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水师缉盗 得金蓑奔避千金寨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欧阳子奇吓得忙叩头道:“弟子绝无此念。”邱彤冷笑一声道:“谅你也不敢。子奇,近来我故意地叫你看到这些东西,也正是为的叫你渐渐地知道了师父是如何人。你要知道我匿迹野人岛,和这种生苗野人做伴,我也不甘心,我不过借着这里地方隐僻,形迹上十分严密,我行我道,我有我个人的事业,你武功未学成,也不是你参与这些事的时候,到时候你不想知道我也定然告诉你,你不必胡思乱想,你待我有恩,我对你绝无恶意,我若在你身上没有极大的指望,我能够下这么大的辛苦,把我一身所学完全传授你,再过两年的事完全要说与你,并且你也成了我道中人,我还要叫你随两位师兄继续行我门户中的事,现在我可以叫你先知这一些大致的情形。”说到这儿,叫欧阳子奇把这油布包裹包起来。

  苗山怪叟带着他竟向这野人岛后面走去。穿过了一处石洞后面,一个小山谷,地方不大,不过一二十丈的一个大洞口,苗山怪叟领着欧阳子奇从后洞走进来。欧阳子奇虽则在江湖中也踏了许多年,更流落在边荒海岛中,也经过许多险恶的事,此时随着苗山怪叟往里走,不由得心惊胆战。入石洞往里走进来,有十几丈,在两边石壁上全有石槽里面满注着油膏,用火捻子燃烧,看光焰闪闪,越显得阴森异常。进来的时候本是白天,可是在石洞里走来,如同深夜一般。

  走到斜角后,另现出一道门户,两扇坚固的木门用一副大铁锁锁闭着。南海苍龙邱彤从身边取出钥匙,把铁锁开了。欧阳子奇觉得这种地方不知怎的竟这么令人心悸。不过既跟师父进来,任凭是什么可怕境地也不敢稍带出神色来。走进门中一看,这里边的情形,先经过的是一条四五丈长的箭道,在墙壁上有极大的石槽,内里蓄着满石槽的油膏,燃着终年不熄的灯焰,里面又阴森又潮湿,再加上这种形同鬼火的灯火,真置身地狱中。

  把这箭道走尽,又是一层黑门,南海苍龙邱彤把这道门开了之后,欧阳子奇觉得这种地方太以怪异,一走进门中,见里面是四五丈见方的一间极大的房屋,石墙石壁,在屋当中用巨石架起一个极大的石钵,里面也是照样地蓄满了油。在这油钵的边上燃起四个火捻子,火捻子夹烟带火,全蹿着半尺高的火苗子。可是这屋中并没有多大的烟气,又没有窗户,门一关闭,不知他这些油烟子散布到什么地方去?虽则屋中有这石钵的火光照着,但是因为屋子太大,一点阳光透不进来,乍一进来,显得黑沉沉,任什么也看不真切。赶到凝神注视,仔细地向四下一打量,欧阳子奇真是毛发皆竖,两只手不住地有些颤抖了。这四周的墙壁,有的上面盘着空格,每一个空格里面或者放着包裹,或者搁着木盒,这些东西还看不出什么可怕来。只有靠里面,整面的石墙,竟自挂着二十几条带血的发辫和十个黑紫色的口袋。欧阳子奇此时颜色惨变,手里捧着的包裹,再也捧不住,吧嗒地掉在地上。南海苍龙邱彤一转身,看到欧阳子奇这种神情,竟自吃吃一笑道:“子奇,你不要惊慌害怕,你看到这种地方,认定了师父是杀人的魔手,对于你也有不利的情形么?”欧阳子奇不由己地往地上一跪道:“师父,弟子蒙你收录,更是我救命的恩人,焉能再害我?只是师父把我带到这种地方究竟是何用意?”用手一指墙上那些血发道:“师父,这么些惨死的人,究竟全犯了什么罪,被什么人下这种毒手处置?师父可能告诉我么?”南海苍龙邱彤伸手把地上的包裹捡起,向欧阳子奇道:“我既把你带到这里,当然要叫你知道一切,你不问我也一样告诉你,你随我来。”欧阳子奇站起来,随在了师父的身后。这位怪叟领着欧阳子奇走到东墙下,到了一个石槽旁,伸手从上面抽出一块八寸长、六寸宽的木牌,递给了欧阳子奇道:“你把这木牌上的字迹仔细去看一番。”欧阳子奇紧接过来,因为这屋中黑暗,往当中石槽灯焰那里凑了几步,仔细看时,只见这木牌上面头里编着年月日时,跟着写的是某省某县某地,下面是人名字,叙述着此人一生的行为,所做的恶事,后面注明了于什么时候差派某一个门下去处置他,所带回来的是什么,所得来财物的数目,上面写得详细异常。欧阳子奇这才豁然醒悟,这位师父简直是掌着生死簿。南海苍龙邱彤看欧阳子奇把这面木牌看完,问道:“子奇,你明白了么?我这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我在这野人岛正是为的为人间主持正义。你再往里面看看!”欧阳子奇把这面木牌还给师父之后,顺着东墙往里转,连看过四五面木牌,欧阳子奇越发地明白了,因为其中很有几件事是自己听说过的当年在江南一带连出过四五桩巨案,全是落成了悬案。最厉害的是两广总督和川边总镇,黑夜间被人把首级割去,官家发动了极大的力量,悬过数千的重赏,有几个出名的捕快下手办案,始终没把作案的人擒获,直闹了四五年的工夫,才把事情消灭下去。原来竟是师父南海苍龙邱彤所为,假如案子作下来之后,在野人岛这一隐匿,哪还会破得了案?看到那些个血发,全是些个赃官恶霸、土豪劣绅、绿林中的败类,这些个被杀害的就算是再休想有昭雪之时了。欧阳子奇虽则知道师父这种行为是替天行道,但是作下了这些命案,终觉得是干犯法禁,为国法所不许。这时,南海苍龙邱彤正在整理着一排石槽内的血腥物,似乎感到年华逝水,自言自语地道:“一眨眼间这事已过了十年了……”欧阳子奇忽然看到第九个石槽的木牌,只见上写着“福州捕快欧阳昆”。欧阳子奇几乎把木牌掉落,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原来祖父竟死在了邱彤之手。这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自己此生绝不会再知道祖父被害,杀他的凶手是谁,想不到二十年后竟会在这野人岛得到确实证据。

