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仇深怨重　盗盟柬再入赤霞庄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转瞬间已经十余年的工夫，欧阳孝仁、孝义这哥两个经过自己尽力地教导，他们全练就了一身本领。不料那鬼见愁谭晓非居然访到赤霞庄，欧阳子奇虽则没见到了他，可是孝仁、孝义一说这种情形，欧阳子奇已经了然，是他师兄到了。此人尤其比较那位大师兄于子义厉害，此人足智多谋，手底下也特别辣。那件紫金蓑更分明是他收藏，自己和他势难两立。欧阳子奇因为在思乡岭赤霞庄住下来之后，颇受这一方乡邻的敬重，两个儿子更是十分可爱，长得全像临风玉树一般。欧阳子奇对于自己失身江湖的事情，始终不愿意叫儿子们知道了，任凭自己怎样非出本意，这个贼皮披上，就无法脱去。如今这鬼见愁谭晓非一到，欧阳子奇认为杀身之祸就在眼前，自己哪好再掩饰着当年的事，就在谭晓非二次入赤霞庄之后，欧阳子奇把当年经过，详详细细对两个儿子说了一番。

　　孝仁、孝义听得父亲说了这些事，不由得全气愤填胸。欧阳孝仁愤然说道：“爹爹，既然你老被屈含冤，当初入野人岛也非本意，一个人富贵穷通，那全是命运，父亲都不算栽跟头现眼。失身入绿林，后来野人岛事败，父亲逃了出来，固然是有背江湖道义。但是既然已发现他们是杀祖父的仇人，我们还有什么不能见人，不能把这些事公之于众？那谭晓非倘若再入我思乡岭，父亲也就不必再顾忌了，我们父子三人合力来对付他，难道还会不是他的敌手么？总然收拾不了他，那时何妨父亲出帖请一般朋友到场，叫那姓谭的前来，我们把当年的事全摆在武林同道面前，请大家评论是非。世上总有天理在，定有人来为我父子主持公道。我们有什么可怕？”欧阳子奇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爹爹的一身遭遇，只可说是冤怨缘。不过现在这谭晓非亲自来到赤霞庄，事情的结果如何，我实在不敢想了。敌人武功本领处处地全比我高着一头，这些年来，我何尝一日忘怀？孝仁、孝义，爹爹没打算躲一辈子，我这些年来也锻炼了两手功夫，等待你弟兄能够支撑得了门户，他不找我，我还去找他呢。如今他竟找到这里，也很好，我们拼着看吧。不过他足智多谋，这两日来，他到赤霞庄下手的情形，分明是对我知道得还不清楚。此人若放开手，我们恐怕不容易那么对付他！倘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到那时，你们不要忘了给祖父、父亲报仇。”欧阳孝仁恨声说道：“真若是应了父亲的话，我们哥两个绝不能跟他并立天地间。”欧阳子奇道：“话虽是这样讲，不过不能虑胜不虑败。现在到了我生死关头，我也要尽全力和他拼一下。据我所知，我这个师兄谭晓非找到思乡岭，他绝不是安心想把我的命要了。他所图谋的比性命还重，他就是惦着那金盟柬和我家传至宝紫金蓑，他是想把这两件东西得了去。那时或者也许要我的命，不叫我活在人间，免得泄露他们的机密。我也正好利用他这种贪心，倒可以从容应付了。你们只要肯听我的话，一切事不要擅自做主，不要看轻了敌人，我一人应付他实有些顾虑不到，只要你们听从爹爹的指示，在思乡岭赤霞庄还能够和他全力周旋一下。”欧阳孝仁、欧阳孝义答应着爹爹嘱咐，两人把书房里面收拾好了。欧阳子奇把山庄里最得力的两名手下家人一个叫鲁诚，一个叫金人虎，这两人全是欧阳子奇从矿山上带来的，两人身上全有很好的功夫，在矿山就担任着保护矿山、保全管束矿工，这两人全是十分忠诚，欧阳子奇待他们也不以奴仆看待。此时把他两人招呼到面前，嘱咐道：“现在的事，大约你们也知道了大致的情形，不过其中的细情不便向你们讲。入思乡岭赤霞庄的那个瞎子，他是乔装改扮的绿林人，现在他想不利我父子三人，我只有尽力对付他了。你两人分班昼夜守卫着思乡岭下，在要路口那里把守住了，有什么风吹草动，赶紧用口哨往上面警报。你们可不要随便地对付来人，所来的人绝不是你们力量所能应付。”鲁诚、金人虎答应着庄主的嘱咐，到思乡岭下去埋伏暗卡子，防备那谭晓非暗入思乡岭。

