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晴天霹雳 含恨出榆关
2025-04-15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种地方,囚车可不能打开,过来两名捕快,把囚车上的柳云洲,全身搜一遍,任什么没有。张纪寿向他们一摆手,捕快们退到一旁,应世雄向那妇人说道:“看你说得可怜,我们现在放你走,不过我应世雄历来就没看走眼过,我就这么说,你就这么听,撂着你的,搁着我的,不过我应世雄这次从盛京下来伸手来拾这个姓柳的,我们弟兄是怎么个来路,你们是各自明白。你是良家妇女安善良民,那再好没有了,倘然你有什么念头,你还是尽管施为,我们哥几个,还能顶得住。再一说,姓柳的对头人,也在那儿等着,正要你们有本领去施为。话跟你说明白,老爷们期限还紧,不愿意跟你们耽搁,随时随地,咱们或许会遇上,你走吧!”

  那妇人听应世雄说着这些话,怔怔地瞪着两眼,看着应世雄,好像对应世雄说的话不懂,直听到最后的说出叫自己走,这才向这班原办道一万福,说了声:“谢老爷们的恩典。”

  却把身上的雪抖了抖,手还抚摸在右胯,莲步蹒跚,往斜坡下走去,顺手把地上那枝柳条鞭子拾起,那匹小驴,却在道旁一排小树下啃那树干呢。那妇人到了那小树旁,伸手把缰绳拢着,把小驴拉着离开树底下,窄小的金莲,一认镫,轻飘飘地已上了驴背。一抖缰绳,那匹小驴一个盘旋,那妇人照着驴的后胯,挥了一鞭,如飞地向岔道上驰去。在临行的时候,见那妇人在那驴背上一扭头,向这边的捕快差官,带着微嗔地瞥了一眼,驴已放四足,如飞而去。

  这里的应世雄,向乔天瑞招呼了声:“哥儿们,咱们还是输了眼,这家伙绝不是好人,追她。”这两位原办,话出口,身势飞纵起,在这雪地上,纵跃如飞往那条斜岔道上追赶。但是这两个人追出一箭之地,那妇人已逃得无影无踪,道路极荒僻,一片片的枯树林子,全蒙着一层雪,半边里地全看不清楚,净是遮蔽目光的地方。乔天瑞向应世雄道:“算了吧,咱们别被人戏弄了,两条腿要跟四条腿的较量上,我们甘等着吃亏吧!这妇人虽然可疑,但是没露出十分迹象来,我们也不能就那么断定她是柳云洲一党。现在地势这么荒凉,还是赶到绥中县要紧。”

  应世雄此时也是无法,眼前的岔路太多,远望去,一处处的像雪堆似的,竟是些小村庄,不容易搜寻她的踪迹,只好随着乔天瑞翻回来。应世雄终认为这妇人不是好路道,他是低头不语,自己盘算着。这时起解着犯人,已然齐队地往前走着,应世雄和张纪寿、凤七各自上马,张纪寿向应世雄说道:“咱们可定规好了,路上有了事,可别中了人家暗算,我们是先护囚车,再管别的,他已落在我们手中,就不能叫他再逃出去,所以方才你们哥俩追赶,我们可不得再答应了。”

  应世雄道:“自己弟兄没有那些说的,出了事,我们四个人谁也脱不了干系。我在先前疑心那妇人,还没有十分的把握,现在我可断定了这妇人就算她不是柳云洲一党,也不是安善良民,大约和我应世雄差不多,你就提防着点吧!我看前途必有事。”

  那凤七说道:“应师傅你怎能就看那么准?”

  应世雄冷笑道:“我认为她这是故意存心叫我们知道她这是为什么来的。她被摔下来,似乎应该有磕碰的地方,你看她临走时,那两步走法,分明是不得力,可是临到了她抓着那匹驴时,身上、手上、脚上,那份利落,平常的一个乡下妇人,就是久惯骑驴的,也不成,再说她临走时,那一扭头,尤其是可恶,分明是在讥笑我们全输在她手内。并且她若没有什么鬼祟的情形,为什么逃走得这么急。”

  凤七听了,却微微一笑说道:“这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前途路上只是好好地提防吧!”