  原来欧阳子奇的祖父当年是福州名捕快,人颇正直,有义侠之风,在六旬晋九的那年已经告退不干了,因为在福州和人经营着一家店铺,未能离开福州。第二年连出巨案,福州总督玉子贤是正黄旗满族贵胄,贪得无厌,那年闹旱灾,朝廷发币银赈济,他竟冒领虚报,怨声载道。这时,福州连出盗案六家,富绅损失甚巨,最后总督玉子贤被盗揉瞎二目,把他历年所括敛来的金珠细软搜洗一空。这一来,玉总督哪肯甘心?竟自悬出重赏来,非把盗党缉捕归案不可。属下可遭了殃,州官竟把个退职捕头欧阳昆威胁利诱,拉了出来,叫他办这案。欧阳昆明知道作案的本领太高,神出鬼没,自己伸手一管,非弄成杀身大祸不可,只是想说方法也难摆脱开。万般无奈之下,请求师门中一般人帮忙,可于谁也不敢伸手管这件事,知道作这案的是南荒隐名巨盗所为。那时南明老人尚还在中年,南明老人是入九宫州后的称呼,彼时名无极掌狄秋原,原比欧阳昆还晚着一辈,可是已经掌着先天无极派的门户。他深知这盗党的底细,不过自己也非敌手,悄悄地把欧阳昆引至无人处,略示一切,还是主张着欧阳昆赶紧设法逃走,只要伸手就是杀身之祸。可是欧阳昆已经无法摆脱,自己打算只要能够查出盗窟所在,用江湖道中一种软中硬的办法,请盗党只要给到案圆案,自己能脱身离开官家的势力,他们只管逃走,自己从此后绝不再出头。南明老人狄秋原认为欧阳昆只要能够不泄露盗党一切,事尚可为,遂谆谆嘱咐欧阳昆千万要慎重从事。欧阳昆得到了南明老人指示,回到福州家中。自己此次虽是决意这么办,可是毫无把握,说不定就许死在野人岛,落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千不该万不该,在当晚与家人诀别,酒后竟自跟连武功全没练过的儿子欧阳守谦说明了盗党的一切。儿子欧阳守谦天生来不是练武的材料,所以只念过六七年书早早地娶妻生子,欧阳昆倒也愿意,儿子安分守己地做一个商农,所以绝不传授他武功。在第二日起身到州衙禀明了州官,可是绝不说出自己迹缉盗魁的所在,请州官得任他便利行事。那时官家哪有一些理性?不管欧阳昆是否在官应役,完全按属下役吏严苛对待,怕他逃走,当堂把欧阳守谦传来,交班上看管,欧阳昆过七天不回来,就把他儿子收监入狱,欧阳昆只得含愤上路。欧阳昆此次连兵刃全没带,只暗中把家传的一件宝物百炼金蓑穿在里面。不料他走后的当晚,欧阳守谦不知利害地把盗魁匿迹野人岛泄露给班上人,连三更都没过,欧阳守谦跟班上两个听到守谦说话的快手全被杀。欧阳昆也没出福州境,就遭了毒手,头皮发辫全被割去,赶到尸身弄回来,欧阳家中只剩了一门老弱,那时欧阳子奇才只五六岁。他老祖母知道不赶紧离开福州,恐怕连这条后代全不能保全,赶紧把合伙的铺面让与了同伙人,带着历年积蓄逃岀了福州,来到四川天全县清水塘住了下来。可是这个仇要想报,只有指望子奇长大成人,还得投明师学就一身本领,谈何容易?赶到后来,欧阳子奇长大,性情倒是慷慨好义,只是不善求人生计,虽也练了些年武功,没有什么惊人之处。老祖母是个识大体的人,知道告诉他不过早早送了他的命,绝了欧阳门中的后代,反不如隐忍下去,遂嘱咐儿媳不许泄露当日的事。老祖母直到临危,欲言又止,终没肯说。还是欧阳子奇的母亲去世时才告诉了欧阳子奇,可是牢牢嘱咐他要谨慎访查,这人的姓名谁不知道,可是当年那种惊人事迹,江湖上没有不知道的,将来只要你学得惊人本领,此人如在人间,访他容易。欧阳子奇才知道祖父和父亲全遭人杀害,尤其是祖父死得更惨,这件事遂存在心中。

  哪知自己一生遭逢不幸,流落江湖,万想不到竟会在此发现廿年前的惊人惨迹。可是自己知道稍露声色就有杀身之祸,师父正走过来,痛骂一般被处置的恶人,自己只有从旁赞扬着。南海苍龙邱彤把新带进来这个包裹放到西墙石墙上的空格中,也从身边取出一面木牌放到一处。这才带着欧阳子奇从里边出来,把石洞门照样地封锁,带着欧阳子奇走到前在,绝不再提一字。因为野人岛中所归化的这般野人,他们是笃信神鬼,南海苍龙邱彤设备这种地方,只对这般野人说,“这是汉人所奉祀的一种最灵感之神。”绝不许苗人来窥视,只要不遵他嘱咐,亲自向石洞里面窥查,定降灾祸。这般苗人经过若干年的工夫,就没有一个敢往里面偷看查着的。

