和铁娃被这两个姑娘闹得迷离不解，也跟着紧走进树林内，转过四五排树，只见在一株大树后面，两名苗人高举着火把，照着树枝，在一棵大树的横树干上，倒吊着一人，已经顺着口角流血，身上也是多少处伤痕。酆子敏和铁娃把阿双、小蝶的手全甩开，纵身蹿到近前，把倒吊的这个人身躯微转了一下，面向火光，爷儿两个齐声惊呼道：“呀，是他！”老武师酆子敏不禁额手称庆，转身来向小蝶、阿双道：“可叫我把这颗心放下了！”这树干子上倒吊着的正是野人洞脱身逃走的丁良。
酆子敏、铁娃全是惊喜万分，这是覆灭野人山最大的一件事。此时这个丁良，也就剩了口气没断，小蝶、阿双一齐地恨声指着倒吊的丁良，向酆子敏道：“我们真痛快，竟会叫我们亲手复仇，我们每人全打了他一百多下荆条。”此时从树上更跃下一名苗人，酆子敏向小蝶、阿双道：“逞凶作恶奸猾狡诈，到此时才看到他的结果，爽快地把他抛入山涧中，不必看着他了。”小蝶道：“义父，被害的妇女死得多么惨，就那么处治他，不便宜他么？”酆子敏道：“好姑娘，能放手时须放手，得容人处且容人，弄得腥血遍地，我们是看不惯的。”小蝶蹶着嘴道：“义父，当初我赵叔叔若不因为能容人，还不致遭到这场大祸。”
酆子敏正色向小蝶道：“姑娘，我不是那么想，事情固然不能一概而论，你赵叔叔当年若是不能容人，或者全家早遭杀害，世上若是尽像秦通、丁良这种没人心的东西，那也就变成了洪荒鸟兽时代，弱肉强食。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小蝶这才点点头。所带来的苗人，也全转进树林，来看这个最后遭报的恶魔。丁良被倒吊得已经口中流出血来，再问他话，也不能回答。老武师酆子敏也不愿意再和他讲话，喝令铁娃带着人，赶紧把他抛入山涧，了结他一生的罪恶。这时，铁娃把丁良抛入山涧内，带着人回转来。小蝶更把丁良所带的一个包裹送到酆子敏面前，打开看时，里面尽是些金珠细软之物。老武师酆子敏照样叫她包起来，这才细问小蝶怎会把丁良捉获？这件事太奇怪了！他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物，自己正为搜索不到他替这里担心。小蝶遂拭指了指这四个苗人道：“全亏他们之力，也是这东西该死了。”小蝶遂把擒获丁良的情形仔细地说了一下。
这就仗着老武师酆子敏遇事安排得法，大雄所挑的这四个全是青竹苗家可靠的人，内中却有三个是常川和汉人交易，汉语说得极清楚，这一来就便利了。小蝶、阿双身经大难之后，也不再存着过去的那种姑娘怕羞不愿意和人说话的态度，因为知道这些个苗家，尤其是好人，对他们不睬不理容易引起误会，认为轻视他们，所以在老武师酆子敏率队起身后，小蝶和他们一商量，“大队攻入野人山之后，这是一场恶斗凶杀。虽是自己义父老武师酆子敏有经验有阅历，但是野人的凶残，秦通、丁良的狡诈，也实在未可轻视，不能准认定了就能全部就歼，这是极没有把握的事。这里地方虽则隐秘，可是相隔野人洞究竟没有多远，总是要多谨慎一下。万一有野人们逃窜过来，倘若来得人多，我们如何抵挡？所以我们总是形迹隐秘起。若是真个窜过大帮野人来，我们就隐身森林中，不要惊动他们，让他们放心逃走。我们赶紧飞报野人洞那里大队的人，派人追捕。若是逃岀一两个来，就合力地把他除掉。这样我们看情形来办理，把附近一带的形势，全行掩去。”
