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死生一发 翻旧案二老困苍龙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欧阳孝仁见狄方这种情形,分明是已经不敢和他祖父见面,所以躲得远远的。欧阳孝仁来到九宫洲,和这位小庄主狄方真是一见如故,自己莫名其妙地对于他起无边的敬爱。虽然遭到他祖父这么冷酷地拒绝,对于他仍然丝毫没有怨恨之心,赶紧轻着脚步往前走来,到了他近前,狄方尚在摆着手,不叫说话。欧阳孝仁随着他紧往前边走来,直到转过一片花栅,小狄方这才开口向欧阳孝仁道:“欧阳兄,太对不起你了,老爷子拒绝你了吧。”欧阳孝仁点了点头,小侠狄方恨声说道:“这件事真把我气死。天亮后,我见了他老人家,爷两个为了这件事争执起来,我挨了他老人家一顿骂不算,几乎遭了责打。欧阳兄,你想我冤不冤?只奇怪的是,以他老人家这种威名,就是欧阳兄此番求救袖手不管,可是昨夜的事,这是南明老人一生之羞,被人家登门上户扰乱了半夜,竟不敢找人家一洗此辱,这不要把我气死么?欧阳兄你不必失望,你只管乘船回去。你我一见如故,我也不必和欧阳兄面前作假,好在你我是一家人,欧阳兄你绝不笑我狂妄,这十几年来,这祖父因为我是狄氏门中唯一的接续香火人,他老人家已经是风烛余年,早晚得仗着我支持这九宫洲,所以老人家把一身所学完全算是教与我。到现在只有他老人家最后的一样绝技没有肯传我。就因为那手功夫太毒,我年岁太轻,恐怕将来反作了我杀身之祸的媒介。不过南明老人一生成名江湖,固然仗着他八八六十四掌绵手功夫和打穴术,但是他那三杆钢砂,一掌满天星,威震江湖,为武林中独有一种绝技,我无论如何也得求他老人家把这手功夫教给我。这是将来的话,咱们说现在,我安心和欧阳兄你交下去。他老人家一生做事,极其谨慎,不轻然诺,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意,还看不出来。欧阳兄,你们这场事我要尽力而为,老人家真要是袖手旁观,我破出一顿家法,也要尽力助欧阳兄一场。你就赶紧先回去吧。”欧阳孝仁对于狄方这种侠心义胆的少年越发地感激万分,拉着狄方的手,一同走进自己住的那道小院,一边向他说道:“我们以后彼此的称呼,不要再常常客气了。我比你大几岁,你叫我师哥,我叫你师弟,这么才显着真正的亲近。师弟你千万不要那么做,老人家这般年岁,不能怨他不顾义气,本来我们这是强人所难的事,这种请求才算是不近人情。师弟你若是为我们的事,叫他老人家伤心,太对不起他老人家了。师弟你有这份心意,愚兄就领情了。”狄方道:“师兄不用管了,我看情形去做。祖父是十分疼我,不逼迫急了我,焉敢叫他老人生气着急?”这时,天气已近午时,狄方陪着欧阳孝仁吃过午饭。欧阳孝仁归心似箭,饭后立即告辞。原来的那只船果然一夜间九宫洲的修船匠已给修整如新。原班人上了船,小庄主狄方亲自送到港湾子外,欧阳孝仁一再拦阻着不叫他再远送,狄方才恋恋不舍地站在一只小船上,望着欧阳孝仁这条船的影子,直到隐入烟波深处,方才回去。