  在带着欧阳子奇往石洞去的第三夜,这怪叟的大弟子谭晓非、二弟子于子义,全在岛中,时候已经到了三更,欧阳子奇等全睡下了,忽然邱彤把这师兄弟三人全呼唤起来,到他所住的屋中。欧阳子奇见师父这里早已设摆好了香案,一切供品,居列得齐齐整整。邱彤向欧阳子奇道:“你入我门墙,虽行过拜师之礼,可是我的秘密到三日前才算叫你知道。你可知道在江湖中做这种替天行道的事,已经二十余年,没有败露过,就仗着我的门规严厉。你既然做了我的弟子,自然也要继承我的衣钵,行我之志。你要在祖师前重行宣誓,在我门中也要效一番力。从今夜起,不论何年何月以至于一身消灭之时,我们的行为不得向我师徒以外的人道及只字。这是必须严厉遵守,倘若是对于我们中的戒条存轻视之心,口头不慎,泄露出去一点风声,那也就是你自趋灭亡之时。”说话间,南海苍龙邱彤上香行礼,谭晓非、于子义也全参拜过祖师,欧阳子奇到了这时候,哪敢不俯首听命?也照例地参拜过。邱彤又宣布了本门中的十二条戒规,所应当遵守的,一一叫欧阳子奇牢牢谨记,不止于谨记,还得切实奉行。欧阳子奇在祖师前宣过誓,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也绝不敢泄露本门中的一切行为。这样重行拜过祖师,领受戒条之后,更令这师兄弟三人互相地在祖师前宣誓,誓同生死,急难相救,祸福相共。这些仪式行过之后,南海苍龙邱彤取上一件东西来,形如一份字柬帖,可不是纸制,是用熟革制成,又柔软又坚固,上面有这南海苍龙邱彤亲自写的姓名,钤记。告诉欧阳子奇这名叫金盟柬,也是本门中最重要的一种信物,除了我们师徒四人之外,只有你大师兄谭晓非他在内地收录了三个弟子,手下各有一般亲信人物,专为的踩探一切事情,只要我们想对付某一个人,先行由你大师兄谭晓非负责侦查此人的一切。若是有本领的人,他功夫深浅,所隶属的派别,所学的本领,最擅长的武功,是拳功是器械,是暗器,他手下全有什么人物,平时他起居动作的情形,全要侦查得清清楚楚,回到野人岛报告明白之后,领取金盟柬。凡是领受这金盟柬的人,也就是出去动手的人,只凭这件东西无论是到什么地方全可以呼应,本门中所交往的同道们,会尽全力协助。不过所图谋的事,只有领取金盟柬的人知道。即或本身遭到意外,宁可连性命不能安全,也要保守着本门中的誓言,对于所图谋的事,不得泄露一字。领取金盟柬之后,倘若有怕死贪生、徇情卖放等的情形,那就是甘心背叛本门的门规,立时处死,绝不宽贷。欧阳子奇一一地答应着,把师父所交派的话牢牢谨记。行过礼之后,南海苍龙邱彤令这师兄弟三人散去。

  自此以后,欧阳子奇也算是师门中动刀的人,不时地被派出去办理这种替天行道,杀赃官,除恶霸,劫富济贫等的事情。一晃就是三年多的光景,这种行为,虽则是绝没有害良善,但是只欧阳子奇一人手中三年的工夫,就是十一条命案,若以两位师兄所办的事,不下数十人,全算死在这金盟柬下。欧阳子奇未免朝夕不安,认为这样做下去,早晚终有犯案的时候,因为师父南海苍龙邱彤这种行为,实有些过分残忍,视人命如草芥。自己认为一个人一生背着这么多的血案,不会没有暴发之日,欧阳子奇安心想着要撤步抽身,但是实没有那么大勇气。因为平时所看到师父那种厉害的手段,只要自己露出有时要逃岀他手去之意,恐怕非要毁在他手里不可。

  这年就在一个深秋时,师兄于子义领受金盟柬,到福府地面去办治一个现任的都督,事情是办得不算不顺手,把这都督刺杀后,更把他历年所有的赃款,金珠细软等全都得了来,叫师父南海苍龙十分高兴。在九月九这天,重阳节的时候,在野人岛内预备极丰盛的酒筵,为二师兄于子义庆功。所有这野人岛管辖下的野人,也全得着特赏,野人岛内这一夜真是狂欢。哪知道在四更左右,全在饮酒过度,多半地沉醉如泥、酣睡不醒下,被官府水营攻进野人岛。其中更有几个武林中能手,是专为对付南海苍龙师徒四人而来,一动手就把整个的野人岛占据。这般武林能手安心是预备捉拿南海苍龙邱彤和谭晓非、于子义、欧阳子奇。事出仓促,毫未提防,师徒四人虽然各有一身本领,可是全是饮酒过量,弄个全数被擒。这所来的水师营官兵,他们只在捜索野人岛的野人。可是这般官家所请出来的能手,单独地只为办邱彤这一案。把他师徒擒获之后,要搜查赃物。