　　到了傍晚之后，欧阳子奇把这赤霞庄前后巡视了一遍，嘱咐欧阳孝仁、孝义两人在起更后，全到后面自己静室院内潜伏把守。又说：“此次是否仅他一人，还未可定。我今夜不能和他相见，你弟兄和他只用软磨的功夫，逼迫到不可开交时，再动手。他自居是你们老前辈，我不在面前，他绝不至下毒手。最后和他约定，三日内我定然亲自跟他清算旧债，你弟兄谨慎小心为要。”孝仁、孝义不敢多问。

　　两人结束好，来到后面，一相看形势，两人不敢在东西房的后坡潜伏，因为那里过于容易露了形迹，欧阳孝仁在东厢房的偏南头房山转角那里，把身形紧贴在黑暗处。欧阳孝义却在西房靠南边房山后一座小房上面，这里比厢房矮着五六尺，可是正靠着上房西间的窗户，相隔也就是三四尺远。孝仁、孝义埋伏好了，约莫等了有半个更次，这赤霞山庄静悄悄没有一点声息，孝仁、孝义遵着父亲的嘱咐，不敢妄动。等的工夫很大，三更已过，还没有动静，老庄主欧阳子奇却往前面去搜寻了一番，刚刚地翻回来。

　　欧阳孝仁实在因为潜伏的工夫太大，不能忍耐，往起一长身，想向爹爹问一声。可是欧阳子奇忽然在正房的后坡低声呵斥：“不要动。”欧阳孝仁赶紧伏下身去。隔了工夫不大，只见由前面屋顶上倏起倏落，飞扑进一个夜行人来，脚底下这份轻快，落到屋瓦上，丝毫没有声音。此人到了南边的前院，客厅的后房坡，他却往下一伏身。一个“老子坐洞”式，身躯斜着伏在一瓦垄上，远远望着这人一伏下身去，身形缩小得如同十几岁儿童，他往这院中四下里一打量之下，跟着挺身而起。此人好生大胆，他竟毫无顾忌地一飘身落在院中。这时，欧阳孝仁觉得头顶一阵风掠过，爹爹已经从正房后坡飞纵起，从厢房绕来，起落之间，已到了南倒座上，却往倒座的前坡伏身下去，监视着来人。此人落在院中，孝仁、孝义在暗中看着，他已经辨别出此人的相貌虽然正是那个假装瞎子的算命先生，孝仁、孝义不敢发动，因为父亲正在正面的房上监视着，并且知道这个谭晓非手底下十分厉害，要看看他研究做怎样的图谋。他在院当中略一停留，一点地，腾身纵起，蹿到了上房的门口。看他这种行为，虽则是带岀要暗中搜寻他所图谋之物，可是又有些怕宅中对付他之意。他竟自轻轻地把上房门拉开，把门一敞。欧阳孝仁、欧阳孝义这哥两个赶紧全往起一长身，因为这谭晓非夜入赤霞庄，他们不想再等待了。见那人把风门一开，挺身站在那里，向里面看。他已经看到屋中没有人，忽然发着一声冷笑道：“我专诚登门来拜望，怎么这位庄主竟丝毫没有香火之情，难道竟不认得我这个流落江湖的师兄了么？”他说了这个话，仍然站在那里不动。孝仁、孝义从暗地中挺身站起，可是欧阳子奇分明在倒座的后房坡看得真真切切，并不阻拦，欧阳孝仁认为爹爹分明暗示自己动手了，遂将手囊中摸了几粒铁莲子，纵一纵身，已经腾身跃上厢房的前坡，脚下一点瓦垄，喝声：“大胆匪徒，你往哪走？”一振腕子，把掌中铁莲子打出来。欧阳孝义那里也是不约而同，跟哥哥作同一的打算，竟也喝了一声：“打！”一支亮银钉向这谭晓非的肋上打去。这弟兄两人暗器发出，那谭晓非身形并没有转过来，依然是脸朝着正房的屋中，可是他双臂往起一抖，铁莲子、亮银钉全打到，他的身形拔起，双手抓住檐头，身形依然是背着下面风门。门框上叭叭地一阵响，铁莲子和亮银钉全打在风门和门框上。那谭晓非在手抓住檐头时，下身往上一翻，他竟自用双足的足尖往檐头下木椽子上一钩，上半身猛然一松手，全身倒着往下一翻，他足尖更往木椽子上一踹，身躯如同一只飞燕离巢，从房檐子下倒翻下来，竟退出二丈多远，往院当中一落。这手功夫就惊得孝仁、孝义瞠目结舌，此人的种种绝技到了这般火候，这弟兄两人哪会不知道绝非敌手？

