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断锁开槛 惊鸿脱网罗
2025-04-15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时鹿儿站起来,拍了拍腿上的雪,说道:“老大爷,你别那么生气,我要是那么反复无常,漫说对不住老大爷你,我这点年纪,还能活得下去么?我是奉母亲之命,特来拜谢老大爷饶命之恩,二来我们不放心这四个狼崽子,怕他要下毒手,谁来拦阻他。我娘也感念你放我之义,特来拜谢。”

  话声甫落,从对面的房上轻飘飘落下一人,一身白衣裳,也是十分紧衬利落,头上缠着青绢包头,背后背定一口刀,红刀衣飘摆着,身形十分轻快。落到面前,向老捕头洪元凯深深一拜道:“老英雄,小儿多蒙恩释,难妇不敢忘大德,今生若不能报,来世也当结草衔环。现在押解拙夫的原办非常扎手,老英雄一番好心,我们的事,不愿相累。难妇和拙夫柳云洲的事,老英雄将来也会知道,我们告辞了。”

  说罢,又向老捕头洪元凯深深一拜,一拧身,双掌一穿,那窄小的金莲,在雪地上一点,已经腾身而起,飞纵上房去。那柳鹿儿也说了声:“黑山嘴子一过,已出县境,老大爷你也要回去了,咱们这可改日再见了。”也向洪元凯老捕头一拜,跟踪飞纵起,随着那石静仪如飞而去。

  洪元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项,自言自语道:“哎哟!我洪元凯好险呀!就凭我这两下子,这个孩子都够我对付的,这女人有这般身手,倘若我没有黄土屯那一举,我今夜公事上这么认真,这条老命就许给了他们,这真可说主的嘉惠。”自己不敢在这里翻上房去,绕到店门前,隐蔽着身形,落到店内。

  这时天亮得晚,离着天亮差不多有两个时辰。这位老捕头此时是放心大胆,回到房中沉沉睡去,直到捕快于善、王大勇招呼自己,才醒来。梳洗完了,四位原办官督饬着犯人柳云洲仍然放进囚车,押解起身,过了黑山嘴子,走出不到十里,兴城县那边的人已经到了。洪元凯不管原办差官的事,自己按着公事交代了手续,辞别了原办四位差官,带着自己手下捕快们回转绥中县。

  这兴城县所派来的一名捕头,四名捕快,两个伙计,迎接着四位原办,从黑山嘴子前起身,赶奔兴城县。这里离县城并不远,只不过三十里道路,当天就可以赶到县城。并且这一段路,行旅客商还是很多,路上并没有什么耽搁,到午后申时左右,已经看见县城。县官那里又派出一拨差人来迎接差事,人马进城之后,直奔县衙,按着公事手续,县官略问了问,寄押在县衙监牢里面。因为现在天还早,四位原办差官,可以放心大胆歇息歇息。他们这里才安置好了,县衙门门头上又报进来,说是:由盛京将军那里派下人来,以为的是提解这股差事,不知到了这里没到,路经这里,特来探问。县官齐开甲一听,是将军那里派来的,赶紧吩咐,请把这新到两位差官迎接进来。县官一看这两人情形,完全不像官场中人,也不是公门中打扮,形神态度带着一片粗野之气。县官齐开甲依然是恭敬着,可是由恭敬中,却拿公事和他来说话,领教他两姓名,以及问他们在将军那里是什么职司?可否有将军的札饬?这两人报出姓名,一个叫彭永龄,一个叫金振声。这两人是盛京将军的亲信卫士黑煞手展华阳的朋友,这次出来是帮忙性质,因为原派出四位差官,捕拿小河口犯人柳云洲,倒是知道准能伸手把他办着,只是意外得到信息,怕这股差事解不到盛京,因为展老爷又不能亲自出来,所以请他们两人,连夜赶来帮同护解。

  这位兴城县县官齐开甲心里好生不悦,认为这叫多此一举,四位有本领的人,既然已把案子办着了,现在犯人是全身刑具,又用木笼囚车往回解着走,哪还会有什么意外,这简直有点小题大做。说着话,所来的人金振声拿出一份公事来,给县官看了,齐开甲这才叫人赶紧通知四位原办差官。张纪寿、应世雄等也觉将军那里又下来人,事出离奇,遂赶紧出来,和来人相见。这四位差官倒好,没有一个和彭永龄、金振声认识的,彼此互通姓名之下,应世雄已然明白,这两人也是绿林人物。遂向彭永龄、金振声道:“二位老哥几时和展老爷相见的?”

