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慈航泛苦海 少林僧绝顶逗孤踪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李兆丰已十六岁,可是从小没离家门,这次拜师学艺,这一走不定三年五载才能回来,不由眼圈一红落下泪来。李振标心中也有点难过,又恐怕觉性多疑,赶紧说道:“你难过什么?好好听师父教训,我还指着你改换门庭呢!随师父去吧。”又向觉性和尚道:“恕我不远送了。”觉性和尚道:“老施主请回吧!”李振标毫不留恋,转身走回院内。李兆丰这时也怕师父不悦,急忙把眼泪擦去,和颜悦色地说:“师父,咱们从哪里走?”觉性和尚道:“随我来。”觉性和尚于是头里走,心中暗想:“方才他父子依恋的情形,这本出于天性,不料恐我不悦,立刻强制抑住悲哀。李振标是练达人情饱经世故的人,尚不足奇,可喜的兆丰这孩子,有斩钉截铁的毅力,真乃是,是父是子。”一边想着,已出了五防村。

  走了六七里地,过了七虎林河,又走了十余里,方到了虎林山。这时,时方仲夏,进山口见层峦叠翠,高峰入云,怪石嵯峨,蔓草丛生。这时刚交正午,红日当空,李兆丰这一气走了二十里地,若论练武的人可不算什么,可是他还背着一个大包袱呢,一进七虎林山,山里又没有平坦的道路,未免吁吁气喘。觉性和尚是越走越快,李兆丰又得留神脚下,还得快走。这座七虎林山又不通着别的地方,少有人迹,苔痕蔓草,着足皆滑,到了摘星崖,再往前走,简直是没有道路。李兆丰这时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实不能挣扎,觉性和尚在前如履康庄。李兆丰只得喊道:“师父,等一等吧!”觉性和尚站住,李兆丰跑到面前道:“弟子实在走不了啦,你老人家慢点走吧!”觉性和尚道:“你来看,摩云顶离此不远了。”说着,用手一指,李兆丰抬头一看,见奇峰高耸,峭壁巉崖,哪有道路?再回头一看山下的一行行参天古树,已如细草平铺,七虎林河,渺茫茫形如一线缕。李兆丰道:“弟子没练好轻身术,这个没有道路的山头实在上不去。”觉性和尚这时看看李兆丰这种力尽筋疲的神气,不好再叫他吃苦,遂说道:“把包裹给我。”李兆丰从肩上把包裹摘下来,觉性和尚接过来也不往身上背,就在右手里一提,伸左手将李兆丰往右腋下一夹,说了声“走”,李兆丰身体就像悬起似的。觉性和尚一提气,施展飞腾术,挑那凸出的石头着足,不大工夫,已到了顶上。

  这时,李兆丰已头昏眼花,吓得一身冷汗,稍沉了一沉,睁眼一看,好大的一片山顶,石隙中满是山花野草,几株翠柏苍松,枝头鸟语声喧,哪里有山神祠?只见两间高大的石屋,墙上长满了苍苔。再向石屋后一看,峰峦起伏,四外里时闻猿啼鹤唳。李兆丰看得呆了。忽听觉性和尚招呼道:“兆丰,你傻了?”李兆丰答道:“师父,此处真是仙境!师父不说是住在山神庙么,这庙在哪儿啦?”觉性和尚道:“这两座石屋就是山神庙的遗迹,去年我到此地时,尚有一块木匾,字迹模糊,约略可辨是山神庙三字。在去年七月被急风暴雨所毁,大约此庙已有数百年矣。”觉性和尚说罢,奔石屋走去,李兆丰后面跟随。到了切近,李兆丰一看,两扇木门已被风雨刮蚀得不像样了。

  进了庙一看,里边有四丈长一丈五宽,迎面上一张大石案,石案上放着一个顶大的石香炉,东墙下一座石床,床上铺着一个棕蒲团,旁边放着一个水瓢,一个布袋,称得起四壁萧然。

  觉性和尚把包裹放在石床上,向李兆丰道:“你坐在这里先歇一歇。”觉性和尚从石案上拿起一股香来,把纸撕去,用火石打出火来点着,将香插在石炉内。李兆丰一看师父烧香,自己赶紧过来站在旁边。只见觉性和尚行完参礼,站起来在上首一站,向李兆丰道:“在深山绝顶只好免去仪式,唯以虔诚之意昭告于佛祖之前,你先与佛祖叩头,再领受戒条。”李兆丰知道所说佛祖一定就是达摩老祖,赶紧恭恭敬敬向上叩了三个头,随即说道:“师父请上,受弟子参拜。”说罢,又叩了三个头,就势跪在地上道:“求师父训诫。”觉性和尚两手合十当胸,向石案打一问讯,这才说道:“我少林寺拳术创自佛祖,由隋唐在福建少林寺开山立教,兴一家武术,历代相传,及于今日,授徒传流于后世,为佛之初心。唯须有福相、有骨骼、有智慧、有坚忍之志、有济世之心者,方为合格,有此五难,故得徒亦为至难之事。故能得少林拳术之精微者,寥寥无几。今你拜在少林门下,有戒律八条你须牢牢记着。”李兆丰听至此,忙答了声“是”。觉性和尚念道:“第一条不准奸淫妇女,第二条不准不孝双亲,第三条不准劫掠良善,第四条不准持技欺人,第五条不准街头卖艺,第六条不准轻易传人,第七条不准看家护院,第八条不准狂妄骄矜。”觉性和尚念完,说道:“记住了么?”李兆丰忙答道:“记住了。”觉性和尚道:“你须在佛祖前明誓。”李兆丰答声:“是”,向上叩了一个头。李兆丰说道:“弟子今蒙师父收入少林门下,如有违背八条戒律,不得其死。”觉性和尚道:“起来吧!”李兆丰叩头起来。

  觉性和尚道:“这里有一袋子米,你拿那铜钵煮饭,庙后有的是干柴,拿瓢去打涧水。”李兆丰一一答应,把布袋打开,见是满满一袋子米,倒了半钵,拿起瓢来问道:“师父,山涧在哪里?”觉性和尚道:“随我来。”出了庙门,转到庙后,走了十几丈远,见一道山坡长满荆棘,觉性和尚用手一指道:“涧水就在这里。”李兆丰顺着手指处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个山涧由山头往下有两丈来深,也就是三四尺宽一道沟,沟内碧水潺潺,清澈见底,两丈高的峭壁,别说还打水,就是爬也爬不下去。李兆丰拿着瓢只是发怔,觉性和尚道:“这个水虽是难取,可是这个摩云顶别无取水之地,你能下去么?”李兆丰这时束手无策,又不敢说怕摔死。觉性和尚道:“我岂能强你所难?我先替你打一瓢吧!”觉性和尚把瓢接过去说道:“你看涧底那块石头,就是落足之地。”说罢,往前微微一耸身,轻如落叶,已落到涧对面那块石头上,探身取了一瓢水,亦就是八分满,右手端着瓢,左手把僧袍提起。只见僧鞋一点脚下石头,斜着纵起一丈余,奔这边山壁,只见着足的地方荆棘微微一动,身体又复腾起,飘然站在山头,一瓢水丝毫未洒,惊得李兆丰目瞪神呆。

  李兆丰忙向前把瓢接过来道:“师父真神人也。”觉性和尚道:“这是轻身术,非得内功有根基者不能练,名为‘蜻蜓三抄水’‘燕子飞云纵’与‘蹬萍渡水’,在少林门中属于三十六精义,行功十二字中的功夫。”说着已回到庙内。李兆丰做熟了饭,师徒二人吃完。这时日已衔山,觉性和尚道:“山中并无灯火,有月光时,晚间尚可练习武功,没有月光时,日落后即可休息。这石床阴寒过甚,你可将干草铺一层,因为你体格尚未锻炼出来,不可不加谨慎。”李兆丰到庙后抱了些干草,觉性和尚道:“你只铺一半,我已坐禅多年,你把蒲团放在这边就行啦。”李兆丰把被褥铺在草上,觉性和尚道:“今日是十四,正是月华皎洁的时候,等月光上来,我带你玩赏这山中月夜的奇景。”李兆丰连声答应。

