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公门多恶役 汪捕头代抱不平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大家这时再不能袖手旁观了,楞张跳过来,一把把汪雄腕子抓住,遂说道:“汪大哥,别这么着,素日咱们怎好来着?这时要这么闹起来,叫外人笑话。”说着,把攮子给夺过来。赵勇等把于得水拉走,到旁边屋里解劝,楞张见于得水出去,遂向汪雄道:“汪大哥,您教训他可别跟他动家伙,不会揍他一顿么?这一来倒便宜他啦。”

  孙守中这时见汪雄为自己真要跟于头玩命,自己只得把气压下去,也过来劝解汪雄。汪雄道:“你们别管,这小子不懂交情,现在完了,过两天我也得找他,到底看看谁行谁不行。”楞张道:“得啦,老大哥,跟他犯不上,新鞋不踩臭狗屎,回头叫他给老大哥赔不是,咱还能不开面么?”正说着,外面传话,“老爷升堂啦!”赵勇等把于得水架过来,于得水一进屋子,向汪雄作了个揖,老觍面目地说:“老大哥,别生气啦,方才在外头多喝了几盅,又不是盛酒的家伙,以致支使地胡说八道。老兄老弟的,谁还不能担量谁么?”汪雄刚要说话,赵勇道:“老大哥,任什么也别说了,晚上我请客,孙老哥过来,你们哥俩也是照旧如初,全是走南闯北的好朋友,谁也别记恨谁,话全是误会了,哥俩作个揖吧!”孙守中见于得水已经在汪头面前栽了,自己就无须乎再跟他干了,怎么着现在也是在人势力下,乐得地弄个整脸就收。遂也赔着笑脸道:“没说的,我们往后还不定交到哪儿啦,四爷,么事还得您多关照,反正有心照的地方。”于得水道:“孙爷,咱们是冻地,别镐啦,您那六百银子先写账吧。”大家全乐了,他们这一吵架,这程继志躲在一旁一言不发,自己是另有心意,自己想:“身背十二条命案的嫌疑,案情太重,星夜赶奔天津,不顾生死来投案,实因为母亲已是有年纪的人,倘因此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何以为人?况且妹妹还是闺中少女,跟着抛头露面,自己虽是对这案问心无愧,无论如何也是被自己所累?故此只盼过了堂,把母亲妹妹放出去,自己一身是毫无所惧,就不怕事了。所以于得水倚官仗势,故意与孙守中为难,自己只可堵着耳朵装聋,闭着眼睛装瞎,由他们去闹,不敢干预。因为自己一搭茬儿,非把于得水打出个样了,那一来岂不坐实自己不是安善良民了?”有这种原因在内,所以程继志才这么装老实,于得水白讨了一场没趣,也是奸猾的不到家。顶到汪雄一亮家伙,他真有点胆怵,别说叫他手硬,连嘴都不敢硬了。因为汪雄虽是府衙门的差事,他们全是熟人,素日就知道汪雄是说得了做得了。这回要是一咬硬,汪雄准把自己料理了,所以赵勇过来一拉自己,自己连敢假嚷嚷全不敢,跟着就跑到隔壁笼里,赵勇连埋怨带劝,连挖苦带损,向于得水道:“头,你这手我可不服气你了,素日你总说别人戴着木头眼镜,这回自己也闹一副戴戴,真正看左啦。要净是瘸子一个人,你就是把他得罪怎么苦,也不吃劲,他也溺不出一丈二尺尿去。可是别忘了,他跟正点是一个人,神佛保佑的自己来投案,咱们不得烧高香?这时咱要是把人家挤走了,再想往回下捞,恐怕费点事吧!别管正点是他不是他,你难道不知道这个茬扎手么?人家绰号云中雁,惹恼了跺脚上房一走,像你我也会跺脚,可是跺脚干着急,现搬梯子人家不等着,那时后悔也晚啦!还有,汪老头子也不是好惹的,谁不知道他一根脖定骨,一条道跑到黑的手,他可是真玩命,何苦多得罪一个朋友呢?”于得水被赵勇说得哑口无言,沉了会子,才说:“我真是倒霉,全叫我赶上啦!”赵勇又劝了几句,这才把于头陪过来,彼此一作揖,算是把这场事揭过去。

  这时,外面传话带案,于得水跟赵勇两人站起来,向程继志道:“兄弟,你先过一堂吧!”程继志答道:“好吧,二位头,我不得戴上点么?”于得水道:“不用,兄弟,你这是自己投案,就是真有罪名的,要是自首,罪过都能减轻。”说着,三人推门出去。