  那彭永龄答道:“我们才到盛京两天,展老爷就派我们帮这回忙,朋友为义气,哪好推脱,只好赶紧赶了来。”

  应世雄道:“二位过去大约是在龙江一带很创过“万儿”吧?”

  那金振声脸一红,彭永龄却面不更色,答道:“不错,我们哥两个在龙江一带,已经待了多年了,应老爷也是我道中人吧。”

  应世雄看了看县官,遂说道:“我们到跨院里再细谈吧。”

  回头向县官齐开甲道,“贵县请便,我们到这过分地给你添麻烦了。”

  县官听他们说话的情形,已了然了一半,知道他们的出身全不是怎么高明,自己也只好装作一些不懂,起身向他们告辞,退回签押房去办公。张纪寿和应世雄等陪着彭永龄、金振声奔了跨院,彼此来在屋中,叙礼落座之后,见这里并没有外人,应世雄含笑说道:“二位老哥可不要嫌我莽撞,龙江双杰,可就是你们弟兄么?”

  彭永龄微微含笑点头道:“应老爷,你对我弟兄出身知道很详细,不错,这是你的抬爱,我们弟兄就是龙江双霸。”

  应世雄道:“我已久仰大名了,二位出头帮忙,可以替我们哥几个壮了胆子,我们拾这案子时,真够扎手的,这一路上已经屡次有警兆,我们真怕这案子解不到盛京,哥四个可就要全栽在这儿了。”

  金振声道:“应老爷,咱们可不必这么客气,既是我们弟兄两个出身你已尽知,我还和应老爷打听一个人,有一个叫穿山虎张万熊的,应老爷可认识么?”

  应世雄也不禁脸一红,忙答道:“那是我的盟弟,此人已经土埋多时,他是折在阵上,要不然我还到不了将军府呢。”

  彭永龄忙说道:“我们全是一家人,更应该多亲多近才好。”

  张纪寿和凤七听他们互相叙谈着,绝不答话,这时彭永龄却扭头向张纪寿道:“这次展老爷派我们前来,可并不是说是你们四位就护解不了,因为从旁听到信息,恐怕这点事儿在半路中弄出花来,可就要前功尽弃,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个犯人弄到盛京。只要一到了盛京,他身边的人必然赶到,展老爷正为得把他诱到盛京,好连他那个女人一块儿收拾起来,也好永绝后患。恐怕你们四位尚不知道这种情形,只注意到柳云洲一人身上,那一来反倒容易被他们得手,叫我们弟兄两个紧紧地赶来,也就是为的这件事情。”

  张纪寿满脸赔笑,向彭永龄道:“这正是展老爷虑事周详,计划严密的地方,我们正愁着我们弟兄办不成,还没走出多远来,才过了榆关,就发觉了有人跟踪下来,我们生怕这路上不易搪过去,现在有两位老哥到了,我们倒可以放心了。”

  张纪寿这番话已经明着带出不满意的情形,连凤七、乔天瑞,也全是不大痛快,听张纪寿这话正合心意。

  那彭永龄和金振声两人全是绿林中人,这种话风,这种貌合神离的情形,他们哪会不懂,哪会看不出来?不过两人才合到一处,不便就闹出意见来,就不理张纪寿的话,向应世雄道:“应老爷,现在这“点”儿押在哪里?”

  那凤七却答道:“你们二位现在就想看看么?”