  欧阳孝仁这条船好在是风势顺,船走起来颇为顺利,看情形天气很好,真要是这么风帆饱满地紧赶下去,或者不用过夜,就能赶到勾漏山的中岭。这只船水手们因为经过一番险,不止于没受什么损失,船进了九宫洲,还得到人家十分款待,又是酒,又是肉,他们连中午的饭全弄个酒足饭饱,一个个十分高兴。知道欧阳孝仁急于赶到家中,所以丝毫不肯停留,赶到日色西沉,离着勾漏山的中岭也就是三十多里的水程了。水手们虽然忙乱一天,计算起来不到二更就可赶到,人人反倒十分高兴起来,立刻振作起精神,看篷的管舵的一些不肯松懈。欧阳孝仁也觉得船上尚有人心,十分高兴,自己早早地赶回思乡岭,虽则此行失望,因为父子关心,只要是早早地见了父亲和弟弟的面,就是一同再担当什么祸事,也就安心了。才交二更,船已到了勾漏山下,停泊在黑龙口的码头那里。欧阳孝仁为是穿过一行小道,上思乡岭近着二里多路,更多给了船家些酒钱,把包裹和剑背起来,走上岸来。穿过了一片小村庄,直达山边,顺着山坡走上这条樵采的小径。

  这种道路就仗着地理熟,平常不断从这里经过,若是道路不熟的人,绝不敢涉足。一走上这种盘旋的山道,天边的那半轮残月,虽则已涌起多高,但是被高大的峰岭时时遮蔽着,山路上十分黑暗。更兼山上土瓦滋润,草木丛生,黑沉沉的,哪辨得出一切来?欧阳孝仁鼓着勇气,依然是健步如飞,直奔思乡岭,越是离着家近,心里越发腾腾跳个不住,自己也说不出的一种担心。走了有半个时辰,已经到了思乡岭上,欧阳孝仁反感觉得难以见父亲和孝义弟弟的面,自己整整两天两夜的工夫,父亲和弟弟不知怎么盼望佳音,此时弄个空手回来,南明老人连封信全没给写。但是丑媳妇难免见公婆,硬着头皮直奔赤霞山庄。欧阳孝仁这是从岭后转过来,所经过的地方是一片松荫夹径,这也正是那夜追赶敌人的地方,欧阳孝仁满怀心事,真有些神不守舍,自己盘算着事,脚下未免慢了许多,并且这一带树也密些,连月影全透不进来。正从几株大树前转过来,猛然觉得头顶上一阵疾风掠过,这一行树十分高大,从地面到树顶子,足有三丈左右。欧阳孝仁十分惊心之下,往前一纵身,再追过来。可是这时一阵夜风起处,风刮得树帽子颤动,唰啦啦树叶子乱响,前面那条黑影业已失踪。欧阳孝仁一连几个纵身,直追岀树林不见一毫踪迹,此时越发惊心了,遂赶紧地直扑赤霞山庄不再犹豫。见自己庄院前大门紧闭,静悄悄,寂静异常,附近一带的人家,也全早入睡乡。欧阳孝仁蹿房越脊,直扑内宅,连翻过前面两层院落,刚到第三道院的正房前坡,一长身的工夫,心头不禁腾腾跳个不住。原来眼中望到院中灯火甚亮,父亲和孝义弟弟从静室里出来,只见父亲弯背躬身迎接着一人,若不是在灯火之下,欧阳孝仁几乎疑心是一只野兽蹿入院中。只见院中站定一人,身高六尺左右,乱蓬蓬的稀疏长发,披拂在颈后,绕颊的胡须,全是花白色,也是形如一堆乱草,围在颊两旁。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短衫,左肋下挎着一只皮囊,下面一条短裤,赤着双足,脚下穿着一双草鞋,露着的半截腿全成黑漆一般。因为背着脸,看不十分清楚面目。看父亲那种情形十分恭敬。这个怪老人忽然发出一阵笑声,声如枭鸣,非常刺耳,笑声一敛,只听他说道:“欧阳子奇,你万想不到我这老怪物还活在人间?阎王老子没把我叫了去,我还能与你这好徒弟见上最后一面,这真是我们江湖道中一段奇缘。子奇,你不喜欢么?”这时,欧阳子奇一抬头,欧阳孝仁看见父亲面色铁青,虽然还强作笑容,越发难看。欧阳孝仁已经听出来人,真是那梦想不到的南海苍龙邱彤出现,今夜父子三人恐怕难逃毒手了。

