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晴天霹雳 含恨出榆关
2025-04-15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临榆县是长城的要冲,这个地方在清代列为一等县。除了地方官吏,更驻扎着陆营、水师营,防守这地方,盘查着出关入关的商旅,防范甚严,宵小敛迹。北国的气候,一到严冬是特别寒冷,这年正在腊月里,天气非常恶劣,终日阴霾四布,连着十几天没见太阳,风雪载途,虽是这种重要的地方,商贾行旅,全有些裹足了。

  这天临榆县的街道上,突然在这大雪纷纷,寒风刮面的午前,热闹起来。从天一亮,驻防的陆营,马步队像穿梭似的,冒着风雪赶到县衙,他们要协助马快们起解一名重要犯人。靠近衙门口的几家商铺,店伙们全在交头接耳地说着,县衙门里正办着一件紧要的案子,原办可不是本县的官人,全是从盛京交下来的,三天头里就到了。这名正点儿更叫人惊异了!竟是这县境内小河口一家财主。本地面的官人,改换了形装,前去卧底,可是这案子竟不好拾,所去的官人,三天三夜没动着方。盛京下来的原办,全是有能为的人,更调了本地的官兵马步队,在小河口安了四层卡子,在动手的那天晚上,所有那一带附近的道路村庄,全有官兵把守着,不准来往。离着小河口二三里的村庄,太阳还没落下来,就禁止居民出入,本县虽也出过盗案匪案,那分严重情形,可是多少年没见过的。赶到案子办下来,往县里解时,防护得更是十分严密,从小河口直到衙门,沿途全有马步队护着。

  所有衙门附近的铺户,和县衙门里的马快全是熟人,平时出了什么案子,一般人已经习惯专好打听这些闲事,衙门里班上的人也没有不告诉他们的。唯独这次事,所在马步快三班,以及县衙门口里各科房的人,不管多么熟,全是守口如瓶,不肯透露只字。人全是好奇心最重,越是这样越想知道,可是遇到这种严重的事,空教他们东寻西问,不过是些捕风捉影无稽之谈。直到这天早晨,外边的风雪还是那么大,在县衙门的斜对过,有一家饭馆,他们大部分的主顾,是衙门口里的人,字号是东兴楼,也就是才把门板落了,打扫完了,伙计们才扫着街口前的雪。

  这时从衙门里出来五个马快班儿,他们全进了东兴楼。这时厨房的火还没升起来,上街买材料的还没回来,从来就没有这么早有人来吃饭的。可是这班马快全是熟人,再说也惹不起他们,掌柜和伙计全过来,打着招呼照应着。不过掌柜的跟他们说,现在厨上的菜可不全,火还没升旺了,可能得多担待一会儿,掌柜一旁搭讪着,一边告诉厨房灶上,赶紧给他们预备。这和半夜下馆一样,有什么算什么,算是凑合着给他们做了四个菜,预备了几壶热酒,这五个马快班子,原本也不为吃来的,只为得多喝几杯高粱烧赶赶寒气,解解疲乏。东兴楼掌柜的张茂堂,是一个很能说话的人,他一边照应着他们,一边和他们搭讪着,探问衙门所办这个案倒是怎么回事?

  这马快班中有一个叫陈勇胜的,是班中的二头儿,平日和东兴楼掌柜的很说得来,这时更因为热酒一到肚子里,有这酒力壮着,未免有些忘形,向张茂堂说道:“这件案子办得真是个别,你问我们,我们到现在也还不知道葫芦里究竟是装的什么药。你们这东兴楼是规矩买卖,我们又是熟人,难道还怕你们坏我们的事吗?其实从昨天前天,你们不断地打听,就没有一个敢和你们多说一句的,并不是我们不放心掌柜的你,实因为这件案子原办的人,不是榆关里的,事前没有一点消息,连县太爷那里也没见着公事。突然间在大前天,天还没亮,来了这四位原办,带着的公事你就不用问是谁下的了。反正是个主儿,不是七品县令敢轻视的,公事很急,人家一到就把话交代明白,这件案子由盛京将军那里派下来,非办走了不可,只要走漏一字,把差事跑了,就是我们临榆县的事,只好请我们县太爷亲自到盛京去交代。掌柜的你想既有这种情形,谁和自己过不去,因为口头上不谨慎,把自己送了忤逆,世上没有那么傻的人吧?并且这四位原办,人家也真有手眼,公事上也真是老辣,那个情形就好像不放心我们临榆县,人家才到关里,就把驻防榆关的官兵调好了,他们到了县衙门,官兵的大队也到了,竟能听候他们的调遣,这种势力你服不服!”