  孙守中真是把心提到嗓子眼。这次过堂就在二堂,班房小院就是二堂的跨院,这一升堂,衙役三班一喊堂威,这里满听得见。孙守中放心不下,跟汪雄说:“我看看可以么?”楞张不待汪雄答言,遂说道:“这种案子不准听审,要打算看,站在角门里影着点身子。”孙守中点头,遂出了屋子,来到角门前,这就不敢往外探身看,只影着身子探头看了看,堂口正有差人们挡着。只听程继志道:“罪民世居五龙山下连山庄,安分守己,有家有业。就是罪民真个失身为匪,也不敢到处留名。求老爷念罪民无辜被累,将罪民母妹释放,罪民祝老爷公侯万代。”县官听了程继志这一片供词,微微冷笑了一声道:“好一个狡展的淫徒,就凭你这三言两语,叫本县就放了你,也未免太以容易,你家中业镖局,有家财,本县全相信。你说你到沈阳镖局,那只凭你空言,谁看见了?你不过年轻好色纨绔一流,见了美貌妇女,立起淫心,才做下这人神共愤、天地不容的事。这时,见你生身之母、同胞妹妹身陷囹圄,才来投案,还敢坚不承认,你太以藐视本县没有法子取你供了。来呀!”衙役三班齐声答了一声“嗻!”县官把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大刑伺候!”只听哗啦一声,一副夹棍扔在了程继志面前。县官呵斥道:“你可知人心是铁,官法如炉,趁早从实招来,免得肉皮受苦。”程继志一看这位县官,不究情问理,就要妄动非刑。遂把心一横,向上说道:“老爷要用严刑取供,别说叫罪民认采花杀命,就是叫罪民认谋反,罪民也得认。罪民身体是筋骨血肉,不是铁做的,可是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叫罪民认为淫贼死不甘心。老爷若给罪民拿出证据来,也落个情屈命不屈,死亦瞑目。”县官一听,断喝道:“唗,奸杀十二条人命,你自己已在事主家墙上题名,还用什么证据?”程继志向上说道:“墙上题名,更足以证明罪民是被仇家嫁祸,老爷若能设身处地想想,自己若是有家有业的人,能否做了杀人越货的案子,反示人以家乡住处?”县官一听,拿自己比仿起采花淫贼来,越发大怒,伸手抄起五根签来,往堂上一扔,喝了声“打!”衙役们如狼似虎过来三人,将程继志往地上一按,程继志有心打退衙役等,自己一走,又想到,“母亲、妹妹尚在囹圄,就是劫牢反狱也就是能救一人,并且也落个强盗之名无法翻身。”想到这里,只可低头忍受。三个掌刑的一人搬着面门(这是恐怕被打的一挣扎,或者擦破五官,或者想自杀有撞头等情。),一个把中衣给褪下来,露出臀部,伸手把程继志的裆里掖好(怕被打疼痛,把肾囊伤了。),把两腿按住。一个掌刑的单腿点地,把大板子擎着。县官又问了一句:“你若招了,免得皮肉受苦。”程继志把牙一咬,索性大声说道:“罪民没做过犯法的事,纵然打死也没有招的。”县官把惊堂木一拍,喝了声:“打!”掌刑的立时一喽……二喽……三喽……,一十二十地打起来。掌刑的打到三十板子,就知道要糟,心说:“你这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么?就是你挺得住,也得假装受不了嚷两声,只顾你卖味,老爷一定疑心我们得了你的好处啦!”(按旧时刑讯,掌刑者俱擅施刑手法,如果受被刑者之贿,或是情托,于施刑时,第一是打折扣,如责四十板实际不过三十。打时板子落在肉上声音极大,可是全在他腕子上,板子一颤,也就是把肉皮一沾,有时恐怕堂上看出来,临到末了几板子,完全在掌刑的手法。讲究在左右两板子当中一板子,肉皮准破,叫堂上看看,就像皮开肉绽似的,其实一点不重。若掌刑的被对头买通,这样,板子下去,一下顶十下,也没有皮破血流,不怕二三十板子,下堂就走不了啦。不过三天,被打处肉里边就套着烂啦,两三个月全不易好。并且被打的无论疼与不疼,也得哀求,那种哀求的话,全是一样,三五板子先要哎哟出来,紧跟着嚷老爷多恩点啊!这种哀求的话,在有刑讯的时候,几如一种成语。)五十板打完,程继志一声也未哎哟,两人往起一架,把中衣给掖上,按规矩应当衙役搀着,在堂下溜几周,为是把血散开,怕是毒火攻心。程继志把两手一分道:“我不劳驾。”那两名衙役被这一推,险些倒坐在地上。县官张璧和看得清清楚楚。五十大板打完了,如无其事,越发大怒,一声断喝:“好大胆淫贼,竟敢在本县面前挺刑。你就是铜筋铁骨,本县也要把你炼化了!大刑伺候。”那夹棍早在程继志面前放着,程继志这时向上说道:“老爷若打算严刑叫罪民招认,纵然把罪民打死,也不能落淫贼之名,我情愿死在堂口,老爷头上还有青天啦!”县官被程继志说得气冲肺腑,把公案桌子一拍,把一支朱笔震得全跳了起来,厉声斥道:“本县做官,上对得起万岁,下对得起黎民,打死了你这淫贼给死者伸冤。有什么亏心的地方,你竟敢侮辱本县,我这七品县令不做了,也要惩办你这淫贼。”向掌刑的把袖子一拂,掌刑的立刻把夹棍给夹上,刚一夹上,也就是一个劲,若是猛力一收,两腿迎面骨就许折了。程继志这时两眼一闭,由着他们摆治,运用七八年来所得内功,气血贯于下盘,两腿坚如铁石,县官一拍公案,喝声“有招无招?”程继志虽听见,假作不闻,县官喝了声:“收!”掌刑的把夹棍以紧,只听得夹棍嘎吱嘎吱直响,县官见程继志如无其事,遂也豁岀去了,拍着惊堂木饬掌刑的把夹棍收足了劲,这么用刑,搁在平常人身上,腿非折不可。程继志运用丹田之气,把一身精力满运到两腿上,奋力一挺,只听咔吧一声,一副夹棍折为六段,县官张璧和把眉头一皱,连说“好,好!本县要没法摆布你,枉食国家俸禄。”喝令差人,“把铁链烧红,让这淫贼尝尝火龙的滋味。”程继志偷眼一看,四名差人弄来许多劈材架起,上面盘这一大挂铁链,心中暗想,“我总然有几年真实功夫,跪不了这种烧红的铁链,难道我就死在这非刑之下么?真要拿非刑拷问我,我可不能顾母亲、妹妹了,只可先行逃走,然后再设法搭救母亲、妹妹。”