  天还没亮,不过五更左右,欧阳竟自遇到了意外的救星。办案的是福州捕头,花刀邱志强。此人当年也曾落魄江湖,流落异乡,找到欧阳子奇登门求助,欧阳子奇那时是有求必应,从来没有叫走江湖练武的失望而去,对于邱志强款待了十几天,又厚赠了川资,打发他走的。欧阳子奇当年那种慷慨好客之情,也就是他败家之由。可是世上事,是因果循环,丝毫不爽,欧阳子奇虽然那么败了家,可也救了他后半世。焉想到这邱志强竟辗转到了福建地面,投身公门中,当了一名捕快,职司捕盗拿匪。邱志强既然功夫不错,心思更细,只二三年的工夫,老捕头辞职官州,竟把他补了正名,他遂当了捕头,很办了些大案子,澎澎地连了邻省都知道,有这么位捕头花刀邱志强。此番苗山怪叟南海苍龙邱彤案情犯了,官家已经暗中经过几个月的踩探,竟把他这种秘密的行为探查了个清清白白,入野人岛捕拿南海苍龙邱彤归案,知道这是一个来无踪去无影的飞贼巨盗,所以力用得很足,公门中能手就有七八名,这一案可是由福州官吏的走动,所以由捕头邱志强领袖攻入野人岛。

  欧阳子奇被获遭擒之下,遇到了邱志强手中,焉能袖手旁观,把他送入官家,受那一刀之苦?好在剿办野人岛,虽则已然得手,因为荒边地方大,还得仔细搜索羽党,防备里面还有大队的野人。这邱志强所带手底下两个徒弟,赵天福、石天端悄悄地把欧阳子奇提到一间石屋中,叫自己徒弟把守着门外。邱志强到屋中,向欧阳子奇一招呼,问他为什么竟自流落绿林中,做这种犯法的事?因案情过重,倘若是解到福州去,绝不会逃得活命了。欧阳子奇在希望毫无之下,忽然遇到了这个救星,自己绝不作欺人之语,把个人家产尽绝,流落异乡,遇上了这苗山怪叟把自己救了,带进了野人岛,遂拜在他门下为徒,以及先前绝不知道他是绿林巨盗,后来这苗山怪叟才对自己说了真情实话。不过自己已然做了他徒弟,更知道再想逃出他手去,那算妄想了,只好跟随他们屡次作案。现在被获遭擒,只求一死。这位捕头邱志强向欧阳子奇道:“你也是好人家的子弟,当初一步走差,已经陷身在绿林道中,那不是你自己的心意。无可如何,如今已经把苗山怪叟捕获归案,你只要能够痛改前非,个人应该顾念到个人的身家清白,并且我还记得欧阳老太太是个慈善人,她老人家虽然去世,你是一个很能尽孝心的人,无论如何也应该立时洗手,叫老太太死去在天之灵也安心了。”欧阳子奇道:“邱师傅我还说什么?我的头就要离开了身体,我这算前世造下孽,今生得这种惨报。”邱志强道:“现在我还有同来的弟兄,以后官兵耳目众多,只要等到从这野人岛一起解,欧阳老哥你的命就没有了。现在还来得及,我放你脱身逃走,你可不许再在这一带停留,远走高飞,连江南全不许停留下去,最好是往北五省去。个人既有一身本领,忍耐一时,稍有机缘也能发达。当年老兄你对我有救命之恩,现在我若亲手把你送到牢狱中,我还有什么脸见江湖道中朋友们?我也可成了忘恩负义小人之流了。现在我放你逃走,你手底下的兵刃暗器万不可少,全在什么地方快快告诉我。”欧阳子奇见邱志强实在是安心救自己的性命,遂把自己存放兵刃暗器和个人身边的一点积蓄放置的地方,告诉了邱志强。邱志强亲自去给他取来,这就叫阴错阳差,兵刃暗器全对,只有一个包裹算是拿错了。他和师兄谭晓非、于子义住在一个屋中,邱志强竟把谭晓非的包裹给他拿来,仓促间欧阳子奇也顾不得看,竟自背在身上。邱志强遂令两个徒弟赵天福、石天瑞借着搜寻敌人为名,从野人岛的西边一处险要的水口子,用船把欧阳子奇带了出去。邱志强另驾着一只船也跟随岀来,野人岛外虽则有许多水师营的官船在这里把守着,可是捕头邱志强此时实有权力,出入没有敢阻挡他,欧阳子奇竟自安然逃出野人岛。赵天福、石天瑞直把他送到五六里外一处港湾,放欧阳子奇上岸逃走。这种绝处逢生,实在是难得,欧阳子奇遂赶紧地离开边荒一带,刻不停留,尽拣那人迹不到的荒山绝岭旷野荒郊,往北逃下来。