  彭永龄道:“不用。”

  应世雄忙答道:“我们全是亲自看守,不假手于他人。现在因为是白天,搁在狱里,到了晚间,我们还是把他提出来。交到别人手里,哪能放心得下?还是自己看着倒觉把牢。”

  金振声道:“张老爷,我们弟兄才到这里,可不是想在你们几位面前卖弄卖弄。现在好在屋中也没有外人,我们出身来历,用不着再尽力掩饰,我们和展老爷完全是江湖道上交情。这次我们出来,可绝不是想在将军府巴结个差事干,赶巧了,朋友正在用人之际,我们才想帮他个小忙,事完之后,我们抖手一走,尘土不沾。不过是我们不断地往盛京去,有他这么个有力量朋友,我们往后可以多得些照应。现在我们有一点主意,说出来对与不对,请你们哥四个不要客气,如若不能办,还请明言,千万别碍着情面,那可就错了。”

  张纪寿忙答道:“老哥不必多疑,现在是谁有主意谁拿,大家的事大家来办,谁也不能脱了责任,只盼着把这“点”儿早早解到盛京,冰天雪地的时候,不枉辛苦了一番。金老哥、彭老哥,有什么主意讲出来,大家裁议。”

  金振声这才说道:“我打算今晚把犯人就搁在狱中,跟本县县官一说,把里面所押犯人调度一下,拣个案情轻的,和咱们这个“点”儿放到一处,咱们布置好了,试一试跟下来的人,在这种机会十足之下,他是否来下手,倘若他真能露面,我们也可以见识见识,究竟这个主儿是否扎手?”

  金振声说罢,乔天瑞答道:“很好,这叫安排香饵钓鳌鱼,咱们就这么办,倒要看看他们是否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时凤七、乔天瑞对于所来的龙江双杰,固然没有什么怀疑之心,可是对于自己首领,将军府卫士黑煞手展华阳,这种处置办法实在是不满意。这四人是不约而同,要看看来人究竟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功夫,惊天动地的本领。拿定了这个主意,貌合神离地应酬着彭永龄、金振声这两人。全是老江湖道,彭、金二人的眼里也是容不下沙子的,对于张纪寿等这种情形,心中也十分不满,这弟兄两个也要安心和他们较量一下,倒要看看你们这种狂妄的情形,究竟是怎么个难斗的人物。两下彼此一起较量着,暗中就算有了意见。兴城县官小心款待着他们。

  到了黄昏之后,张纪寿把本衙门捕头找来,本衙门捕头叫崔恒,年纪不大,四十多岁,手底下和公事上全交代得下去,在六扇门里已经是多年了,公事上很辣,不向前欺,不往后退,说不上好来,也说不上他不好来。这时把他找到面前,由张纪寿和他交代道:“崔头,你去跟县太爷说一声,这股差事在狱里别往外提,虽然这是寄押犯人,可是关系很重,请他把狱里犯人分拨一下,凡是重要的犯人,请县太爷拨兑一下,和咱们这股差事别在一处掺和。”

  才说到这,捕头崔恒道:“张老爷,要依我看,还不如把他提出来,搁在前边,瞪眼守着他岂不省许多事。”

  张纪寿道:“崔头你听我说完了,要是那么办,我们不就省了事么?我们有我们主张,崔头你不用担心,押在大狱里,防守上是有我们负责,绝不会全放到你们身上,你还怕什么?”

  捕头崔恒脸一红,张纪寿道:“你只这么跟县官去说,绝没有你的关系,只请他把重要犯人早早地调好了,或者也许没事,可是要是出了事,本衙门所拘押的犯人,有了变故,我们可不负责。”

  这捕头崔恒只好答应着,这种情形,分明是蛮不讲理,只好照着他们话去和县官说,县官也无法违拗他们的意思,只好照办。

  到了晚饭后,张纪寿向彭永龄、金振声:“我们可以到大狱里看看形势。回头咱们再分派怎样轮流把守。”

  彭永龄、金振声跟着站起,由本衙门差人领着,这六人一同走出了跨院,穿着二堂院内过去,直奔西面一道很长的街道,在尽北头,正是县衙的大狱。门左右挂着两面虎头牌,全扇黑木门,牢牢地紧闭着。差人向前叩门,里面先把一个木孔挡板拉开,向外看了看,差人把灯笼也挑起来,故意让里面看清了,遂隔门向他说道:“跟黄老爷回一声,这些位上差全是看那股寄押的犯人,人家亲自来点验。”