  这时,见那南海苍龙邱彤毫不迟疑,昂然阔步走进了迎面的精舍,父亲和孝义跟随进去。欧阳孝仁想先暗中看看这老儿到此有何举动,他真翻脸有杀害父亲之意,自己再下去和他拼命,轻身移动转到厢房的角上,伏下身去,从敞着的客厅门正可看到里面。

  屋中灯火甚明,这怪老人一转身坐在迎面椅上,孝仁这时看见他的面貌,好生怕人,那一双眸子,带着煞气,脸上作死灰色,可是一眨眼间,在灯光下竟自变成红润,见父亲竟自向前按着师徒的礼拜见他。可是看情形,父亲也在提防着,离得不敢过近。在行礼时,这位怪老人发着枭鸣似的笑声,向父亲说道:“子奇,你还肯认这个师父么?你的天良只有此时发现吧。好,你有良心。我是两世为人的人,我不忍做赶尽杀绝的事,当年收录你是一番好意,为了你轻财好客,慷慨成性,师徒一场。我这种九死一生之身,在我撒手尘寰之前,找了你来,了结我们这场冤孽债。子奇,论起当年你的行为,在我门户中,绝不容你活在人世。可是我终于念在你我师徒结合的情形,非同泛泛,所以我一再地拦阻着他们,不叫他们过分地用辣手对付你。并且眼前的事,你尤其是错误,你我是本门中的事,大丈夫做事,以一身当之,你何必要牵累他人?现在你赶紧把百炼金蓑和金盟柬交出,我邱彤从此远遁穷荒,埋骨海外,对你存一分仁慈恻隐之心,叫你活下去。子奇,我对得起你了。”欧阳子奇此时听他一句句说着辞严义正,知道他始终还不知道自己的祖父死在他手中。欧阳子奇刚要答话的工夫,欧阳孝仁在外面冷眼看着,这位南海苍龙邱彤两眼不时地死盯着父亲。欧阳孝仁知道父亲的生命危如累卵,只要有一句答错,这个怪老人非下毒手不可,自己替父亲十分担心。

  就在孝仁思索一刹那间,暗角中忽然发现从正面前厅的房坡涌起一条黑影,如同巨鸟掠空,带着轻微的风声,已经落到正房的檐下,可是随着前面这条人影,后面又涌起一条较为短小的黑影,身形的快法,和先前下来的不差上下。孝仁注目之间,这两人一停身,身形全现露,欧阳孝仁惊得几乎出了声,万想不到头里下来的正是自己叩头请求不肯岀山的南明老人,可是紧随在身后的却是那强敌鬼见愁谭晓非。

  那谭晓非随着身形一落,只见他双掌向外一翻,竟向南明老人的背上猛击去,跟缀得这么紧,手底下又这么快,南明老人万难躲闪。但是猛然间,南明老人右脚往起一抬,脚尖点到台阶,耳中听得叹噜的风声,老人的两支肥大的衣袖,乘着斜转身之势,“大鹏展翅”,从胸前这一分,那鬼见愁谭晓非双掌几乎没撤开,他已经倒纵出五六尺去,双拳一抱,口中说了声:“原来是威震江湖武林前辈、南明老人驾到,我谭晓非失礼了。”南明老人此时把双臂圈回,用手拨着花白胡须,哈哈一笑道:“尊驾这个见面礼,老夫可不敢当。”跟着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并不防备他再进击,转身竟往里走,口中说着:“不速之客深夜来打搅,主人也肯让我一会高人么?”说着话,已经走进屋中,这位南明老人一现身,那南海苍龙邱彤跟欧阳子奇脸上全带出惊疑之色,欧阳子奇赶紧向前行礼迎接,南明老人只微拱手,眼光却注视着这位野人岛的巨盗,此时却向欧阳子奇道:“这位可是你的师父邱老义士么?这真是难得一见的人物,所以我不敢冒昧,赶到赤霞庄,见识见识这位海外的奇人,我也不枉在武林中厮混一生了。”邱彤此时脸上带着一片杀气向南明老人拱拱手道:“老师傅,你居然肯离开九宫洲来到这里,难道老师要参与我们这件事么?老师傅还望你珍惜着过去在江湖道的威名,更盼望你尊重着各派门户的门规。狄老师,你若是倚仗着以先天无极派称雄武林的本领,强加干涉我师徒间的事,你可知道我邱彤一生做事,绝不容人稍存轻视之心,那是他自己要找死了。”说话间,鬼见愁谭晓非也跟进门来,进门后不再往里走,他们师徒二人对南明老人取前后夹攻之势。