这四个青竹苗家一个叫李竹，一个叫华生，一个叫宝山，一个叫金生。他们听了小蝶的话，认为很对，应该这么办，遂赶紧地把地上烧残的草灰全弄净，收拾得附近没有什么痕迹了。这四个苗人，全是青竹苗家很有本领的弟兄，全带着长绳套索，李竹、金生更上了树顶子。把小蝶、阿双存身之处重行弄牢固了，把两人用套索拉上树顶，叫她们在上面察看。李竹、金生翻下树顶和弟兄一商量，分散开，树林这边留下一个人，叫那个华生保护这里，叫金生、宝山伏身到靠山涧一带高岗处瞭望着。这里虽则隔着一道山坡，但是那边高起，和森林那边互相呼应。李竹却一直地往南，到了前面矮岭那里伏身把守。这是想往北边来必经之路，因为只要奔森林这里了，从矮岭越过来，森林的面积很大，更有几处高峰乱石岗挡住，一直地奔西北下去，那就不能管了。因为这四个苗人，在任何情形之下，不能离开森林附近。这四个苗人分散好，身形全掩蔽起。更规定好，只要一发动警动，立刻用小石块做暗号，不要岀声，往森林里退，掩蔽起来。
小蝶和阿双在树顶子上，两个人现在已经胆量大了，在上面不再害怕。小蝶更是一个极热情的少女，对于阿双这个共患难的姐妹，此时越发看在同胞姐妹一般，两人在树顶上不敢高声，低声说着话。小蝶更告诉阿双：“我们一同虎口脱身，从此就算亲姊妹。”并且缠着阿双回高黎四镇后，必须搬到一处去住。小蝶知道阿双家庭，这点小事谅爹娘还能答应。阿双也因为小蝶这种热诚，自己孤零无依，父母年迈，有了这么个好姊妹，也十分安慰。两人说说笑笑，更担心着野人山的事，谁也不想睡，不时地用树枝子分拨着枝叶往远处张望，远远望去，山林树木，全在眼前。这种地方，这种境地，小蝶、阿双真是毕生不能忘的情形了。
隔了很长时间，看见正南一带隐隐地似有火光烟气，两人心头不住跳着，只盼望酆子敏等一战成功，为高黎四镇和苗族中永除后患。但是两人是很担心，这附近一带除了树木发出的响声，和夜鸟的一阵阵的啼声，靠山坡高岗矮岭一带静荡荡。李竹等四个苗人身形全隐蔽得一点看不见。两人是说一阵看一阵，这两人此时是胡思乱想，认为这个地方可怕，可是这种地方恐怕活一辈子，也只能有这一次了。眼前有这些人保护着，又有些留恋。两人的年岁虽然长成，不时还说些小孩子话。
此时已经月到中天，看正南那边，火光比先前更亮，浓烟从风中已经送到森林一带，不时嗅到草木烧焦之气。这半夜的工夫，所出发的苗人就没有退回来的，两人放了一半心，认为他们定可成功。
这时正分拨着枝叶细看着，忽然见矮岭那边翻起一条黑影，仔细辨别，很像苗人李竹。他走得很快，身形更不时地往草里伏。到了石坡附近，小蝶、阿双已然辨别出果然是他。此时他已经抖手向高岗山涧那边打岀石块，那边伏守的两人，也现身往森林这边退。那李竹纵身到树荫下，他却嗖嗖地一连两个纵身，已经蹿上树来，低声向小蝶、阿双招呼道：“姑娘们，可千万不要出声，岭那边有人过来了。”小蝶、阿双全是大惊。小蝶忙问有多少人，李竹道：“只有一个，我辨别出不是野人。不要多说话了，我们收拾他。”这李竹一翻身，已经又跳下去。此时，小蝶、阿双听到来的只有一个就放了心，这里四个人足可收拾。两人虽则不敢岀声，可是还敢看，依然分拨着枝叶往远处看去。果然从矮岭那边翻上一人，他站在山岭那里，似乎在四下张望，可是眼前这片地势好，他没办法往这里走，星月下也辨别出这人的装束是汉装，更知道不是酆子敏、铁娃。因为他肩头上插着一口锋利的苗刀，在月光下，刀光闪烁。这人顺着矮岭一直地下来，直扑石块这里，脚底下很快。走起路来，也是张皇闪避，不住地穿着乱草走。可是他直扑森林前，从石坡上一来，小蝶、阿双在他抬头时已辨别出面貌，两人不约而同一齐地咬牙，彼此更互相用力抓了一下，全是相视苦笑，因为看得清清楚楚，正是那最万恶的丁良。