  里面答应了一声,一阵铁闩滑动之声,狱门开了,敢情狱吏正在开门的狱丁身后,站在那里等候着。张纪寿带领着大家走进大狱中,狱丁跟着把狱门又掩上,仍然关好。

  当年外州府县所有的监狱中,没有现在这种设备。全是就着原有的房子,略略地装饰一下。这兴城县监狱,一进狱门,是一所三合房子,东西北三面,从西北角上通着一道小院,那后面是死囚牢,后面所押的犯人,全是业已定案秋后处决的重要囚犯。这前面三面的房子东房两间,是狱吏办公之处。北房是三间,西房一排是五间,满是囚笼。张纪寿等走进里面,和这位狱吏打了个招呼,问他柳云洲押在什么地方。狱吏一指北屋道:“就在天字监房内。”

  张纪寿道:“我们得看看。”

  狱吏招呼着狱丁,拿着挑子(狱中所谓钥匙),狱丁头里把天字监房门挑开,把门一敞,张纪寿和彭永龄、金振声在里头,才走进门口,迎面扑来一股子臊臭潮湿之气,只好强忍着走进里面,里面是阴惨惨黑森森:迎面塔上挂着一盏瓦灯,点着菜油。灯焰因为没人管,烧得直冒黑烟子,那墙上所有挂油灯的地方,日久天长,黑烟子全布满这墙角下。一只木桶,正是犯人便溺所在,这三间屋完全隔断开,东西两面,全有墙,有一段五尺宽的木栅栏,从木栅栏可以看到里面。进得门来,那狱吏也跟进来,口中却喊着:“收封点名,你们可老实点。”

  东边这间里一阵锁铐震动,西边这间囚笼是一点声息没有。这囚笼里面也有一盏很小的油灯,挂在墙上,每天晚间里面的油烧完了算数,从点上它历来没人管,这是监牢中尤其与现在监牢不同的地方。除了最新式的监狱,大约拘禁犯人的监房,全是没有灯。在旧时不管是省城,是外府州县里面,是一律有灯火,所谓点清灯,过坚木,项穿铁锁链,这正是形容专制时代,身犯国法,被困囹圄,国法不好挨,私刑可比国法还厉害,连睡觉全把他捉治个死。监牢中那种凌虐犯人欺天灭理的事要是仔细写来,只怕几万言也不能把他描写详尽了,这不过略叙大概而已。张纪寿、凤七、乔天瑞、应世雄、彭永龄、金振声,全走进监房,狱丁拿进两只灯笼来,全到了两边囚笼的门口,狱吏问:“老爷们可要挑开栊门?”

  张纪寿看了彭永龄、金振声一眼,心说这已经够丧气的了,我们难道还往里面去么?微微摇了摇头道:“不用挑,我们在外面看好了。”

  这笼内有几个狱吏答道:“别的犯人全都提出去了,只有姓柳的一人。”

  这时狱丁把两个灯笼在栊门高高举着,应世雄和新来的两人往里看时,虽然里面有瓦油灯,栊门这又有狱丁的灯笼,可是里外的灯光全照不出多远去。里面昏昏暗暗,看到柳云洲坐在一铺大炕的里边,这铺大炕里面只有一领苇席和许多稻草,那柳云洲似乎很嫌冷的情形,歪坐在墙角,那些稻草全拥在他脚下,低着头,好似已经睡着了。

  那彭永龄却喝了声:“相好的,吃得饱睡得着,醒吧。”

  里面的柳云洲慢慢地把头抬起来,向栊门这边看了看,又把头低下。那金振声从鼻孔哼了一声道:“少和我们装模作样,这里有话问你,你装的是哪门子蒜。”

  柳云洲二次把头抬起,双眉一挑,向栊门呵斥道:“你是什么人敢这么轻狂无礼。”

