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小试身手 旅店盗公文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且说众镖师遵照铁伞先生秘计，暂不管继志，预备次日离津。叫王三告诉咱们伙计，明天早早把牲口料上足了，雇两辆轿车装行李零碎的东西，叫王三回头看着去定规车去。陆剑尘冲着那王三招手过来，才说明天走，王三慌了，遂向周杰道：“少镖头谁管呢？”周杰哭着脸道：“多给留些银子也受不着委屈，我们在这也办不了什么事，叫你说有什么法子。”王三一听，心中生气可不敢说什么，赌气出来，到了店南边去雇车，周杰等在这住了这些日子，门口上满认的。一雇车就有人问：“王师傅，怎么要回奉天么？你们少镖头的官司怎么样？”王三答道：“累您念着，官司算糟到底了。我们这几位镖师，口口声声还说是受过镖头托孤之重的朋友，孩子大人全指望他照管。这些人看官司没有指望，先走头一个的，看起来人在人情在，这么做事也不觉着亏心么？”王三一肚子别拗，见了谁跟谁抱怨，这种肉告示比什么全快，一会儿的工夫，南关外街坊铺户全知道了。王三把车定规好，回了店，也没往上房告诉一声去。晚间周杰叫来店伙，叫他把店饭钱算清，明天一早早就走，店伙听着诧异，知道这全是掌柜的朋友，遂说道：“众位达官，与掌柜的全有交情，不能提店饭账，您就是给钱，我们也不敢收。等我们掌柜的回来再说罢！”店伙退去，沉了不大的工夫，火蝎子张五从外头回来，店伙才告诉周杰等明天全走。火蝎子张五一听，连说，“不对，他们不能走，这里官司交给谁？他们少镖头要是出了西门，连个收尸也没有，万不能这么办。”向店伙呵斥道：“你们不是把人家得罪啦！“店伙道：“掌柜的，您是最圣明不过，全与您有交情，我们还敢得罪？他们带来那位趟子手还是愤愤不平，掌柜的可以过去问问，周师傅还问您老呢！”火蝎子张五性情见火就着，立刻站起来，够奔上房，在院中就问道：“周师傅在屋里么？”周杰忙答道：“五爷里请。”火蝎子张五来到屋中，向众人点了点头。不等坐下，向周杰问道：“听说众位也要走，我不信，因为程太太走了，少镖头的事除了几位没有人办。大约是伙计们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您不论怎么吃亏，多担待点，你们几位要往别处挪，张五可栽到家啦！”周杰道：“五爷您才是多想，现在实在是因为镖局里有两票买卖人分配不过来，官司又是打输啦，我们也实在没法子办了。就是不走也于事无益，反正一半日不至于有什么差错，我们也就是一个多月就回来，咱们是回来再会罢！”张五一听，敢情是不管了，不由冷冷说道：“也好，净为官司把买卖全耽误也不是事，不过少镖头万一出了差错，连个收尸的也没有。”周杰道：“我想还不至于这么快，我们不久还回来。此事实处于万分无奈，这里有三十两银子，请五爷转交张大哥，为的是孙头解回去，也好叫他路上打点差人。”火蝎子张五道：“你们几位我留也留不住，为镖局子的事也是真得去。”
周杰明听着火蝎子张五的话中带刺，可是也不好回答，火蝎子张五道：“诸位一路平安，我有点小事，也不给诸位送行啦。”张五寒着脸出去，周杰见张五并没把三十两银子拿去，赵月辉道：“看不出么？咱们这个不是人的官衔算顶上啦，人家这叫硬驳。”周杰道：“众位老弟多避点屈罢。”不一会儿，店伙进来，拿着一张账单，递给周杰道：“这是您的账单，如若不富裕，可以再说，掌柜的说啦，给衙门里人带信，请您另写信，我们送去罢，掌柜的实在没工夫。”周杰知道火蝎子张五真急啦，索性装傻，把店饭钱随即付清，多赏了伙计几吊钱的酒钱，在灯下写了几封信，如外是八十两银子交给店伙，烦他给汪雄送去。信中的大意是：“现在有不得意的事，不能不走，想阁下必深责弟等不义，此时只好任凭友好讥讪，绝不置辩，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请阁下仍竭力照拂，把函中之款，请酌量给孙守中及继志打点。”等语。店伙送去了，顶二更多天回来，向周杰道：“汪老爷，把信跟银子全收下了，汪老爷说不会写信，叫回复周老达官，说是众位要是回老家不再在外面跑了。从此姓程的事就不用惦着了，若是还不离镖行，务必请众达官老爷多存一分忠厚，别把程老镖头忘了，姓汪的顶死也不含糊了。”店伙说到这，向周杰道：“汪老爷这两句话不大好听，小人本不当捎这个话，无奈他那个脾气您是知道的，嘱咐小人，若是不把话捎到了，砸折了小人的双腿，连店里房子全给扒了。”周杰听了，真是说不出的苦，向店伙说道：“这没有你的不是，叫你辛苦了。”
店伙想着捎过这个话来，至少这边得大闹一顿，哪知一点事也没有，世上会有这么没火性、没气性的人。店伙出去，周杰向陆剑尘等说道：“这个老头子更厉害，心里有什么往外说什么，一点客气没有，虽然这么骂咱们，咱们不止于不能恼他，还得敬服他。交朋友要是交了这样血心朋友，遇到患难的时候，真为你卖命，咱们真要是做亏心的事，就凭他这几句话咱们就得扎溺尿坑里死去。”陆剑尘点头，天已不早，大家随便歇息。到了天一亮，大家起来招呼店伙打脸水，大家梳洗了，跟着叫王三把牲口全备好，雇的轿车子也来了，把行李装上，周杰到柜房找火蝎子张五，早已走了。明知道他是容心躲，遂向管账的先生，客气了客气，车马出店，一直够奔南门穿城而过。周杰等这一走，所有公茂栈附近的商家铺户没有不骂周杰等忘恩负义的。
且说周杰等走到午时错，到了蒲口镇，赶车一路上直抱怨，因为车怎么也没有骑牲口快，周杰等是紧加鞭，车把式向周杰说，“达官爷，您这么紧走，我们牲口受不了，这要到了密云，我们牲口也就糟践了。”周杰只当耳旁风，车把式急啦，向周杰道：“这么走法您是另找车。”周杰道：“我们有要紧事，你实在去不了，也没法子，咱们打尖时换车吧！”到了蒲口镇，车把式是真不去了，周杰叫王三去找车子，王三说道：“周师傅将就点吧，找了别的车也是一样，别太急，叫他快一点，两下凑合着点得啦！”周杰道：“我们也不是什么舒坦事，不是有要紧事么？赶紧找车别废话。”王三碰了这一鼻子灰，心说：“周师傅改了常了，向来对待我们没有疾言厉色的，今天这情情是大改常，许是该死了。”王三也不再辩别，遂岀了店，把车给找来，王三也想开啦，反正我也不打算干了，替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省钱太冤了，车脚钱比别人雇贵一半。告诉了周杰车已雇好，自己的两名伙计把原来的车上行李满倒过来，周杰还算大方，给了原来的车五吊钱脚钱，把车打发了不提。
打完了尖，催着起行，日没时到了杨村。这里是大镇甸，就在街上路东里天兴店落了店，王三一路上是真生气，心说：“这不是成心捣乱么？”早半天就忙得别提，恨不得一步到了店才好，把挺好的车打发走了，他又不忙啦，真似野鸡似的，时时有变，在这一落店到了饭后，周杰把王三叫进来。遂说道：“老三，你这两天别不痛快我吧！”王三一听，心想，“这是不等到镖局子就要辞我，这倒好，索性我骂他们一顿，反正也把我剐不了。”遂答道：“一点不错，我是有点不痛快周师傅。”周杰道：“很好，你越不痛快我越痛快。”王三一听，这种话说得莫名其妙。遂问道：“周师傅，您是打算不要我说痛快话，我还没心思干啦！”周杰看王三真急啦，不忍再叫他着急，遂说道：“你先消消气，你这两天看着吾们做事不满意是不是？”王三说道：“一点不错，有点不满意，觉着扔下少镖头不管，天理良心上说不下去。”周杰道：“你不必别拗了，现在告诉你吧，为少镖头才这么办。”王三听着不懂，周杰这才把铁伞先生授计，“叫这么办好引诱贼人上钩，趁这时我把这个闷葫芦打开。原来铁伞先生，因为官事已糟，真要用非刑拷打，继志也搪不了，这才叫追风侠钟鸣远到监中给继志送信，‘只要知府一要用大刑，你不必再挺刑，赶紧招认，以免皮肉受苦，定有救你之法。’叫周杰等故意作为丧尽天良抖手一走，别怕人知道，越发叫人知道越好。好叫李兆丰等一群贼党知道劲敌已去，不再隐迹藏形，我们把耳目众多之地躲开，仍然要回去，不过这次回去全要改变了行装，乔装商家客商人，散在四乡，访查贼党踪迹。铁伞先生自去办理少镖头的官司，我们打算就到这为止，不再往前走了。今夜歇一晚，明天叫伙计回沈阳，把行李全送回去，你或者回去也可。”王三一听，这才明白，不是真正的变了心。遂向周杰道：“周师傅，我得谢您活命之恩，您若是再不把真情告诉小人，简直就把小人气死了。”周杰道：“事出无奈，连火蝎子张五跟捕头汪雄那么热心出力，全没告诉人家实话，并不是不拿他们二位当朋友，因为他二位全是心直口快，有时候不许不由己地说了出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把这次的计划一失败，恐怕更不易办了，他们二位只好过后再去赔礼吧。”王三遂说道：“众位师傅平白地落一地怨言。”周杰道：“那倒不要紧，是我们故意地取怨于人，唯恐造作得不能落怨呢！"赵月辉道：“叫王头还是回沈阳吧！若是不走也得在此住着，我们这次行迹不能定，走到哪儿就住在哪儿。”王三一想，自己跟着也倒是没事。遂说道：“那么小人带着伙计回镖局子听信！”周杰点头道：“那是极好了。”周杰又道：“按铁伞先生所嘱，咱是分开走，明天咱自管一同起身，离着天津附近再散开。我们还得变变相，我跟刘贤弟扮作粮行客人，衣服全得换换，我们平常自己不觉着怎么差样，敢情自然而然地就带着保镖的神气。剑尘弟只有生个黄包袱一背，算是出门访道；雍贤弟是南省人，就算出门的客人；月辉、锦标二位，仍然作为镖师那倒是本来面目。咱们是有了什么事到城内鼓楼上给二位大侠送信，万不可冒险行事。”计议好了，天已不早，各自安歇。第二日早起，算还店账，把行产满装到车上，叫伙计把六匹牲口满带走，王二带两名伙计起身不提。