  那南明老人若无其事地,却拱了拱手向邱彤道:“邱老义士,你所责备得很是,但是在下冒昧前来,正有参与此事的缘由,要为你两家了结一桩公案。只怕我说出这件事来,你就不再怪罪我狄某多事了。”南明老人说话间,不等答话,竟自落座,邱彤也愤然坐在椅子上。这时,南明老人却向欧阳子奇问道:“你可曾把你祖父的事说与你师父?”欧阳子奇惨然带着悲声道:“弟子还没有把这话禀明他老人家。”南明老人愤然作色道:“邱老义士,当年你领率一般门弟子,做那替天行道、除暴安良惊人事迹,但是行为激烈,所有的处置未免有失当之处。大约你到今夜还不知道欧阳子奇正是你当年在福州杀戮老捕头欧阳昆的嫡亲后代。可怜他们含冤二十年,只为势力不敌,无法报仇。当年他们一门老幼,逃出福州,已经是很侥幸,哪还敢再惹你邱老义士?可是这天下事什么奇缘巧合全有,他祖父当初身上所穿的百炼金蓑衣在野人岛竟会落在欧阳子奇手内,他才确知你是他的仇人。邱老义士,你是一个替天行道的人,绝不能昧着天理做事,你和他虽有师徒之情、门规的严厉、金盟柬的不可犯。但是敌不过他祖父、父亲被杀之仇,他因为这些年来,武功本领没锻炼到炉火纯青,更不知道你尚在人间,只预备着找那当年被派动手杀戮他祖父的谭晓非,为死者复仇。哪知道你们师徒竟在这时前来,向他索命。真要是欧阳子奇再死在你手中,人世间还有公道么?”南海苍龙邱彤听到南明老人这番话,也真出乎意料之外,万想不到自己为的报恩,当初收录欧阳子奇,正为的要成全他,哪知道,这里边竟把对头冤家看作了感恩报德的人,大错铸成,悔亦无及。但是到了这种时候,自己此来最要紧的是要欧阳子奇献上金盟柬,那百炼金蓑既然是物归原主,只好叫谭晓非不得再过分地追索。南海苍龙邱彤冷笑一声道:“这真是冤怨缘的事,不过我邱彤领率南荒江湖道,我们替天行道主持正义,所杀戮的全是赃官恶霸万恶的豪强,虽然是手段激烈,但是还问心无愧。至于当年那欧阳昆他绝不该泄露我邱彤寄身之地,要叫我在遁迹荒岛之下不能立足,这是势难两立的事,欧阳昆实有取死之道,动手取掉他,于情于理没有什么抱愧的地方。至于我今夜前来,所要办的是我门户中事,不想内中还有起一段仇杀的旧案,事情不要合在一处。我邱彤此来是向他索取我本门中的信物。至于他要想为他祖父复仇,尽管叫他放手来对付老夫。我们把师徒之情先放在一旁,大丈夫恩怨分明,我绝不怪罪他。可是狄老师今夜出头来要参与这件事,这分明是有意要替欧阳子奇报仇雪恨。我久仰先天无极派掌法惊人,为武林中别创一格,自成门户,我很愿意讨教几招。”这时,欧阳子奇实在忍耐不下去了,遂向邱彤说道:“我欧阳子奇既拜在师父你的门下,我也是堂堂七尺之躯,还懂得人伦正义,绝不会作师徒间逆情悖理的事。可是当年我祖父为的被官家逼迫,非出本心,要请师父你给他圆上案,他不过是虚应公事,知道凭师父的本领和一般门下,福州那般官家,哪能阻得住师父的来去?