  少时,日已西沉,天色顿成晦暗。因为东边俱是崇山峻岭,将初上的月光蔽住。过了一个时辰,渐渐光明,庙中亦透进光华来,觉性和尚站起来道:“月色上来了,随我到外面赏玩赏玩。”师徒走出庙门,李兆丰一看这片夜景,真如绝妙画图,万里晴空高挂一轮明月,一株株苍松翠柏,与石隙中的野草山花,被皓洁的月光一照,更鲜妍古雅。又一看师父在这月光之下,慈眉善目的形容,灰布僧袍被风吹动,实有飘飘欲仙之概,自己不禁肃然起敬。随着师父在这摩云顶踱来踱去,转到庙后,走到日间汲水之处,往南一看,峰峦起伏,远望则苍茫莫辨,一阵阵猿啼鹤唳,涧中黑暗之处鬼火荧荧,倏隐倏现,不觉心头悸然,自己不敢再看,回过头来向庙前走。只听师父招呼自己,忙答道:“师父,呼唤弟子何事?”觉性和尚道:“居此深山绝顶,意志必须坚定,正气不可稍馁,一起恐惧之心,邪魔乘虚而入,你要明白的。”李兆丰越发佩服,遂说道:“弟子不敢撒谎,方才看了庙后景色,未免心中起了恐惧之心,师父别是能未卜先知罢!”觉性和尚道:“非也,我不过鉴貌辨色而已,你我歇息去吧!”师徒二人进了庙,觉性叫李兆丰躺下去睡,自己在蒲团参禅打坐。

  李兆丰夜间哪能睡得着?思潮起伏,好容易一蒙胧,外边已雀噪鸟鸣,天已发晓。急忙起来一看,师父已在地下散步,李兆丰把石床上收拾净了,到了师父面前,双膝点地,叩头道:“弟子一事求师父,不知师父肯答应弟子么?”觉性和尚道:“难道你受不了这宗苦,想回家么?”李兆丰道:“不是,弟子知道人称师父为铁臂禅师,定有金钟罩、铁布衫、铁砂掌的功夫,求师父教给弟子。”觉性和尚道:“横练的功夫,须从幼时练起,为童子功,借先天混元之气,运用内功练气练神,一世能绝俗缘,斩除欲念,不只能避刀枪不入,还能益寿延年。可是,不论何时,阳精一走,性命立戕。莫要听那俗传的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破了,还是于性命无伤,别样的武功还依然存在,那全是欺世之谈。”李兆丰闻言大失所望,遂说道:“弟子与这种功夫无缘,恨不能早遇我师。”觉性和尚略一沉吟说道:“你莫要失意,虽然你年岁已大,元神未散,精气未破,铁砂掌一功你还可练,只在你能刻苦用功不能啦!”李兆丰大喜,急忙叩头谢师父的慈悲。觉性和尚又道:“你好高骛远之心,为练武功者所最忌,你要改这种毛病才是。”李兆丰唯唯称是,站起来随着师父到了庙外。

  这时晨曦初上,空气清新,精神为之一振。觉性和尚叫李兆丰温习所学过的拳脚,哪一招哪一势的错误,应当怎样改正。又叫站架子,按三十六精义行功十二,先给李兆丰讲解呼吸运气血之理,并说这行功十二法,即飞腾轻身之术,又名为跑字功,凡猫窜、狗闪、兔滚、鹰翻、鹿伏、鹤行,这六种轻功,全由行功十二法化出来的,凡于草上飞行,“蹬萍渡水”“蜻蜓三抄水”“燕子飞云纵”“壁虎游墙”等几种绝技,非佐以坐功十二法不能练得,那非有十余年苦功不可,非你所学的,你只从行功入手吧。

  这时,天己巳时,觉性和尚令李兆丰做饭,饭罢,觉性和尚道:“我下山采买点物件,你好好练习功夫。”觉性和尚去了两个时辰才回来,李兆丰一看师父又提了一个布袋,一个油布口袋是空的,还有一个纸包,自己赶紧接过来,觉性和尚道:“你把石香炉搬下来。”李兆丰双手一捧,将将捧起来,足有一百多斤重,慢慢放在地下,把里头的灰土全弄净。觉性和尚把布口袋打开,是满满一口袋绿豆,倒在石香炉内,也就是八分满。觉性和尚令李兆丰蹲裆骑马式站好了架子,两掌伸直,指尖向下,掌心向内,气沉丹田,两掌交换,猛往下戳,入绿豆内,刚戳了三四十下,觉得手指涨疼,在先倒不觉费力,等到工夫一大,哪知竟戳不下去。觉性和尚道:“行了。”李兆丰站起,觉性和尚又叫站了个架子,散两臂的淤血,遂说道:“早晚练两次,每次戳三百六十五把,一天不得间断,至一掌戳下去,豆皆粉碎为止。”练了三天,李兆丰十指皆肿,疼痛异常,觉性和尚拿出一包药来,叫李兆丰煎出来用药水洗手,果然肿胀全消。

  这天早晨,觉性和尚叫李兆丰去打水,不叫拿瓢,把一个油布袋挎在肩上,李兆丰心中纳闷,“我下不了山涧,他老人家忘了?怎么还叫我去?”可是不敢问,师父跟着到了山涧一看,原来用藤萝结了一根核桃粗细的长绳,一头桩在山头的树根上,一头桩在涧底的石头上。觉性和尚道:“你由此藤萝上下,把水灌满布袋,把口系紧背上,再由藤萝爬上来,这可以行了。”李兆丰依言顺着藤萝倒下去,居然没费多大力,站在涧边石头上,灌满布袋水,把口系好,斜挎在肩头,手握着藤萝面向绝壁,用脚找壁上石头,为是好省力。忽听师父在上面招呼道:“把身体转过去,不准面向绝壁。”李兆丰只好把脸向外,全身重力放在两臂上,一把一把地慢慢上倒,费了半天劲,才上了山头,已累得通身是汗。觉性和尚道:“你面向山壁,倘若这条藤萝一断,五官必受重伤,虽然这藤萝不易断,也不可大意。”李兆丰连声答“是”,师徒回了庙。

  李兆丰每日刻苦练习功夫,忽忽百余日。这日清晨,李兆丰正在石香炉那儿练习铁砂掌,觉性和尚在旁边站着,见李兆丰掌落处,绿豆皆成粉碎,觉性和尚道:“行啦,你把绿豆倒出来。”李兆丰一手拿住炉口,一手托底,轻轻把绿豆倒出来,仍然把石炉放好。觉性和尚道:“你的气力倒长了。”李兆丰一想,“可不是么?百日前搬这个很费力,现在增长一半的力气了!”不觉暗暗高兴。觉性和尚又给倒上一炉黄豆,觉性和尚道:“你把这黄豆练习掌到处豆皆粉碎时,石床下有铁砂,每日掺在豆子一把,等到完全把豆子换成铁砂,则铁掌功夫成矣。”李兆丰仍然照从前练习。“只是少林寺的神拳名震天下,怎么不见师父提?也不教给自己呢?”李兆丰因为求练铁砂掌的时候,已受师父的申斥,不敢再请求。