周杰等出了店门，在街上顺便买了两身衣服，又给陆剑尘买了个黄包裹，这才岀大街，在街口外有赶脚的，雇妥了脚程，这才一直重回天津，来到北仓附近。周杰道：“咱们散开走吧，这里离着天津已近，咱们还是分四路走。我跟刘云老弟奔津西一带，请赵贤弟、牛贤弟由这里专在津北一带踩访贼人的踪迹，陆贤弟奔津东一带，雍贤弟奔津南一带。”大家计议好了，各自分头散开，暂且不提众镖师。
且说铁伞先生自当日晚回到钟楼，等到追风侠钟鸣远回来，把话已经告诉了继志，不叫他挺刑，并且孙守中一二日内就要递解回籍，也探听明白。铁伞先生向陆剑尘商量道：“现在最后的办法，就是与老弟所写的那种计划，不过我现在不能离开此地，因为那威震关东铁掌李武功出众，又兼多了一条膀膊，此人是他师兄月下无踪逍遥客管澄波，尤其较李兆丰手狠心毒，这几位镖师绝不是他们的对手。故此须在此等候他们，哪时一有了贼人的踪迹，老朽必须亲自收拾他等。”追风侠钟鸣远道：“弟子愿稍效微劳，替老前辈一行，绝不致误事。”铁伞先生道：“如此，老朽倒放心了，请老弟由明日起，多多辛苦，打探他公事何时走，务必坠上他。最要紧的是别叫他臭文走脱了。”钟鸣远道：“老前辈不用嘱咐，弟子绝不叫他走脱了。”计议已定，钟鸣远由第二日，日夜加紧打探，过了两天，探得知府已走公事，钟鸣远回来报告铁伞先生：“府衙已走公事，这份公事是详到巡抚衙门。”铁伞先生道：“这份公事，无须跟去，候他回文到，必要将原案发回天津县。看这情形，必不等到秋后处决，正要详到部中，请求即时处决，那时跟他臭文走，相机行事。”钟鸣远遂依着铁伞先生的嘱咐，每夜仍在府县两衙中踩探，隔了四天，追风侠钟鸣远日间在北门内酒楼吃早饭，临到岀来时，见有一骑马如飞而至，背后背着黄包袱，一望而知是走紧急的公事。紧走了几步，一看奔了府衙街，就知一多半是为继志的事。晚间又到府衙暗探，果然是巡抚的回文到了。
第二日，由府衙把程继志解回县衙，果然县官张璧和恐怕押着这种犯人有许多危险，遂办了一套公以，申详刑部以该犯为江洋大盗官奸杀十二条命案，并且时有潜逃之意，请以斩立决论拟，饬差由驿站限两日到京。钟鸣远得知了确信，遂预备了应用的物件，辞别铁伞先生，到蒲口镇去等候。到了蒲口镇，也就是巳时光景，来在大道旁一个茶摊上。
在同治年间，交通不便，在通京大道上非常繁盛，沿路上有许多的站头，全是沾着旅客的光，蒲口镇距津五十余里，在那时很是繁盛，做买做卖的小饭馆客商全有，顶到后来，交通一发达，铁路一修好，把这个地方就算受了淘汰，直到如今，仍是一片荒凉的乡村了。
且说追风侠钟鸣远在茶摊上坐着时候，就势雇好了一匹健驴。那时这条路上的脚程非常便利，赶脚的并不跟随着，旅客雇好了，讲定价钱多少，他叫客人骑着走，你到了所讲定的地方，那方的赶脚的认识他们的驴，并且驴的身上不定哪个地方留了暗记，你是多少钱讲的，少一文也不行，你想把驴拐走，那别打算。这种脚驴，全是排练出来，你打它它也不往别处走。特远的路，一站一站倒着走，倒也很便当的。
且说钟鸣远等，走到午时错，见由远远来了一骑马，如飞而至，是一个公差打扮，摆茶摊的向他们乡邻们说，“这是走紧急公事的，王家饭馆又多卖个吊八百钱，咱们也沾几文钱的光。”果然，公差走到街头，翻身下马，一身的尘土，背上背着黄色的包袱，茶摊上的小伙计过去把缰绳接过去，在村头上去溜，那公差径走向街里。钟鸣远道：“掌柜的认识么？怎么就知道准在这打尖？”茶摊掌柜的道：“这条路上常走的，哪能不认识？这是天津县的官人，一定是往京里走公事。”钟鸣远道：“那么他们一天走多少路呢？”茶摊掌柜的说道：“那不能一定，得看公事是否紧急。若烧角文书，连打尖的工夫全不敢耽误，歇驴不歇磨，人可以支持，牲口不行，按此有官面上预备了快马换着走。今日这份公事还不是那么紧的，所以敢在这里打尖，大约顶日没到杨村落店。”钟鸣远打听好了，遂赶紧起身，直到了申没酉初，到了杨村。离着杨村还有二三里路，遂在路旁一等，恐怕那公差不在这里落店，岂不把机会错过？
等到太阳已落下去，见远远一骑马如飞而至，带得尘土扬起多高，刹那间从面前过去。钟鸣远见正是那公差，遂赶紧上了驴，紧紧跟随，不大的工夫，到了镇甸口，那公差把缰绳勒住，在镇甸口上有几个店伙兜揽生意。钟鸣远的脚程也是到这里为止，遂忙付清了脚力钱，见那公差已被一家客店的伙计接走，仔细一看，是三兴店的灯笼，遂也进了镇甸。走了不远，见正东就是三兴店，遂迈步进店，店伙见有客人进来，赶忙过来招呼，钟鸣远叫他开了个单间，脱不是净面吃茶等一切闲文，不必细表。赶到店伙开饭的时候，要了两壶酒，等店伙出去，酒倒在碗内，放到一旁，饭后留神一看，那公差就住在对面屋内。钟鸣远站在院内辨好了形势，回到屋中，熄灯歇息。候到二更多天，听了听各屋客人已全睡了，遂把全身结束利落，轻轻把门推开，来到院中，见各院中灯光已熄。事出意外，对面公差这屋中灯光反倒未灭，心中好生纳闷，暗想：“他一天的劳累，怎么此时还不歇着呢？”蹑足潜踪来到对面屋的窗下，把窗纸点破一点，往里一看，这才知这公差是吃酒吃多了，和衣躺在炕上睡着，桌上一把壶、一只茶碗、碗中一碗酽茶，斟上未等喝就睡着了。听了听，鼻息很粗，钟鸣远暗喜。遂来到门口，把风门拉开，见屋中两扇板门虚掩着，遂轻轻把两扇门推开，细留神，见那公差睡得正浓。一眼见一个黄布包裹在炕旁的墙上挂着，遂来到了炕前，伸手从墙上把包裹摘了下来，拿到灯下打开看了看，见里面一对护封的夹板，当中夹着一个大官封，官封上的蓝色官衔果然是直隶省天津县的官衔。遂把包袱裹好，噗的一口，把灯给吹灭，转身出来，来到自己房中，把灯点好，打开包袱，把公文拿出来，封口地方满用酒沾湿，沉了一会儿，酒已湿边，把封口启开，把里面的公事抽了岀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随把早写好的一纸冤单夹在公事内，仍然原样放在护封之内。这酒气一过风，立时干了，用糨糊仍然粘好，看了看朱印宛然，一点色未走迹，仍然用黄布包袱包好，这才出了屋中，拢了拢目光，来到那公差屋中，也不用灯光，摸着墙上的钉子，仍给挂上。那公差睡得如烂泥，简直是人事不知。反身出来，仍把屋门带好，回到自己屋中，坦然地睡了一夜。
天光刚亮，店中客人全起来，一派的喧哗嘈杂之声，客人们全是赶着启程。钟鸣远起来一看，那公差也起身走了，自己把那件要紧事办完了，就不用忙了，随在店中用过早点，算清店账，这才起身，雇了脚程，赶奔北京。
当天到了北京，这里是自己的熟地方，遂来到琉璃厂找到自己一个朋友家中借宿，当晚了岀来，说是看望朋友去，其实是找了一个僻静所在。等到了二更时候，一直奔刑部衙门，顶到到了刑部衙门，心中又暗自盘算，“倘然这里若是没有值日堂官，岂不一点的消息得不着么？”又一想，“既来到这里，管他得着信得不着信，也进去踩探。”遂来到东边一段大墙施展轻功，蹿上墙头，往里一看，各院中也有灯火的，也有黑暗的，这种衙门里要打算找人可费事了。钟鸣远一想：“用不着找别处，只要把收发处找着就知这套公事投到了没有啦！”遂从仪门内仔细看，见左边有一排的房子，隔着一两间有一个木牌，见仪门内没有人来往，遂飘身从房上下来。仔细地一看，当中这一连三间正是收发处，遂仍翻到房上，用“珍珠倒卷帘”，脚挂檐口，把窗上的横楣子湿破，往屋中一看，只见这屋内是明三间，正在窗下设着长案，上面积着一堆公事，一个四十多岁的正伏案写着一本簿子，桌子横头上也有一份文具，座位空着，门旁站定一个差人。钟鸣远知道这是收发文件的地方，不论哪里详刑部的公文，越不过他这里去。只见那人在一堆的公文里只找出了三件，放在面前。
钟鸣远虽是隔着窗户，可也是看得清清白白，内中有一件正是天津县来的，只听那人向那当差问道：“古大人回来没有？”那听差的答道：“刚回来不大的工夫。”只听得那人说道：“你把这三份公事拿上去，请古大人看了，天津县还等着回文啦。”那差人把三份公事拿了起来，跟着往外走。钟鸣远翻出房去，伏在瓦垄那，见那差人从正堂绕过去，钟鸣远暗暗跟随，越过两重院子，见正东是三间精室，差人随即进去。钟鸣远来到窗前，由窗隙内往里一看，屋内陈设井然，在一座楠木床上躺着一人，看情形也就是四十多岁，瘦削的面庞，很透着精神。送公事的差人进来，把三个护封向公事桌上一放，口中说着：“请大人跟着批阅。”钟鸣远想着，“这人一定是他们方才所说那位古大人。”这位古大人站起，走到公事桌前，把封套拆开，头一份看完，又拆了第二份，赶到把公事抽出来一看，当中掉了一个夹片出来。这位堂官古大人拿起了一看，立时问道：“天津县的投文的走了没有？”那差人答道：“没走。”这位堂官吩咐了声：“传轿伺候！本部堂有要紧事得与大人商量。”那差人答了个“嗻”，随即退了下来，去传轿班。钟鸣远却在暗中闪开，等这差出去再看时，这位堂官已把天津县的公事仍旧装好，藏在袖内。也没换官服，跟着那差人进来回话，轿班已伺候好了，这位堂官古大人陪着岀来，钟鸣远仍然暗中跟随。轿子出了刑部衙门，穿街越巷，奔了煤市街，在一座宏高第的的门前住了轿，随轿跟班的上前叩门。这位堂官下了轿，不待迎接，却进了大门等候，钟鸣远在房上看这情形，知道这一定是他常来的地方。不一刻，见那堂官随着一个当差的往里走去，钟鸣远也绕进了这所宅院。只见那堂官古大人随着听差的进了旁边的跨院，在东边有三间书房，听差的风门拉开，屋中有一人当门而立，远远地辨不清面貌，所好那听差的不一会儿出来，奔前边去。