  说到这里,陈勇胜端起酒杯来,喝了一杯热酒,他同事的弟兄,在一旁说道:“陈头!今天可不是你放量喝的时候,你可留神,虽然有原办起解差事也饶不了我们,还得跟着护送呢,少喝两杯吧,受完了这回罪,再找乐子还不迟。”

  陈勇胜冷笑一声道:“你少说废话,人是官的,肚子不是官的,这趟差事出去三天三夜,没吃一顿整饭,人全快冻成银鱼了,王法厉害,也没有活饿死人的罪名。现在不要紧了,咱们送出榆关就交差了事,这回的差事,咱们弟兄是满肥,别的没落,落了四个字,挨冻挨饿。”

  陈勇胜说了这话,东兴楼掌柜的张茂堂暗中笑他,酒没喝多少,酒后无德的情形就要现出来了,难为他这些年的马快班头怎么干了,你问我人家的势力服不服,连你全不敢不听从人家的调遣,你还问谁?和你说了半天,一句痛快话没告诉我,今天买卖顺不了,一落门板,头一号客人说是一笔写在瓢底下的饭账,我算认了命了!心中虽是这么想着,可是口中还得敷衍他,含笑答道:“陈头,你这么明白的主儿,还问我,光棍不斗势,人家没有来头,敢到这个地方,在你们哥几个面前施威来,陈头!这个案子可是贼情盗案,还是人命路劫?可以告诉我们吗?”

  陈勇胜道:“掌柜的,要是昨天晚上咱们见面,你摆上酒菜席,我也不敢谈这件事,现在我告诉你吧,不过你听了更糊涂,想明白还得等些日子。”

  掌柜的一听,心说:我这顿饭才冤呢,原本就没我舒适事,这我可问个什么劲,随着笑说道:“陈头,我这不过是闲谈,明白不明白又有什么关系,错不跟陈头你是熟人,我们还不敢随便多谈这种事。”

  陈勇胜说道:“这小河口离这里不过三十多里,那是一个大镇甸,虽然是一个乡镇,因为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地方,又是十几个庄子的集场所在,所以那个地方,比我们县里不差什么。掌柜的你在这里也干了多年,不会不知道吧?”

  掌柜的张茂堂一笑道:“陈头,你可说着了,我就没听说有这么一个地方。”

  陈勇胜道:“对,我忘了掌柜的是外乡人啊!那里住着一个很说得出的主儿,这人也不是本地人,他来到临榆县也十几年了,在小河口落了户,家中很有些财产。这个主儿姓柳,究竟原籍是哪儿的人,还说不清!名字叫什么,我全忘了,在小河口称得起是安善良民。我们卧底时,打听得这人,在那一带声气很好,年岁不大,不到五十岁,慷慨豪爽,挥金似土,好交朋友,家中不断有外来的客人。这么些年,乡邻们就没看见这主儿有意外的情形来,家中拥有那么些良田,在小河口镇店上,人缘是好极了,我们卧底去的,三天三夜工夫,就没有一个听说有人说他坏话的,这人既有家财,又有子女,并且还有……”说到这,陈勇胜的话一顿,向张茂堂道,“这可以算他有嫌疑的地方,他一身很好的武功,在小河口一带,可不拿武功往外露。但是他住的年月多了,什么事搁不住年代久,他在家中,立有把式场子,他自己的儿女全跟着他练功夫。可是他功夫好坏,没有人知道,因为他向来不跟别人谈。身上有武术,他不说,谁能够问他。可是有一年,小河口的街上夜间走火,那把火要是着起来,就许烧一趟街,并且失火的这家,因为是在夜间,已经全睡了的,一盏油灯没放好,火着起来,大人全跑出来了,可忘了屋中炕上还有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六岁。这两个孩子太小,任凭谁也认为得烧死在里面。不是遇上这个姓柳的,准活不了。不知是怎么个缘故,火一起,他随呼救的声音就到了。失火的这家也是个小户人家,夫妇二人逃出来,才想起两个孩子来。哪还进得去,那个女人疼孩子心切,破出死去也要往屋中闯,被这个姓柳的赶上,拿着一个财主身份,他就冒险入火场,把两个孩子全救出来,临出来时,那火场附近人全挤满了,他一个胳臂下夹着一个,竟从房上翻到街心,也不找这孩子的父母,只向下面人喊了声:“这两个孩子已被烧坏,治晚了就活不了啦!要孩子到我家中去。”

