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挥拳仗义 踏雪访知交
2025-04-15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时店家又给送进一大碗红烧牛尾。石静仪看着十分生气,这可太近于胡闹了,大家的饭吃得已经全饱了,还要这么大盘菜,这不是在无理取闹么。

  石天义却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知道爷爷有钱,拼着命地照顾我,我多花二两银子,可不算回事,你小子想不要命了。”

  鹿儿道:“不是我的主意,伙计们告诉我,他这店中,是个清真教人干的,他们这里厨房最拿手的菜就是红烧牛尾。我这时孝敬外祖父,你老多吃些,气力足多跑了些路也不怕呢。”

  石天义道:“小子,往后可不准胡闹,你还真是小孩子性情,眼前厉害你竟自没放在心中。”

  说到这里,那柳云洲也拦鹿儿不叫他过分贪口,伤身。饭后,石天义向柳云洲、石静仪道:“我们多耽搁一刻再往下站赶,时候很从容,我想跟你们商量一件事。”

  柳云洲道:“老爷子有什么事只管指教。”

  石天义道:“赶到盘松岭之后,见着金砂掌卢建侯老英雄,我们看看他的情形,你我居心不愿意再把他牵连上,这次的事,怕没有什么好结果,虽则黑煞手展华阳是他门下弟子,可是我们得原谅老英雄。教出这种徒弟来,已经够他伤心的了,我们应该竭力地想法子,不要他参与这件事。老英雄武功造诣本领惊人,但是展华阳这恶徒弟另投门户之后,已经另成就了一身绝技,他那种掌力恐怕他师父也未必降伏得了。他两下里已经算恩断义绝,那展华阳更是不承认再有这位师父,你想,若是容他师徒见了面,就没有好了。不过我们自身也得打算打算,你别看我老头子乍听见这事之时,忍不住满腔怒火,立时恨不得找着这恶徒好歹也要跟他拼一下子,可是平心静气地想一想,我们爷婿父女三人恐怕还未必是他的敌手。现在是人无害虎之心,虎有伤人之意,到了这时他已经发动了最后的手段,你们夫妇不落在他手内,他焉能甘心。我们也就要想法子和他一决存亡,谁也不能再留谁了。事情到现在我反复地盘算,我老头子愿意有多大力量,使出多大力量来。我有一个老朋友,此人若肯帮忙,这场事就可迎刃而解,大约你们也颇有耳闻,就是那名满关东的铁掌金梭陆筱帆。”

  柳云洲道:“老人家和他有交情?此人江湖上传言十年前,被仇家在滨江打入鹰愁涧,葬身涧底。怎么这位老侠客尚在人间?”

  老场主石天义道:“这位老侠客那次确实是被人家暗算,坠入鹰愁涧中。可是他凭一身绝技小巧的功夫,在山涧半腰抓住了一根藤萝,把身形悬住。也难为这位老侠客,他那仇人下手十分毒,力量十分厚,这位老侠客,在里面贴涧的乱石上,避过了巨石的猛击和飞蝗似的利箭,直耗到半夜。他的仇家,认为他确实葬身涧底,临退去时,依然留了两个手下人在涧旁把守。铁掌金梭陆筱帆,在夜静更深之下,也算是天助他脱离魔手,那时鹰愁涧上起了很大的风,他趁着风声中,从那藤萝攀升上来。当时如要把那两个守在涧旁的除掉了却是不费事,可是老侠客为得令这一班恶党不知道他生还,竭力地避着他们逃出来。在十天之中,把这一班仇人全都杀掉了,斩草除根之后,他自己也灰心,二世为人,不愿意在江湖上闯了,遂在小白山鸡鸣岭隐迹潜踪。多少年的工夫,再没有人知道他尚活在世上,他可真也不敢再多管闲事了,只是他和我从当年就是道义之交,整过了四五年,他竟怀念起老友来,每隔些时也许一二年,也许三五月,就到牧场来看看我。只是行踪也极隐秘,也不住在那里,只是于夜间到我牧场中,我们痛饮畅谈半宿,天不亮就走,和我聚会个三五夜,他仍然回转小白山鸡鸣岭。我总想去看望他,他是一再拦阻,说他所住的地方过于隐秘,就是去了,也未必说容易找着,所以我一向没到过鸡鸣岭。此人的本领武功,在关东道上能和他做对手的,很少吧。我想对付黑煞手展华阳,若请这位老侠客出头帮忙,不会不能解开这场灾难。到盘松岭之后,我想打发你们去一趟,也不过三五天的工夫,就可以回来,倘能把他搬请出来,你们夫妇岂不可以保全了一切么?”