  金振声道:“柳云洲,别弄这一套,老爷们现在管得着你,好心好意地来看看你,你这么不知好歹,难道你就忘了你现在打的是什么官司了么?听说你不想到盛京去,我们来看看你,问你倒是做什么打算。”

  柳云洲冷笑一声道:“现在姓柳的落在你手中,别管他是什么人,全管得着我,问得着我,很好!老爷你贵姓?我也领教……”彭永龄抢着答道:“柳云洲,你不认识我们,本来像我们哥儿们,哪会放在你的眼中,告诉你,我叫彭永龄,他叫金振声,姓名说了,等于没用,因为我们有自知之明。不过,过去不认识,现在想叫你认识??你想在中途脱身一走,你这档子事谁替你去交代,好朋友谁也别叫谁为难,大冷的天,我们赶到这里辛辛苦苦没有别的说的,你要想走,可早早走,错开这个地方,可就由不得你了,这话你懂么?”

  柳云洲道:“原来二位是龙江道上好朋友,我柳云洲人缘还不错,你们弟兄竟肯捧我,好吧!我绝不辜负盛情,你们既看出我柳云洲有不愿意打这场官司之意,我也不再和你们犯这种口舌,反正是人犯王法身无主,随你的便,你看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咱们是各凭本领施为,走着瞧好了。”

  金振声道:“对!就这么办,咱们走着瞧吧。”

  那四位原办差官,听他们斗着口,一句话不答。那彭永龄向金振声道:“我看咱们走吧,反正早晚是那么回事,姓柳的既全不含糊,那么咱们就凭手段,叫他瞧瞧咱们弟兄的。”

  说着话,两人头里走出监房,张纪寿也跟随出来,彭永龄向狱丁狱吏嘱咐一番,叫他们小心监视,只要二更一过,立刻由我们亲自看守,看他如何逃出我们手里。那典狱吏对于这种事,对于这种人,他们是全怕招出意外的祸来,一句话不敢多说,只能照着自己公事去做。这一班人又回到跨院中,彼此一计议,本想着把这六个人分为两班,分前后夜,保护差使,可是彭永龄、金振声却丝毫不再客气,他弟兄两人,绝不肯分开去做,这两人情愿前后夜一概担承,张纪寿更不再搁阻他们,自己把自己的人分作两班,凤七和应世雄随着他两人守前半夜,张纪寿、乔天瑞守后半夜。这么商量好了,彭永龄和金振声收拾利落,各带兵刃暗器和应世雄、凤七一同赴监狱中,暗中监视着,丝毫不敢放松。可是这时监狱中沉静异常,没有一点杂乱的声息,原本是商量好了,暗中监视,谁也不能再和他对面。

  到了三鼓左右,那金振声和彭永龄潜伏在监牢的房上,侦查着下面举动,跟着外面交过了三更,应世雄和凤七见换班的时候已到,遂向弟兄暗打招呼,要向跨院换第二班人来。彭永龄点头道好,应世雄和凤七遂从房上翻下来,就奔跨院。才进了这条小道,突然间在那西边的屋顶上,似有一条黑影飞纵出去,身法很快,只这一眨眼间,踪迹立刻隐去。要搁在平时,应世雄和凤七绝不肯这么疏忽大意,此时因为彭永龄、金振声这么狂妄无人,遂不再管他,返回了跨院。张纪寿和乔天瑞正在出来,他们两人是奔监狱去接后半夜换班,凤七却向张纪寿道:“张老爷,今夜怕有点玄虚,我看定要有文章。”

  张纪寿哼了一声道:“有人家这么两位高人在里头,用得着我们多操心么?”说到这,哼了一声!向随自己出来的乔天瑞说道:“这种事就叫真难,我们遇到这种狂妄骄傲的主儿,就应该净瞧着他的,只是我们不能那么不够朋友,差事是我们兜着来的,如今虽是展大人这么处置不当,我们哪能那么有始无终,宁教他不仁,我们不能不义,不管人家把咱们放在眼里不放在眼里,只好各尽其心吧!”