  又过些日子,天气有些寒凉,花木日渐凋零,就知道是到了秋天,记不清是什么日子。这日早起,天朗气清,觉性和尚说道:“天气这样晴和,晚间月色必佳,定可点缀这中秋佳节。”李兆丰这才知道已到了中秋节了,李兆丰练完了功夫,在山头闲步,一阵阵秋风送爽,不由得暗暗起思家之念。怔了半天,忽地想起师父明察秋毫,自己这种情形,要叫师父看见,岂不又叫他老人家不悦?自己赶紧收敛心神,照常汲水做饭。到了晚间,果然碧蓝蓝的天色,皓月当空,师徒在月下散步,觉性和尚为李兆丰讲论各派拳术之源流。说至少林本派,道:“自达摩老祖来东土传教,在福建立少林寺开山传授神拳,将神拳三十六精义,点穴、闭穴、打穴之秘术传与四尊者,即阿尼、阿然、阿元、阿衡。又恐自己道行尚浅,复至中岳嵩山面壁九年,运用气功,始能倒转三车朝元聚顶。在嵩山也立少林寺开山立教,达摩祖师重返天竺国。至明季闯贼作乱,社稷倾颓,中原之内,不乏豪杰之士,勤王之师,只为大数已去,劫运使然,大清国应运而生。只是一般遗臣,只得遁迹空门,逃禅方外。”说至此处,觉性和尚两道慈眉紧促,一双善目圆睁,光芒四射,容色凛然,突然说道:“兆丰,你将来如敢于求仕进,我誓取你项上首级。”李兆丰吓得不知所措,只得连答:“是,是。”又见师父仰天长啸了一声,四下里山鸣谷应,林木萧萧,沉了片刻,见师父脸上又复了平常颜色。又接着说道:“于是我少林门中,却又添了不少奇士,如圆性禅师,于十八罗汉手推阐变化臻厥大成,立十戒约,以律修徒众,福王之堂叔朱德畴,剃度于嵩山少林寺,般慧禅师创习掌力,白师祖玉峰创少林五拳一百七十三手,张师祖全一阐明点穴诀,尚有多人一时不能说尽。雍正即位,世间皆以三十六友真为保清,岂不知此三十六友俱系明室遗臣,风尘奇士,明保清朝,暗使其互相残杀,相机待时而动。不料少露行藏,被番僧告密,火焚三十六友,内中只逃岀一僧一俗,俗为大侠蒋异三,僧为悟明禅师。雍正知为少林嫡派,乃遣番僧十二人,俱精于剑术兼通邪法,追踪至福建少林寺取禅师之首级。悟明禅师知劫运已至,无法挽回,乃将全寺五百众僧徒遣散,随亦远朝天竺。十二个番僧至少林寺一看,已是空庙,愤怒之余,纵火焚烧,可怜一座庄严古刹付之一炬。时为雍正甲寅七月二十五日晚。直为乾隆庚辰年仲秋,达摩佛祖一叶渡海重显圣迹,复建少林寺,继续开教传授神拳,始至今日。”李兆丰听得呆了。觉性和尚道:“这些事你要牢牢记住,非是闲谈。”

  刚说至此,觉性和尚忽然“啊”了一声,两眼往东看着,忽然左手把僧袍一提,嗖的一声,往东已纵岀两丈,站在岩岭头,不住地环视一派崇山。李兆丰也赶过去问道:“师父,看什么?”觉性和尚道:“这山中定有高人。”用手一指说:“你看,远处那一道白光。”李兆丰竭尽目力,果然见乱山丛中一点白光,忽高忽低,忽左忽右,渐渐趋近,“师父,怎么像奔咱这来似的?”觉性和尚不答。忽然把袍袖一甩,说后退,李兆丰觉着师父的手并未沾着自己,身体竟腾起往后退一丈多,自己才脚站实地,忙往前一叠腰站稳,再一看师父,也退回三四尺来,叉掌作式。只一刹那,这道白光倏然落在岩头。师父忽然跪在地上参拜起来。

  李兆丰定睛一看,原来也是一位和尚。身高六尺,面如满月,两道长眉,一双虎目,神光射人不敢逼视,身穿灰色僧袍,腰系丝绦,白色高腰袜子,灰布僧鞋,背后背着棕蒲团,左手拿着一把月牙方便铲,右手打着问讯念“阿弥陀佛”,这份威严活是罗汉降世。李兆丰这时见师父跪在地上迎接,来者定是不凡,自己也忙趋前下跪。这位僧人连说:“师弟请起!”觉性和尚起来向旁一站。这位僧人指着李兆丰问道:“这是何人?”觉性和尚忙答道:“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姓李名兆丰。”又向李兆丰道:“这是你大师伯,世称活报应,代天赏善罚恶,为嵩山少林寺监院,法号上字觉下字明。”李兆丰连忙口称:“师伯在上,弟子与师伯叩头。”觉明禅师说道:“免啦。”李兆丰站起来往旁一站。觉明禅师大踏步往庙前走,觉性和尚与李兆丰随着到了庙前。觉明禅师站住说道:“庙内既无灯火,你我在月下谈谈吧!”觉性和尚道:“兆丰,把师伯的方便铲接过来。”李兆丰一看这把铲,长有五尺,一边是很大的铲头,下边是一个大月牙,全是纯钢打造,锋刃犀利异常,铲身有鸭蛋粗细,李兆丰心想:“一定是蜡杆擦漆。”自己用手一接,险些掉在地上,足有五十五斤重。心中暗忖:“看这铲头与月牙刃子那么犀利,一定是当兵器用,真可称为神力!”李兆丰将方便铲放在庙内。

  这时,觉明禅师已将棕蒲团解下来放在阶前,李兆丰又给师父也把棕蒲团拿出来放在地上,二位高僧相对坐下,李兆丰一旁侍立。觉性和尚道:“师兄是闲游至此,抑系有所训谕?”只见觉明禅师长叹了一声道:“你二徒侄管澄波,风闻近几年来任意而行,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我听说他落脚扬州,是我下山明察暗访,我在扬州又修了两件功德:一为扬州知府贪赃枉法,纵吏殃民,一为盐商石壁人强娶吴寡妇之女,逼死人命,我将这两个狗头诛戮。哪知活报应之名传遍扬州,被管澄波这孽障闻风远窜,匿迹潜踪,是我跟踪蹑迹来在此地,尚未把他寻着。”说至此,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任你跑到天边,也难逃吾的掌握。”觉性和尚接言道:“师兄,不可尽听过耳之言,凡事总宜目睹。我看管澄波品貌端正,不至于犯大戒,求师兄还须详细侦察,莫为浮言所惑。况他苦练十五年,武功已窥堂奥,似这样徒弟,得之非易,如冒昧从事,恐有噬脐之悔,师兄如将他寻着,还是多慈悲为是。师兄不为他个人计,独不为昌大我少林门户计乎?”觉明禅师听了师弟一番婉劝,意似稍回,于是说道:“看这孽障造化如何了。”觉明禅师又把李兆丰叫至面前,叫李兆丰面向月光。觉明禅师仔细看了看,遂说道:“你要好好跟你师父练习功夫,我少林寺八条戒律你领受了么?”李兆丰答道:“已领受了,弟子绝不敢有背戒律。”觉明禅师忽面一沉,说道:“求佛祖加惠于你,活报应莫临到你的头上就是我少林寺之幸了。”李兆丰闻言,吓得如冷水浇头,战兢兢不知所措。觉性和尚忙说道:“兆丰,你还不谢师伯的教训?”李兆丰连忙跪下叩头,觉明禅师又说道:“你只要把脚跟牢牢站稳,我还报应你何来,起来吧!”觉性和尚道:“你去烧点松子茶来。”李兆丰自去庙后烧茶。

  觉性和尚道:“师兄,此子将来能否成就?”觉明禅师答道:“此子论聪明、骨骼,实为可造之才,就是浮而不实,意志恐难坚定,一为外物所诱,易入歧途。师弟,你要留退步的地方才是。”觉性和尚道:“秘门的功夫我本不肯轻传,无奈他苦苦哀求,我现已教他铁砂掌之术了。”觉明禅师道:“不要传他点穴就是了。”李兆丰烧了一钵松子茶来,拿了两个艾瓢当茶杯,舀了两艾瓢敬与师伯、师父。觉明禅师说道:“我去京都访访董老公,问他是否利欲熏心、忘却本来面目?管澄波这孽障,师弟你若见了他,就提我叫他改过自新,如再怙恶不悛,我定取他项上人头。”说完,站了起来,把棕蒲团背在身上。李兆丰把月牙方便铲拿岀来递过去,觉明禅师接在手内,遂说道:“三年后,此月此日,你务必赶到嵩山,你二师兄与师弟也定然赶到,我有大事相商,不要忘记了。”觉性和尚唯唯答应。觉明禅师手提月牙方便铲,大踏步往崖头走去,觉性和尚与李兆丰后面相送。到了崖头,觉明禅师回头说道:“莫忘嵩山之会,回去吧!”说罢,纵下崖头,如箭离弦,一转眼,已出去二十余丈。再看时,只有方便铲上的月牙被月光反映的一道白光,刹那踪迹渺然。