  正在这时,忽见从公案闪屏后走出一差人,低声向县官说了几句话,见县官点点头,差人走去,县官厉声说道:“本待用严刑取你这淫贼的口供,无奈有紧急公事到来,暂时便宜了你这淫贼。”喝令差人,“把刑具给他戴上!”赵勇上去单腿打阡,口尊:“老爷签发押票,下役们到下边给他加镣。”县官一拍公案,喝了声:“胡说,你们打算得财卖放么?”赵勇把那条腿也跪下,磕头说:“下役天胆也不敢。”县官这才说了声:“当堂加镣。”赵勇忙答了个“是”字,赵勇的确是想把程继志先带到班房,有什么话也可以跟孙守中说说,再说,也可给程继志挑付熟镣戴,腿上少吃好些个亏。哪想到县官不让过门,白碰了一鼻子灰下来,垂头丧气走下堂来。

  于得水赶忙令差人去取刑具。程继志这时想着是,“只要你不要我的命,怎么着我全忍受。”这时,差人把刑具取来,程继志见刑具是三大件满全,不由得暗暗叹息,“想不到祸从天降,竟受这种牢狱之苦。”于得水令程继志坐在堂口,差人把铁砧子放在腿下,把镣合在程继志腿腕子上,在锁的拐子上插上帽钉,垫在铁砧子上,抡起铁榔头当当几下,把钉帽砸上。那一只也是如法砸上,这才叫程继志站了起来,把铐子戴上。铐子可是活的,有锁头锁着,可以随时挑了来。脖子上一挂大锁链,刑具戴完,于得水手握着脖锁,又把程继志领上堂去,于头说了声:“跪下。”程继志心说,“这种浑蛋的官,我还跪他做甚?”遂不听于头的招呼,昂然直立,眼看着县官。于得水拉着刑具,口称,“老爷验镣!”县官这时见程继志瞪着自己,目露凶光,不由得有些胆怵。押票早已标好,把押票向下一掷,说了声:“退堂。”衙役三班又喊了声堂威,县官张璧和已转入内屏后去了。

  你道县官张璧和刚要用跪火龙这种非刑来拷问程继志的口供,为何不问了呢?原来,师爷韩养斋打发差人向县官低声私语,说是,“请老爷千万别动刑,老爷若不听师爷的话,前程丢了可莫怨师爷。请老爷赶紧退堂,韩师爷有要紧的话跟老爷报。”这么着所以县官才退的堂,到了签押房换了便服,吩咐差人把韩师爷请过来。不一时,韩养斋来到签押房,落座后,县官张璧和问道:“方才老夫子不叫兄弟严刑拷问这淫贼,是什么缘故?请老夫子指示!”韩养斋道:“此事关系甚重,因为这程继志为本案之主犯,可是现在投案的若断定就是作案的正凶,也有些靠不住,我们所得的证据,只有淫贼作案后自己留名。据密云县的回文说,‘程姓世居该县连山庄,确为安分良民。以保镖为业,并无不地行为。’并附来该县十四村两千八百户保状,这种情形虽不足为据,可是也要以慎重处之。无论是他不是他,姑且不论,闻得他有一种软硬功夫,能够高来高去,倘若被严刑所迫,当堂脱逃,就凭本县捕快,未必是他对手,那时再想拿他,就费了事啦!若是大人认定了他就是正点,必须想一万全的法子,叫他认供。”县官张璧和道:“老夫子,识谋深远,兄弟佩服得很,如何诱供,老夫子还得赏一两全之策。因为再延宕下去,恐怕前程不易保了。”韩养斋道:“大人先不用忙,只要不把这云中雁的母亲放了,绝出不了意外。等我竭力计划一下,必把这案办圆了。”县官张璧和说道:“捕头于得水,方才也暗着禀报兄弟,说是淫贼颇有孝心。此番投案完全为他母亲来的,若把他母亲、妹妹放走,淫贼必设法脱逃,谆嘱本县别放他母亲、妹妹,所以兄弟这一堂并没有提她母女。老夫子多分神吧!”韩养斋道:“大人不必客气。”遂告辞岀来,不提这里计议诱供的法子。

  且说程继志三大件的刑具戴着,下得堂来,于得水见已退堂。这时,从班房小门跑出两人,头里是孙守中,后头是汪雄,孙守中也顾不得腿瘸了,抢到程继志面前,一手把程继志的铐子抓住,声音发着颤,眼含着痛泪,只是当着众人不肯哭出来。颤声问道:“少爷,打伤了哪了?我说什么?咱们先商量商量再投案,这一来满填在里头怎么了呢?”说到这句,想到一点办法没有,两行热泪无法再忍,竟夺眶而出。