这两人不敢出声，互相耳语，因为青竹苗这几个弟兄全没见过他，想打招呼又不敢出声，两人商量好，只要这个万恶东西想从这里往后山逃，那可只有招呼他们，绝不能放走了他。也是合该丁良恶贯满盈，他这是用狡诈多谋才逃向这条路。因为他从野人洞那边高岗翻上了后面高岗的一片乱草中，他早辨别好了形势。何况又是他久居之地，他更听到了野人口中所喊出来的怪声，铁戈洞主已死，四下的布置又这么严厉。他知道恐怕非落个全军覆没不可，他更不再管那共患难的秦通。此时恰好有两三个野人经高岗后往上蹿，头里的两个已被巨石砸得脑浆迸裂翻下来，可是这两个野人，全向火堆上倒去，尸体顺着斜坡一滚，火光一暗，浓烟更多。另一个野人，也是闯到快到山头，被箭射下来。丁良的身形轻快，他竟穿着浓烟中，纵上山头，上面也是烟雾弥漫。他完全施展着轻身术，守在上面的附近几个苗人，也止于看到一条黑影晃动，但是一瞥即逝，竟被他逃上后面一带乱石坡，穿着荒林野草脱身。
可是他想到此番所有大队的人全是苗族，四道岭一带又曾经发现有苗族新建的苗墟，往前山走，恐怕走不脱。往东走，是一条大山涧阻隔着，越不过去。往西去，一直地通到龙川江畔，那可非到天亮之后，越不过这段乱山去。并且这片乱山中还有散聚着不成部落的苗人，全是仇人。唯有逃向北山，那一带有大片的森林，从来没有人迹，并且越往北走，山上的森林面积越大，从来只有走进去的，没听说有走出来的。这种绝地，倒好暂避一时，好在个人身边兵刃暗器火种齐全，也不致饿死。容得野人洞这里事完，看看逃岀多少人来，再行集合他们，一样地能复仇雪恨。打定了这个主意，他就从山头绕越着，从西边一片乱山中转过来，一路上隐蔽身形，时时地隐身在高处，向野人洞一带察看。等了半晌竟没有看见一个野人逃出来，他越发地不敢停留下去，一直地扑奔北山。这一带是他到过的地方，翻过这段矮山，离着野人洞已远，略微地放了心，认为自己足可以逃得活命了。可是他一路奔驰，又提防着有人追赶，跑了这么一大段路，到了森林附近，自己看了看这真是一个好所在。外面虽则有星月之光，但是往森林里望去，黑沉沉一片，因为树木太多了，微风掠过，全有巨大的响声。因为树林内过分黑暗，往里走，他也是不敢深入。看了看附近的形势，只要野人洞那里有人过来，在这里远远地就可以望到。他把火折子拿出来晃着了，在林边十几棵大树下转了一周，恐怕有毒蛇怪蟒盘伏近处。他依然走出树林，可是紧贴在树荫下，把刀放在身旁，火折子拢起，倚在一棵树干下，面向着正南望着野人洞一带的天空。丁良此时仍然在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道：“好个该死的东西们，竟敢对我野人洞这么下毒手！可惜丁二爷依然逃出来有我这口气在，叫你们看着丁二爷的手段，我不把高黎四镇和野人山中所有的苗人全行杀尽，我绝不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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