  李兆丰随师父回转庙内安歇,次日起来,觉性和尚教李兆丰练五行连环拳,这种拳虽比不得少林寺的五拳与十八罗汉手,然若用精纯的功夫去练,也自不凡。觉性和尚虽遵师兄活报应觉明禅师的嘱咐,不再传李兆丰少林寺神拳点穴术,可是对于这五行连环拳,真是尽心教授,一招一式俱详细为之说明,折招变式处处不肯放松,又为讲解五行连环拳之秘诀道:这五行连环拳本是崩、钻、劈、炮、横,五趟拳混合而成,故曰连环。崩拳似箭性属木,钻拳似电性属水,劈拳似斧性属金,炮拳似炮性属火,横拳似弹性属土。又有八字秘诀,必须要细心领悟、努力研究,方能将八字诀练到实际。李兆丰在旁一一答应。觉性和尚道:“八字秘诀是顶扣圆毒抱垂曲挺,每字又含三法,顶字诀是:头上顶有冲天之雄,手外顶有推山之功,舌上顶有吼狮吞象之容;扣字诀是:肩扣则气力到肘,掌扣则气力到手,手足指扣则周身力厚;圆字诀是:脊背圆则气力摧身,前胸圆则两肘力全,虎口圆则勇猛外宣;毒字诀是:心毒如怒狸樱鼠,眼毒如饥鹰观兔,手毒如捕羊之饥虎;抱字诀是:丹田抱气不外散,胆量抱身临机不变,两肘抱肋出入不乱;垂字诀是:气垂则贯丹田,肩垂则肩摧肘前,肘垂则两肱自圆;曲字诀是:肱曲力富,股曲力凑,腕曲力厚;挺字诀是:挺颈则精力贯顶,挺腰则力达四梢,挺膝则气恬神一。这八字诀为五行拳之根基,你须用心领会不可忽视。”李兆丰天性自然聪明,易于了解,自此勤奋用功。

  寒来暑往,秋去冬回,倏已三载。李兆丰五行连环拳练到炉火纯青,铁砂掌也练成,两丈多高的山头已能涌身而上。觉性和尚又给他打了一对奇异的兵刃,名为五行轮,化合五行轮创兴一百二十招,分摘、解、撕、捋、剪、锁、划、锉,专夺敌人兵器。这日,李兆丰五行轮练完,觉性和尚道:“你不要练了,你的功夫在少林门中已算小成,你可收拾物件,下山去吧!”李兆丰闻言,不觉容色惨然,急忙跪在尘埃说道:“弟子跟师父三载相依,蒙师父教武艺,今一旦相离,涓埃未报,请师父到弟子家中,不嫌粗茶淡饭,供养师父的天年,稍尽弟子的孝心。”觉性和尚见这种依恋之情,自己也有些恋恋,于是说道:“你有此心,为师如领了你的孝心一样。我还得赶奔嵩山践三年前你师伯之约,你只要莫入歧途,就不枉为师吾教你一场,你去吧。”李兆丰只得叩头起来,收拾衣物,把五行轮也包在包裹内,往身上一背,又重新跪在地上与师父叩头,这才站起来说道:“弟子回家看望看望我老父,还是往福建找师父去。”觉性和尚道:“我萍踪无定,不要去找我,你父已风烛余年,你好好在家侍父亲几年,稍报他劬力劳养育之恩。况且树欲静而风不息,子欲养而亲不在,寸草秋晖你要及时行孝才是。”李兆丰一一答应,觉性和尚又道:“你可知我少林行拳立门户平拳当胸之义?”李兆丰答道:“弟子不知。”觉性和尚道:“平拳当胸为反背胡族心在中国,凡遇以此式立门户者,总非嫡系亦为同志,你要留心为要。”李兆丰答应完了,觉性和尚道:“你走吧。”广李兆丰只得转身奔西山头,觉性和尚指给李兆丰道:“你从此路而来,还从此路而去。”李兆丰凄凄声音说道:“师父,请回吧!”说罢,一咬牙关,振奋精神,把丹田之气提起,转身向师父纳头一拜,施展轻功,由头顶上跃下,两足巧踹危石,轻蹬荆棘,身体轻如落叶,转眼间已到了摩云顶下,仰首往顶上一看,见师父仍然在顶上站立。李兆丰想二三年来朝夕相依,一旦离别,不知何日才能见面,不由得落下泪来,自己站在这乱石上不肯走。忽见师父在顶上把袍袖一摆,转身走去。

  李兆丰跪了半天,才转身顺着这崎岖山路奔摘星崖,不一时,出了山口,够奔七虎林河,转眼到了五方村,直奔自己家门。进前边倒座一看,只见哥哥兆祥正陪着父亲说话,自己跑到父亲面前叩头,口中说道:“父亲,儿回来了。”李振标猛然一怔,因李兆丰三年前方交一十六岁,身体正在发育之时,现时已壮汉魁梧,精神奕奕,所以李振标乍一看,有些不敢认。李兆丰跪在面前一招呼,这才知是兆丰儿回来了,不由大喜,遂说道:“起来吧!”李兆丰又与兄长见过礼,把身上背的包裹解下来,坐在一旁,把在摩云顶所练的武艺略为说了一遍。李振标问道:“你师父还在摩云顶么?为何不把师父请到家中?”李兆丰道:“师父与师伯约定中秋节嵩山相会,儿下山后师父大约也就走啦。”又说了会子话,李振标说道:“你到后院换换衣服,就势随你哥哥去拜见你新娶的嫂嫂。”李兆丰彼此在家中侍奉父亲,倒也安分守己。

  转年二月间,忽有一数年未见的邻居,来送信说,李兆瑞在公主岭被人杀死,死得非常惨,斜肩带臂地劈为两半。这个邻居因看着李兆瑞长起来的,所以认得极清。问他是被仇杀是被盗杀,他又似知似不知,半吞半吐。李振标听见这个邻人背地里跟别人说,“李振标不定做了什么缺德事,李兆瑞在外边敢情当了强盗,你们知道,小阎王李五就是他,这次公主岭劫永胜的镖,人家镖局真有能人,听说他死在镖头手里啦!这才叫恶贯满盈。”这么一传说,全村人全知道啦,这个传闻吹到李兆丰耳内,不由暗暗咬牙切齿,自己叫着自己的,“李兆丰,李兆丰,你一同胞的哥哥被人惨杀,尸骨无存,你有一身本领,不报杀兄之仇,枉生于天地之间!”不过在父亲面前不敢说替哥哥报仇,又不敢私自离家。哪知李振标也知道了,这一气竟致病倒床上,医药缠绵,直至六月才见起色,不料时当盛暑,时疫流行,竟染疫而亡。

  李兆祥与李兆丰弟兄二人尽哀尽礼,丧事料理毕。李兆丰守孝百日后,跟哥哥李兆祥说,要到福建少林寺找师父去,他哥哥因为数千里途程不愿意叫他去。李兆丰去志已决,不能拦阻,于是打点好衣服银两,把兵刃也带上,拜别兄嫂,立时起行。哪是往福建?完全是为哥哥报仇。于离开五方村后,直奔公主岭这条道路,打算打听明白,哥哥死在姓程的手里确不确,这姓程的镖局子设在哪里,好去找他。