  可是他赶到一查点身上所背的包裹,这才知道弄错了。包裹是师兄谭晓非之物,里面倒是有不少的金珠细软,足够自己后半世的过活。包裹紧下面另一个包儿很重,打开看时,欧阳子奇惊得一身冷汗,口叫着:“天啊!难道世上真会有这种事么?这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自己一边自言自语地叨念着,把包袱最下层的一件紫金蓑衣提起来,反复看了看,不住叹息着,竟把这件紫金蓑衣摆在地上,朝着这件蓑衣,连着叩了四个头,更祝告着道:“祖父在天之灵有知,也可以安慰了,焉想到数十年后,竟叫你孙儿发现了杀害你的仇人,紫金蓑衣仍然落到我欧阳后代手中。祖父你阴灵护佑,孙儿从此要痛改前非,要立一番正大的事业,纵然没有那样福命,孙儿就是冻死饿死也绝不再走入歧途。”欧阳子奇祝告完了之后,把这件紫金蓑衣拿起,自己看着也是爱不释手,因为这件东西制造得十分纤巧,又柔软又坚固,随手折叠,只比平常绸布的衣裳略为硬些。欧阳子奇把它放在地上,把腿绷上,把手叉子拔下来,用足了力,向这件紫金蓑衣猛砍去,手叉子剁在上面,只有起了一溜火星子,把紫金蓑衣拿起再看时,不止于没有刃伤,并且连一点刀划的痕迹全没有。欧阳子奇欣幸万分,赶紧把外面衣服脱下来,把紫金蓑衣穿在里面,虽则乍一穿上觉得有些笨重,但是绝不妨碍着动作。心想:“这件东西放在练武的身上,尤其是走江湖的人能够得到极大的益处。个人有这身刀枪不入的紫金蓑衣,有什么强敌也敢应付了。何况我现在唯一的对头,也就得说是我恩师南海渔人,和这由师兄变为仇人的谭晓非,不过他们全落在了官人的手内,案情重大,是否能逃得活命,尚不可知,我还有什么可怕之处?”

  欧阳子奇先前逃出野人岛,那时并不是自己的意思,完全是曾受自己厚恩的花刀邱志强逼迫着离开的。个人心里还嘀咕着个人怕死贪生,不念师门的恩义和同堂学艺之情,怕死惜命。万一师父、师兄只一逃出官家之手,也就是自己送命的时候。赶到一发现包裹内的紫金蓑衣,欧阳子奇真是自一块石头落地,认为:“自己若是这么离开天南一带,也算是大仁大义了。不问可知,祖父在世时,也是一个武林中的能手,更有紫金蓑衣护身,未免有得罪江湖道上人的时候。可是后来祖父听说是投到广西省总督那里当了差,很得总督的信任。可是那时个人年岁太小,还不能记事,父亲下世又早,直到后来听到祖母告诉自己,祖父在外任上被人杀害,连祖传的一件紫金蓑衣也被人盗走,并且还落个尸体不全。那时家乡中绝没有知道祖父是那样死法的,因为祖母主张着不准把我祖父惨死的真情实况说与亲戚朋友,恐怕人家背后指点欧阳家中定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落个死后连尸首全落不整,因此事情渐渐地全忘掉。尤其是祖母去世之后,更没人提起了。哪又料到事情隔了三十多年,竟会仍然发现出来,紫金蓑衣更落到我欧阳子奇的手内,这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更可以警戒人作恶的虽则能侥幸一时,终归是难逃报应。谁又能想到我祖父竟自死在了自己孙儿师父、师兄的手内?如今好了,野人岛只我身逃出来。现在我听天由命,他们遭了报应,官家按律处治了他们,我也不必再下井投石,替官家作刽子手,我更犯不上落个忘恩背叛之名。不过师父、师兄若是真个还能逃出法网,我欧阳子奇倒要拍拍良心自问,既然已知道惨杀祖父的主使人和动手人,我再置之不问,我欧阳子奇可就枉为男儿汉了,我那时可要为祖父报仇雪恨,苗山怪叟跟谭晓非绝不能再叫他们逃出手。”这欧阳子奇打定了这种主意,可是眼前他还得顾忌着个人也是漏网脱逃的犯人,师父、师兄要是落个身首异处,个人早晚恐怕也难逃开那一刀。我还是趁早远走高飞,先不能管他们生死存亡,我找个安全的地方,忍耐一时,做些小本经营,把这风声避过去,将来再想创一些事业的办法。这欧阳子奇遂连夜地离开边荒一带,乔装改扮,假作贩货的商人,好在身边还有些珍贵的珠宝,一路变卖着遂来到大河以北。

  欧阳子奇虽然是跟着苗山怪叟邱彤在野人岛数年的工夫,也曾被派赴各处办理门户中事,可是对于经商做买卖以致以武功本领寻求事业,他处处是外行,做了几次买卖,连着折了几次本。这就因为他出身富贵之家,对于生计丝毫不懂,欧阳子奇负气投奔关外,自己连身边的一点积蓄已经用去了一半,来日方长,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转天南,个人必须早早地打定主意,再若因循下去,可就对不起自己了。欧阳子奇遂投身在矿山中,这次就算对了。

  他一入矿山,自己安心要从这矿山里面找岀将来个人立身的事业来,免得总是寄人篱下,没有发展。这座矿山本是关东五省有名的地方,就是千金寨。个人领率着矿工们昼夜辛勤,不辞劳苦,欧阳子奇深得矿山矿主的赏识,渐渐地把他提拔得掌了大权。一晃七八年的工夫,这千金寨的矿山,竟完全到了欧阳子奇的手中,欧阳子奇一手经营起来。他到这时跟当年判若两人了,练达人情,精明干练,走遍了关东三省,到处全是他的朋友。欧阳子奇威名已著,财产日丰,自己因为离开天南已经这么些年,当年的事,早在消灭中,任何人也不会再提起,自己不赶紧重回故土等什么?好在像他所得这座矿山,已经成了固定的事业,只要是按着规矩去做,每年全能够剩下若干银两,是一个不败的江山。欧阳子奇把矿山上的事,托付了一番,自己在千金寨已经成家立业,个人打算到故乡把当年一手所卖出去的产业和被人诓骗去的,要完全弄回,重整门庭,也叫乡里的父老们看一看,我欧阳子奇是否是个有志气的人。