  凤七这种轻描淡写的话,说得应世雄十分不快,但是知道他为人阴险,又是盛京将军的人,真不敢得罪他,只好不再理他,心却暗含着打算,遇到了机会,便要给你一下子看,也叫你尝尝应世雄是怎么个朋友。这一来可好,这几位原办,把那股子酒劲全醒过来,全是精神百倍地严密监视囚车赶奔绥中县。到了绥中县,已经是将近黄昏。县官这里,竭力地打点着这次的官差,供应得十分周到。可是县官却用的极软的话,恳求这四位原办,守护犯人。县官说:“既到了县衙里,论公事说,是责无旁贷,我绝不敢稍作推诿,只是得原谅敝县的下情。本县虽有一些捕快,但是没有十分能为,这名犯人又这么重要,敝县这么点小小前程,真有些不敢担当,要把他搁在大狱里去,上差们又不能跟去防守。所以我想请求上差,把这犯人留在身旁,我听说众位全是很好的一身功夫,在众位眼皮之下,倒可以不至于出了意外。敝衙门中,所有的捕快们尽请随意差派调动,他们一定尽心效力,绝不敢疏忽,请上差们原谅兄弟这点下情。”

  张纪寿虽然知道这是县官狡猾的地方,可是他的话说得有情有理,并且把这柳云洲搁在大狱里去,交给他们手里,还是真不放心,遂含笑答应着道:“贵县这是为公事上着想,这么办也很好,实情我们不能往大狱里跟着陪绑。贵县可知道我们来办这案,简直是担着徒罪,我们不把他护解到盛京,公事不算交代。至于贵县这里并不是责任上应该担负的事,我们也不便把这种千斤重担子放在贵县身上,这么办彼此全没有碍难,就这样吧。不过我们可不敢过分地说大话,这个点儿案情太重,可保不定有什么意外,万一在贵县这衙门里出了什么意外,还请你格外帮忙,别教我们弟兄全栽在人家手内。”

  这个张纪寿话说得柔中有刚,软中带刺,明白地告诉县官,你不用往外推,不出事便罢,倘若出了事,犯人虽是由我们自己看守,在你这衙门里你也替我们担一点罪名。

  这位县官姓金名子坚,他是科甲出身,已经是做官多年,颇有经验,赶忙赔着笑脸,向张纪寿道:“上差不要误会,敝县绝不敢存着敷衍公事的心,但盼没有一点意外,我们全好,真要是有风吹草动,别说还是我县衙门里,只要不出我这绥中县境,我绝不敢推干净。我叫捕头洪元凯带领着弟兄,帮助上差们保护犯人吧。”

  张纪寿答道:“好吧,贵县替我们多分心就是了,好在我们在这里没有多少耽搁,只要道路能走,我们明日跟着就得起身。”说罢和县官分手,到了县衙的跨院中。这跨院是和班房隔着一道院子,单给预备的三间北房,是一明两暗,对于打点这种官差,县官这里是一点不敢疏忽慢待,供应得十分周到,饮食一切全很丰富。饭后,这原办的差官乔天瑞,向张纪寿说道:“张老师,你看绥中县这位金县官,倒十分外场,很够朋友,我们这种人就讲究情面,“佛受一炷香,人受一口气。他教我们过得去,我们倒得处处别难为他了。”

  张纪寿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你算的什么,这位县官比临榆县厉害得多,人家算是老公事了,官场的经验阅历十足,手段更是狡猾,对咱们供应得好,不过是办官差的一笔报销,花他的什么了。往后咱要是在将军那里当差得跟人家学,公事上把脚步先站住了,出了什么事完全是咱们这原班的人马自己的责任,自己负,不过这种主儿精明干练四字全练到了,倒也是一把好手呢。”说着话全把饭吃完,他们和这犯人柳云洲就在一间屋中,把柳云洲从囚车中提出来,三大件的刑具上着,教他坐在暖炕上,犯人也可以暖暖精神,不至于冻出毛病来。案情虽然重,但是将军那里只要活的不要死的,你不把他保护好了,在中途上出了什么毛病,谁也担不了。所以只要到了沿途的衙门口,或是沿站的店房,必须教犯人得缓缓气,饮食一切,全是十分周到,绝不敢虐待他。

  这时柳云洲也吃过了饭,低着头坐在炕上。伺候这里的人,把屋中收拾干净,张纪寿和他们商量好,分两班看守轮替着歇息。张纪寿和乔天瑞看守前夜,后半夜由应世雄和凤七两人保护犯人,这么商量好了,应世雄凤七遂到里间屋中去歇息。这时老捕头洪元凯奉县官金子坚之命,带着四名捕快进来,把犯人柳云洲搁在了东间,张纪寿、乔天瑞就在东间看守着。洪元凯来到屋中,向张纪寿道:“奉我们县太爷之命,派下差带领四名弟兄帮助大人来看守犯人。”

  张纪寿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事,你们县太爷一番好意,我倒不便拦阻。洪头你可以随便留两个人在这里,替我们照料照料,好在这三间屋里,全烧了火,还不觉甚冷,你留下人,教他们在外间屋中随便歇息着吧。”