钟鸣远到了这书房的廊下，从窗孔往里一看，迎面上坐定一人，年纪有六十余岁，花白胡须，这位堂官古大人给那老者行了礼，却在下首落座。这时，钟鸣远贴近了，侧耳听他们说些什么，只听那古大人说道：“跟老大人回，天津详上来的公事，内夹一纸冤单，此事颇觉奇特。卑职不敢做主，请老大人示下。”说到这，把袖中的公文递了过去，那位老大人把这份公事详细地看了一遍，略一沉吟，遂向那古大人道：“这纸冤呈倒是实在的奇怪，天津县那绝没有自把自己送了之理。这种公事，封缄严固，并且送公事的也没耽搁日子，这冤呈明明还是局外人的口气，因云中雁程继志惨遭不白之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对这事，只有核对此案犯人的口供，有什么不符的地方，可以举出来连同这纸冤呈具折奏明圣上，我们把这个重担子可卸下去了。我们虽然居心无愧，可是脚步也得站好了，像前任陈辉陈大人，落了个家败人亡，还落了个贪赃枉法之名。”古大人连答：“是，是。”这位老大人又吩咐差人请冯师爷，不一刻，把这位冯师爷请到，把这事前后一说，叫他立时起奏折的底子。冯师爷立时到案前起了奏折底稿，把底稿送到那位老者面前看了看，那老者说道：“请老夫子赶紧把它写出来。”那位师爷诺诺连声，伏在案上去写。
钟鸣远见事已办成，看了看，四更已过，自己回转琉璃厂，见天光已亮，又在别处绕了个弯，这才回转朋友家中，稍微歇息了会子，赶紧起身，回转天津。把所有情形向铁伞先生一报告经过的情形，铁伞先生道：“此事倒许有几分把握，前任刑部正堂陈辉，因纳贿革职查办，现任的有了戒心，所以不敢耽搁，盼他刑部提案亲审，咱们勤探听县衙有什么动静。”这日夜间，陆剑尘来到报告道：“请二位大侠示下，现在把贼党拿住两名。”铁伞先生大喜，遂问道：“怎么拿获的？”陆剑尘把始末根由一说。
原来陆剑尘自与大家分手，自己够奔津东一带明察暗访。一日晚间，由城东十五里王道上起身奔城中，走到六七里的光景，忽见前面有一所花园子。由墙外往里看，树木郁郁苍苍，到了园门口，见门上穿着铁链子，一个大铁门锁着，土蔽封尘。借着星光，见园门上横额的题字也被风雨剥落了。陆剑尘这时见是一所废园，心中也不置意，从园门走过，心中不禁想，“可情这片花园子竟这么荒废着！”无意中一回头，就觉远远一条黑影一晃，似乎进了荒园的西边矮墙。陆剑尘心中一动，心想：“这可像夜行人，不过身形太快了，难道这荒园中隐匿什么歹人？”遂站住了，往墙里看。工夫不见甚大，只见靠紧后边似乎有火光一闪，陆剑尘一想：“我倒要看个明白。”这才把手中提的包袱打开，把剑取出来，把长衫也脱下来，包在里边，仍然包好斜勒在身后，把宝剑也用绒绳勒好，这才够奔后墙。到了墙下相度了形势，他这才跃身一纵，跃上了短墙头，这才往墙下一望，只见一丛丛茂草，树木成林，隐约见亭台沼榭，颇显幽静，在墙头掀下一片灰土，往下一掷，听了听，确是平地，飘身落在下边，慢慢循着荒草的小径往后走，绕过了一段九曲桥，再往后看，只见一带的矮廊。赶到转过去，这才见后面崇楼高阁，在黑暗暗的荒凉的花园中，愈显得古朴庄严。来到了近前，见迎面的楼下现出来一线的微光，陆剑尘忙把身体隐在了一丛的树后，只见是五间楼房，楼上黑暗并无一毫的光亮，楼上的窗户等处竟残缺不完，见屋中人影摇动。仔细地看了看，见没有人出入随到了楼窗前，见下面不好存身，他抬头望了望楼上有游廊，下面也有廊檐，遂往上一长身，倏地蹿到房梁上。上面的尘土已积到寸许厚，用双臂搭住了下身，往上一起，脚面跨住了房柁。上身翻下来，“夜叉探海”式，用右手捋住了窗棂往里一看，只见屋中只一个烛台，点着一支红烛，这么大的屋子，只这么点灯光，依然显得黑黑暗暗的。只见东西搭着几张桌子，作为睡觉的地方，迎面并排着两张桌子，围着桌子放着几把太狮椅，这种木器全是很老的式样，不问可知，定是园中存储的。地上一个灰炉子，摆着很旺的火，上面摆着一个沙吊子。围着桌子坐着，东西两面的人看得清楚，在外面坐着这人，背着身子。陆剑尘一看东边这人，就知定是威震关东铁掌李等一党，因东边这人长得相貌特别，长得瘦若枯柴一般，形如丧门吊客。幸亏是不止他一人，在管中久经荒废的花园中，若是单是他自己，准疑心是活见鬼。陆剑尘虽没见过李兆丰等，可听说过，李兆丰等手下有一个叫丧门神杨叶的，故此今夜料定一定是他们。西边那人年纪也就是三十多岁，白净面皮，剑眉虎目，颇带着英武之气。下首坐着这人看不见，可单是他说道：“李贤弟，今日从哪里来？”只听在西边那人答道：“今日在北门内酒楼上待了半天，无意中得了消息，程继志二次上告仍然失败，县衙中臭文已失，大约不久部文回来，就要处决了。南门外住着那几个镖师也走了，咱们只待那程继志出了红差，那时咱是远走高飞。”这时，下首坐着那人答道：“要依我的主意，在狱中把他料理了，不省多少事么？何至等到今日。”东边那个吊死鬼似的说道：“这些日子全等了，这还有多少日子的等头？你们几位全好受，就苦了老杨了。自从在县衙旁跟鹰爪子一照了盘，从那日起，算是跟这块地摽上了。”西边那人道：“杨二哥，多避屈吧，这不是为小弟所累么？”那吊死鬼似的连说：“自己哥们不过客气，我不过是有话存不住。”西边那人又问道：“我师兄呢？”下面那人答道：“从一早出去的，不知到哪里去了。”陆剑尘知道确是李兆丰等一党，自己一想：“这时要是下手拿他们，掌中这口剑倒还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不过自己人单势孤，倘有失利，被他们逃走，岂不是被自己误了大事？若是容他们离开此地，远走天涯，再想寻他们，正如大海捞针了。不如还是集合众镖师，合力围捕，纵然有什么差错，也可不至于一人受过。”想到这里，上身往横柁上一翻，单臂挎住房柁，刚要往下飘身。
就在这一刹那，耳中听得远远似乎有脚步的声音，陆剑尘把下身往上一翻，蜷伏在横柁上，果然从远远走来一人，步履非常矫健。陆剑尘纹丝不敢动，候这人进了屋中，这才偷偷向屋中一看，这人进到屋中，那三人全站起。只听西边那人离开椅子说道：“师兄回来了，这是从哪里来？”只见刚进来这人点点头，往椅子上一坐，这一转脸，陆剑尘看得真真切切，暗赞，“好一份相貌！”面如冠玉，鼻直口方，两眼神光十足，并且没有那种猥琐之相。像这样的仪表，竟会跟淫贼一党，真是人不可貌相了。这人坐下后，向这三人说道：“做事总得有决断，在先所定计划，原为叫他顶死也落骂名，永世翻不过身来，好消你我这口恶气，哪料弄巧成拙，反倒耽延到今日。方才我在衙门口打探，巡抚衙门差来缇骑，提程继志到保定朝审，这一来恐怕我们枉费心机。倘若提到保定，恐怕巡抚一翻此案，程继志就要逃得性命，那时他若是一进了巡抚衙，恐怕再想下手就不易了。”这时，那丧门神似的说道：“依我之见，不如趁他解走时，在中途下手，免得许多麻烦。”只听刚进来那人说道：“事已至此，我们也只好那么办吧！”陆剑尘一听，这群贼党要劫杀程继志，“自己人单势孤，急需寻周杰等捉拿这群贼党。”想到这里，遂轻轻飘身落在平地，蹑足潜踪够奔园外，赶到来到墙下，刚往上纵身，脚未站稳，只见一条黑影也往墙上蹿。所幸左右差着半步，就这么着，两人的肩头也互碰上。陆剑尘功夫上实有根基，略一偏身，往右一塌身，斜卧墙头，那人往回下一躲，脚下一滑，可闪了下去。陆剑尘一回手，轧剑鞘哑巴簧，呛地把剑掣出鞘来，喝问：“什么人？”从墙头掉下去那人一叠腰站起，哗楞楞从腰中抖岀一挂七节鞭来，也同时喝问：“什么人？”陆剑尘一听，是刘云的声音，忙打招呼道：“刘贤弟，不要嚷，是我”。刘云也一打招呼，陆剑尘飘身落在平地，宝剑装入剑鞘，刘云也把七节鞭围在腰中。刘云问道：“陆师傅，怎么也来到此处？”陆剑尘道：“此处不好讲话，咱们躲开此地。”于是往西走去一里多地，有一家大户的坟墓，松柏茂林，两人来到林中。陆剑尘问刘云道：“贤弟可是已知贼党在这废园中盘踞？”刘云道：“倒不知详细，测定这里定有匪人，只因白天在城西坠下一人，见他形色非常可疑，我整坠了他一天，方才摸着他的窑，可不知他准是哪一路贼人。”陆剑尘道：“咱们该着露脸，李兆丰这一伙淫贼，满在这里。”刘云道：“既是他们，咱得赶紧下手。”陆剑尘道：“贤弟可不要多心，这件事可莽撞不得，李兆丰等非比等闲之辈，你没听说过，当初方家店若非铁伞先生，连周师傅们全得丧命在那里。”刘云一听陆剑尘这么慎重，暗想：“这位爷年岁大一点，火性退一点，前几年要是遇上这种事，他早下手了。”陆剑尘道：“那么咱赶紧找他们几位去。”陆剑尘道：“周师傅现在哪里？”刘云道：“我坠下来的时候，因为两人全来怕贼人觉出来，故此散开，周师傅在城东关玉皇阁等我。”
陆剑尘道：“那么就省事了。咱们今天本该在东路集合，咱们赶紧走吧！”两人施展“陆地飞腾”之术，六里多地，不一会儿也就到了。来到玉皇阁，刘云头前引路，从山门旁的边墙跃入，蹿高纵矮，直奔后面玉皇殿，庙中的道士们早入睡乡，到了后面玉皇殿，从配殿蹿楼栏，刘云轻轻一击掌，里面也击掌相应，楼门轻启。周杰从里面出来，一看跟陆剑尘一同来的，遂一点手，两人随着进来，见里面把海灯点着，用一张纸挡着楼窗这边，陆剑尘一看赵月辉、牛锦标、雍和全在这了。陆剑尘道：“众位胆子不小，这不是废庙，里边还有好些个道士，怎么竟点起灯来？”周杰道：“倒不是胆子大，这里我来过几次，这层殿没有老道。”陆剑尘把路过荒园，巧遇贼人回来，自己跟了进去，才知淫贼李兆丰贼党在那里窝藏，“是我一人恐被他们走脱，才想找大家前去拿贼，事有凑巧，刘云贤弟也坠下贼人去了，这才在荒园巧遇。这还正好，若不是遇上刘云弟，还不好找着众位。”周杰道：“我因为散开了，彼此呼应不灵，故此找着他们三位，在这里作为集合之地，我已给翁大侠送过信了。陆师傅大约未回去一次，所以不知这个所在。”陆剑尘道：“事不宜迟，咱们赶紧下手。”周杰道：“这事有难的地方，陆师傅虽则探听的情形一多半是李兆丰一党，可是总算从前没跟李兆丰见过面，这时若把翁大侠请出来一同去，倘若不是这群贼党，岂不叫翁大侠怪我等办事粗忽？”陆剑尘一听周杰这么说，自己也不敢说定了准是李兆丰。周杰又说道：“李兆丰等这群贼党非比平常，当年方家店，以我个人而论，绝非他们敌手。”周杰说到这，底下的不肯往下说了。因为恐怕陆剑尘不爱听，雍和也不肯从自己口中说出自己师父来。赵月辉、牛锦标是听喝，不参与一言，这一来，倒全僵住了。陆剑尘道：“咱们若再耽延，天可就够时候了，不如咱们就此前去，好在周师傅跟李兆丰的羽党全会过，到了那里见机行事。”周杰没说出什么，刘云这时很有些急躁，遂说道：“我们要这么畏首畏尾，岂不令人见笑？总然是李兆丰等，也不见得长了三头六臂，干脆要真怕他就不必去了。”周杰被刘云说得脸上一红，立时道：“我是一番慎重，难道真个就惜这条老命么？咱们立时就走。”大家也不再犹疑，遂一同结束停当。