  孙守中也是走南闯北的汉子,并非不能担当大事,只因在惨死仇家铁掌李兆丰之手的,老镖头程志潜手下,已经得老镖头多年恩惠,顶到走镖被伤腿成残废,换在别的镖局子,不过多给个钱打发他一走,谁还管他将来?唯独老镖头程志潜,顾念到他既成残废,又无他项技能,他又无后辈可以养老送终,所以才叫孙守中到自己家中,托他替自己照管家中一切事。程夫人又是一位贤惠的妇人,御下极严,可是也御下有恩。唯独对于孙守中来到家中,自己品评他一年的光景,见孙守中忠诚俭朴,纯厚老成,这才一切事交给他照管,待孙守中如自己家人。衣食零用总怕他自己刻苦,这么一来,孙守中对于程夫人这种恩义,刻骨铭心,总恨自己没有法子报人家恩。老镖头一死,孙守中更振起精神来,内外一切不用程夫人分心。孙守中想着,“人家只有了孤儿寡母,若没有我在这,日子过到怎么样没有说的,既有我孙守中在这,我要是给人家败了家,鬼神容我不容我在哪啦,让镖局子众镖师们先得骂我孙瘸子丧尽天良,恩将仇报,我还有什么脸见人?”孙守中存了这种心,所以起早睡晚,经理得井井有条。对于少主人程继志,时刻关心,就是自生儿女也没有那么着意的。如今主人家遭了这样横祸,眼见得一家人身入囹圄,自己现在也束手无策,若不伤心到极点,哪会落下泪来?所以,孙守中的泪,是天理,是人心,不能不有这一哭。程继志见孙守中痛极落泪,自己强自忍抑,向孙守中道:“事已至此,哭会子怎么样?我尚未认定了就这样容易,替他们交代公事,不过因为老太太在内,忍而又忍,走着瞧吧。”哪知程继志一心一念,口口声以老太太为重,这是少不更事,最失着的地方。县官深明程继志之心理,亦借程夫人得以诬陷程继志。孙守中当时瞪了程继志一眼。于得水手拉着链子说道:“兄弟,有什么话赶紧说,这里不能久站,看上边人下来看见,全不好。”

  汪雄答道:“于四爷说得不错,看公事不好交代,四爷,这半天真够辛苦的。”向继志又说道:“兄弟,你得承情,挂这么轻的‘线’可是特别的面子。”说完了,冲着于头握链子的手死盯。于得水见汪雄死力地向自己看,不知汪雄看什么,自己一低头,才想起尽力地锁链不撒手,算怎么个朋友,不由得脸一红,搭讪着把链子向程继志手中一递道:“兄弟,你自己提着点吧!”孙守中也想不起向少主人说什么,汪雄道:“没有什么事,于头你就多辛苦吧,没别的,你跟里头那位熟,先把话挡过去,回头反正有人到。”程继志面含着苦笑,向汪雄点点头道:“汪老爷,叫您多受累,我暂不谢。请吧!众位回头见。”说完,倒先走于得水头一个的。孙守中木然痴立在那,好似把魂飞去一样,眼见得少主人已走进了西边小门,自己心如刀绞。还是汪雄拉了孙守中一把,才一同回班房,到了班房里,汪雄看出孙守中是被事挤得走投无路,遂劝道:“孙老弟,么事往开处想一点,急死也是无益,没有过不去的河。”孙守中道:“我也知道急死无益,不过这事真有些棘手,我实在没丝毫办法。”正说着,于得水、赵勇从大狱回来,汪雄问道:“于头,托了朋友么?”于头皱了皱眉,说道:“我们相好的没在那,他同手的我也托了,晚半天我再看看去。”汪雄一听就靠不住,赶紧把孙守中扯了一把,道:“孙头,咱们院里商量点事。”孙守中跟着来到院中,孙守中道:“有什么事?”汪雄低声说道:“你听见这小子说啦,他们相好的没在那,那叫成心玩轮子。我想,你们少主人年轻性暴,万一狱里牢头、捕头一挤掳,他就许闹出别的事来。可是打上这种人命盗案的官司,就不能怕事,不是咱们还想打好处完么?这小子跟咱有这过节,就不必指着他顾面子,依我看,赶紧拿钱挡过去,他好顺情顺理去托人。”孙守中道:“您说得极是,得怎么个数呢?”