  捕头洪元凯一面答应着,把这四个捕快招呼进来,给张纪寿、乔天瑞引见了,这四名捕快一个叫何雄,一个叫丁永昌,一个叫于善,一个叫王大勇,手底下全很利落,年岁也好,全是不过三十岁的年纪,精神气力十足。捕头洪元凯给这两位差官引见完了,又领他们四人到西间给应世雄、凤七引见了,这才把他们带出了里间。来到这屋里,把这四人也分为两班,令何雄、丁永昌守前夜,可是让他们在三更天再换班,交了三更由于善、王大勇进来替那两人出去。这么定规好了,老捕头洪元凯带着于善、王大勇回转班房,这里一班原办的差官,谁也不敢过分地大意,全是谨慎地监视着柳云洲。

  张纪寿和乔天瑞这两人在东间里屋八仙桌的左右,一边一个,在那喝着茶,互相谈些闲话。连房内的应世雄和凤七也认为前半夜绝不致有事,放心大胆地睡着了,本县衙的两名捕快何雄、丁永昌,坐在堂屋里沏了一壶茶,两人坐在迎着门的八仙桌两旁,一人一把单刀放在桌里边。那丁永昌因为原差自己守护着犯人,跟何雄被派到这儿,简直是没用,好在他又不是本衙门的正主儿,谁也不怕他,那丁永昌打从腰中掏出一副骨牌来,跟何友两人顶牛儿解闷。

  这三间屋中,除这六个人以外,还有前面班房的一名小伙计名叫小陈福的,是洪捕头派他伺候这里的茶水,照应着屋中的炭盆,更不时地照管着暖灶,不教里面的火灭了,为的是后半夜暖炕不至于冷。顶到二更一过,这一带,已经县官那里派人不时地暗中查看,洪捕头也是不时地进来,注意着这里情形,那张纪寿和乔天瑞两人,在那间屋里低声说着话。那犯人柳云洲他并没有躺下去睡,倚在墙那儿,伸着两腿坐在那儿,闭目养神,看着好像已睡着了,其实他并没有睡。赶到二更三点已经交过,老捕头洪元凯进来看了一遍,见这里安然无事,倒也放心,见何雄、丁永昌两人在那儿玩骨牌,倒也不肯管他们。捕头洪元凯走出没有多大工夫,外面已然交了三更,那应世雄却已起来,见凤七睡得呼天震地,遂把他招呼醒了道:“你倒也安心睡得着,照这样你别说还照顾着犯人,连你自己全照顾不了,把精神提起来,在路上咱们哥几个千万可别找舒服,没有事不显什么,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犯人出了什么毛病,七弟你想咱们脱得了干系么,走,别等人家张师傅过来说话。”

  凤七迷迷糊糊下了地,向应世雄道:“我的应师傅,怎么你这么一点小心眼,任什么也没有,我认定了没有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来自找难看的,真要是有那种不含糊,从我们哥几个手中敢动这个点儿,干脆教人家走,那一定人家比咱们强得多,才敢不把咱们放在眼内。”

  应世雄道:“好好,贤弟你说得满对。”一边答应着和凤七已来到东边房,两人进了东间,见张纪寿和乔天瑞全坐在椅子上,闭目合睛歇息着,应世雄招呼道:“张老师,咱们该换班了,你们二位到西间里睡觉去吧。”

  乔天瑞和张纪寿全站起来,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张纪寿看了看睡在炕上的犯人,见那犯人柳云洲已经睡着,不过可没躺下,仍然是半躺半坐,倚在墙上睡了。应世雄、凤七道:“你们哥两个多辛苦吧,你们到那屋歇息一阵子去。”

  这两位原办,走出东间,到连房里现成暖炕,又到了这么半夜,遂全躺在炕上,没有多大工夫,全都睡着了。应世雄和凤七两人,从西间过来,原本是在暖炕上睡了个挺舒服。忽然起来到东屋换班,看守差事,这种情形最叫人难受,还不如原先不睡的好,此时是又冷又困,凤七向应世雄道:“咱们别装傻,这也不是摆样子的事,咱们在炕上待一会儿,不比这地下好么。还会有什么事么?”