  应世雄却说道:“张老师,你也别那么过于固执了,人家可是安心卖两下子来的。张老师,你要是不买人家的账,人家就许会惹出更别拗的事来,我看还是闪着一点为是。”

  张纪寿点点头:“话固然是这么说,可是出了事也是我们的事,我们反正什么事都让着他们,不往头里窜就是了。你们哥儿两个歇息去吧。”

  这里只顾这么一耽搁,那彭永龄和金振声已遭遇到劲敌。

  凤七、应世雄两人换班走后,彭永龄和金振声正在那屋顶上一东一西转了过来,他们是不时地向囚笼中查看,这两人出身江湖,倒是实够机警狡诈的,一步也不肯放松。那彭永龄正从东屋上翻下来,直奔囚笼,要看看柳云洲。哪知身形才往栊门一落,脑后突然一股子风声,彭永龄赶紧地一低头,犀牛望月式一斜身,竟是一把子冰雪,可是散着下来的,完全打在他脖子上。彭永龄好生愤怒,一翻身,往下倒纵出来,判官双笔已然撤在手中,向屋上察看,房上是白皑皑的一层雪,哪有人影。自己吃了这哑巴亏,还不敢声张,二次重扑到监房门,已经进了屋中,柳云洲这个笼里,已经有了响声,彭永龄往栊门上一贴,可是里面的那盏昏沉的油灯已然熄灭,彭永龄就知不好!向外发话招呼:“金二弟,赶紧护差事,人可要走了。”

  只在他这一发喊嚷中,叭嚓的一声暴响,笼里的后窗户整扇翻下来,砸在栊门上,碎木纷飞,好大的力量。彭永龄紧着往后退,脸上还被碎木伤了两处,只是有栊门阻挡无法进去,赶紧地一纵身窜出监房门。那金振声在西房上听见了他的喊声,知道出了事,立刻飞扑过来,彭永龄也窜上监房的屋顶,金振声惊惧地问:“怎么样?”

  彭永龄答了声:“从后窗户走了,追。”说话时是在前坡,两人同时往后坡一翻,猛然后房迎头两件暗器打到,一块飞蝗石,一支甩手箭,甩手箭是奔彭永龄的胸口,飞蝗石是奔金振声的面门,两人情形好险几乎被伤。待到躲开暗器,翻到后坡只见一条黑影子既矮小又巧快,起落之间,从监房的角上,已经上了这监狱的大墙,彭永龄、金振声飞身追赶,可是那条矮小的黑影,已经翻下墙外。这两人先后地分开了,追上狱墙,哪知才一停身,敢情这人没走,在狱墙黑暗处喊了声:“打!”

  两块飞蝗石同时分左右打上来,这两人也是经大敌的手儿,在这种地方,明知道最容易遭人暗算,手中全合着兵刃,把两块飞蝗石打掉。彭永龄已经登出一支镖来,用着十二成力,向墙下发声处打去。他这一镖力量用得十分足,可是那条黑影已然如一缕黑烟,向狱墙对面的民房上窜了上去。因为房上的雪光照着,这一来此人可掩不住形迹,看出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彭永龄怪叫了一声,向金振声招呼了一声:“我们要叫他逃出手去,可现了世。”

  猛然脚下一点墙,不往狱墙下落,竟往对面的民房上窜去,可是那个孩子已然出去两三丈。彭永龄、金振声也叫当局者迷,他们虽是久闯江湖的绿林,此时只想着栽在这样一个小孩子手里,再没有脸见人,可就不想想要紧的犯人,柳云洲岂不比这孩子重要?气恼之下,再不肯顾及一切,轻登巧纵,扑了过来。才越过两处房,前边那个小孩子的踪迹还看得见,可是蓦然从一家民房的房转角,唰唰地一连就是两支甩手箭。甩手箭打出来既劲且疾,一支擦着彭永龄的耳边过去,那一支却把金振声的右肩头扫了一下,两人被这两支箭一截,那金振声却也登出一支镖来,抖手往那墙角打去。随着他发镖,一条黑影凌空而起,窜出有两丈去,却奔了南面,身形很快,可是已然看出是一个女人。可是那个小孩子已逃得无影无踪,两人愤怒之下,只得齐向那女人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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