  柳云洲道:“只怕老侠客不肯再管江湖上的事吧。”

  场主石天义道:“那也不见得,事在人为,或者看在老朋友面上,就许能出来帮忙,也未可知。”

  柳云洲自己虽不以为然,可是老场主实在是不愿意自己和静仪同归于尽。石静仪倒是十分高兴,一口答应:“老爷子既有这种朋友,在武林中请人帮忙,不能就算作难堪的事。到了盘松岭见着卢老师之后,我们夫妇二人,索性亲自到小白山去一趟,看自己命运如何。”

  商量好了,已经全歇息够了,立刻招呼店家,算清酒饭账给了钱,立时从这里起身,赶奔下一站,走了三天的工夫,这天已经来到盘松岭。

  场主石天义带着柳云洲夫妇,真奔山岭下,柳云洲虽是卢门弟子,但是已经离这里十九年的工夫,今日重来此地,看到附近的情形,如岭下所住的人家,一些也不认识了。真是山河依旧,人物已非,不禁生人海沧桑之感!走进了这座小村庄,这里没有多少人家,这位老武师金砂掌卢建侯就住在靠着岭下一片整齐的房屋里,前后只有三间,围着墙全是苍翠的松树,门口是双扉紧闭,也听不见里面的人声。

  柳云洲看到师门这种情形,绝不是当年景象,自己当年在师门学艺时,虽不能说是宾客如云,可是凡是久走关东的武林道,闻名拜访的大有其人,所以那门外时时看到拴着高头骏马。哪似此时这种冷落情形!想到师门这几年不传徒授艺之下,大概连宾客也没有什么来往的了。四匹马到了门前,各自把缰绳拴在树上,柳云洲向前叩门,招呼了半晌,里面才走出一个人来,隔着门问:“谁叫门?你找谁?”

  柳云洲忙答:“是拜望老师傅的,老朋友劳驾,开门。”

  门儿开后,是一个年岁很大的汉子,柳云洲可不认得。师父家中有些田地,这定是给卢老师做农活的长工了。开门的人一看门外这几人,颇显得惊异十分,忙问道:“客人贵姓?跟卢老师怎么认识?他这几年轻易不见人了。”

  柳云洲答道:“不要紧,你去给我回复一声,我是卢门弟子,我姓柳名云洲,这位老师傅更是他老人家的多年好友,姓石名天义。”

  这壮汉子不容他说完,忙答道:“依我说,不用去回了,他老人家早已有话,他教徒弟已教寒了心。本门弟子,除了忘恩负义的,就是把他老人家忘在脑后,有了急难事,登门求救,口上声声是师徒如父子,没有事时,连个徒弟的影子全看不见,他老人家早寒了心。这些年来,对于武功一字不提,这样分明是已安心把以前的事全忘掉,粗茶淡饭,想多活几年。你也是本门弟子,倘若你没有对不起师父的地方,不必进去,反勾惹他的伤心。我王大发在这门里做工的日子虽浅,可也待了六七年了,我就没见过你到这里来一次。他既有话,凡是本门学出本领的,他全不认识了,你进去不也是自惹苦恼么?”

  柳云洲被王大发这篇话,说得好不伤心,好不惭愧。论自己虽则不忘师门恩义,但是我十年的工夫,未曾来看望他一次,我虽有不得已的苦衷,为师兄所害,可是师父哪能原谅我。这时场主石天义听到了这种话,立刻向前说道:“这位王伙计,你只管去向卢老师回禀,有什么包涵,全在我一人身上,我与卢老师是有过性命的交情,你不必再提他们徒弟的事,只说是哈达山下双义牧场的石天义老朋友到了,他倘若不出来迎接我,王伙计我这么大年岁,就算白活了。可是我托付你,只不要提他门徒的事。”