  他发完这话,从房上把这两个孩子带走。这失火的本主夫妇赶到柳宅,人家已给两个孩子擦药灌药,保住了性命。可是这一来小河口的乡邻哄喊动了,全说是这位柳财主,有一身绝顶的功夫,可是从那时也惹人起了疑心,全认为他不定是怎么个出身呢!可是那次火场救人,事后又资助这被难的主儿,人家也真够慷慨。但是这柳宅的主人,足有好几个月不再出门,事后有见着他的,未免就要问他,可是他微微一笑,只答道:少年时练过功夫,已经搁下多年了。再没有第二句话和别人说。这件事已然过去好几年,小河口镇店上,仅仅知道他会功夫,他的声气一天比一天好,他家中所出来的人,规规矩矩的没有一点不法的情形,全称他作柳善人。张掌柜你想,这种人儿在本县里多少年没有一点是非,如今竟有这种事发生,拿着我们久经办案拿贼的,也不敢断定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平常人或许会想:这个姓柳的不用问,当初准是江洋大盗,或者是本事的飞贼。这种话老百姓可以这么想,我当马快的,虽然是例来伸手办案,有公事仗着腰眼子,有错拿的,没错放的。可是我姓陈的,就没有那么无情无理,随便伸手动过人。他真是江洋大盗出身,强匿个一年半载,三年五年,还可以说他个行为谨慎,不至于露出风声,或者他当初不是本省人,他作案的地方离这太远,不至于发觉败露。可是这个姓柳的,虽不是本地人,他可是北方的口音,还有一句俗语,贼皮你要是披上,到死你也是揭不下去。任凭他一住多少年,就不会没有一点风声,我干了这么多年的衙门口了,我就不信,所以这件事叫人糊涂得慌。盛京下来的这四原办,我们说句良心话,人家本领是真高,真大,像我们哥几个,不够人家一个人拾掇的。可是凭这四个有本事的人,来捕拿这么一个庄乡财主,他们那分慎重,那分担心,任谁也看得出来,所动的这个主儿,实不好惹。因为这个情形,我们哥几个,也受了些罪,四位原办,交派公事的时候,我们真没看到那么严厉的,如临大敌,一件事一件事地分配,伺候我们县太爷这么些年,还没见我们县太爷这种样子对待我们,每句话里头,全加上几年徒刑。可是别看这么厉害,他们也真服气人家,这四位原办好像久住的临榆县,对于这里的道路村庄很熟,人家说着话时,桌子布张纸,内中一个,一边说着,一边用笔画着,临榆县正堂,算临时退了位,坐在一旁,只是装那听喝的。人家调遣我们这班人时,嘱咐我们哪两个人,哪条道,下头道卡子,有多少官兵协助。什么地方跟着小河口接近,更向我们县太爷问:吴家集,是不是在小河口的东南三里?我们县太爷知道的比人家还不清楚,其实人家说的一点不差,还是由我们答对的,把所有小河口附近的紧要道路,全布置了官兵和我们弟兄们。越往小河口近,布置得越紧,小河口镇店较近地面,去的人还得一点不露形踪。我们本衙门里一共去了十四个人,围着这小河口的镇店,全早早安置好了,探查这柳宅出入人的举动。赶到动手的这天,人家把公事拿出来,可是捕拿的仅只他一个,连他的家属都没连累,公事上注明,只要有敢拒捕隐匿,帮助犯人的情形,不论是他家中人,或是其他的人当场格杀勿论。到了那天晚上,这四位原办亲自动手,我们哥几个,只准守住他的宅子四周,连院子全不叫进,这也倒是哥几个德行大,真要叫我们进去,不是说丧气话,整个地进去,拆散了抬出来,一个也活不了。这四位原办,全是飞檐走壁的功夫,人家亮出的那个家伙,不是我自己说泄气的话,我们全叫不出名字来,这么大的本事,不到三更天动的手,直追到小河口镇店外,才算把差事拾下来。原办中有两人挂了彩,我们办了这些年案,就没见过这么扎手的犯人。掌柜的你说,这种案子,官方怎么不会认为十分严重。”