五位镖师、一位少侠客，离了玉皇阁，来到漫洼之中。这六人各自施展轻功，直奔这所荒园而来，这一来，可分出功夫高下来。头一个是雍和，脚下如同不沾地似的，身体也塌下去，如风驰电逐；陆剑尘功夫也是有根基，不过今日跟雍和走在一处，显着略差点，脚下如何加紧，总是落后两丈多远；刘云是天生腿快；周杰是少年下过功夫，两人还没落出多远去；赵月辉、牛锦标两人落后半里多地。雍和、陆剑尘到了这所废园，还有半里多地，全站住了略事歇息了歇息，周杰等也赶到了，等赵月辉、牛锦标全到齐。陆剑尘道：“那座废园就在前面，咱们缓缓气再赶紧走。”赵月辉、牛锦标道：“咱们走吧，这已经三更全过啦！”周杰道：“我跟这群贼党可见过，只要见了他们，就知是不是啦。除了李兆丰我未会过，只要有他的手下，绝错不了，这回咱不必讲什么面子上好看不好看，咱们一齐上，早早把贼党擒住，还得找人交代。因为咱们既不在官，又不应役，若叫地面上知道，他们许多想。”雍和道：“那倒好办，只要把他们拿住，交给捕头汪雄，自能归案，汪捕头也可得一份奖赏，我们不为的是得虚名，只求把继志救了出来。这么办，岂不两全其美？”计议已定，这才齐奔荒园。
陆剑尘头一个由西墙跃入，雍和、周杰、刘云、赵月辉、牛锦标全陆续跟随往后走，来到后面楼房附近，只见楼下隐隐还有一线灯光，陆剑尘示意大家站住，分散在太湖石后凉亭旁。陆剑尘一拍周杰的肩头，径奔厦檐下，这时，已不用再怎么小心了。来到格扇前，由破纸窗前往里一看，见东西靠墙的桌子上，全有人睡着，迎面靠八仙桌上一个烛台，一支红烛，已然剩了残余的一段，有一人支颐假寐。周杰细一看，果然一点不差，正是丧门神杨叶，若是旁人，十几年的工夫就许不认得了，唯独丧门神杨叶长的是有特别的地方，就是隔二十年也不会认差了。周杰心中大喜，回手掣剑，一扯陆剑尘退出厦檐，低声说了句，“是他们！”陆剑尘同众镖师道：“亮青子，别叫他们走脱一人。”雍和把闭穴镢一亮，抖丹田之力，一声大喊，“咳，淫贼们赶紧出来受绑，免得达官爷费事！”这一声喝喊，里边的贼党全惊醒，跟着屋中灯熄了，听得铁器相碰的声音，知道贼人已亮兵刃。猛然间见门内飞出一物，当的声落在地上，陆剑尘见是一只凳子，随着从里边蹿出四条黑影，分落在厦檐前。周杰一看这四人，当中这个手中仗剑，左边的一个手捧双怀杖，正是人厨子韩冰心。右边这人手中是一对奇异兵刃，每人手中一只半圆的轮子，五个锋利的刃子，周杰知定是李兆丰。因为事隔十余年，不过在乱石沟前一会儿，这时，李兆丰已三十多岁，见面自然有些不易辨了。在李兆丰的身旁，正是那丧门神杨叶，手中一对攮子。这时，周杰一声断喝道：“大胆淫贼，自从乱石沟剑下逃生，就该痛改前非，乃敢夜袭方家店，屡次跟达官爷为仇。这次竟敢陷害程少镖头，不顾伤天害理，恶报临头，今日趁早束手被擒，免得达官爷们费事！”只见这仗剑的哈哈一笑道：“你是何人敢出此狂言大话？”周杰道：“达官爷姓周名杰，淫贼你报上名来。”这仗剑的贼人冷笑一声道：“太岁乃月下无踪逍遥客管澄波，鼠辈要晓得大太爷的厉害，趁早逃生，大爷替师弟报仇，不愿妄杀尔等。”周杰哈哈一笑道：“你还敢发什么狂言？你已是大侠铁伞先生伞下余生，断发逃命，今日还恬不知耻，在这里发威。”管澄波刚要答言，丧门神杨叶可着嗓子大叫一声，“好小子，你敢骂太爷们，这就要你的命！”话到攮到，蹿到周杰面前，右手攮子奔周杰胸前就刺，周杰一斜身，这攮子扎空，杨叶左手攮子又到，奔周杰的右膊，周杰绝不躲闪，用剑光向下从左往右一拦，斩杨叶的腕子，杨叶急往回下一抽腕子，若是稍慢一点，就把腕子斩断，只听叭的一声，把杨叶的攮子险些磕飞，震得杨叶虎口疼痛异常。杨叶往后一纵，牛锦标这时把三截棍一抖，哗楞一声，奔杨叶搂头盖顶砸来，杨叶拼命地往旁一闪，叭的一声，把地上方砖砸碎了两块，把丧门神吓得披身是汗，喊了声，“好小子，两打一个！”牛锦标往回下一坐腕子，把三截棍撤回，从左往右抡起，奔杨叶的两腿打来，杨叶往上一纵躲开，这一下子把杨叶赶碌得晕头转向。这时管澄波大喝一声，“小辈们以多为胜，太爷打发你们上路！”把剑一举奔了周杰，雍和把闭穴双镢一举蹿过来，把管澄波拦住，两人各施展各的武功战在一处。人厨子韩冰心一抖镔铁双怀杖要来帮助杨叶，赵月辉抡翘尖雁翎刀把韩冰心一挡住，李兆丰一对五行轮敌住陆剑尘。周杰见人厨子韩冰心虽然右腿生了残病，可是勇猛不减当年，遂仗剑过来帮助赵月辉，刘云把七节鞭一抖，过来跟陆剑尘双战李兆丰。
管澄波乃活报应得意弟子，功夫非比寻常，三十六路天罡剑施展开，只见电光一片，电掣风驰。大力神雍和也是派出名家，乃武当名手铁伞先生的最得意的门徒，这对闭穴双镢，点打划砸，吞吐撒放，招数变化神奇莫测。错非是管澄波这路天罡剑，换在别人，休想走得了十招。李兆丰一对五行轮摘解撕捋，钩挂截拦，是另有一种手法，专剪人的兵刃。
自从乱石沟出事，虽则到处飘荡，日夜在这对五行轮上下功夫，若非剑术名家，休想跟他递上手。李兆丰见陆剑尘这趟八仙剑确受名师传授，非比寻常，急如飘风，迅如飞电，再加上刘云这条七节鞭，凡是代钩的带链的这种兵刃，最不易练，练出来最难搪。这对五行轮跟七节鞭全与刁锁缠拿，两人的兵刃不敢往一处搭，各自留神。那丧门神杨叶被牛锦标这条三截棍裹住，难以脱身，仗着闪展腾挪，蹿纵跳跃，身形巧快，只有闪躲，不能还招，工夫一大，杨叶可支持不了啦，吁吁直喘，看看不行啦。牛锦标这条三截棍使换了二十年，动起手来，两丈内别打算进去人，这时见杨叶只有躲闪不能招还，手底下越发紧了，叭叭一连三棍。杨叶实在不行啦，遂喊：“并肩子，老杨可要归位，我可就要扯活了。”杨叶想抽冷子跑，牛锦标大喝：“淫贼，你想跑？我把你砸死！”杨叶一听可糟了，既不让逃走，这条三截棍又不放松，远扫近打，毫不放松，杨叶也真急了，见牛锦标三截棍“举火烧天”，三节满撒开，劈头盖顶往下一砸。丧门神杨叶真不要命，并不躲闪，嚷喊了声，“杨二爷跟你并骨。”他是愣往怀里撞，这一手牛锦标倒得躲他，不然攮子准扎上，嘿的一声，往左一斜身，杨叶嗖地从牛锦标的面前蹿过去。这一下足可逃走了，哪知脚下刚一攒劲，纵出七八尺远，牛锦标把三截棍反身从地上往前一带，这条棍能往上翻起来，名叫“乌龙穿塔”，讲究叫这条棍笔直，就用从下往上翻的劲，兜着丧门神杨叶的屁股撩上。牛锦标这条三截棍是特别力大，因为棍头上五寸的铁箍，这铁箍分外的重，这一撩上，把杨叶兜出五尺远去，正是一荷花池子，虽是没有水了，下边依然是一池泥，杨叶哎哟一声，扑通仰面朝天掉在泥窝子里，好在并没摔伤，爬起来想蹿上来逃走。牛锦标已赶过来指着丧门神道：“吊死鬼你想跑，这就砸死你，赶紧把家伙扔了，别叫爷们费事。”丧门神杨叶赶紧提着尖锐嗓子说道：“咱们全是外面朋友，别弄这个，难道还会不谅事么？刀搁在脖子上绝不叫朋友为难。”跟着，把攮子往泥窝子里一扔，牛锦标见小子戆皮癞脸，倒也没法子，遂把三截棍往下一顺，招呼道：“小子，你上来吧！”丧门神在泥窝子里正脚底下不得劲，上来是真费事，这一来倒省了事了，随把三截棍攒住，牛锦标真就往上提，提到半截。丧门神嚷道：“可别撒手，要是摔个二回，可受不了！"牛锦标把杨叶提到岸上，杨叶想冒坏，遂说道：“俗语有句话，新鞋不踩臭狗屎，我虽没有狗屎，这一身臭泥也够瞧的，达官老爷把我放在心上么？我是向来净做人物事，怎么也不能栽二回。”牛锦标见他嬉皮笑脸，两眼直往别处看，就知他不怀好意。这时把三截棍叠成一节，并在手中，照着杨叶腿上就是一棍，这一下子把杨叶整个地摔在地上，不住哎哟，牛锦标道：“你小子跟达官爷玩这一套，教训教训小子。”杨叶一边哎哟着，一边嚷道：“你这可不对，拿好朋友当冤家！”牛锦标过来把杨叶袴带解下来，四马攒蹄地给捆上，杨叶还不住嘴地嚷，牛锦标道：“你嘴里再不闲着，我可给你抹臭泥。”
杨叶一想，“头一次是喝的关东虾酱，这回再喝臭泥，我还活个什么劲？真就不敢言语了。”这时那人厨子韩冰心，镔铁双怀杖施展开，带得悠悠风响，周杰这趟八仙剑也自不弱，剑点上确下过功夫，拉、崩、截、挑、刺、扎，六字使上，颇见出手法紧妙，赵月辉翘尖雁翎刀，崩、扎、窝、挑、删、砍、劈、剁，六合刀法更有独到的功夫。走镖二十年，凭他闯遍关东三省，不过韩冰心的双怀杖分两重，周杰、赵月辉两人的兵刃全不敢跟他碰，故此走了二十多个照面，周杰见韩冰心的双怀杖露了空，遂用丹凤朝阳领韩冰心的怀杖，韩冰心果然扑着往上一撩，赵月辉的刀到，韩冰心一斜身，左手怀杖往后一扫。周杰这时用的是“三环套月”，一连三剑，第一剑是“金针探海”，点下阴，第二剑是“倒提金钟”，扎左肋，第三剑抽掣连环，点伤韩冰心的右腿腋，原本韩冰心右腿就有残病。这时再被剑伤，腿一疼，手一迟，被赵月辉雁翎刀又把左臂砍伤，跟着被周杰一脚踹倒，赵月辉把韩冰心捆上。这时，那管澄波跟雍和，李兆丰跟陆剑尘刘云，战得难解难分，人厨子韩冰心丧门神杨叶两人一被擒，管澄波李兆丰两人未免走神，雍和这对闭穴镢是一招紧一招，一式紧一式，管澄波三十六路天罡剑，道剑合一，两人走了个平手。赶到李兆丰右手的五行轮忽被刘云七节鞭缠住，刘云往回一带，李兆丰的力大，刘云往前一截，李兆丰的左手五行轮奔到刘云右肋扫来，刘云的七节鞭有皮挽手不能撒手，只有竭力往后一闪身，一抬右腿，五轮行尖子点在右胯上。陆剑尘也是剑风迅急，也把李兆丰左臂划伤，这时七节鞭跟五行轮已分开，李兆丰虚晃一轮，飞身逃走，陆剑尘随后就追。只剩了管澄波一人，未免心慌意乱。周杰叫赵月辉、牛锦标看着两个被获的贼人，刘云也坐在那歇息，周杰提剑过来，双战管澄波，管澄波见又添了一个敌手，知道久战必要吃亏，遂施展奇门八剑，往前递奔雍和的咽喉，是“樵夫问路”，雍和用闭穴镢一封，管澄波是剑随身转，剑尖直奔周杰胸上。是“倦身归林”，周杰倒提剑把用了招“恨福来迟”，往前一封，管澄波却用“野马分鬃”，身随险势，一个盘旋，雍和、周杰全得往后退，只听管澄波说了个“太爷去也。”见他只一长身，用“一鹤冲天”的绝技，蹿上楼房的檐口，又一纵，已然无影无踪。雍和大喊：“哪里走？”一顺闭穴镢，就要追，周杰赶紧拦住道：“这么叫他逃走吧！这管澄波并非真是战不过我们，怕有什么诡计。”