  这个长工王大发,忙答道:“二位既是老朋友,卢老师焉能不见,我这就去给你老回禀。”他转身进去,工夫不大,王大发又出来,脸上却带着笑容,不似方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向场主石天义道:“老场主果然跟卢老师是有交情的老朋友,他听见你来高兴十分,你老快快里请,不过跟你一同的人,我可没敢说,倘若卢老师怪罪我时,你老给我担待一二。”

  场主石天义道:“王伙计你自管放心!我哪会让你落了不是。”说着话,向柳云洲石静仪鹿儿招呼了声,一同往里走来。见这宅中果然清静,大门房里只有一个年轻的伙计,在那收拾着农具,前面一道大院中,三间客屋,门倒锁着,窗纸大约隔了一年的情形未换,已经破了许多处。上面蛛丝鸟粪,没有收拾,可见这里已经久已不用作会客了。往东边一个角门走进去,却也正是师门中作弟子时所住的地方。那东房的风门一开,一个声音很洪亮地招呼着:“老朋友还肯到我这乡僻的穷地方,看这不走时运已经快入土的老朋友。”

  随着话声,人已走出,一个须发花白,身量魁梧的老者,年岁已高,依然是精神矍铄。脸色虽不红润,也不显枯槁,腰板儿还是直着。穿着一件灰长衫,大铜纽扣。这件长衫,长仅到膝盖下,下边是白布高腰袜子,青布软底鞋,两只袖管又肥又大,高高挽起,左手里尚还团着一对光亮的铁球,钢啷钢啷地响着。柳云洲想到已经有十几年不见的老恩师,不见甚老,自己可是把少壮的年华,消逝在凄凉的隐迹蔽形之间,此时颇要放声一哭,但是不敢。场主石天义抢行了几步,抱拳拱手道:“卢大哥,不要说这种负气话,这个兄弟可不是那种交情,我一手支持牧场,没有可十分依靠的人,我又哪敢撒手。虽有想念老朋友之心,只是没有工夫来看望你老大哥,你难道真个怪罪我么?”

  金砂掌卢建侯已经走到石天义面前,旧友重逢,竟把手拉住,显出十分亲切之情,可是眼光却看着柳云洲、石静仪、柳鹿儿这三人。那场主石天义还要说话时,柳云洲却已经紧走了两步,往金砂掌卢建侯面前一跪道:“不孝弟子柳云洲给你老问安了。”说话间,他已叩下头去。这位卢老师把石天义的手松开,往后退了一步,手捻灰髯,目注着柳云洲。这位老英雄有些不认识这位弟子了,本来柳云洲离开师门不下二十年,此时哪还有旧日的形容。

  金砂掌卢建侯道:“快快请起。怎么你叫柳云洲,我是你的师父,你认错了人,我卢建侯从这十年内,根本没收徒弟,当年就是和我学个三招两式,我早把他们忘在九霄云外。我对于过去的事,忘了个干净。我深盼别人对我老头子,不必赶尽杀绝,我没有徒弟,我也不配做别人的师父,你赶紧请!我这里最怕提徒弟二字。”

  柳云洲被这番话说得几乎哭出声来。场主石天义好生愤恨,展华阳这个恶魔,把个侠肠热骨的师父,竟挤得形似疯魔,太可怜了。柳云洲只有叩头流泪,石天义向前一步说道:“老朋友,你也不能这么一概而论,徒弟也有好坏,丧良心的不是他,你又何必这么痛心?”

  卢建侯拱手说道:“我承认我丧了良心,我宁遭大难,不愿意有人再叫我师父。”

  石天义哈哈一笑,向柳云洲道:“你站起来,好在这次来不关你的事,这是我老头子自愿找这种难堪。”跟着又向卢建侯道,“老朋友,你认徒弟不认徒弟,与我无关。十余年来,我才知道姓展的当年对于我的女儿竟安禽兽心肠,如今做了官,依然要仗着他的势力和他重得来的黑煞手功夫,欺负到我父女头上。姓石的头可断,不可辱,我和他誓不两立,现在你承认不承认他,那是你门户中事,你还没把他当众除名,姓石的还依然认为他是你门下弟子。我此番正为是找他,我固然武功本领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我们两下里各自尽量施为,谁有本领谁把谁毁了。反正是势难两立,有活就有死的,我和你说这番话,别无他意,就为是告诉老朋友一声,我石天义这么大年岁,对于一个晚辈,做出绝情绝义的事来,不算我不顾交情,不懂面子。来就是为这件事,走了也就办这件事,没有什么可说的,在老朋友你面前交代清楚了,我也就死而甘心,叫他成全成全我啊。”

  金砂掌卢建侯已经变颜变色的,向石天义道:“我看老朋友你是多余来,这种事在我面前讲,与我是毫不相干,还有别的事没有?”