  这五方村离着公主岭三百多里,李兆丰走了四天到了公主岭。哪知近岭的地方没有人家,走了二十多里,虽有小村落,一问这件事,全说不清楚。事隔三年多,谁还把这种闲事放在心上?李兆丰心想:“我何不折回宽城子?到那里就可以打听出来姓程的镖局子设在哪里。”这天走到晌午,前面一片山冈荒草没人,刚走到近前,忽听见一声呼哨,由山冈涌出一伙强盗。有二十多人,个个手持刀枪棍棒,全是土黄布裤袄,青布包头,打绷腿,搬尖洒鞋,一字摆开。由后边闪出三人当中一站,喝道:“孤雁绵羊,赶紧将金银财宝留下,免得大太爷们动手,饶你一条狗命。”李兆丰定量一看,见当中这人年纪不过三十来岁,中等身材,白净净的面庞,两道剑眉,一双虎目,鼻直口方,细腰扎背,头罩青绢帕,青洋绉短裤袄,脚登抓地虎快靴,手持一对虎头钩。右首那个身高六尺,赤红脸庞,两道浓眉,一双大环眼,狮子鼻,四字口,头上青布包头,青布短裤袄,抓地虎快靴,手提镔铁齐眉棍。左首站着这个把李兆丰吓了一跳,身高六尺,面如白纸,脸长脖子细,两道斗鸡眉,一双吊客眼,骨瘦如柴,穿一身银灰色裤袄,灰绢包头,打着白腿绷,掖着两把攮子,手拿一把三尖两刃刀,站在那里好像一棵没有枯叶杨树秧子。李兆丰这时毫不在想地说道:“朋友,金银财宝全在包袱内,你别忙!”说着,把包裹解下来,把一对五行轮抽出来,把包袱扔在旁边,两手一扬,厉声道:“要打算留一草一木,你们问问它答应不答应?”这时,那个丧门吊客的强盗,说话是只有尖音没有横音,还是拔着高调骂道:“好小子,你敢戏耍太爷们,吾剥你的皮。”一摆三尖两刃刀,嗖的一声,已蹿到李兆丰面前,分心就刺。李兆丰一看,这小子身体倒是挺快,李兆丰不慌不忙,等到刀尖已到了胸前,身体往旁一闪,拿左手的轮子往下一锁,右手的轮子横着一展,直奔强盗的咽喉。这个强盗急忙缩顶藏头,可是他长得太高,被五行轮刺子哧的一下,把包头挑破,头皮子微微划破了一道口子,往旁一纵,嘴里直嚷“好小子,真有两下子!”李兆丰狂笑一声道:“吊死鬼,你这种本事趁早端鸡笼拔烟袋去,在这江湖路上充的哪门子好汉?”这时,色赤红脸的强盗哇呀呀怪叫如雷,一摆手中齐眉铁棍,声如铜钟,喝道:“好个鼠辈,你敢藐视你家大太爷?”人到棍到,直奔李兆丰顶门碰来,李兆丰见齐眉棍太重,不敢拿五行轮接架,往左一转身,双轮齐下,斜奔强盗肩肋,强盗见棍已落空,双轮又到,强盗手法也快,往右一进步,用“凤凰单展翅”,棍找五行轮,李兆丰撤招换式,不敢沾他棍,施展缩小绵软巧功夫,闪展腾挪,展开花桩八打庄稼十六棍,每招分为四式,这六十四棍实受过名师传授,走了二十余个回合,这强盗见李兆丰招数露了破绽,急用“乌龙探爪”,奔李兆丰胸前点来,这一棍要点上,准得透膛。李兆丰一侧身,让过棍头,往前一进身,右手五行轮上边两个刺子往齐眉棍上一搭,往上一推,这就是借式打式,左手五行轮直刺软肋,强盗的棍已收不回来,猛力往回一撤身,把软肋躲开,正正刺在右臂上,只听扑哧一声,鲜血立刻蹿出来。这强盗往外一纵,李兆丰一合五行轮,刚要往前赶,耳中听得身后风响,就知有人暗算,左脚往左一上步,全身往下一塌,回头一看,原来是吊死鬼的强盗来暗算自己。那吊死鬼的强盗本想冷不防从后面把李兆丰扎死,手中两根攮子奋力向前一齐扎去,竟被李兆丰躲开。李兆丰这时正是斜身侧步,右手五行轮举着,左手五行轮交在胸前,这时,吊死鬼强盗刚要缩手,那李兆丰左手五行轮一举,喝声“撒手”,猛然向两把攮子上一砸,只听呛啷啷一声。两把攮子全落在地上。只听他疼得哎呀地鬼叫,两手甩搭着转圆遭,疼糊涂了,把跑也忘了,这种神情,李兆丰倒不肯下毒手了。喝了声“滚”,兜定屁股,奋力一脚,这吊死鬼的强盗被踢岀五六尺去,扑通一声,仰面朝天摔在地上,更像鬼叫啦,爬起来两手扪着屁股往回下跑,没走出三步,扑哧又摔在地上,敢情把他摔晕了,过来两个人把他架回去。当中这个强盗一摆虎头钩,大声喝道:“鼠辈,休得逞能,大太爷取你的狗命。”李兆丰一看这个强盗这双虎头钩招数精奇,身手灵滑。李兆丰不敢轻敌,二人的兵刃全是带钩带刺,各自留神,走了二十余招,这个使钩的双钩用“双峰贯耳”,李兆丰缩顶藏头,用了一手险招名为“平分春色”,左手五行轮找钩头往外推,右手五行轮直刺胸前,使钩的想反腕子往下剪。可是钩头一交叉的时候,已被五行轮刁住,胸前五行轮刺子已到,这才两手一撒,脚跟一用力,往后纵出五六尺去,身体往前一挺,这才站住,惊得一身冷汗,一对虎头双钩已被李兆丰甩在地上。李兆丰这时把五行轮合在一处,交于右手说道:“你们哪个还敢来比试比试?”

  这时,像吊死鬼的强盗把疼又忘了,向身后二十多人嚷道:“单打独斗赢不了他,弟兄们亮家伙一齐上,死在一处落个肉丘坟。”这些壮汉全是亡命徒,哪管什么本事行不行?一声呐喊,各摆兵刃就往前撞。李兆丰纹丝不动,看这吊死鬼的强盗死不要脸的情形,实在可恨,于是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们不怕死,自管前来。”

  这时,那使双钩的强盗回身喝道:“站住。”这才抱拳拱手,向李兆丰说道:“这位好汉武艺高强,某等实不是你的对手,杀剐存留任凭于你,俺黄玉虎若皱一皱眉,算不得江湖上好汉。”李兆丰一听,赶到面前说道:“你真够朋友,我岂能赶尽杀绝?我跟你打听一件事,你可知道?”黄玉虎答道:“只要能告诉你的,一定告诉。”李兆丰道:“有一个小阎王李五,你可认识?”黄玉虎听了一怔,面现迟疑之色道:“阁下莫非是六扇门中人么?若问小阎王李五,倒是认识,无奈他三年前已死,若在他身上还有什么牵连的案子,我就是知道也不能答对。你要是不能圆案,我陪你走一趟,就是上刀山,下油锅,绝不能含糊。”李兆丰一听黄玉虎这个话,是错会意了,自己咳了一声,说道:“实不相瞒,我名李兆丰,小阎王李五是我的胞兄,三年前他在公主岭被保镖的所害,彼时我在七虎林山学艺毫不知情,今年方得知道凶信,故此前来探听确死在何人之手,我好为我兄长报仇,别无他意。”黄玉虎闻言,遂说道:“原来是李五爷的胞弟,这还巧啦!”向后边一点手说道:“你们两人过来引见引见。”使齐眉棍的跟像吊死鬼的全过来说:“大哥,这是怎么回事?”黄玉虎道:“这位原来是小阎王李五爷的胞弟,你们二位不能再记恨方才的事啦,必须多亲多近,不枉你们跟李五爷结拜一场。”遂对李兆丰道:“这位是丧门神杨叶,这位是赛灵官胡英杰,他二人与李五爷为磕头的弟兄。”李兆丰一揖到地,“原来是二位兄长,适才小弟多有得罪。”灵官胡英杰心直性爽,看见李兆丰想起拜弟,心中非常难过,连说:“兄弟,你不要挂怀。”丧门神杨叶说:“兄弟只顾你多有得罪,我可算活活受罪,脑袋破了,屁股裂了,摔得哥哥我心里发慌,脑袋发沉。还算兄弟你手下留情,不然,哥哥我早归位啦!”黄玉虎一听,满不够一句话,赶紧说:“杨二弟,你不许这么玩笑。”又跟李兆丰说道:“他性好诙谐,可是心肠非常热,贤弟不要怪他。”又道:“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贤弟如不见疑,随愚兄进山一谈。”李兆丰说:“好吧。”回身将包袱拾起,把五行轮掖在包袱上,一同进了山冈。