  这陈勇胜滔滔不断地说着,他同伴的弟兄,全深恨他酒后无德的毛病,不过现在只差一二个时辰,犯人就可能解走,就是随便说些什么,也没有什么妨碍了。可是同事弟兄替他担心,回头还有事,这么任情喝起来,碰巧了就许弄一顿板子尝尝。陈勇胜只顾说话,那哥儿四个风卷残云一般,全吃了一个酒足饭饱,临到他把话说完了,菜也尽了酒也没了,他再想吃饭,只有往盘子中瞪着眼。掌柜的张茂堂因为他和自己说着话,哪好不客气一点,遂说:“陈头,你想吃什么菜算我请你。”

  刚说到这,外面跑进来一名班房小伙计,冻得脸青紫,鼻涕全流在嘴上,进门来一眼看见陈勇胜等,大声说道:“头儿们,还高乐呢!县太爷拍着桌子闹呢,快走吧!再不回去,就要弄一顿竹板烤肉片。我还要请张师爷去呢!”他说完了话扭头跑了出去。

  陈勇胜把筷子往桌上一扔,气恨恨地便道:“命该如此,我没有吃饱饭的命,掌柜的,多少给写上吧。”

  东兴楼的张茂堂说道:“陈头!别客气,早给哥几个写上了。”

  这五位马快班,匆匆走出了东兴楼。掌柜的还得忍着肚子痛往外送。也就在他们出去不到一个时辰,街上传过来一阵马蹄声响。前面先冲来本衙一班人役,手里头拿着藤条马棒,驱逐闲人,跟着后面大队马队分为两行,马上的军兵全是打着黑色头布,身穿勇字号镶大云字头的军装,尺刀齐整威风异常。这队马队冲过,后面又跟着队步兵,步兵后边跟着本县衙门的马步快三班,单刀铁尺全明亮着家伙。再后面接上两队官兵,分两排仍是沿着两边街道,刀枪齐举监视着两旁。

  官道的当中,前面两匹马两个年轻的武官,全是三十多岁,头里这个一脸狭邪之气,后面那个非常凶悍,马上全挎着兵刀。跟着后面就是八名刀斧手,紧紧监视着一辆囚车。囚车所捉解的这个重要犯人,也就是把临榆县全哄嚷动了,由盛京下来的官人,会合本县的马快等办下来的小河口富户柳某人,此时两边的商家铺户哪会不注意这个囚车中人。只见他年岁也就是五十上下,生得黄白色脸膛,眉目间也看不出是作恶为非的相貌,此时闭着眼,低着头,全身刑具,坐在囚车里,好似睡着了一样,任凭囚车怎样震动,这人毫不作理会。在囚车后面尚有两人,也是盛京下来的,一个四十多岁,脸上的神情非常严肃,在马上很是自然,不时地向两旁看着;另一个五十多岁,浓眉巨目,相貌非常威猛。这后面两骑马是紧随着囚车走,在这两匹马的后面,又是一大队官兵。就这一股差事,就惊动了这么多的人,这被捕的人一定是够厉害的。工夫不大,这股差事已经过去。立刻准许商民们随意行走,街上是很乱了一阵,你一言我一句,还是议论纷纷,全是谈论这起解犯人的事,这就先按下他不提。

  且说这名犯人被这一大队人马押解着,直奔榆关,到了关口上,经过一番公事手续,把这一队人马放过去,所有跟差护解差事的官兵,完全是由关里临时调拨,这里官兵可不能够随着他到盛京,因为那是各地有各地的驻着防守,关内和关外也不是受一处的兵官的节制,所以出了榆关之后,送出一站去,所有马队步队官兵完全撤下来,临榆县的捕快等保护差事,也用不着他们送到地方。这是一站一站,因为他们捉解这种重要犯人,沿站又有公事下去,各州县只要接到公事的,全得早早调拨出人来,赶到本管的辖境上迎接。州县官遇到这种事,全是特别头疼,只有危险,没有丝毫好处,只要在他管辖的境内一有什么变故,州县官就算遭了殃,罪名完全推到州县官的身上。所以遇到这种差事入境,州县官全愿意好好地打发他出了境,算是脱卸了自己的关系。