  汪雄想了想,遂说道:“四十两吧,这里我算着有他十两好处。”孙守中就要掏钱,汪雄用手按住道:“别,你跟他当面办,你看不岀来他多心我么?你们是当面银子对面钱。”孙守中一想也对,遂一同来到屋中,向于得水一点手道:“四爷,您过来,我跟您商量点事。”于得水立刻凑了过来说道:“孙爷,有什么事请说。”孙守中道:“方才汪爷把我叫到外边,埋怨我不谅事,他说是叫四爷您托朋友倒不要紧,不过大狱里不是一个人的事,总得点点眼。我一听很对,兄弟对于衙门口的事很隔膜,四爷您什么事也不肯说,岂不叫朋友作难?”于得水一听,立刻脸上带了笑容,遂说道:“这倒没有说的,我那相好的实是没在那,这不算回事。”孙守中道:“四爷,咱搁下远的说近的,里边得拿多少钱?”于得水说道:“这里边咱说句靠近的话,是无尽无休,孙爷既有这种心意,多少拿一点,什么事全在我身上了。”孙守中遂拿岀四十两银子来,递给于得水道:“四爷,这是四十两银子,您看着办去,这算给里边贺拢,等以后必叫他们众位换换季。四爷,您这先不谢,反正咱哥们临完事,准能彼此一笑。”于得水一看,这里多少有自己油水,这才算顺了气。遂说道:“孙头,你交给我啦,别说还让他们见钱,就是一文钱没有,也不至于叫哪位兄弟吃了亏。”孙守中道:“好吧,全仗四爷您照管啦。于得水叫伙计们沏了壶茶,坐在那,大碗喝起来,伙计给孙守中、汪雄全斟上茶。汪雄道:“孙头,你还有事么,咱们一同走吧!”孙守中道:“我打算再看望看望我们主母,告诉她少主人来了,也好放心。只是主母要的铺盖顶这时还是没工夫买去。”汪雄道:“那倒不要紧,临回去叫店伙买去,就势叫他送到这,不论哪位全可给带进去。只是话必须拣点着说。”汪雄向赵勇道:“赵爷,您辛苦一趟,陪孙老弟去一趟。”赵勇道:“不客气,这就去么?”孙守中刚站起来,楞张也站起来,向赵勇说道:“老赵,我替你去吧,你也跑了半天了。”赵勇看了看,笑向楞张说道:“别是定约会去吧,这一程子你们是紧赶碌,留神点小命。”楞张把眼一瞪,粗脖子红脸地道:“哪有那么八宗事?你们心眼里没有一点正经的,你想挨捧哇!”说着,就把拳头扬起,赵勇赶紧躲到旁边去,连说:“得啦,张爷,我说错啦,你请啦!”汪雄见楞张领孙守中去,前说:“老弟,你辛苦一趟更好啦!”汪雄又向孙守中道:“那么我先走啦,咱们晚上店里见,我是有话憋不住。”一扭头,向于得水说道:“于四爷,我又多管闲事,您喝足了辛苦一趟啦。那位程爷我听说脾气也很暴,您那位相好的又没在那,倘或铺头们跟他一叫差账,准得弄翻眦了,那一来更不好办了么?四爷,您就是再办也差事了,我这可不是多嘴,其实有我的什么?就是这种脾气,顶死也改不了。”孙守中刚要出屋,一听汪雄说话,站住了,等汪雄说完,插嘴道:“真是,于四爷多辛苦,赶紧去吧,看闹出别的也是给四爷添麻烦。汪头多说话,完全是交朋友一片血心,是外面朋友自有敬服的,哪能多心呢?”孙守中这是拿话拴着于得水,怕是两人再说茬了。于得水一听也对,本来自己把程继志送狱里时,心中不忿气汪雄等,连句场面话全没给托付,自己再耽误,就许弄岀别的来。忙向孙守中道:“你们二位头里走一步,我马上就去。”汪雄也站起来道:“于四爷,多偏劳吧!我还有点事,明天见。”于得水、赵勇齐说:“忙什么?再喝碗。”汪雄道:“请吧,明天见。”说着,也走出屋来。

  出了小门,见楞张、孙守中还没穿过甬路,汪雄一咳嗽,楞张回头看见,用大拇指往班房东门一挑,向汪雄道:“那小子真正不是人做的,哪时犯人在我老张手底下,我准把他腿给敲折了。”汪雄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我们两人走着瞧,今天算便宜这小子,东西搁得馊,场面过节还搁得馊么?兄弟,你竟等看热闹吧!”说到这儿,向二人道:“您二位请吧,回头见!”说罢,向外走去。这里楞张跟孙守中说道:“臭于这小子是有点倒霉,单惹这倔老头子,若在十年头里,像今天臭于这手,早把臭于料理啦!这是岁数大啦,再说叫衙门口里这股坏气熏的,也有点随和啦,遇上事也能往下压,就这么着还够瞧的。你看跟臭于有完么?这是因为你们先忍着啦,你们这场事一完,他们两人准有一场事。臭于那小子,您别看他像那么回事似的,净是嘴,一点尿也没有,早晚他是白栽。”