  走了一程,见一片古树,由树林穿过去,进了一座小山口,进山口一看,是几间因陋就简、木石垒搭的房子,进屋子一看,迎面上搭着一架石头桌子,两旁的木凳拿虎皮蒙着,两旁房山架着两架木床,上面的铺垫倒全是锦绣之物,彼此落座。黄玉虎说道:“李五爷在着时候跟愚兄我不在一处,他跟杨二弟胡四弟一处,他们是弟兄五位,不料在公主岭被永胜镖局镖头程志潜所杀。弟兄五人死了三位,他们二位也受重伤,公主岭弟兄们星散,他们二位才到我这黑风岗来。听说这个保镖是董老公的门徒,武功绝伦,剑法高强,关东绿林人无不侧目。”李兆丰问道:“他镖局设立何处?”黄玉虎道:“总镖局设立在奉天沈阳,吉林、黑龙江,热河、察哈尔、绥远、张家口均有分设的镖局。”李兆丰一听,立时站起,把包袱抄在手中,说道:“我就此前去找他。”黄玉虎道:“贤弟,不要性急,你这时去也未必碰得上他,他是哪个镖局应了大票的买卖,他到哪处去。再说,你到镖局找他,耳目众多,又是省会之地,岂能由我们任意而行?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贤弟你且坐下,我们从长计议。”李兆丰只好坐下,丧门神杨叶说道:“李老弟,依我的主意,你先跟我们一处凑合着,长赶集莫有碰不上亲家的,哪时打听他走大票的镖,还得是他亲自押镖,那时我们下手,谁也别含糊,谁含糊谁是姓程的孙子。”说到这里,扭头向赛灵官胡英杰道:“四弟,你的齐眉棍还敢跟姓程的宝剑比么?"胡英杰脸一红,不能答对。丧门神正颜厉色说道:“我可有言在先,谁含糊谁可顶姓程的晚两辈,四弟,你怎么这么泄气?咱就是不能宰他,还不会让他宰了么?”赛灵官胡英杰忽然醒过味来,敢情绕着脖子骂我,霍地跳了起来,劈胸一把,抓住丧门神杨叶的衣服,气得哇呀呀怪叫道:“好个吊死鬼,你敢骂我?你倒是说明白,谁是姓程的孙子?你不说,我把你活劈了。”丧门神被抓得直哎哟,急说道:“四弟,你撒手,我没说你。”赛灵官胡英杰因为当着李兆丰揭自己的短处,是真急啦,抓住胸口往上一提,又往下一按,“说到底,谁是姓程的孙子?”丧门神杨叶这一下屁股可受不了啦,直着嗓子喊,哎哟哎哟,连说,“我是我是。”李兆丰、黄玉虎过来把胡英杰拉开。黄玉虎道:“四弟,你何必跟他认真呢?他好玩笑不是一天半天啦,别搭理他。”赛灵官胡英杰气呼呼坐在一旁不语。丧门神杨叶这时手扪着屁股眦牙咧嘴,还直念叨着道:“好心好意出主意报仇,倒找了病啦,可好,你们二位商量好啦!全认准这鬼地,满望屁股上招呼。”黄玉虎一听,又要把李兆丰套上,赶紧拿话拦着道:“二弟,别玩笑啦,你的主意多,咱倒是怎么下手吧!”丧门神杨叶这才说道:“姓程的掌中一口剑鬼神不测,那一百三十六手追魂夺命剑,跟小连环八剑,绝技惊人。我们哥三个别说吹牛的话,跟人家走不了十招,李老弟,你这身本事这对家伙倒许行。可是,你这对家伙叫什么名字?我师父太狠啦,军器谱全留偷手,可忘了给他现世啦。”李兆丰心说:“这小子连他师父都损,我哥哥竟交这种朋友,怎么会好?”这时,见他一问,刚要告诉他。只听黄玉虎说道:“李贤弟这对兵刃叫五行轮吧,招数是按五行三才八卦,虽然听见说过,没见过会使唤的。”李兆丰暗暗佩服黄玉虎多闻多见,只听丧门神杨叶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冲着黄玉虎道:“大哥,莫怪你的绰号叫小瘟神呢。敢情真瘟,你知道怎么不暗含告诉我一声,露脸全是你们的,栽跟头现眼全是我一个人的。”黄玉虎一笑,扭头不答。

  丧门神杨叶见黄玉虎不搭这个茬儿,自己这才又接着说道:“可是他不只于剑术惊奇,人家的八卦转掌,单双换掌,太极十三势,均得自董老公真传,况八卦转掌董老公以上没有人传过,人家这种掌法算是独门。李老弟,你的拳术我没见过,我可不敢说你行不行。”李兆丰越听越气,立起身来说道:“杨二哥,你既知道这么详细,你可知道姓程的身子上肉是铁做的?”丧门神一听,心说:“对,这样说话是我的徒弟。”于是答道:“姓程的一定是人生父母养的,绝不能是石头缝里钻出来的。”李兆丰道:“这么一说,他不论武功多好,身体还是骨头跟肉?”李兆丰这时面带冷笑,走到丧门神面前,一把将丧门神杨叶的腕子攒住说道:“杨二哥,你这来。”这一把只用了四成力,丧门神就觉着往肉里杀,连骨头全疼,不肯说疼,暗自咬牙,心说,“暗含着跟吾干上啦!”李兆丰把他拉到石桌子前,撒开手啦,遂指着石桌子说道:“姓程的有这块石头结实么?”猛然把右掌一扬,把气力运到掌心,霎时,往石桌上一击,只听叭的一声,五寸多厚的石板竟被拍下一角来,碎石纷纷落地。

  黄玉虎跟胡英杰齐说道:“李老弟,你有铁砂掌的功夫,何愁大仇不报呢!”李兆丰哈哈一笑说道:“杨二哥把姓程的捧上天啦,我给杨二哥看看我的功夫行不行?要是不行,我就知难而退,不便再找姓程的啦!”黄玉虎急忙插言道:“杨二弟绝不是看不起贤弟,他是一份好意,为是把姓程的出身、本领说清楚了,好有个防备。”李兆丰这时也觉着自己此举有点过火,急忙向三人一揖,说道:“小弟失礼之处,请三位哥哥原谅吧!”三人齐声答道:“贤弟,这可是多礼了。”彼此一笑,把这茬揭过去。

  (书中代言,李兆丰掌拍石板,他可是找的巧劲,要是这块石板放在地上,就让他再练六年,也拍不碎。因为架石板的石头比石板边子退进一尺去,石板边子底下是空的,不着力,掌上有功夫所以能拍下来。这个理跟江湖上卖药的、卖艺的、拍砖、碰石头是一个法子。因本篇所述武功均出正轨,故述明此理,以免读者目为怪诞之谈。)

  大家重新落座,丧门神杨叶的肚子要放炮,自己嘴向例不饶人,这回可不敢再还价啦,心说:“你这就叫不说理,人家不能是铁做的,你这拍石也说你是铁做的,行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这么狂妄,碰上钉子就够瞧的,谁让我跟你哥哥有结拜之义呢?我画出道来,听不听算尽了我的心啦!”自己打定主意,依然和颜悦色地说道:“永胜镖局虽然名震关东,他可不是金店、当铺,跟咱们一样,全凭胳膊根恍,镖局是露得起脸,现不起眼,保得起,赔不起。我们只要打听准了他哪时走大票的镖,是姓程的押镖,咱们就下手,有李老弟这身本领,足能料理姓程的啦!这水买卖也做下来,那算两全其美。”说到这儿,顿了一顿,冲着李兆丰道:“我可是比方的话,你可别多心。”李兆丰也笑了,说道:“杨二哥,有话自管说。”丧门神杨叶接着说道:“姓程的胜不了也死不了,许人家跑吧!”说到这儿,两只吊死鬼的眼看着李兆丰又不往下说啦,黄玉虎这时也笑啦,遂说道:“你赶紧往下说吧!”丧门神道:“我也愿意快说,可是我的话要是有不对的地方,你们先记住了,我索性全说完了再问我。”三人全不答言,丧门神这才说道:“倘若他跑了,我们只要把镖劫下,他也活不了,赔不起人家,人家跟他拼命,永胜镖局从此在关东不能干啦,夹气伤寒他还活得了么?假若连镖带姓程的全逃出咱们手去,打姓杨的这说也不能算完,往后报仇的事满不用你们,全是我一人的,明着我不行,暗着可够瞧的。论武功、论气力,那全得让别人,吾没下过那个功夫,要是论蹿房越脊、滚背跑坡、偷盗窃取小巧之技……”说到这儿,丧门神用大拇指在鼻子上一挑道:“那是咱看家的本领,我就是没拔过烟袋、没端过鸡笼。”李兆丰一听,敢情是臭贼,丧门神杨叶说道:“我一个人坠着姓程的走,他只要一落店,看他保的是什么镖啦,要是‘现水’我得手就拿,拿不了多少我给他挪挪地方,要是怕烧的,我就放火,怕水的,我就给他往水里撂。有客人跟着镖,我把客人宰了,临完事我还要摘他镖局子牌匾去,反正把姓程的气死完事。”李兆丰一听,这主意别管行不行,真损,于是说:“杨二哥的主意实在好。”赛灵官胡英杰接言道:“倘若你叫姓程的拿住,怎么样呢?”丧门神杨叶把吊客眼一翻,道:“我没打算活着。”