  两人遂一同上了暖炕,先前还是盘着腿坐在那儿,渐渐地神思困倦,先后全躺下,竟自睡了。这时堂屋中那两名捕快何雄和丁永昌,还是原班没动,两人用一副骨牌顶着牛儿,没了没休。这时屋中炕上那犯人柳云洲,竟自睁开了眼,向他旁边躺着的这两个原办差官看了看,自己点了点头,带着冷笑的神情。就在这时,忽然前窗微微一响,这犯人柳云洲一抬头,那扇窗丝毫没有异状,沉了一刻,又微微一响,这扇窗子已向外掀起来。柳云洲大惊,跟着从窗外探进一张脸来,柳云洲惊得面目变色。这来的敢情正是他的夫人石静仪,也正是雪地里那俊俏的徐娘,囚车前施展手脚,从容逃去的少妇。这犯人柳云洲皱着眉头,很着急地向她一仰脸,示意她教她退出去,可是石静仪不肯就走,一手掀着窗子,上半身往里探了探,用手一指,肩头探着五凤朝阳刀柄,跟着又指了指炕上睡着的原办的差人应世雄和凤七,示意柳云洲,要动手了结他两人。柳云洲赶紧摇了摇头,在手铐子中把右手往外探了探,伸出四个手指来,指了指炕上的人,告诉石静仪,是他们有四个人,万不能动他们,人单势孤,哪好下手。又指了指堂屋里,教石静仪知道外边尚有本县的两名捕快,石静仪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全知道,无须顾虑。可是柳云洲还是催着她赶紧走,并且指了指窗扇,示意她这么敞开,外面凉风进来,应世雄凤七定要立时醒转。

  这时石静仪也点了点头,刚要伸手向她自己囊中摸索什么,她猝然身躯往外一撤,轻轻把窗扇又给掩好。原来这石静仪已经听到有脚步声音,向这小院中走来。她把窗扇掩上之后,飘身落在窗下,一拧身飞纵上檐头,轻飘飘毫无声息,蜷伏在那里,察看下面的来人,只见正是伺候班房的小伙计小陈福,睡得迷迷离离的,缩着脖子。把两手交叉揣在袖口里,十分怕凉的情形,从门口提起一小篓木柴,走进屋去给东间里暖炕添火。石静仪悄悄在房上等候他把暖炕的灶门里面火添好了,但是他因为把灶门打开,又因为睡到半夜,捕头洪元凯还支使他,带着十二分不高兴地往灶里续火,不小心反倒把里头的余烬带出许多来。这种木柴的烟最浓,立时这屋的烟全满了,他好歹把灶门关上,那应世雄竟被这股子烟呛醒,一翻身坐起来,看见是班房的小伙计这么讨厌可恨,这应世雄立刻一抬腿,小陈福正好在炕根站着,踹得一溜歪斜,险些摔在门上。这一脚倒把他踹清醒了,嗫嚅着说道:“老爷,这是怎么的?怕老爷们冷,好心好意地给老爷们添火,怎么抬腿就踹,我小子没得罪你呀!”

  应世雄骂道:“混账的东西,我看你这小小年纪,更是万恶,添火弄了这一屋子烟,你是诚心搅和我们。再多说,你是找苦子吃。”堂屋的两个捕快,何雄、丁永昌,赶忙进来,向小陈福说道:“你这小子是找死么?你看你弄这一屋子烟,还不把后窗打开,往外放放。”丁永昌向应世雄道:“应老爷别跟他一般见识,这种东西他不听话时伸手就打他,管教他两回就好了。”

  小陈福被本衙门的头儿这么呵斥着,他知道再多说,当时非吃苦子不可,赶紧把后窗拉开,用木棍支起,前面的窗扇已经敞了那么一刻,后面再一支起,屋里是冷风嗖嗖,凤七也被冻醒了,直骂着。吓得小陈福悄悄溜了出去,本衙门两名捕快,何雄、丁永昌,不敢得罪了这位上差,竭力敷衍着,两人退出屋去。这时那犯人柳云洲,仍然是闭目合睛装睡着。

  房上潜伏的石静仪,看到下面小陈福已然走出去,趁着后窗已然支起,翻到后坡,落在下面,稍一长身单臂搂窗口,半偏着身躯,往里看时,见那两位原办的差官全下了地,揣着手在屋中来回走着。桌上的油灯,被风吹得来回摇摆。石静仪从窗台上掀下一点灰片来,容二人低头的时候,手指上一用力,把这块灰片,从窗口外弹进去,穿窗而入,把前面窗上的纸打了一个窟窿。应世雄和凤七蓦然一惊,抬头是向前窗察看,窗孔破了之后,没有一点动静,应世雄向凤七问:“这是怎么回事,窗孔怎么破了一块,外面别是有人吧。”

  凤七道:“别瞎闹,屋里有这么些大活人,他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就不信这个。”两人全是注意前窗,这时石静仪竟自又捡了黄豆大的一点石灰,向凤七后脑打去,凤七猛一回头,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真叫邪性事!”他却一声不响,伸手向桌上抓起一口刀来,闯出屋去。哪知这位风尘女侠竟要在他们这么严防之下二次逞手段,助丈夫断锁脱逃,一身是胆,不愧是巾帼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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