  他们一出榆关,就有绥中县的捕快带着手下伙计们迎接护事。绥中县派来的捕头洪元凯,也干了一辈子的捕快了,老公事,眼皮子亮,口头上也能说,见了这盛京四位原办,按着公事交代了一番,立刻把带来的人全派好了,把囚车护得十分严紧。可是天气像故意和这般人为难,鹅毛大雪下个不住,奇冷异常,往前走出三里多路,离着县城还有四五里,全愿意早到了县城,可以早歇一下。四位官人骑着牲口在后面监视着,前面走了一股极窄的山道,所有护着事的不能再并着走了,只好全散开,囚车走在这种道上,简直是受罪。将将地走下这股小道,忽然从旁边一排枯林中冲出一匹小驴,驴上骑着一个中年妇人,头上罩着青包头,手里拿着一根柳条。这头驴走得很快,也往这条道的下坡一转,也不知怎的小驴一岔眼,前蹄往起一扬,那妇人竟自哟了一声,摔下驴背,滚在雪地上,正在囚车前。前边护囚车的已经走过去,后面是绥中县的捕头和两名伙计,捕头洪元凯已一声怒叱,飞纵到了这妇人的身旁,喝声:“大胆!你要做什么!”

  前面走过去的兵弁捕快,也往回圈,后面原办应世雄,牲口走在头里,一按马鞍子腾身而起,也从囚车上面跃过来。那妇人带着惊惶的神色,仰着脸儿,向老捕快洪元凯看了一眼,似乎很害怕的,把两道细眉一蹙,又似身上很痛苦地说道:“老爷你多担待,我竟耽误了老爷们的行程呢!”

  这种楚楚动人的情形,老捕头洪元凯竟不忍再呵斥她。原办差官应世雄已经跟到老捕头洪元凯的身旁,他是出身绿林的,眼睛十分锐利,对于这妇人,颇觉可疑,自己竭力在一旁看她的举动,更注意囚车中的犯人。见那柳云洲,对于眼前这些事,好似漠不关心,闭着两眼,低着头,对于囚车前这些事,连看也不看。应世雄一推捕头洪元凯,洪元凯赶忙闪开。应世雄向这妇人说道:“你摔得很是时候,不过你在应老爷面前,弄这种鬼门道,可实在差着点,没有别的,你既是为我们来的,也就别走了,跟我们到绥中县说话去,你一个妇道人家,不用叫我们费事了。”

  这女人抬起头来,两眼带着惊怕可怜的神色,颤声说道:“哟!这位老爷,你可别那么办,我一个良家妇女,没进过衙门口,走路不小心,挨了摔,这犯罪么?老爷们全是做官的人们,我们一个乡下女人,不会说话,你也得多担待一点呀!我家中要是有人,这种又是风又是雪的天气,何至于用我这年轻的妇人,出来奔命。老爷们把我带到县衙门去,我虽然知道我自己没犯法,但是一个好人家的好女儿,无故地进了衙门口,叫我怎么出来,老爷多恩典吧。”

  说这话时,两只黑白分明秋水似的眸子,竟要滴下泪来,并向应世雄叩了个头,只求他恩典。这时那三位原办的差官,张纪寿,凤七,乔天瑞,也全围拢过来,七言八语地问。那张纪寿却向推囚车的夫役问了问,这妇人摔下驴来的情形,可曾向犯人有什么举动?这囚车的夫役,却有些看不惯这原办横暴的情形,他这趟差事,只是活受罪,不落钱,心里尤其是不痛快,他还有什么好言语答对他们,只是说:什么事也没有,这个女子被摔下来,连句话全没说,犯人更是连头全没抬,本来冻得全要死了,还有工夫管别人的事么?老爷们放心,一个孤身的女人,在这么些位眼底下,再闹出意外来,也太笑话了。张纪寿听了夫役们的话,遂向应世雄道:“看这妇人的情形,也不至于闹出什么花样来,何必跟她这么麻烦,我们还是早早赶路吧!”

  说到这,向绥中县来的捕快喝声道,“把犯人身上洗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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