  还要往下说时,外面一阵马蹄响,不大工夫,从外面进来一人,李兆丰抬头一看,见这人身高五尺余,黄白色脸儿,五官俊秀,头上青绢包头,青绉绸夹大衫,白袖子扎腰,夹衫半边下摆掖在腰巾上,露岀月白色中衣,青缎薄底快靴,背后背定一张弹弓,肋下挎弹囊,颇显得英雄气概。进得门来,向着黄玉虎口称:“大哥,这水买卖做下来了。”黄玉虎道:“三弟,你辛苦啦,我给你引见位朋友。”李兆丰这时亦站起来了,黄玉虎指着李兆丰道:“这是小阎王李五爷之胞弟李兆丰。”又对李兆丰道:“这是赛灵官胡四弟之胞兄胡英俊,人称赛杨戬,你们二位多亲多近。”彼此客气一番,就此落座。

  胡英俊把弹弓、弹囊摘下来挂在墙上,又在夹衫内解下一卦九节链子枪来,也挂在墙上。黄玉虎又把李兆丰替兄报仇、杨叶给岀的报仇的法子一一说明。胡英俊一听,连声道好。遂向李兆丰说道:“李贤弟,就按杨二哥的主意,暂时在此忍耐,明天就派踩盘子的伙计打探,兄弟不才,愿助一臂之力。”李兆丰道:“四位兄长这份厚意,我李兆丰至死不忘,唯有几句不揣冒昧的话,说出来还求多多原谅。”四人齐答道:“贤弟,有话自管说,不要客气!”李兆丰道:“弟在此虽属暂时存身,也愿替四位哥哥效效劳,如遇官员仕宦油水大的,不论他来头多大,小弟情愿剪口(切语谓临阵)开爬(切语谓动手抢);唯须严戒本股弟兄,遇妇女老迈幼稚的不准开爬。”黄玉虎一听,大喜过望,遂答道:“贤弟,愚弟兄四人在这黑风岗啸聚,实非得已,不过俟机待时。父母生我们清白之身,全希望光宗耀祖显亲扬名,谁愿失身盗匪做这杀人劫盗的勾当?无奈为事势所迫,不得不铤而走险,遇有机缘,等时洗手,贤弟所说必谨谨遵守。可是我弟兄武功太浅,数年只是守土开爬(切语为不离开本山范围之地),不敢上线挂招牌(切语为四出抢掠),并且时遭道上同源(切语为同道之意)轻视,贤弟如肯正式归标(切语谓入伙),在此开山立柜,愚弟兄们愿请贤弟当家,有你这身本领也好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李兆丰一听,赶忙推辞,经不得黄玉虎等情谊谆谆,李兆丰一想,“虽然练得一身本领,世路茫茫,哪有自己用武之地?虽然师父的十条戒律内有不准劫掠良善,我只拣那贪赃枉法的官吏、为富不仁的守财奴、操纵居奇的奸商下手,纵然叫师父知道了,也不至于落多大不是,我自此对于武功不立门户,不道出少林寺的根派,谁又知我是铁臂禅师徒弟呢?”主意拿定,这才点头应允。

  黄玉虎择吉日行开山立柜之礼,散出绿林帖,请附近各帮股首领,果然来了领岭的冲天炮张五、九龙湾人厨子韩冰心、双旗堡双刀将叶元清、小白龙叶元明、风雷寨的杨四爸,这是四股最著名的悍匪,尚有十几股小股的全来庆贺。

  转天按着规矩,由黄玉虎跟随到各山头的当家的前拜山验关,李兆丰这才在黑风岗当家。每日派出踩盘子伙计四出打探有油水的买卖。这日,有踩盘子伙计回山报告道:“现在依兰道道台解任回京,这位道台的底也摸清了,他是宗室,虽是解任,后任道台还派第二十四镖的一哨兵护卫进京,据说这位道台根子太硬,在任上贪赃枉法,纵吏殃民,种种不法行为,都统虽恨他刺骨,亦奈何他不得。”李兆丰闻听,微微冷笑一声道:“这是他报应日子到了,我给他摘了瓢,给我们十二县老百姓泄愤(按李兆丰为虎林厅人,为依兰道所辖)!”又问道:“这赃官几时到?”踩盘子伙计答道:“明天辰时准到离本山二十里通关堡。”踩盘子伙计说完,退下去。

  次日黎明,李兆丰跟黄玉虎说道:“我带二十名弟兄上线开爬。”黄玉虎道:这水买卖鹰爪子太多,内中怕有能人,我同胡三弟跟去吧!”李兆丰非自己去不可,黄玉虎不好再说,自己挑二十名手底下明白的弟兄,每人一骑马。李兆丰也收拾利落,带领二十名弟兄上线去了。自辰至午,并不见回来,黄玉虎心性忠厚,放心不下,跟胡英俊、胡英杰说道:“二位贤弟,辛苦一趟,上线上打探接应。”两人领命带兵刃飞身上马而去。两人走了又有一个多时辰,还是不见回来,跟丧门神杨叶说道;“怎么还不回来?这水买卖怕要砸,贤弟你镇山,我赶紧接应去。”杨叶说:“这第一次放马,要是砸了,他准得抹脖子,这座黑风岗赶紧让别人。”杨叶虽这么说,也怕真砸了,急忙传令弟兄们备马。黄玉虎急忙带领二十名弟兄离开黑风岗,放开嚼环,如飞而去。

  刚走出三四里,远远望见一骑马,如飞而来,弟兄们一递暗令,往左右一带丝缰,把一条大路遮住。对面的骑士不能不收缰慢走,好跟他对对盘,看看他是怎么个路道。果然,对面那匹马到了跟前,忽然翻身下马,弟兄们一看,原来是踩盘子头目罗二虎。罗二虎来到黄玉虎马前,黄玉虎问道:“你从哪里来?”罗二虎答道:“我踩盘子回来,路经通关堡,正赶上当家的上线开爬,居然开‘青龙得彩’,(切语是第一次做买卖得手的意思)伤了三十多鹰爪子,把道台的耳朵削了一个,狼狈逃去。刚往回下走,哪知九龙湾人厨子韩冰心拦路讲话,要把这水买卖留下,他说这通关堡在他九龙湾的线上,这水买卖不应当咱做,两下说碴了,咱们老当家的跟他约定两人较量武功。咱们输了这水买卖叫他起去,明日拜山赔礼,从此退出黑风岗,若是人厨子韩冰心输了,他情愿率领九龙湾二百弟兄归老当家手下,两人三击掌,动起手来。老当家的空手进枪,一掌劈折人厨子韩冰心的枪,他是真够朋友,带领弟兄们回山结束,明天先单人独骑到黑风岗来计议归附的事。”黄玉虎喜上眉梢,遂说,“你先回山报告。”踩盘子罗二虎飞身上马回山。

  黄玉虎带领二十名弟兄,一抖丝缰,仍然是往前迎接,又走了三里光景,远远看见两骑马如飞而至。黄玉虎一看,也是本山的弟兄,就知道后边也快到了,黄玉虎暗暗佩服,李兆丰虽然初上线,调皮倒是有方。黄玉虎把马勒住了等候,不大工夫,胡英俊、胡英杰又到了。紧接着,李兆丰押着十个骆驼垛子四辆双套轿车,这十个骆驼垛子由十弟兄在马上,每人牵着一只,后边是四辆轿车,再后面是十名弟兄。李兆丰在马上欠身道:“有劳大哥挂念,托大哥的威名,还没栽了。”黄玉虎道:“当家的,你这次算给黑风岗挣了正风头啦,九龙湾人厨子韩冰心雄视吉林省,居然会归附咱们,此后‘道上同源’谁还敢轻视你我弟兄?”一行说着,已到了黑风岗,将骆驼垛子原个进山,四辆轿车只赶到山口,由弟兄们将车上载的箱笼等物运进山去。