  说着,已到了女监,一拍门,里边有答应,把门上插板拉开,楞张一看是铺头韩于氏,韩于氏赶紧招呼了声,“干老,您有什么事?我招呼干娘去。”楞张道:“没有什么事,这位孙爷看那娘俩来。”韩于氏知道是看望程李氏母女,遂答道:“您候一会儿,我拿‘挑子’去。”韩于氏进了屋,拿挑子出来,把南一间监门挑开,程氏母女岀来,楞张闪在一旁,孙守中见太太跟小姐来到近前。程夫人问道:“你怎么又来一趟?”孙守中道:“少主人来了。”母女一听,喜形于色,忙问:“在哪啦?”孙守中道:“已经投案了。”母女一听,凉了半截。程夫人道:“这孩子,怎么这么胡闹?你怎么也不拦他?”孙守中道:“我若是看见,也不至于叫他这么莽撞,可是也不要紧,早到一天也可以早完一天。”程夫人道:“那么过堂没过?”孙守中道:“过了堂啦,县太爷也看出少爷是安善良民,不过,因为案情太重,必须传事主当堂质对质对,因为有看见过行凶强盗的,所以暂时收押,大约三两天就完案啦!”程夫人心中倒也安慰了许多,忽又想起一事,问道:“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快?”孙守中道:“我也问过少爷,据说是并没等家里人去,自己回来的。到了家中,才知出了祸事,故而星夜来到天津投案,胡二、老刘两人,这时还未必到得了镖局子。”程夫人道:“我看你到外边打个诉呈,诉诉咱的冤枉,递上去不好么?”孙守中道:“那倒可以办,今天忙活少爷过堂,也没得工夫把铺盖买来,回头要是买好了,必给您送来。”程夫人道:“没有工夫明天再说吧!”孙守中道:“您没事我回去啦,千万别着急,也没有多少天的待头啦!”又对宝霞姑娘道:“小姐,您解劝着太太点。”宝霞姑娘道:“您不用惦着了,外边事竭力办吧,我哥哥那边得托人办,别叫他受了罪。”孙守中道:“小姐,自管放心,一点罪受不着,随便极啦!”宝霞姑娘点头道好,程夫人道:“你回去吧,别尽自叫人家伺候着。”孙守中答应,程夫人母女回转监房。孙守中离开插板小门,对楞张说道:“张爷,咱回去吧!”楞张道:“别忙,你完了事该着我的啦!”脸往小门上一凑,对黑心狼一打招呼,黑心狼也凑了过来,孙守中在旁边看着好笑,两人低声说话,脸往一块凑,两人的鼻尖几乎挨上,是嘁嘁喳喳不知说些什么。说着说着,楞张似乎急了,说话的声音似乎大了一点,只听了一句是:“爱回去不回去!”说完这句,立时就把脸离开,像要走似的。只听黑心狼赶紧说了声:“是啦,活爷爷。”这个爷字来得很长,底下又跟了句:“全依着你还不行么?”楞张听了这几句话,立刻笑着对孙守中道:“咱走吧!”孙守中听二人的话口,明知是那么回事,只是跟楞张不过玩笑,忍着笑往回下走,还没出箭道,见于得水从对面走来,远远对二人招呼道:“二位回来啦,孙爷在班房等一会儿,您听我个回信再走。”孙守中答道:“好吧,我等您。”

  孙守中跟楞张回到班房,等了足有一个时辰,也不见于得水回来。眼看着就要掌灯了,急得孙守中来回在屋里溜,又是求人的事,还不能带岀着急的样子来。伙计们刚把灯点上来,于得水才匆匆打外面进来,孙守中真如久旱逢雨似的,孙守中刚要说话,于得水却气急败坏地说道:“孙爷,你们这位少爷看着像少爷似的,敢情顶浑星子还厉害,他这么叫字号可没有便宜。”孙守中听了于得水说得没头没脑,遂说道:“四爷,您先坐下歇歇,倒是怎么回事?您慢慢说明白了。”于得水坐下,这才从头至尾地一说。

  原来,程继志被于得水、赵勇送到狱中。于得水走后,牢头把程继志带到一间监房内,程继志一看,跟密云县监牢形势相仿。管狱员录了程继志姓名、年岁、籍贯、案由,吩咐了声押在十六监,加意看管。牢头将程继志带了出来,到一个监房门口,程继志一看,第十六监已经走过来,并没把自己送进去。心中狐疑,到了一个门首,看门上并没有号数,院中虽有狱丁看守,是任什么事不管,由着这牢头调动。这时候,屋中走出一人,程继志一看,这人真是囚首垢面,赶紧把门推开,让牢头领着程继志进去。程继志一看,这屋中收拾得倒很干净,满是白粉纸糊得雪白,屋子不大,迎面上一铺大炕,桌椅俱全,炕上铺陈得异常洁净。墙上却挂着两条蟒鞭,许多的铐子、铁链。