  石天义道:“光棍做事,来明去白,话说出了,还是决不叨扰老朋友,你还不用害怕,我们已经全对天立誓,决不连累你,我们这就告辞。”

  金砂掌卢建侯忽说道:“你到哪里去?”

  石天义道:“自有去处。”

  卢建侯道:“除了提这件事我不愿意听,我们交情还有没有?”

  石天义道:“唯其有交情,我才大远地跑来,向你说明我今后的事。”

  卢建侯道:“既然你的事已然说完,我如同没听见一样,可是现在,老哥哥被人毁得连朋友全没有了,我好容易见着你,难道就不能一处痛饮三杯,也稍解我满怀郁闷么?”

  石天义道:“你要留我不走,我带的人也不能走。老朋友你虽是明装糊涂,可是事情你也颇有耳闻,在这里一耽搁,倘若真个生出意外麻烦,老朋友你可不要疑心是我故意地害你,我何尝不愿意老弟兄多聚会一刻,往后咱们见面的日子,只怕没有了。”

  金砂掌卢建侯恨声道:“石天义你不要惹我伤心,姓卢的纵然无能,尚不是怕死贪生之辈。人虽老了,功夫还一点不弱,你来看”他猛然把右掌一举,向桌案的角上劈去,咔嚓一声,把桌角劈去一块,哈哈一阵大笑。场主石天义不禁赞美道:“卢老师,你真够个武林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了。你这种掌力,东三省只怕没有再比你高的,可惜你空有这一身本领,竟埋没在盘松岭下,太可惜。你这身本领若换在我石天义身上,我能把东三省搅它个天翻地覆。我就不明白你,怎么会被一个不成才的徒弟制了个服服帖帖,未免太冤。”

  金砂掌卢建侯,被场主石天义这句话,又触动了肝火,瞪着眼道:“兄弟你这叫当面骂人。我只为丢人现眼,才封闭了门户,不愿意当着人再谈这件事。我对于他何尝一日忘怀,这几年来只苦了我自己,我昼夜地依然不把功夫撂下,为的就是这个冤家。我好歹总是他的师父,他虽然另投门户学就了武林中极厉害的黑煞手,我只要出头找他,我必定把他置之死地,倘然我在他手中受了辱,我连我卢氏三代宗亲的脸面全丢尽了。你如今还拿这话来阴我,姓石的你可太不够朋友了。”

  场主石天义笑容顿敛,忙说道:“老朋友你要担待我一二,我是故意地和你取笑的。我和你所说的全是真情实话,你不必作什么打算,既然是你把我们朋友之情看得重,我何尝不愿意和老朋友你多聚会两日,可是我绝没有一字虚言,现在我们父女翁婿一同来,一同走。我决不能跟他们甘休。黑煞手展华阳他已然率领一班死党,跟踪踩迹,不把我这女婿柳云洲,和我被屈含冤的女儿石静仪捉拿回去,不肯甘心。我们虽然一路上不曾耽搁,但是我那牧场中已被他照顾过,或者他就许想到柳云洲要投奔到盘松岭,他若跟踪追赶来的,还不快吗!”

  金砂掌卢建侯被石天义这话说得捺不住怒火,厉声说道:“兄弟你只管放心在这里住下去,倘若鬼使神差,他真个赶到我老头子这里来,我要谢天谢地,我卢建侯倒要跟他清算这本旧账,那时全不用你们管,我能够制服他,我定不叫他出盘松岭。倘我死在他手中,将来的事,我也就管不得了。咱们从此不许再提这件事,我们哥儿俩好好地喝几杯。”

  说着话,老武师卢建侯遂招呼前面的长工们,赶紧地预备酒饭。场主石天义反倒十分着急,夙知此老,说得到做得到。一场祸事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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