  按绿林道的规矩,赶车的把式只要不放龙(即谈论匪情)与他丝毫无伤,这四辆轿车知道是雇来的,立时放走。这一次竟是现水(即现银)就有五万多两,每个垛子上是五千两,尚有珍贵衣饰、细软、古玩、金器。第二日,九龙湾人厨子韩冰心果然单人独骑来拜山,他倒是真心归附。李兆丰一想,这次买卖虽然顺利,可是此后风火绝小不了,这个道台又是宗室,岂肯善罢甘休?这座黑风岗不易守,九龙湾地势险恶,很可以据险抗拒,打定主意跟大家一商量,这才决计挪至九龙湾。人厨子韩冰心也是暗中欢喜。这么一来,自己面子上也好看,这一到九龙湾手下弟兄共有三百余人,拿出钱来置备兵器,采买食粮马匹,声势大震。

  过了一个来月,果然依兰道接了京中一个公事,勒限要这伙悍匪,虽然派队来攻打过两次,官兵满受了重创回去。过了半年多,把这案也就押下去。随后又做了两水买卖,内中有一笔为饷银五万两,吉林都统乃调劲军并抬炮火器等剿山,李兆丰与官军相拒七昼夜,知不能守,乃由后山僻径逃走。这次伤亡弟兄二百余人,赛灵官胡英杰也死在这里,从此辗转迁移,年余方在乱石沟落住脚。

  原来,这乱石沟在南边山口往东走半里之遥,确有一条上山的道路,历来无人知晓。在这山根底下一片森林,看着是无路可通,其实往森林中一直往山根底下走,在森林里也有半里地光景,到了山根底下即看见了这条上山的道路痕迹。可是年代久远,山道上几乎为荒草荆棘埋没了。李兆丰自从寻得这个所在,由弟兄们动手铲除荆棘,敢情这斜坡的山道,不只于人能走,连马也能上去。李兆丰这时手下还有八十余人,到了山上支起帐篷,由弟兄们动手搭盖板屋,自此,在这安下窑。可是不敢像从前那么挂牌啦,虽然这么潜踪隐迹,商旅们只要提起威震关东铁掌李来,莫不闻名丧胆。李兆丰自入黑风岗,本为与哥哥小阎王李五报仇,因为一当了家,在线上一露相,连被官家剿捕,永胜镖局虽然不断走镖,不是摸不清底,就是赶不上程志潜亲自押镖,因循年余,在乱石沟这一落住脚,这才把报仇之心重行提起。李兆丰因为这乱石沟地方非常严密,自己在关东一带风声太紧,决定不在乱石沟“守土开肥”,以免被官家注意,所以上线做买卖总在三四十里外。

  这时,正是走镖的时候,有踩盘子伙计报告,有两水买卖:一是由热河来的,今天巳时到冯家堡;一是由张家口起身到蒙古,也是今天可到本沟。李兆丰于是令赛杨戬胡英俊、丧门神杨叶带领弟兄去冯家堡,令小瘟神黄玉虎、人厨子韩冰心带领弟兄在乱石沟北三十里二十家子等着去蒙古的买卖。又派岀踩盘子伙计打探这支去蒙古的买卖,离乱石沟十里回山报告,这里再放哨不迟。这时,赛杨戬胡英俊、丧门神杨叶已走了,候至午时,踩盘子伙计回来报告道:“去蒙古这支买卖离本沟已不到十里,全是蒙古人。”李兆丰跟小瘟神黄玉虎、人厨子韩冰心说道:“二位哥哥,赶紧带弟兄们上线吧,不要大意,这水买卖彩头旺,中没插镖旗,可怕它是黑镖。”两人齐笑道:“当家的,你放心吧!”于是一声哨子响,三十名弟兄早预备好啦,全飞身上马,冲下山去,转南沟口进乱石沟,出北口奔二十家子前去等候。

  过了一个时辰,忽见踩盘子头目罗二虎浑身是汗,回来报告道:“永胜镖局有一支镖,今天准到。”说着话,吁吁喘着,李兆丰问道:“是何人押镖?”这时,罗二虎才缓过气来答道:“是镖头程志潜押镖,保的古玩商人,我由察哈尔坠下来的,今天黎明由归化城起身,至迟日落时可到本山。”李兆丰暗中着急,“怎么这么巧?他们弟兄四人全上线了。”自己暗咬牙关,站起身形,遂说道:“你先暂时歇息歇息去。”罗二虎道:“当家的,带多少人去?我好吩咐他们预备。”李兆丰道:“只令削刀手随我下山,余者令陶霸率领把守山口,你派两名弟兄到北山头瞭望,他的镖车一进乱石沟北口,急速来报告于我。”罗二虎诺诺连声,随即出来按李兆丰的话吩咐。

  这时,李兆丰更换衣襟,收拾利落。不一时,罗二虎进来报告,二十四名削刀手已伺候好了,李兆丰点头。等到了太阳偏西,瞭望的弟兄进来报告道:“启禀当家的,镖车距北沟口不到一里。”李兆丰向罗二虎道:“沟南五里密松林等他们。”罗二虎急忙转身出去,用嘴一捏呼哨,李兆丰提五行轮也出来,一看二十四名削刀手分列两行,每人一匹白马,脸朝外站着,左臂抱扑刀一口,右手牵嚼环。罗二虎给李兆丰牵过一匹坐骑,李兆丰级镫上马,那罗二虎亦上了坐骑,又响了第二声呼哨,二十四名削刀手一齐级镫搬鞍,三声呼哨,齐抖丝缰,够奔山口,到了山口。头目陶霸领十名弟兄在此把守木栅门,每人手中一口双手带的大砍刀,见是当家的带削刀手下山,一声呼哨,把木栅门拉开,这二十六匹坐骑冲下山去。这就是上文所叙拦路劫镖,李兆丰掌伤程志潜,自己也被程志潜小连环追魂剑伤了左腿,这才逃回。

  还没走回一二里,丧门神杨叶、赛杨戬胡英俊正来接应。原来,他二人做买卖回来,一听陶霸说当家的亲自下山剪永胜镖局子的镖,两人未敢进山,赶紧前来接应。无奈晚来一时,李兆丰已受伤回来,这才一同回山。到了山上,纷纷下马,这时,李兆丰因为流血过多,这条左腿已有些转动不灵。胡英俊过来搀下马来,进了分金厅,赶紧由罗二虎把腿绷打开,中衣已成血染的啦。卷起来一看伤口,杨叶跟胡英俊均齐声说:“好险啊,在挪一寸是前阴致命处。”急忙找出刀伤药七厘散来连吃带敷,虽然伤口不小,好在不是致命处。李兆丰生性好强,不肯示弱,依然谈笑自如。这时,已掌上灯来,李兆丰问削刀手,“弟兄伤了几名?”罗二虎道:“挂彩的十二名,还有两名没回来的。”李兆丰不觉面带羞惭之色,于是吩咐罗二虎道:“你去看看受伤的弟兄们,照看照看他们的伤痕,这里有药拿去上,再派几名弟兄赶紧到密松林把那两个受伤的弟兄搭回来。”罗二虎答应照办不提。

  李兆丰长叹一声,跟黄玉虎等说道:“想不到真应了杨二哥的话,我竟栽在姓程的手内。”黄玉虎接言道:“怎么这么巧?全赶在今日一天?若是你弟兄三人一同下山,绝不致叫他得了便宜去。当家的,这不能算你本事不行,实在是落了单了。”李兆丰道:“我只恨没把瓢给他摘下来,给我兄长报仇,我已把他伤了,我用双撞掌,只可惜让他把掌心躲过,不然得叫他当时丧命。”把程志潜盘马弯弓拳下留情的事,一字不提。杨叶这时说道:“当初咱定规怎么办,这时咱是话中前言,我接着当家的办第二场,姓程的既被伤,必然奔方家屯落店,我这就坠下去,能下手时下手,不能下手时我多少给他添点病。”李兆丰道:“杨二哥,你若去可别莽撞了。姓程的伤势轻不了,只要落在方家屯,大约就先走不了,急速回来,大家想万全之策为妙。“杨叶心中暗道:“敢情碰一回钉子小心一回,你也有今日。”丧门神杨叶一边转念,一边答道:“瓢把子自管放心,我自会看事做事,我是笨鸟先行,这就告辞。”丧门神杨叶这一去有分教,循环报复仇难解,宿世冤家恨未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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