  这牢头进了屋,却往迎面炕上一坐,把鞋脱下,把腿盘上。只听那牢头道:“张五,你把凳子搬过来,叫他坐下歇歇,我们谈谈。”程继志才知那囚首垢面的犯人叫张五。那张五果然搬了一个凳子放在炕旁,回身向程继志道:“朋友,谢四爷让你坐啦,你也是外面朋友,有话自管说。”程继志心说:“我有什么话跟你说?可是明明他是好意,不能不搭理。”程继志道:“多谢四爷啦!”遂坐在凳子上,那囚徒给牢头倒了碗茶,放在炕桌上,又给程继志倒了一碗,递在程继志手中,那牢头谢四向程继志说道:“朋友,你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敢在这地方作这么些案子,真够个汉子,就是出了西门,这一世也算没白来。再说,只要有骨头,还可以滚出去啦。”程继志心说:“怎么这么丧气?这小子来个硬拍。”自己心想:“跟他们也不便分辩。”又听牢头谢四道:“像哥哥我,当初若非有苦主盯着,怎么也滚出去了。我记得净是热堂,过了四十一次,保府打过朝审!但凡案情轻一点,也就滚出来啦。总算没白挣为,把这条命保住,弄了个永远监禁,最是叫我死心塌地的是,在永远监禁底下,又加了四个字是,遇赦不赦。故此这大狱中算把我谢四养老送终了。我这饭碗倒比县太爷们牢固,总算落个世袭罔替的官衔哩!”程继志见牢头说这话,并不是牢骚,却很带着得意的神气。心想,“这真是把人性全没了,形同兽类。”程继志把茶喝下半碗去,因限于带着铐子,端碗全有些费事。牢头谢四也是手拢着碗边呷了一口茶,将茶碗往桌上一放,手依然没离开,仍是按着碗边,向程继志问道:“兄弟,你这一摊上事,听说你有家有业,这儿一定有人办吧!”程继志还疑惑是什么好意,遂答道:“兄弟一家人全进来啦,哪有什么正式人?只有一个家人跟了来,又瘸着腿,办不了什么。”牢头谢四将面色一沉,瞪着程继志说道:“那么兄弟你这进来听说是投案自首,到狱里来也有个打算吧!”程继志虽然见过狱中的黑暗情形,可是还是一窍不通,若是在这时将话递过去,就是现时没钱也不至于不答应,怎奈程继志一概不懂,并且心里早存了收拾这群牢头、铺头的心,好给打官司的出气,所以二人走到两下去了。程继志道:“事到这时,还打算什么,遇上什么算什么。”那牢头谢四将眼一瞪,喝了声:“好小子,给你面子不要面子。”话未落声,将手底下按着的茶碗突在向程继志头上砍来,程继志早防备到这手了,见碗到了面前,往后一偏身子,那碗砍在墙上,哗啦一声,摔了个粉碎。程继志两臂一抬,手中的碗也丢出去,一直奔了牢头谢四的面门,牢头也是一偏头,躲得慢了一点,噗的一声,竟砍在了偏左边头上,幸亏这碗落在头发上一大半,只将鬓角扎破了一块,血立刻下来。这牢头谢四将肺都要气炸了。骂声:“好小子,你真有胆子!”程继志将右手的铐子圈用力往上捋了捋,将脖锁大链子抓在手中,一边从下往上倒着说道:“胆子小还不往这来啦!”牢头已跳下地来,那铺头张五也凑过来,伸手就要抓程继志铁链子,程继志早将铁链子倒地只垂着二尺多长。这铺头一伸手,程继志将链子一抡,从右边甩起往左边落,只听哗楞的一声,正抽在那铺头手上,疼得那铺头甩搭着手转圆圈。那牢头也是一拳向程继志打来,程继志往左一转身,铁链子往回下一翻,正缠在牢头谢四胳膊上。顺手牵羊往左一带,把牢头摔在地上。谢四爬了起来,程继志仍然站在那未动,竟看他两人怎么样。那牢头忽地哈哈一笑,这一笑把程继志闹糊涂啦,心说:“这小子八成贱骨头。”只听谢四说道:“兄弟,你这官司算打对啦,我这脾气就服器有种的,我还真得交你这个朋友。兄弟,你既是在江湖上闯的汉子,什么事就别叫朋友作难,衙门口里大概你是头次进来,一切规矩不大懂得吧。这里新收进来的,上边查得紧点,兄弟你避点委屈,避讳一半天,上边不注意了,那就随咱的便了。咱们打官司人物字号,讲究往堂上去耍,在狱里叫字号不露脸。兄弟,你听明白了没有?”程继志一听牢头谢四说的话满在情在理,心说:“把他打怕了就完啦。说什么自己也是身受国法,太闹大发了,于自己官司上也没有大便宜。”想到这,遂向牢头谢四道:“你既这么说好的,咱倒么有事商量,姓程的最怕说理,你该着怎么交代公事,不用碍口。”牢头见程继志顺了把,遂说道:“兄弟,你跟我来吧。”随又向铺头张五说了句,“挑十八号监房。”

  张五头里拿着挑子走岀去,牢头谢四领着程继志出了这屋往北走。程继志一看不对,始终不将自己送到十六监,遂站住问道:“谢四爷,倒是将我押到哪一监?”牢头谢四说道:“兄弟,你不用疑心,方才我已说过,咱们既是朋友,我力量办得到的事,不能不照管兄弟你,那十六监跟死囚牢差不多,连土炕全没有,我能让你待么?先到十八监管束室待一会儿,等酉时收封查过去,上边见对你看守的没有疏忽的地方,放了心不注意了,我必要给兄弟你安置一个舒服地方。”程继志一听,牢头这份意思很够瞧的,就让真正朋友也不过如此。遂跟着往里走着,说道:“谢四爷,你对兄弟这份意思,兄弟满领情,以后必有补付你的地方。”牢头谢四随后答着,“咱们不过那些个。”这时走到一个监房门口,铺头张五在那站着,手拉着黑板门等着啦。

  程继志一看狱里的房子,就顶这啦,再往北去就是一道大墙,墙上按着倒须钩的铁叉子,大墙往西去,靠墙根一溜的粪坑子,一阵了秽气扑鼻。往东去,墙上有一个小门,高仅三尺余,门虽小栓大锁,关得很牢固。程继志扭头向牢头谢四道:“就是这间吧?”谢四点头答道:“正是。”程继志在栊道走了这几步,觉得腿腕子上十分的不合适,“可是见别的犯人也是戴着镣,走得极其自如,大约自己戴得不得法。”一边想着,往屋中一迈腿,就是一怔。见这屋子虽是白天,也是非常黑暗,挺大的屋子,就是靠门一个小窗户,气味潮湿腥臭。屋中是两间长一间宽,在当中一道木栅栏,一根根四楞子木柱,非常坚固,里边也没有炕,就在湿土地上铺了些稻草,几个囚首垢面的犯人在稻草上,有躺着的,有坐着的。栅栏门外当地上埋着两根六尺高的木桩,木桩的上头有大铁环子,墙犄角有一个大水桶,在里面那棵木桩上锁着一名囚犯。时令虽是正月底,可是天气依然寒冷,棉衣裳还没离身,那锁在木桩上的囚犯下身只一条单裤,冻得浑身颤抖。程继志看着心里老大不自在,向牢头谢四说道:“我是里边外边。”谢四脸上一团和气,答道:“兄弟,你外边多避点屈,也就是一个时辰,敷衍完了,舒舒坦坦再歇着。”谢四招呼张五过来,“拿挑子把铐子挑开,等程爷背着木桩站好了,你再给戴上。”铺头张五过来,给程继志挑了铐子。