  他带着家眷回到沧澜江畔,再来到故里,欧阳子奇几乎一个人不认识了。他离家差不多总有三十几年,所有当年常一处吃喝玩乐的朋友们,在自己走后,有的自趋下流,有的铤而走险,死的死,亡的亡,有那年岁略大的,到今日自己回来谁还认得?欧阳子奇看到这种沧桑小劫,短短三十年间,就变成这样,自己不禁把当时那种不平之念,完全消灭。只是认头地把产业加倍花钱买回,宅子也重行翻盖起来。欧阳子奇这一衣锦还乡,虽然没有做了官,成了大名,但是发财还家,也算是男儿扬眉吐气之时。这一来老街旧邻全巴结着上门和欧阳子奇论交情。欧阳子奇看到这种情形,越发寒心,这就叫贫居闹市有钢钩钩不住至亲骨肉,富住深山有木棒打不断无义的朋友。这种世态炎凉,人情如纸,敬富欺贫,叫自己回想当年,离开故土时,更是痛心欲死。欧阳子奇经过了这些年的磨难,看到了人情的冷暖,对于这个故乡,反觉得待下去无味。自己认为一般以邻里长者自居,衣冠楚楚,道貌岸然,满口中仁义道德,一派的假仁假义,居心险诈,反不若屠沽市侩之流,反倒有些真肝胆。自己在千金寨矿山,虽则也遇到些个绳梁不法之徒,可是还是有血性的勇气,而则自己更有自己的心事。这些年来,竟风闻着苗山怪叟南海苍龙邱彤跟师兄谭晓非、于子义等野人岛落网之后,生死不明。据说是依旧从官家手内逃得活命,可是因为他的案情过重,主办那一案的官家,暗中作了手脚,竟用别的人顶替他们伏法,消灭了这一案。不过江湖道中可没见着这师徒三人的踪迹,这种传言,也许不确。因为这种事,如果风声真个泄露出来,关系着好几位封疆大吏二品大员的前程和性命。也许这件事是真,他师徒相率逃亡海外。自己对于这件事情终不能释怀,倒也惦着查他个水落石出,不过事情是无从着手。个人想着索性离开故土,在千金寨立住了坚固不拔的根基,并且关东三省是江湖道上人最多之地,耳目也灵,个人也深为惦着,能够为当年屈死的祖父复仇,并且也得防备着他师徒果然不死,对自己也未必肯甘心。欧阳子奇打定了这种主意之后,把家里安置一番,找了一个远门亲戚叫他替自己看守门户,照应祖宗的庐墓。欧阳子奇仍然回转千金寨经营矿山,不再作回乡之念。

  这一晃就是六七年的光景,欧阳子奇的夫人已然生了孝仁、孝义这两个孩子。欧阳子奇在饱经忧患之后,千金寨这一立起势力来,成家立业,总算是补偿了当年间受尽的奔波之苦。这千金寨的矿山,整理像铁筒一般,个人定了矿山的管理规矩,矿工们在工作之余,全要下场子操练功夫,所以千金寨矿山的矿工,只要入矿山工作三年之后,全是很好的一身功夫。欧阳子奇以矿主的身份,矿工们更遵从他作老师,这一来在管理矿上有极大的利益。凡是在关外道上的男儿,没有一个老头懦弱,但是唯独在千金寨这个矿山做工,紧守矿的规矩不敢稍差一步,并且一个个锻炼得身体强健,对于操作上也显得格外工作迅速,矿山的出生日益增加,每一个矿工全能有极好的积蓄。他手底下领率着二百多名男壮兄弟。这千金寨名震关外三省,矿主欧阳子奇也算立起“万儿”来。不过这矿工管理得可十分紧严,矿工们出入全有一定的时候,外人和矿山上除有极近的渊源,休想入矿山一步,这一来却免去了多少是非。

  在这年正是秋高鸟肥之时,欧阳子奇在这矿山上养有数十匹良马,因为正到了行围打猎的时候,欧阳子奇带着手下几个得力的弟兄,领他们出去行围打猎。他们这一岀去,有时尚进山去,就许三两天才能回来。在欧阳子奇出去行猎的第二日就没回寨。忽然在山下头道栅门那里有人来找矿主,守栅门的因为从来没见过这人,问他是做什么,他说是和矿主多年老友,已经十几年没见了。欧阳子奇来在千金寨经营矿山,把当初的名字已变了,仍然是复姓欧阳,单名一个“谦”字。本来当年远去关东,那时江南的案情未消,自己恐怕说出真名实姓来,虽则远走关外,不怕什么,但是被官家牵缠上,就是麻烦,所以把真名隐去,连家乡籍贯也完全改变。他来到关东之后,除了当地交的朋友,从来就没有亲戚朋友,都是族人来找他。此时这人来矿山访他,守矿山头道栅门的对于矿主所交的人,全认识,见这人面生可疑,并且来人不住地问这矿主欧阳谦他的大名可是子奇,是不是江南人。守矿山栅门的越见他这么问越加疑心,反倒尽力地盘问他。可是此人所说的姓名来源,毫不着边际,分明听着也带着江南的口音,可是他偏说是大河以北人。这守栅门的遂告诉他,矿主恐怕一时还不能回来,已经到盛京访友去了,有什么事只管留下话。这人只说是改日再来,临走时对于矿山的道路似乎十分注意。

  此人走后的当晚,欧阳子奇已然打猎回来,此次是饱载而归。守栅门的把来人寻找的事,向欧阳子奇报告一番。欧阳子奇听到弟兄们这一说不禁愕然,对于弟兄们应付得法,十分夸奖了一番。因为来人只说出姓王,没说出别的。欧阳子奇又问了问来人的相貌和穿着打扮,嘱咐管栅门的弟兄,对于此人再来时说仍然并没回来。可是不要叫他走,把他请到矿山,让到矿山的前柜,叫他和管理前山的把头朱元胜相见。弟兄们答应着。