正说着，陆剑尘也提剑回来，向周杰道：“那李兆丰被小弟追进芦苇塘逃走。”周杰道：“慢慢再访拿他们。”过来看了看，刘云伤势并不甚重，周杰道：“咱得赶紧走，这两个贼人须找交代，不要再被他们逃走了，少镖头的案子，从这两个贼人身上能够昭雪沉冤，平反冤狱了。”这才是：方欣贼党成擒日，尚有凶淫构祸来。
周杰明听着火蝎子张五的话中带刺，可是也不好回答，火蝎子张五道：“诸位一路平安，我有点小事，也不给诸位送行啦。”张五寒着脸出去，周杰见张五并没把三十两银子拿去，赵月辉道：“看不出么？咱们这个不是人的官衔算顶上啦，人家这叫硬驳。”周杰道：“众位老弟多避点屈罢。”不一会儿，店伙进来，拿着一张账单，递给周杰道：“这是您的账单，如若不富裕，可以再说，掌柜的说啦，给衙门里人带信，请您另写信，我们送去罢，掌柜的实在没工夫。”周杰知道火蝎子张五真急啦，索性装傻，把店饭钱随即付清，多赏了伙计几吊钱的酒钱，在灯下写了几封信，如外是八十两银子交给店伙，烦他给汪雄送去。信中的大意是：“现在有不得意的事，不能不走，想阁下必深责弟等不义，此时只好任凭友好讥讪，绝不置辩，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请阁下仍竭力照拂，把函中之款，请酌量给孙守中及继志打点。”等语。店伙送去了，顶二更多天回来，向周杰道：“汪老爷，把信跟银子全收下了，汪老爷说不会写信，叫回复周老达官，说是众位要是回老家不再在外面跑了。从此姓程的事就不用惦着了，若是还不离镖行，务必请众达官老爷多存一分忠厚，别把程老镖头忘了，姓汪的顶死也不含糊了。”店伙说到这，向周杰道：“汪老爷这两句话不大好听，小人本不当捎这个话，无奈他那个脾气您是知道的，嘱咐小人，若是不把话捎到了，砸折了小人的双腿，连店里房子全给扒了。”周杰听了，真是说不出的苦，向店伙说道：“这没有你的不是，叫你辛苦了。”
店伙想着捎过这个话来，至少这边得大闹一顿，哪知一点事也没有，世上会有这么没火性、没气性的人。店伙出去，周杰向陆剑尘等说道：“这个老头子更厉害，心里有什么往外说什么，一点客气没有，虽然这么骂咱们，咱们不止于不能恼他，还得敬服他。交朋友要是交了这样血心朋友，遇到患难的时候，真为你卖命，咱们真要是做亏心的事，就凭他这几句话咱们就得扎溺尿坑里死去。”陆剑尘点头，天已不早，大家随便歇息。到了天一亮，大家起来招呼店伙打脸水，大家梳洗了，跟着叫王三把牲口全备好，雇的轿车子也来了，把行李装上，周杰到柜房找火蝎子张五，早已走了。明知道他是容心躲，遂向管账的先生，客气了客气，车马出店，一直够奔南门穿城而过。周杰等这一走，所有公茂栈附近的商家铺户没有不骂周杰等忘恩负义的。
且说周杰等走到午时错，到了蒲口镇，赶车一路上直抱怨，因为车怎么也没有骑牲口快，周杰等是紧加鞭，车把式向周杰说，“达官爷，您这么紧走，我们牲口受不了，这要到了密云，我们牲口也就糟践了。”周杰只当耳旁风，车把式急啦，向周杰道：“这么走法您是另找车。”周杰道：“我们有要紧事，你实在去不了，也没法子，咱们打尖时换车吧！”到了蒲口镇，车把式是真不去了，周杰叫王三去找车子，王三说道：“周师傅将就点吧，找了别的车也是一样，别太急，叫他快一点，两下凑合着点得啦！”周杰道：“我们也不是什么舒坦事，不是有要紧事么？赶紧找车别废话。”王三碰了这一鼻子灰，心说：“周师傅改了常了，向来对待我们没有疾言厉色的，今天这情情是大改常，许是该死了。”王三也不再辩别，遂岀了店，把车给找来，王三也想开啦，反正我也不打算干了，替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省钱太冤了，车脚钱比别人雇贵一半。告诉了周杰车已雇好，自己的两名伙计把原来的车上行李满倒过来，周杰还算大方，给了原来的车五吊钱脚钱，把车打发了不提。
打完了尖，催着起行，日没时到了杨村。这里是大镇甸，就在街上路东里天兴店落了店，王三一路上是真生气，心说：“这不是成心捣乱么？”早半天就忙得别提，恨不得一步到了店才好，把挺好的车打发走了，他又不忙啦，真似野鸡似的，时时有变，在这一落店到了饭后，周杰把王三叫进来。遂说道：“老三，你这两天别不痛快我吧！”王三一听，心想，“这是不等到镖局子就要辞我，这倒好，索性我骂他们一顿，反正也把我剐不了。”遂答道：“一点不错，我是有点不痛快周师傅。”周杰道：“很好，你越不痛快我越痛快。”王三一听，这种话说得莫名其妙。遂问道：“周师傅，您是打算不要我说痛快话，我还没心思干啦！”周杰看王三真急啦，不忍再叫他着急，遂说道：“你先消消气，你这两天看着吾们做事不满意是不是？”王三说道：“一点不错，有点不满意，觉着扔下少镖头不管，天理良心上说不下去。”周杰道：“你不必别拗了，现在告诉你吧，为少镖头才这么办。”王三听着不懂，周杰这才把铁伞先生授计，“叫这么办好引诱贼人上钩，趁这时我把这个闷葫芦打开。原来铁伞先生，因为官事已糟，真要用非刑拷打，继志也搪不了，这才叫追风侠钟鸣远到监中给继志送信，‘只要知府一要用大刑，你不必再挺刑，赶紧招认，以免皮肉受苦，定有救你之法。’叫周杰等故意作为丧尽天良抖手一走，别怕人知道，越发叫人知道越好。好叫李兆丰等一群贼党知道劲敌已去，不再隐迹藏形，我们把耳目众多之地躲开，仍然要回去，不过这次回去全要改变了行装，乔装商家客商人，散在四乡，访查贼党踪迹。铁伞先生自去办理少镖头的官司，我们打算就到这为止，不再往前走了。今夜歇一晚，明天叫伙计回沈阳，把行李全送回去，你或者回去也可。”王三一听，这才明白，不是真正的变了心。遂向周杰道：“周师傅，我得谢您活命之恩，您若是再不把真情告诉小人，简直就把小人气死了。”周杰道：“事出无奈，连火蝎子张五跟捕头汪雄那么热心出力，全没告诉人家实话，并不是不拿他们二位当朋友，因为他二位全是心直口快，有时候不许不由己地说了出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把这次的计划一失败，恐怕更不易办了，他们二位只好过后再去赔礼吧。”王三遂说道：“众位师傅平白地落一地怨言。”周杰道：“那倒不要紧，是我们故意地取怨于人，唯恐造作得不能落怨呢！"赵月辉道：“叫王头还是回沈阳吧！若是不走也得在此住着，我们这次行迹不能定，走到哪儿就住在哪儿。”王三一想，自己跟着也倒是没事。遂说道：“那么小人带着伙计回镖局子听信！”周杰点头道：“那是极好了。”周杰又道：“按铁伞先生所嘱，咱是分开走，明天咱自管一同起身，离着天津附近再散开。我们还得变变相，我跟刘贤弟扮作粮行客人，衣服全得换换，我们平常自己不觉着怎么差样，敢情自然而然地就带着保镖的神气。剑尘弟只有生个黄包袱一背，算是出门访道；雍贤弟是南省人，就算出门的客人；月辉、锦标二位，仍然作为镖师那倒是本来面目。咱们是有了什么事到城内鼓楼上给二位大侠送信，万不可冒险行事。”计议好了，天已不早，各自安歇。第二日早起，算还店账，把行产满装到车上，叫伙计把六匹牲口满带走，王二带两名伙计起身不提。
周杰等出了店门，在街上顺便买了两身衣服，又给陆剑尘买了个黄包裹，这才岀大街，在街口外有赶脚的，雇妥了脚程，这才一直重回天津，来到北仓附近。周杰道：“咱们散开走吧，这里离着天津已近，咱们还是分四路走。我跟刘云老弟奔津西一带，请赵贤弟、牛贤弟由这里专在津北一带踩访贼人的踪迹，陆贤弟奔津东一带，雍贤弟奔津南一带。”大家计议好了，各自分头散开，暂且不提众镖师。
且说铁伞先生自当日晚回到钟楼，等到追风侠钟鸣远回来，把话已经告诉了继志，不叫他挺刑，并且孙守中一二日内就要递解回籍，也探听明白。铁伞先生向陆剑尘商量道：“现在最后的办法，就是与老弟所写的那种计划，不过我现在不能离开此地，因为那威震关东铁掌李武功出众，又兼多了一条膀膊，此人是他师兄月下无踪逍遥客管澄波，尤其较李兆丰手狠心毒，这几位镖师绝不是他们的对手。故此须在此等候他们，哪时一有了贼人的踪迹，老朽必须亲自收拾他等。”追风侠钟鸣远道：“弟子愿稍效微劳，替老前辈一行，绝不致误事。”铁伞先生道：“如此，老朽倒放心了，请老弟由明日起，多多辛苦，打探他公事何时走，务必坠上他。最要紧的是别叫他臭文走脱了。”钟鸣远道：“老前辈不用嘱咐，弟子绝不叫他走脱了。”计议已定，钟鸣远由第二日，日夜加紧打探，过了两天，探得知府已走公事，钟鸣远回来报告铁伞先生：“府衙已走公事，这份公事是详到巡抚衙门。”铁伞先生道：“这份公事，无须跟去，候他回文到，必要将原案发回天津县。看这情形，必不等到秋后处决，正要详到部中，请求即时处决，那时跟他臭文走，相机行事。”钟鸣远遂依着铁伞先生的嘱咐，每夜仍在府县两衙中踩探，隔了四天，追风侠钟鸣远日间在北门内酒楼吃早饭，临到岀来时，见有一骑马如飞而至，背后背着黄包袱，一望而知是走紧急的公事。紧走了几步，一看奔了府衙街，就知一多半是为继志的事。晚间又到府衙暗探，果然是巡抚的回文到了。