  程继志被牢头谢四拿话僵住了,明摆着不愿意,也只好避着委屈,遂走到木桩前一转身,脊背贴着木桩子,铺头张五赶紧把铐子又给戴上。牢头谢四叫张五把程继志的脖链子也给穿在木桩铁饭环子上,张五刚一伸手,程继志一瞪眼道:“等着。”跟着问谢四道:“谢四爷,是了是了,就在这一站够瞧的了。就是县太爷自己调查,也交代得下去啦!”牢头谢四格格一笑,声如怪枭,向程继志呆斜着眼说道:“兄弟,你沉不住气,这就有你的乐子。”向张五道:“行啦,咱先缓缓气去。”程继志道:“谢四爷,您歇着去吧!兄弟这不用你照管,则小不严的还挺得住。”谢四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也没搭理,走出屋去。张五也跟着出去,把门锁上。

  程继志心说:“牢头这小子喜怒无常,刚说着一会儿好话,就要反性,要不人说牢狱里不是交朋友的地方。”栊里几个囚犯,因为谢四、张五进来,全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这时,又全复活了,嘁嘁喳喳说个不休,只有靠墙一个囚犯,还是纹丝不动。这时,有一个二十多岁的,溜到木栅栏前,隔着木栅栏向程继志问道:“喂,朋友,你贵姓?不是本地人吧!”程继志道:“岂敢,贱姓程,是密云县的。”那人又问道:“打的什么官司?”程继志道:“盗案牵连。那人说道:“盗案还好,俗语说,能打贼情盗案,不打人命牵连。别看官司大,像你这样大小伙子,只要挺得了刑,就能将官司打好了。像我弄了个假命案,哪有日子完?再遇上这位审不清的县太爷,你不论找出什么证据,他是聋子玩鸟,满没听啼。”程继志问道:“您贵姓?是此地人吧!”那人答道:“贱姓袁,就是本地人。”随又问道:“看您这种情形,怎么摊上这种官司?”程继志叹了一声道:“事到临头,说冤枉也是白搭,滚着看吧!”程继志这地方可留了点心眼,没肯说出实在的案情,因为这场官司里头,有采花杀命的事,谁听见谁也得骂两句,谁又能原谅你是实在的冤枉呢?姓袁的囚犯又问道:“大约你进来也没托人,也没自己跟牢头将话透过去吧!”程继志道:“您怎么猜得这么对?”那姓袁的说道:“这不是明摆着么?你要是把钱挡过去,他岂能让你受这个罪?你看那不有样子么?那位净广蟒鞭闹了三顿啦,回头他必照样犒劳你。咱们全是难友,我可是好意,要是有钱,或者外边有人,趁早跟他说开了,那小子心又黑,手又毒,咱们打了官司,伤财不惹气。”程继志摇了摇头道:“不能。一进来我们两人就说拧啦,他一动手,我是一茶碗,又摔了他一下子,把他打怕啦。他因为兄弟有骨头,跟我交朋友,叫我上木桩,为是等点名收封的,因为我案情重,怕上边说话。”那姓袁的听程继志一说,扑哧笑了,随着说:“得啦程爷,我可不当说,拿你当傻小子啦,他要是真拿你当朋友,不能把你搁桩子上?点名收封,锁在桩上的,全得放下来,这是私刑,不是奉官的,有时候也许诬报人家越狱脱逃,倒可以锁在桩上不放下来。”程继志一听,气往上撞,遂骂道:“好狼崽子,想摆治爷们,咱走着瞧。”正说到这,外边有脚步的声音,吓得那姓袁的急滚到稻草上装睡觉,跟着门上锁响,门开了,正是牢头谢四、铺头张五,一前一后地进来,一人手里提着一根蟒鞭。程继志也不言语,看他两人倒是为谁来的。这牢头谢四来到程继志面前,笑嘻嘻地说道:“兄弟,你这一茶碗砍得倒是不错,给四爷闹贴太阳膏,我这半天越琢磨越不对劲,咱们既是朋友,我要不管教管教你,往后你还得惹大祸,四爷不是白与你相好啦么?”程继志一听,牢头谢四对着脸骂自己,不由气往上撞,厉声喝道:“谢四,你住口,你把爷们诓上木桩,你打算怎么着?”牢头谢四将脑袋一晃道:“打算揍你!”话未落声,将蟒鞭一抡,照着程继志斜肩带胸口抽来。这一来,才要挤得云中雁怒惩铺头,毒打狱吏,以致种下无穷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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