  欧阳子奇回转矿山后柜,自己认为此人来得十分可疑:“难道他们真个未死,依然健在?居然找到关东,我倒不得不好好地应付他们一番了。”欧阳子奇从这日起,暗中自己可留了心,昼夜盘查矿山前后,对于附近所有来往的人全十分注意。

  这天在太阳已经落下去的时候,自己正从前山转过来。没走寨门,从岭头翻过来,这一带平常人绝不能出入,必须有轻身纵跃的功夫,并且岭头上昼夜有人把守,为是提防着不法的矿工窃盗私逃。欧阳子奇从岭头这一转过来,眼中望到靠山岭下边正有一人隐隐藏藏,直奔寨门这边转过来。欧阳子奇一见注了意,自己也把身形掩蔽住,暗中监视他,仔细打量这人,上下虽隔有数十丈,约略地也可以看出此人年约五旬左右。他到了寨门附近,身形停住不往前走,却往这岭头一带仔细端详,他这一抬头、一仰脸,欧阳子奇不由几乎失声,此人分明是野人岛苗山怪叟南海苍龙门下二弟子于子义,虽则多年没见,他的面貌总还认得。欧阳子奇暗道:“照这种情形看来,他远到关东来找寻我,定是不怀好意。当年南海苍龙的门下,赐金盟柬上面有极重的誓言。我逃出了野人岛,分明是背叛师门,可是他们哪又知道我欧阳子奇尚怀着满怀冤愤,他们就是杀我祖父的仇人。这紫金蓑衣也是南海苍龙门下唯一的宝物,分明知道落到我手中,他们既然没死,绝不肯甘心。我若要见着他,我这千金寨算是不能立足了,我得好好地打算一下。”欧阳子奇隐身在岭头没敢动,等了半晌,只见那于子义在寨门一带向东转了一周,因为寨门已闭,他也没叩门,竟自走去。

  欧阳子奇赶紧回到矿山后面,自己暗自盘算:“这件事该如何应付?我在这矿山不能长久地隐藏,何况我已是闯出‘万儿’的人,就是此人来历不明,我也应该见他。关东三省只要充一条好汉的,就要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我若尽自推托,叫弟兄们也要疑心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或疑心我是惧人不敢相见。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我和他虽是同门师兄弟,但是我祖父总算死在他们手中,他就是仇人,我不下毒手等什么?”欧阳子奇打定了这种主意,对于矿山的弟兄们传出一道紧急的命令,只说是有人想破坏千金寨矿山,要加紧防备起来。尤其是夜间须要提防着来人,有高来高去的本领,除了栅门以外,别处也一样能闯入。夜间要多派巡山的弟兄,放暗卡子,把守入山的几条要道。欧阳子奇更亲自指点了一番,他们照自己所指示的去布置,所有守卫前山的弟兄,奉到班长的命令,全都加紧盘查,守护丝毫不敢放松。欧阳子奇却暗自预备每天到了夜间,起更之后,自己结束好了,配好了六刃暗器,在前山岭头一带亲自盘查。一连就是六天的工夫,丝毫没有动静。欧阳子奇不敢歇心,仍然是白天睡觉,夜间盘查防守。

  直到第七日的夜间,在二更左右,欧阳子奇来到前山栅门以东,从岭头一带翻过来,扑到头道栅门的东边山顶子上隐住身躯,往山道一带瞭望着。这次算是预备着了,欧阳子奇竟发现头道卡子外有了夜行人的暗迹,此人的身法很快,纵跃起落,轻巧异常,他没从栅门那里西边的山岭下往上翻。欧阳子奇早已注定了来人,自己从东边岭头翻到小道上,再猱升到西边岭头,借着上面的树木,隐蔽身形。果然那于子义竟自施展开一身小巧的功夫,眨眼间已经到了岭头。欧阳子奇见他已然跃上岭来,索性把身形闪避开,见他顺着岭头一直从后扑过来,欧阳子奇心说:“你好大的胆量,我要叫你闯进千金寨,我欧阳子奇就算栽给你们了。”容得他从里一纵身时,欧阳子奇从背后猛扑过来,身形蹿到他背后,双推掌向于子义背上就打。欧阳子奇这一掌到,那于子义猛然从右往后一翻身,横着探掌往欧阳子奇的右臂上便劫,一伸手就用的是南海苍龙门下所传的三十六式卸骨法。欧阳子奇双掌击空,猛然往下一沉,往左一带双臂,身随掌走,一腾身就蹿出三丈多远来。那于子义他竟跟踪而进,猛往上一扑。欧阳子奇是安心不和他作正对面,仗着自己这一带道路熟,所有峰岭的形势了如指掌,身形一纵岀来,尽拾那能够隐蔽身躯之地,欧阳子奇一连三个纵身,竟自扑奔了偏北边的一带,贴近了他这矿山边山悬崖峭壁间。欧阳子奇逃上一个最险峻的岭头,故意地脚下微微一停,那于子义从后面已猛扑过来。于子义身形向下一落,猛然一掌探出,向欧阳子奇背上便击。欧阳子奇容他这一掌打出来,自己觉得他这掌力的劲风已到,从左一晃身,把他这一掌闪开,自己的身形可从右往左转过一半来,左掌从外一探,骈双指龙戏珠向于子义的两眼上便戳。于子义一掌劈空,欧阳子奇斜探着身子,双指已到。于子义一回头,已然把欧阳子奇的二指避开,身形从下一矮,从左往右一晃身,身躯是塌着地面翻回来,随着双臂向外一抖,奔欧阳子奇的肋上便打。可是欧阳子奇一甩右肩头,脚下用力,腾身纵起。这次却不往后纵,反往高处拔,身躯远腾起有一丈多远,往下一落,只出在四五尺远。这于子义哪还容欧阳子奇身形落稳?他本是矮着身躯,猛然纵起一长身,双臂往前一抖,一个“虎扑”式,竟自向欧阳子奇的背后扑来。哪知欧阳子奇落脚后已经到了一个最险峻的悬崖口,身躯一落,于子义他是跟踪而进,扑过来得非常疾,身到掌发,往欧阳子奇的身后一落,双掌齐出,想要把欧阳子奇打出去。可是欧阳子奇已预备好了,容他掌风打到背后,欧阳子奇双臂复往起一抖,身躯往上一抖,却用“鹞子翻天”,身躯反往后倒栽下去。那于子义双掌扑空,脚下可收不住势,已到了悬崖边,眼中看到身临这种险峻的地方,猛往回一收势。欧阳子奇这时身躯已往下落,脚尖才站到岩石上,随着往前一耸身,向于子义的背上猛扑。于子义原本自己的势子全收势不住,欧阳子奇背后这一掌到,他左右是无法闪避,只有破出性命去,反一飘身,竟自悬崖上纵下去。欧阳子奇虽则双掌扑空,但是自己知道眼前的形势,发出的力量可收得住,那于子义此次纵下悬崖,他正是为要保全个人的性命,虽则面临险峻,他这么翻下来,完全用的是自己的力量,仗着一身轻身小巧的功夫,手足上稍微地抓着一点,踩着一点,即可稍缓下坠之势。他竟从这种悬崖峭壁间倏起倏落,从数十丈高翻下去,只是翻到离着下面一段山顶,还有二十余丈,可是下面黑暗了。因为翻下去的势子过疾,一个手底下没有抓牢,身躯竟从十余丈高掉了下去。于子义任凭功夫多么精纯,感到身躯从一片山头上一落,摔在了下面,晕厥过去。在悬崖顶子上的欧阳子奇,将身向下察看,可是他这位师兄的生死,也无法立时判明。