第二日，由府衙把程继志解回县衙，果然县官张璧和恐怕押着这种犯人有许多危险，遂办了一套公以，申详刑部以该犯为江洋大盗官奸杀十二条命案，并且时有潜逃之意，请以斩立决论拟，饬差由驿站限两日到京。钟鸣远得知了确信，遂预备了应用的物件，辞别铁伞先生，到蒲口镇去等候。到了蒲口镇，也就是巳时光景，来在大道旁一个茶摊上。
在同治年间，交通不便，在通京大道上非常繁盛，沿路上有许多的站头，全是沾着旅客的光，蒲口镇距津五十余里，在那时很是繁盛，做买做卖的小饭馆客商全有，顶到后来，交通一发达，铁路一修好，把这个地方就算受了淘汰，直到如今，仍是一片荒凉的乡村了。
且说追风侠钟鸣远在茶摊上坐着时候，就势雇好了一匹健驴。那时这条路上的脚程非常便利，赶脚的并不跟随着，旅客雇好了，讲定价钱多少，他叫客人骑着走，你到了所讲定的地方，那方的赶脚的认识他们的驴，并且驴的身上不定哪个地方留了暗记，你是多少钱讲的，少一文也不行，你想把驴拐走，那别打算。这种脚驴，全是排练出来，你打它它也不往别处走。特远的路，一站一站倒着走，倒也很便当的。
且说钟鸣远等，走到午时错，见由远远来了一骑马，如飞而至，是一个公差打扮，摆茶摊的向他们乡邻们说，“这是走紧急公事的，王家饭馆又多卖个吊八百钱，咱们也沾几文钱的光。”果然，公差走到街头，翻身下马，一身的尘土，背上背着黄色的包袱，茶摊上的小伙计过去把缰绳接过去，在村头上去溜，那公差径走向街里。钟鸣远道：“掌柜的认识么？怎么就知道准在这打尖？”茶摊掌柜的道：“这条路上常走的，哪能不认识？这是天津县的官人，一定是往京里走公事。”钟鸣远道：“那么他们一天走多少路呢？”茶摊掌柜的说道：“那不能一定，得看公事是否紧急。若烧角文书，连打尖的工夫全不敢耽误，歇驴不歇磨，人可以支持，牲口不行，按此有官面上预备了快马换着走。今日这份公事还不是那么紧的，所以敢在这里打尖，大约顶日没到杨村落店。”钟鸣远打听好了，遂赶紧起身，直到了申没酉初，到了杨村。离着杨村还有二三里路，遂在路旁一等，恐怕那公差不在这里落店，岂不把机会错过？
等到太阳已落下去，见远远一骑马如飞而至，带得尘土扬起多高，刹那间从面前过去。钟鸣远见正是那公差，遂赶紧上了驴，紧紧跟随，不大的工夫，到了镇甸口，那公差把缰绳勒住，在镇甸口上有几个店伙兜揽生意。钟鸣远的脚程也是到这里为止，遂忙付清了脚力钱，见那公差已被一家客店的伙计接走，仔细一看，是三兴店的灯笼，遂也进了镇甸。走了不远，见正东就是三兴店，遂迈步进店，店伙见有客人进来，赶忙过来招呼，钟鸣远叫他开了个单间，脱不是净面吃茶等一切闲文，不必细表。赶到店伙开饭的时候，要了两壶酒，等店伙出去，酒倒在碗内，放到一旁，饭后留神一看，那公差就住在对面屋内。钟鸣远站在院内辨好了形势，回到屋中，熄灯歇息。候到二更多天，听了听各屋客人已全睡了，遂把全身结束利落，轻轻把门推开，来到院中，见各院中灯光已熄。事出意外，对面公差这屋中灯光反倒未灭，心中好生纳闷，暗想：“他一天的劳累，怎么此时还不歇着呢？”蹑足潜踪来到对面屋的窗下，把窗纸点破一点，往里一看，这才知这公差是吃酒吃多了，和衣躺在炕上睡着，桌上一把壶、一只茶碗、碗中一碗酽茶，斟上未等喝就睡着了。听了听，鼻息很粗，钟鸣远暗喜。遂来到门口，把风门拉开，见屋中两扇板门虚掩着，遂轻轻把两扇门推开，细留神，见那公差睡得正浓。一眼见一个黄布包裹在炕旁的墙上挂着，遂来到了炕前，伸手从墙上把包裹摘了下来，拿到灯下打开看了看，见里面一对护封的夹板，当中夹着一个大官封，官封上的蓝色官衔果然是直隶省天津县的官衔。遂把包袱裹好，噗的一口，把灯给吹灭，转身出来，来到自己房中，把灯点好，打开包袱，把公文拿出来，封口地方满用酒沾湿，沉了一会儿，酒已湿边，把封口启开，把里面的公事抽了岀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随把早写好的一纸冤单夹在公事内，仍然原样放在护封之内。这酒气一过风，立时干了，用糨糊仍然粘好，看了看朱印宛然，一点色未走迹，仍然用黄布包袱包好，这才出了屋中，拢了拢目光，来到那公差屋中，也不用灯光，摸着墙上的钉子，仍给挂上。那公差睡得如烂泥，简直是人事不知。反身出来，仍把屋门带好，回到自己屋中，坦然地睡了一夜。
天光刚亮，店中客人全起来，一派的喧哗嘈杂之声，客人们全是赶着启程。钟鸣远起来一看，那公差也起身走了，自己把那件要紧事办完了，就不用忙了，随在店中用过早点，算清店账，这才起身，雇了脚程，赶奔北京。
当天到了北京，这里是自己的熟地方，遂来到琉璃厂找到自己一个朋友家中借宿，当晚了岀来，说是看望朋友去，其实是找了一个僻静所在。等到了二更时候，一直奔刑部衙门，顶到到了刑部衙门，心中又暗自盘算，“倘然这里若是没有值日堂官，岂不一点的消息得不着么？”又一想，“既来到这里，管他得着信得不着信，也进去踩探。”遂来到东边一段大墙施展轻功，蹿上墙头，往里一看，各院中也有灯火的，也有黑暗的，这种衙门里要打算找人可费事了。钟鸣远一想：“用不着找别处，只要把收发处找着就知这套公事投到了没有啦！”遂从仪门内仔细看，见左边有一排的房子，隔着一两间有一个木牌，见仪门内没有人来往，遂飘身从房上下来。仔细地一看，当中这一连三间正是收发处，遂仍翻到房上，用“珍珠倒卷帘”，脚挂檐口，把窗上的横楣子湿破，往屋中一看，只见这屋内是明三间，正在窗下设着长案，上面积着一堆公事，一个四十多岁的正伏案写着一本簿子，桌子横头上也有一份文具，座位空着，门旁站定一个差人。钟鸣远知道这是收发文件的地方，不论哪里详刑部的公文，越不过他这里去。只见那人在一堆的公文里只找出了三件，放在面前。
钟鸣远虽是隔着窗户，可也是看得清清白白，内中有一件正是天津县来的，只听那人向那当差问道：“古大人回来没有？”那听差的答道：“刚回来不大的工夫。”只听得那人说道：“你把这三份公事拿上去，请古大人看了，天津县还等着回文啦。”那差人把三份公事拿了起来，跟着往外走。钟鸣远翻出房去，伏在瓦垄那，见那差人从正堂绕过去，钟鸣远暗暗跟随，越过两重院子，见正东是三间精室，差人随即进去。钟鸣远来到窗前，由窗隙内往里一看，屋内陈设井然，在一座楠木床上躺着一人，看情形也就是四十多岁，瘦削的面庞，很透着精神。送公事的差人进来，把三个护封向公事桌上一放，口中说着：“请大人跟着批阅。”钟鸣远想着，“这人一定是他们方才所说那位古大人。”这位古大人站起，走到公事桌前，把封套拆开，头一份看完，又拆了第二份，赶到把公事抽出来一看，当中掉了一个夹片出来。这位堂官古大人拿起了一看，立时问道：“天津县的投文的走了没有？”那差人答道：“没走。”这位堂官吩咐了声：“传轿伺候！本部堂有要紧事得与大人商量。”那差人答了个“嗻”，随即退了下来，去传轿班。钟鸣远却在暗中闪开，等这差出去再看时，这位堂官已把天津县的公事仍旧装好，藏在袖内。也没换官服，跟着那差人进来回话，轿班已伺候好了，这位堂官古大人陪着岀来，钟鸣远仍然暗中跟随。轿子出了刑部衙门，穿街越巷，奔了煤市街，在一座宏高第的的门前住了轿，随轿跟班的上前叩门。这位堂官下了轿，不待迎接，却进了大门等候，钟鸣远在房上看这情形，知道这一定是他常来的地方。不一刻，见那堂官随着一个当差的往里走去，钟鸣远也绕进了这所宅院。只见那堂官古大人随着听差的进了旁边的跨院，在东边有三间书房，听差的风门拉开，屋中有一人当门而立，远远地辨不清面貌，所好那听差的不一会儿出来，奔前边去。
钟鸣远到了这书房的廊下，从窗孔往里一看，迎面上坐定一人，年纪有六十余岁，花白胡须，这位堂官古大人给那老者行了礼，却在下首落座。这时，钟鸣远贴近了，侧耳听他们说些什么，只听那古大人说道：“跟老大人回，天津详上来的公事，内夹一纸冤单，此事颇觉奇特。卑职不敢做主，请老大人示下。”说到这，把袖中的公文递了过去，那位老大人把这份公事详细地看了一遍，略一沉吟，遂向那古大人道：“这纸冤呈倒是实在的奇怪，天津县那绝没有自把自己送了之理。这种公事，封缄严固，并且送公事的也没耽搁日子，这冤呈明明还是局外人的口气，因云中雁程继志惨遭不白之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对这事，只有核对此案犯人的口供，有什么不符的地方，可以举出来连同这纸冤呈具折奏明圣上，我们把这个重担子可卸下去了。我们虽然居心无愧，可是脚步也得站好了，像前任陈辉陈大人，落了个家败人亡，还落了个贪赃枉法之名。”古大人连答：“是，是。”这位老大人又吩咐差人请冯师爷，不一刻，把这位冯师爷请到，把这事前后一说，叫他立时起奏折的底子。冯师爷立时到案前起了奏折底稿，把底稿送到那位老者面前看了看，那老者说道：“请老夫子赶紧把它写出来。”那位师爷诺诺连声，伏在案上去写。
钟鸣远见事已办成，看了看，四更已过，自己回转琉璃厂，见天光已亮，又在别处绕了个弯，这才回转朋友家中，稍微歇息了会子，赶紧起身，回转天津。把所有情形向铁伞先生一报告经过的情形，铁伞先生道：“此事倒许有几分把握，前任刑部正堂陈辉，因纳贿革职查办，现任的有了戒心，所以不敢耽搁，盼他刑部提案亲审，咱们勤探听县衙有什么动静。”这日夜间，陆剑尘来到报告道：“请二位大侠示下，现在把贼党拿住两名。”铁伞先生大喜，遂问道：“怎么拿获的？”陆剑尘把始末根由一说。