居心如此,情有可原。泄露师父的行踪,又不是我祖父亲口所谈。师父你就那么狠心辣手,把我祖父、父亲全当时惨戮在江湖道中的行当,全未免过当。可是我欧阳门中到那时不过是一门弱息,漫说是复仇,逃命还恐怕来不及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野人岛竟自发现我祖父被惨戮后的遗体,那一团血发排在石洞中,叫我这身为子孙的目睹此情,我不能为他复仇,有何面目活在人间?实不相瞒,那时我早就存心下手,可是野人岛变化突起,无意中我更得到了我们家传的百炼金蓑,更证实了祖父被害。到今日没有别的,我虽知不是他人的敌手,但是我知道当年执行师父命令的,是我狠心辣手的谭晓非师兄,如今我宁落个死在门户之下,也得为祖父和父亲报仇雪恨。”这说话间谭晓非已经转过身,厉声说道:“欧阳子奇,你真是一派胡言,你说这些话,有谁来信?当年分明是眼看着野人岛行将失败,恐怕连累上你,所以立时忘了师门的规诫,倒反门户,乘势盗去了金蓑衣,并且窃取了我许多珍宝。像这种反复无常,忘了堪堪死在江边被师父救起,竟自忘恩反誓,逃出了野人岛,拿着我们所有的珍珠宝物,你逍遥自在地建立了事业,就是师父饶了你,我谭晓非也不能放过你。我知道你这些年来练了几手狠辣的功夫,我倒要见识见识你这反复无常小人的手段,你还不把那金盟柬献出来等什么?”欧阳子奇此时也忍不住愤火中烧,厉声说道:“现在我已经洗手江湖,不承认你这个师兄,你是杀我祖父、父亲的仇人,我正是向你身上报仇雪恨了!”这时,鬼见愁谭晓非面色一变,立刻往前一纵身,蹿到欧阳子奇面前,口中喝喊着:“我替师父正门规,清理门户,你还想活下去么?”话到掌到,右手骈二指,向欧阳子奇双眼戳来。欧阳子奇往旁一晃,立刻右掌往起一翻,抓他的脉门。谭晓非倏然撤招,一拧身蹿出门口,口中在招呼:“忘恩反誓的东西,你到外边来!”欧阳子奇此时也豁出去了,纵身往外蹿来。南海苍龙邱彤他因为欧阳子奇经他师徒连说两次,不肯把金盟柬献岀,那是本门中致命伤的东西,也不由得杀心陡起,喝声:“好万恶的孽徒!你还真敢动手。”话声未落,从椅子上已经腾身纵起,跟踪而出。

  这怪老儿武功本领果然是与众不同,竟和欧阳子奇同时落地。邱彤竟自用黑煞手从背后一掌打过来,这一掌被震上,欧阳子奇得立时死在掌下。可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邱彤这一追欧阳子奇,南明老人知道欧阳子奇要毁在他师徒手中,到此时自己不能再顾忌一切,只有动手一拼,立刻手底下一按桌沿,身躯也腾起,竟自跟踪扑出来,双方的快慢全不差上下。邱彤的掌发出,南明老人竟自双推手向邱彤的背上奋力击去。这南明老人也是无可如何地这么下手,认为即或解救不了欧阳子奇,邱彤也休想逃出自己手去,叫他师徒落个同归于尽。哪知竟有出乎意外的事情,谭晓非是纵落到院当中,比较远些,欧阳子奇是落到台阶下,南海苍龙邱彤落脚处,紧挨着台阶,南明老人却仅在台阶上。