  欧阳子奇赶紧翻回,来到了前山大栅上,召集守山的头目,叫他们赶紧率领得力的弟兄把几处要紧的地方完全把守住了。更派四名弟兄从前山头出去,绕到东高悬崖峭壁下,看看那里有一个受伤人没有?弟兄答应着,赶紧分头去照办。欧阳子奇五更左右,派出去察看东悬崖峭壁下并不见受伤人的踪迹,欧阳子奇已然知道于子义逃走。自己认为:“隐患未除,这千金寨绝不能再待下去。最怕的谭晓非,他再若前来,或者是南海苍龙邱彤他若是没死,找到千金寨来,我岂能是他们的对手?”自己打定主意,要赶紧离开千金寨。

  天亮之后,把一个共患难的弟兄陈维贤招呼到自己歇息静室中,欧阳子奇慨然向陈维贤说道:“二弟,你我在千金寨共事以来,承蒙你费尽了心机,把这矿山整理起来。虽说是有我的人力财力,但是若没有贤弟你帮着我,哪会有今日这样成就?好在我欧阳谦平日对待弟兄们的情形,不敢说有什么好处,可以说是问心无愧。我欧阳谦绝不想一个人发财致富,我抱定了有饭大家吃的心愿,所以这些年来矿山虽有盈余,凡是在我这矿山上出力的人,也全能养家吧。现在我遭逢到意外事,因我旧日的仇家生心暗算。我不瞒贤弟你说,我从少年也是游荡江湖的朋友,难道现在有了这点基业,我就怕死贪生,畏刀避剑了么?可是抱定了冤家宜解不宜结,能容人处且容人,我暂时想躲他一躲。这矿山完全交给贤弟你替我掌管着。贤弟你尽你的能力去做,事业的好坏,我绝不过问。等我把家眷安置好了之后,不定三年五载,必要回来。我们弟兄有缘也许团聚下去。”这陈维贤听到矿主突如其来地要离开千金寨,陈维贤也是久走关东的朋友,认为其中必有隐情,也不细问,只拍着胸口向欧阳子奇说:“矿主,你是个精明干练、创事业的朋友,任凭你怎样吩咐,我怎样遵命,不论你多久回来,姓陈的有一颗血心还你。”欧阳子奇点点头道:“我们哥两个不用多说,咱们后会有期。”欧阳子奇暗含着交代完了之后,不动声色带着夫人韩氏和两个儿子孝仁、孝义离开了千金寨。欧阳子奇绝不在关东三省留恋,远走川边,在苍梧道勾漏山思乡岭上建筑了一片山庄。欧阳子奇闭门教子,不和江湖道上来往,他想起野人岛那件事:“师兄既然不肯甘心,将来难免和他们相遇。只要天假数年,容我欧阳子奇活下去,我把孝仁、孝义这两个孩子武功教成了,我个人也锻炼出一种绝技,足以克服他们。那时我何妨散绿林帖,传侠义柬,普请同道,把紫金蓑、金盟柬当众献出来。请求主持江湖正义的人来说公道话。当年我野人岛脱身逃走,是否应该?我要请示我祖父犯到哪一条江湖规诫,惨死在他师徒手内。我想江湖道中尚有正义在,我欧阳子奇绝不致落了欺师灭祖背叛门规之罪。”欧阳子奇打定了主意,遂在这思乡岭赤霞山庄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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