原来陆剑尘自与大家分手，自己够奔津东一带明察暗访。一日晚间，由城东十五里王道上起身奔城中，走到六七里的光景，忽见前面有一所花园子。由墙外往里看，树木郁郁苍苍，到了园门口，见门上穿着铁链子，一个大铁门锁着，土蔽封尘。借着星光，见园门上横额的题字也被风雨剥落了。陆剑尘这时见是一所废园，心中也不置意，从园门走过，心中不禁想，“可情这片花园子竟这么荒废着！”无意中一回头，就觉远远一条黑影一晃，似乎进了荒园的西边矮墙。陆剑尘心中一动，心想：“这可像夜行人，不过身形太快了，难道这荒园中隐匿什么歹人？”遂站住了，往墙里看。工夫不见甚大，只见靠紧后边似乎有火光一闪，陆剑尘一想：“我倒要看个明白。”这才把手中提的包袱打开，把剑取出来，把长衫也脱下来，包在里边，仍然包好斜勒在身后，把宝剑也用绒绳勒好，这才够奔后墙。到了墙下相度了形势，他这才跃身一纵，跃上了短墙头，这才往墙下一望，只见一丛丛茂草，树木成林，隐约见亭台沼榭，颇显幽静，在墙头掀下一片灰土，往下一掷，听了听，确是平地，飘身落在下边，慢慢循着荒草的小径往后走，绕过了一段九曲桥，再往后看，只见一带的矮廊。赶到转过去，这才见后面崇楼高阁，在黑暗暗的荒凉的花园中，愈显得古朴庄严。来到了近前，见迎面的楼下现出来一线的微光，陆剑尘忙把身体隐在了一丛的树后，只见是五间楼房，楼上黑暗并无一毫的光亮，楼上的窗户等处竟残缺不完，见屋中人影摇动。仔细地看了看，见没有人出入随到了楼窗前，见下面不好存身，他抬头望了望楼上有游廊，下面也有廊檐，遂往上一长身，倏地蹿到房梁上。上面的尘土已积到寸许厚，用双臂搭住了下身，往上一起，脚面跨住了房柁。上身翻下来，“夜叉探海”式，用右手捋住了窗棂往里一看，只见屋中只一个烛台，点着一支红烛，这么大的屋子，只这么点灯光，依然显得黑黑暗暗的。只见东西搭着几张桌子，作为睡觉的地方，迎面并排着两张桌子，围着桌子放着几把太狮椅，这种木器全是很老的式样，不问可知，定是园中存储的。地上一个灰炉子，摆着很旺的火，上面摆着一个沙吊子。围着桌子坐着，东西两面的人看得清楚，在外面坐着这人，背着身子。陆剑尘一看东边这人，就知定是威震关东铁掌李等一党，因东边这人长得相貌特别，长得瘦若枯柴一般，形如丧门吊客。幸亏是不止他一人，在管中久经荒废的花园中，若是单是他自己，准疑心是活见鬼。陆剑尘虽没见过李兆丰等，可听说过，李兆丰等手下有一个叫丧门神杨叶的，故此今夜料定一定是他们。西边那人年纪也就是三十多岁，白净面皮，剑眉虎目，颇带着英武之气。下首坐着这人看不见，可单是他说道：“李贤弟，今日从哪里来？”只听在西边那人答道：“今日在北门内酒楼上待了半天，无意中得了消息，程继志二次上告仍然失败，县衙中臭文已失，大约不久部文回来，就要处决了。南门外住着那几个镖师也走了，咱们只待那程继志出了红差，那时咱是远走高飞。”这时，下首坐着那人答道：“要依我的主意，在狱中把他料理了，不省多少事么？何至等到今日。”东边那个吊死鬼似的说道：“这些日子全等了，这还有多少日子的等头？你们几位全好受，就苦了老杨了。自从在县衙旁跟鹰爪子一照了盘，从那日起，算是跟这块地摽上了。”西边那人道：“杨二哥，多避屈吧，这不是为小弟所累么？”那吊死鬼似的连说：“自己哥们不过客气，我不过是有话存不住。”西边那人又问道：“我师兄呢？”下面那人答道：“从一早出去的，不知到哪里去了。”陆剑尘知道确是李兆丰等一党，自己一想：“这时要是下手拿他们，掌中这口剑倒还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不过自己人单势孤，倘有失利，被他们逃走，岂不是被自己误了大事？若是容他们离开此地，远走天涯，再想寻他们，正如大海捞针了。不如还是集合众镖师，合力围捕，纵然有什么差错，也可不至于一人受过。”想到这里，上身往横柁上一翻，单臂挎住房柁，刚要往下飘身。
就在这一刹那，耳中听得远远似乎有脚步的声音，陆剑尘把下身往上一翻，蜷伏在横柁上，果然从远远走来一人，步履非常矫健。陆剑尘纹丝不敢动，候这人进了屋中，这才偷偷向屋中一看，这人进到屋中，那三人全站起。只听西边那人离开椅子说道：“师兄回来了，这是从哪里来？”只见刚进来这人点点头，往椅子上一坐，这一转脸，陆剑尘看得真真切切，暗赞，“好一份相貌！”面如冠玉，鼻直口方，两眼神光十足，并且没有那种猥琐之相。像这样的仪表，竟会跟淫贼一党，真是人不可貌相了。这人坐下后，向这三人说道：“做事总得有决断，在先所定计划，原为叫他顶死也落骂名，永世翻不过身来，好消你我这口恶气，哪料弄巧成拙，反倒耽延到今日。方才我在衙门口打探，巡抚衙门差来缇骑，提程继志到保定朝审，这一来恐怕我们枉费心机。倘若提到保定，恐怕巡抚一翻此案，程继志就要逃得性命，那时他若是一进了巡抚衙，恐怕再想下手就不易了。”这时，那丧门神似的说道：“依我之见，不如趁他解走时，在中途下手，免得许多麻烦。”只听刚进来那人说道：“事已至此，我们也只好那么办吧！”陆剑尘一听，这群贼党要劫杀程继志，“自己人单势孤，急需寻周杰等捉拿这群贼党。”想到这里，遂轻轻飘身落在平地，蹑足潜踪够奔园外，赶到来到墙下，刚往上纵身，脚未站稳，只见一条黑影也往墙上蹿。所幸左右差着半步，就这么着，两人的肩头也互碰上。陆剑尘功夫上实有根基，略一偏身，往右一塌身，斜卧墙头，那人往回下一躲，脚下一滑，可闪了下去。陆剑尘一回手，轧剑鞘哑巴簧，呛地把剑掣出鞘来，喝问：“什么人？”从墙头掉下去那人一叠腰站起，哗楞楞从腰中抖岀一挂七节鞭来，也同时喝问：“什么人？”陆剑尘一听，是刘云的声音，忙打招呼道：“刘贤弟，不要嚷，是我”。刘云也一打招呼，陆剑尘飘身落在平地，宝剑装入剑鞘，刘云也把七节鞭围在腰中。刘云问道：“陆师傅，怎么也来到此处？”陆剑尘道：“此处不好讲话，咱们躲开此地。”于是往西走去一里多地，有一家大户的坟墓，松柏茂林，两人来到林中。陆剑尘问刘云道：“贤弟可是已知贼党在这废园中盘踞？”刘云道：“倒不知详细，测定这里定有匪人，只因白天在城西坠下一人，见他形色非常可疑，我整坠了他一天，方才摸着他的窑，可不知他准是哪一路贼人。”陆剑尘道：“咱们该着露脸，李兆丰这一伙淫贼，满在这里。”刘云道：“既是他们，咱得赶紧下手。”陆剑尘道：“贤弟可不要多心，这件事可莽撞不得，李兆丰等非比等闲之辈，你没听说过，当初方家店若非铁伞先生，连周师傅们全得丧命在那里。”刘云一听陆剑尘这么慎重，暗想：“这位爷年岁大一点，火性退一点，前几年要是遇上这种事，他早下手了。”陆剑尘道：“那么咱赶紧找他们几位去。”陆剑尘道：“周师傅现在哪里？”刘云道：“我坠下来的时候，因为两人全来怕贼人觉出来，故此散开，周师傅在城东关玉皇阁等我。”
陆剑尘道：“那么就省事了。咱们今天本该在东路集合，咱们赶紧走吧！”两人施展“陆地飞腾”之术，六里多地，不一会儿也就到了。来到玉皇阁，刘云头前引路，从山门旁的边墙跃入，蹿高纵矮，直奔后面玉皇殿，庙中的道士们早入睡乡，到了后面玉皇殿，从配殿蹿楼栏，刘云轻轻一击掌，里面也击掌相应，楼门轻启。周杰从里面出来，一看跟陆剑尘一同来的，遂一点手，两人随着进来，见里面把海灯点着，用一张纸挡着楼窗这边，陆剑尘一看赵月辉、牛锦标、雍和全在这了。陆剑尘道：“众位胆子不小，这不是废庙，里边还有好些个道士，怎么竟点起灯来？”周杰道：“倒不是胆子大，这里我来过几次，这层殿没有老道。”陆剑尘把路过荒园，巧遇贼人回来，自己跟了进去，才知淫贼李兆丰贼党在那里窝藏，“是我一人恐被他们走脱，才想找大家前去拿贼，事有凑巧，刘云贤弟也坠下贼人去了，这才在荒园巧遇。这还正好，若不是遇上刘云弟，还不好找着众位。”周杰道：“我因为散开了，彼此呼应不灵，故此找着他们三位，在这里作为集合之地，我已给翁大侠送过信了。陆师傅大约未回去一次，所以不知这个所在。”陆剑尘道：“事不宜迟，咱们赶紧下手。”周杰道：“这事有难的地方，陆师傅虽则探听的情形一多半是李兆丰一党，可是总算从前没跟李兆丰见过面，这时若把翁大侠请出来一同去，倘若不是这群贼党，岂不叫翁大侠怪我等办事粗忽？”陆剑尘一听周杰这么说，自己也不敢说定了准是李兆丰。周杰又说道：“李兆丰等这群贼党非比平常，当年方家店，以我个人而论，绝非他们敌手。”周杰说到这，底下的不肯往下说了。因为恐怕陆剑尘不爱听，雍和也不肯从自己口中说出自己师父来。赵月辉、牛锦标是听喝，不参与一言，这一来，倒全僵住了。陆剑尘道：“咱们若再耽延，天可就够时候了，不如咱们就此前去，好在周师傅跟李兆丰的羽党全会过，到了那里见机行事。”周杰没说出什么，刘云这时很有些急躁，遂说道：“我们要这么畏首畏尾，岂不令人见笑？总然是李兆丰等，也不见得长了三头六臂，干脆要真怕他就不必去了。”周杰被刘云说得脸上一红，立时道：“我是一番慎重，难道真个就惜这条老命么？咱们立时就走。”大家也不再犹疑，遂一同结束停当。
五位镖师、一位少侠客，离了玉皇阁，来到漫洼之中。这六人各自施展轻功，直奔这所荒园而来，这一来，可分出功夫高下来。头一个是雍和，脚下如同不沾地似的，身体也塌下去，如风驰电逐；陆剑尘功夫也是有根基，不过今日跟雍和走在一处，显着略差点，脚下如何加紧，总是落后两丈多远；刘云是天生腿快；周杰是少年下过功夫，两人还没落出多远去；赵月辉、牛锦标两人落后半里多地。雍和、陆剑尘到了这所废园，还有半里多地，全站住了略事歇息了歇息，周杰等也赶到了，等赵月辉、牛锦标全到齐。陆剑尘道：“那座废园就在前面，咱们缓缓气再赶紧走。”赵月辉、牛锦标道：“咱们走吧，这已经三更全过啦！”周杰道：“我跟这群贼党可见过，只要见了他们，就知是不是啦。除了李兆丰我未会过，只要有他的手下，绝错不了，这回咱不必讲什么面子上好看不好看，咱们一齐上，早早把贼党擒住，还得找人交代。因为咱们既不在官，又不应役，若叫地面上知道，他们许多想。”雍和道：“那倒好办，只要把他们拿住，交给捕头汪雄，自能归案，汪捕头也可得一份奖赏，我们不为的是得虚名，只求把继志救了出来。这么办，岂不两全其美？”计议已定，这才齐奔荒园。