  就在两下里同时往外递招之下,西房的房脊上面,一声长啸,竟喊着:“万恶的狂徒,你还有现身之日?”随着喊声,两条灰影捷似飘风,同时往台阶前一落。头里一个穿着灰布长衫,腰间扎着一个青褡包,六旬上下,唇上留着黑须,身形轻快,脚一沾地,已经用勾搂掌向邱彤右肩头下中府穴打来,这一掌劲疾异常。随着下来的另一人,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短装,手中提一条奇形的软兵器,乌黑锃亮,一落地竟向谭晓非砸去。邱彤前后受人夹攻,他往左一晃身,但是已经被南明老人掌风击到背后的右半边,这个突如其来的老者,这一掌虽没打中,掌风也击到他身上,邱彤身形竟自连晃了两晃,这一来,把欧阳子奇才算救了。那个少年这条兵刃挥动,却如同生龙活虎一般,欧阳子奇反递不进招去。这时,邱彤和南明老人和这个才现身的老者,各自施展开手底下功夫。邱彤一边动着手,一边喝问:“你这个狂徒,和老朽素昧平生,竟敢遽下毒手,请你报出‘万儿’来!”在一连动手之间,这老者哈哈一笑道:“邱彤,你作恶一生,毁在你手中的不知有多少。我展翅鹏周靖的儿子小金龙周尚德,因为采缉你们,竟死在滇边,更遇毁尸之惨,断去他双手。我们一般同道,为你们毁得家败人亡,妻离子散。我周靖立下誓愿,带着我孙儿玉蜻蜓周宝庆,天涯海角,也要访着你们,为自身为大众复仇。姓周的绝不受官家限制,你们这般恶魔,要是还隐迹海外,我还奈何不得你们。如今自投罗网,来到勾漏山,这是你报应临头。”这名老捕头手底下好生厉害,他竟是少林嫡传的掌法,再加上南明老人先天无极掌,也是武林中特殊的本领,何况老人自身锻炼多年,邱彤任凭怎么厉害,这两个劲敌当前,工夫一大,他可有些相形见绌了。在动手到二十余招,邱彤只有招架,不能还招。这时,欧阳子奇因为来人玉蜻蜓周宝庆使用这种蛇头软鞭,自己再空手进招,不甚得手,好在自己是报仇,遂也亮了剑。

  谭晓非先前还一昧卖狂,赶到动上手,这欧阳子奇武功绝不是当年了,手底下十分见功夫,尤其是这个小英雄周宝庆更是招数精奇,身形巧快,谭晓非遂咬牙切齿把腰门围的一条鱼鳞鞭撤岀来,他这条兵刃却十分厉害,通身的有倒须刺,专缠拿敌人的兵刃。两下缠战到紧要关头,突然在正房上面一声高喊道:“孝仁师兄,别看热闹了,为曾祖复仇,还不动手么?”这一声喊嚷下,嘘嘘地连纵下一个少年,正是九宫洲的小庄主狄方,他竟自赶到。他祖父来他并不知道,直到他发觉老人家已经出头相助,狄方又是喜,又是气,敢情祖父是故意刁难,为是不叫敌人发觉自己出头相助。狄方赶到这儿一招呼孝仁,一同扑了下来。小侠狄方,此时使用的也是一条奇形兵器,名叫九宫圈,是八个小环子,头上一个大钢圈,圈头上两边是两个鸡爪,当中五寸长的锋刃,这条兵刃一加入,和谭晓非鱼鳞鞭正是克星,只动手到五六招,谭晓非的鱼鳞鞭被九宫圈掳住。论力量狄方可没他大,但是动手的人多,欧阳子奇一剑已经扎在谭晓非的左肩头上,谭晓非受伤之下,把鱼鳞鞭猛然一抖,狄方若不是赶紧一松力,九宫圈险些出手。他竟自大喊一声:“师父,收拾他们,何必非在今夜?我们退吧!”他喊声中鱼鳞鞭奋力舞动,欧阳孝仁掌中这口剑被他鞭梢一卷,夺出手去,他一个“玉蟒盘旋”“乌龙卷水”式,唰唰地一连三招,把众人的兵刃荡开,欧阳孝仁闪避不及,竟自被他鞭梢扫着了后胯,这鱼鳞鞭全身锋刃和倒须刺,孝仁后胯和大腿被鱼鳞鞭伤到尺许,踉跄地掼倒地上。谭晓非已经飞身纵起,那邱彤也因为不能取胜,恐怕工夫一大,要落在他们手中,谭晓非这一招呼,他也跟踪纵起,他是蹿上了西房。