陆剑尘头一个由西墙跃入，雍和、周杰、刘云、赵月辉、牛锦标全陆续跟随往后走，来到后面楼房附近，只见楼下隐隐还有一线灯光，陆剑尘示意大家站住，分散在太湖石后凉亭旁。陆剑尘一拍周杰的肩头，径奔厦檐下，这时，已不用再怎么小心了。来到格扇前，由破纸窗前往里一看，见东西靠墙的桌子上，全有人睡着，迎面靠八仙桌上一个烛台，一支红烛，已然剩了残余的一段，有一人支颐假寐。周杰细一看，果然一点不差，正是丧门神杨叶，若是旁人，十几年的工夫就许不认得了，唯独丧门神杨叶长的是有特别的地方，就是隔二十年也不会认差了。周杰心中大喜，回手掣剑，一扯陆剑尘退出厦檐，低声说了句，“是他们！”陆剑尘同众镖师道：“亮青子，别叫他们走脱一人。”雍和把闭穴镢一亮，抖丹田之力，一声大喊，“咳，淫贼们赶紧出来受绑，免得达官爷费事！”这一声喝喊，里边的贼党全惊醒，跟着屋中灯熄了，听得铁器相碰的声音，知道贼人已亮兵刃。猛然间见门内飞出一物，当的声落在地上，陆剑尘见是一只凳子，随着从里边蹿出四条黑影，分落在厦檐前。周杰一看这四人，当中这个手中仗剑，左边的一个手捧双怀杖，正是人厨子韩冰心。右边这人手中是一对奇异兵刃，每人手中一只半圆的轮子，五个锋利的刃子，周杰知定是李兆丰。因为事隔十余年，不过在乱石沟前一会儿，这时，李兆丰已三十多岁，见面自然有些不易辨了。在李兆丰的身旁，正是那丧门神杨叶，手中一对攮子。这时，周杰一声断喝道：“大胆淫贼，自从乱石沟剑下逃生，就该痛改前非，乃敢夜袭方家店，屡次跟达官爷为仇。这次竟敢陷害程少镖头，不顾伤天害理，恶报临头，今日趁早束手被擒，免得达官爷们费事！”只见这仗剑的哈哈一笑道：“你是何人敢出此狂言大话？”周杰道：“达官爷姓周名杰，淫贼你报上名来。”这仗剑的贼人冷笑一声道：“太岁乃月下无踪逍遥客管澄波，鼠辈要晓得大太爷的厉害，趁早逃生，大爷替师弟报仇，不愿妄杀尔等。”周杰哈哈一笑道：“你还敢发什么狂言？你已是大侠铁伞先生伞下余生，断发逃命，今日还恬不知耻，在这里发威。”管澄波刚要答言，丧门神杨叶可着嗓子大叫一声，“好小子，你敢骂太爷们，这就要你的命！”话到攮到，蹿到周杰面前，右手攮子奔周杰胸前就刺，周杰一斜身，这攮子扎空，杨叶左手攮子又到，奔周杰的右膊，周杰绝不躲闪，用剑光向下从左往右一拦，斩杨叶的腕子，杨叶急往回下一抽腕子，若是稍慢一点，就把腕子斩断，只听叭的一声，把杨叶的攮子险些磕飞，震得杨叶虎口疼痛异常。杨叶往后一纵，牛锦标这时把三截棍一抖，哗楞一声，奔杨叶搂头盖顶砸来，杨叶拼命地往旁一闪，叭的一声，把地上方砖砸碎了两块，把丧门神吓得披身是汗，喊了声，“好小子，两打一个！”牛锦标往回下一坐腕子，把三截棍撤回，从左往右抡起，奔杨叶的两腿打来，杨叶往上一纵躲开，这一下子把杨叶赶碌得晕头转向。这时管澄波大喝一声，“小辈们以多为胜，太爷打发你们上路！”把剑一举奔了周杰，雍和把闭穴双镢一举蹿过来，把管澄波拦住，两人各施展各的武功战在一处。人厨子韩冰心一抖镔铁双怀杖要来帮助杨叶，赵月辉抡翘尖雁翎刀把韩冰心一挡住，李兆丰一对五行轮敌住陆剑尘。周杰见人厨子韩冰心虽然右腿生了残病，可是勇猛不减当年，遂仗剑过来帮助赵月辉，刘云把七节鞭一抖，过来跟陆剑尘双战李兆丰。
管澄波乃活报应得意弟子，功夫非比寻常，三十六路天罡剑施展开，只见电光一片，电掣风驰。大力神雍和也是派出名家，乃武当名手铁伞先生的最得意的门徒，这对闭穴双镢，点打划砸，吞吐撒放，招数变化神奇莫测。错非是管澄波这路天罡剑，换在别人，休想走得了十招。李兆丰一对五行轮摘解撕捋，钩挂截拦，是另有一种手法，专剪人的兵刃。
自从乱石沟出事，虽则到处飘荡，日夜在这对五行轮上下功夫，若非剑术名家，休想跟他递上手。李兆丰见陆剑尘这趟八仙剑确受名师传授，非比寻常，急如飘风，迅如飞电，再加上刘云这条七节鞭，凡是代钩的带链的这种兵刃，最不易练，练出来最难搪。这对五行轮跟七节鞭全与刁锁缠拿，两人的兵刃不敢往一处搭，各自留神。那丧门神杨叶被牛锦标这条三截棍裹住，难以脱身，仗着闪展腾挪，蹿纵跳跃，身形巧快，只有闪躲，不能还招，工夫一大，杨叶可支持不了啦，吁吁直喘，看看不行啦。牛锦标这条三截棍使换了二十年，动起手来，两丈内别打算进去人，这时见杨叶只有躲闪不能招还，手底下越发紧了，叭叭一连三棍。杨叶实在不行啦，遂喊：“并肩子，老杨可要归位，我可就要扯活了。”杨叶想抽冷子跑，牛锦标大喝：“淫贼，你想跑？我把你砸死！”杨叶一听可糟了，既不让逃走，这条三截棍又不放松，远扫近打，毫不放松，杨叶也真急了，见牛锦标三截棍“举火烧天”，三节满撒开，劈头盖顶往下一砸。丧门神杨叶真不要命，并不躲闪，嚷喊了声，“杨二爷跟你并骨。”他是愣往怀里撞，这一手牛锦标倒得躲他，不然攮子准扎上，嘿的一声，往左一斜身，杨叶嗖地从牛锦标的面前蹿过去。这一下足可逃走了，哪知脚下刚一攒劲，纵出七八尺远，牛锦标把三截棍反身从地上往前一带，这条棍能往上翻起来，名叫“乌龙穿塔”，讲究叫这条棍笔直，就用从下往上翻的劲，兜着丧门神杨叶的屁股撩上。牛锦标这条三截棍是特别力大，因为棍头上五寸的铁箍，这铁箍分外的重，这一撩上，把杨叶兜出五尺远去，正是一荷花池子，虽是没有水了，下边依然是一池泥，杨叶哎哟一声，扑通仰面朝天掉在泥窝子里，好在并没摔伤，爬起来想蹿上来逃走。牛锦标已赶过来指着丧门神道：“吊死鬼你想跑，这就砸死你，赶紧把家伙扔了，别叫爷们费事。”丧门神杨叶赶紧提着尖锐嗓子说道：“咱们全是外面朋友，别弄这个，难道还会不谅事么？刀搁在脖子上绝不叫朋友为难。”跟着，把攮子往泥窝子里一扔，牛锦标见小子戆皮癞脸，倒也没法子，遂把三截棍往下一顺，招呼道：“小子，你上来吧！”丧门神在泥窝子里正脚底下不得劲，上来是真费事，这一来倒省了事了，随把三截棍攒住，牛锦标真就往上提，提到半截。丧门神嚷道：“可别撒手，要是摔个二回，可受不了！"牛锦标把杨叶提到岸上，杨叶想冒坏，遂说道：“俗语有句话，新鞋不踩臭狗屎，我虽没有狗屎，这一身臭泥也够瞧的，达官老爷把我放在心上么？我是向来净做人物事，怎么也不能栽二回。”牛锦标见他嬉皮笑脸，两眼直往别处看，就知他不怀好意。这时把三截棍叠成一节，并在手中，照着杨叶腿上就是一棍，这一下子把杨叶整个地摔在地上，不住哎哟，牛锦标道：“你小子跟达官爷玩这一套，教训教训小子。”杨叶一边哎哟着，一边嚷道：“你这可不对，拿好朋友当冤家！”牛锦标过来把杨叶袴带解下来，四马攒蹄地给捆上，杨叶还不住嘴地嚷，牛锦标道：“你嘴里再不闲着，我可给你抹臭泥。”
杨叶一想，“头一次是喝的关东虾酱，这回再喝臭泥，我还活个什么劲？真就不敢言语了。”这时那人厨子韩冰心，镔铁双怀杖施展开，带得悠悠风响，周杰这趟八仙剑也自不弱，剑点上确下过功夫，拉、崩、截、挑、刺、扎，六字使上，颇见出手法紧妙，赵月辉翘尖雁翎刀，崩、扎、窝、挑、删、砍、劈、剁，六合刀法更有独到的功夫。走镖二十年，凭他闯遍关东三省，不过韩冰心的双怀杖分两重，周杰、赵月辉两人的兵刃全不敢跟他碰，故此走了二十多个照面，周杰见韩冰心的双怀杖露了空，遂用丹凤朝阳领韩冰心的怀杖，韩冰心果然扑着往上一撩，赵月辉的刀到，韩冰心一斜身，左手怀杖往后一扫。周杰这时用的是“三环套月”，一连三剑，第一剑是“金针探海”，点下阴，第二剑是“倒提金钟”，扎左肋，第三剑抽掣连环，点伤韩冰心的右腿腋，原本韩冰心右腿就有残病。这时再被剑伤，腿一疼，手一迟，被赵月辉雁翎刀又把左臂砍伤，跟着被周杰一脚踹倒，赵月辉把韩冰心捆上。这时，那管澄波跟雍和，李兆丰跟陆剑尘刘云，战得难解难分，人厨子韩冰心丧门神杨叶两人一被擒，管澄波李兆丰两人未免走神，雍和这对闭穴镢是一招紧一招，一式紧一式，管澄波三十六路天罡剑，道剑合一，两人走了个平手。赶到李兆丰右手的五行轮忽被刘云七节鞭缠住，刘云往回一带，李兆丰的力大，刘云往前一截，李兆丰的左手五行轮奔到刘云右肋扫来，刘云的七节鞭有皮挽手不能撒手，只有竭力往后一闪身，一抬右腿，五轮行尖子点在右胯上。陆剑尘也是剑风迅急，也把李兆丰左臂划伤，这时七节鞭跟五行轮已分开，李兆丰虚晃一轮，飞身逃走，陆剑尘随后就追。只剩了管澄波一人，未免心慌意乱。周杰叫赵月辉、牛锦标看着两个被获的贼人，刘云也坐在那歇息，周杰提剑过来，双战管澄波，管澄波见又添了一个敌手，知道久战必要吃亏，遂施展奇门八剑，往前递奔雍和的咽喉，是“樵夫问路”，雍和用闭穴镢一封，管澄波是剑随身转，剑尖直奔周杰胸上。是“倦身归林”，周杰倒提剑把用了招“恨福来迟”，往前一封，管澄波却用“野马分鬃”，身随险势，一个盘旋，雍和、周杰全得往后退，只听管澄波说了个“太爷去也。”见他只一长身，用“一鹤冲天”的绝技，蹿上楼房的檐口，又一纵，已然无影无踪。雍和大喊：“哪里走？”一顺闭穴镢，就要追，周杰赶紧拦住道：“这么叫他逃走吧！这管澄波并非真是战不过我们，怕有什么诡计。”
正说着，陆剑尘也提剑回来，向周杰道：“那李兆丰被小弟追进芦苇塘逃走。”周杰道：“慢慢再访拿他们。”过来看了看，刘云伤势并不甚重，周杰道：“咱得赶紧走，这两个贼人须找交代，不要再被他们逃走了，少镖头的案子，从这两个贼人身上能够昭雪沉冤，平反冤狱了。”这才是：方欣贼党成擒日，尚有凶淫构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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