谭晓非这一逃走,欧阳子奇一咬牙,往前一纵身,一扬手,只见一连雪亮的暗器,连打出两支,谭晓非再纵身闪避,明明看他把第二只暗器避开,可是他身躯在房坡上一栽,似乎已受重伤。欧阳子奇已经跟纵而上,要举剑把他劈死。那南海苍龙邱彤一眼瞥见谭晓非受伤的情形,他竟一声怪吼,叫道:“孽徒,你敢下毒手,竟用三星燕子镖对付亲师兄,我也不叫你再活下去了。”他竟从西房檐口一个“燕子飞云纵”,往对面扑去。欧阳子奇知道他厉害,奋力一纵身,往正房前坡纵过来。可是邱彤在脚蹬在房檐口,右掌一扬,竟自打出一掌暗器,五个黑点子带着呼啸之声,向欧阳子奇打去。那老捕头展翅雕周靖喊声:“不好。”他竟自忙地向囊中一探手,往外一甩腕子,一掌铁菩提,以满天花雨的手法打出去,在正房檐口前叮咚乱响。可是欧阳子奇仍被他打中了一只暗器。邱彤所使用的是独门的暗器,名叫梅花透骨针,这种东西可是石头制的,这是野人岛所产,比什么暗器全重、全锋利,这一透骨针打在欧阳子奇的右腿弯子上,立刻跪在房坡上。这展翅雕周靖破了他暗器后,跟纵而起,竟自蹿上西房。同时邱彤正要伸手去扶谭晓非,忽从外面闯进一人,伸手把谭晓非背起,并且大声呵斥:“欧阳子奇,你敢欺师灭祖,三星燕子镖伤了师兄?要叫你活过百日,于子义就枉为弟子了。”可是在他喊声时,这展翅雕周靖早已扑到邱彤的身旁,把丹田力贯足,以连袭进步,班若掌向邱彤打来。这真是少林门中撒手的功夫,暗运前后掌之力和劈空掌之力,这种掌法是三面推,看着是迎面进击,可是左右各有一掌。邱彤一斜身,以“金雕展翅”式,想破这一招,可是周靖一掌早往上一斜,横推道来,正打在邱彤的右肩后。邱彤身形一晃,口中喊了个“好”字,往外一纵身,身形连晃了两晃,却向周靖招呼道:“姓周的敢下毒手,姓邱的倘若不死,我必到昆明找你。”周靖吃吃一笑道:“恶魔,你还妄想活着么?让你多活几时,姓周的算是手下留德,预备后事去吧。”这师徒三人狼败逃去。

  众人回身来,赶紧察看欧阳子奇父子的伤势,欧阳孝仁伤痕虽是不轻,但是容易治。只有欧阳子奇,这梅花透骨针有毒。南明老人却向那始终没动手,是奉父命要提防着来人想伤内眷的欧阳孝义说道:“事情不要看得含糊,此处已不能停留,赶紧预备船只,收拾细软。别的不必要,留一个看守宅子就是了。你们搬到九宫洲,一来我可以设法给你父亲治伤,二来也保护你们,免得再生意外。”那老捕头周靖道:“狄老师傅请放宽心,漫说那恶魔邱彤不易活下去,谭晓非更中了欧阳老师的三星燕子镖,那三枚钢针就不易取出,他们纵想报仇,也要在一年半载之后。欧阳老师搬到九宫洲去住,倒是安全办法。我总算为儿子报了仇,为同道们雪了恨。这邱彤一生横行江湖,就没有人能够沾过他一指的,我周靖居然以重手法打伤他,总算是出了这口怨气。多谢老师们帮忙了。”说罢,带着孙儿玉蜻蜓周宝庆,蹿上后面如飞而去。欧阳子奇合家也就搬到九宫洲。至于邱彤的生死,以及谭晓非、于子义是否将来还能复仇,那只好另文交代,《铁燕金蓑》就算是至此结束。

  (本篇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未来”、“怅望祁连”收集、整理、补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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