　　不过在这种情形下，无论行或不行，也得和他招呼一下了。欧阳孝仁往前一纵身，到了厢房的前檐口，厉声呵斥道：“朋友，你是什么人，竟敢暗入赤霞庄，心怀恶念？究竟安着什么来意？趁早说明，少庄主可要动手了。”这时，谭晓非一转身，抬头向欧阳孝仁看了看，冷笑一声道：“后生小子也敢在老前辈面前这么张狂无礼，看起来没受过家规教导，还不快快地招呼你那管教你的人，和老前辈答话么？”欧阳孝义也纵身到厢房上面，厉声斥道：“大胆的匪徒，在小庄主面前敢这么口角轻狂，你是谁的老前辈？”从檐头上一纵身，飞扑下来抡剑就劈。这谭晓非此时仍然是赤手空拳，他竟不慌不忙，微一晃身，疾如飞隼，已经腾身而起，蹿上正房的檐头。欧阳孝义一剑劈空之下，自己颇觉难堪，可是这时谭晓非却在正房的檐头上一转身，向下呵斥道：“竖子不得无礼，你们可认识老夫么？”欧阳孝仁此时因为父亲不露面知道现在不便承认父亲和他是一门一派，遂带怒说道：“赤霞庄是安善良民，和你们这绿林道没有牵连，你趁早给我离开赤霞庄，万事皆休，只要你一生恶念，叫你在这赤霞庄休想逃得活命。”那谭晓非哈哈一笑道：“孩子们，老夫此来，和你父亲另有一场是非，不是你们能管的。老夫绝不愿意和你们这般小孩子牵缠，欧阳子奇现在何处？叫他前来和我做个了断，孩子们若敢这么无礼，可怨不得老夫手下无情。”欧阳孝义厉声说道：“从那天你假装瞽目先生入赤霞庄，我们早已看出你不是好人。我父亲思乡岭隐迹多年，从来不和江湖道人来往，有什么和你小庄主说话明，我们一样接着你的。还告诉你，在小庄主面前少要混充老前辈，你不过是做些损人利己、作恶江湖的一个绿林盗匪，小庄主们不会被你一片狂言大话就威胁住了。你敢这么牵缠，难道小庄主们就不能对付你么？”这欧阳孝义说话间向孝仁看了一眼，招呼了声：“哥哥，还不动手等什么？”欧阳孝义头一个一矮身，站起一纵，蹿上了正房的西边檐头，孝仁也偏着东边摸上屋顶。这小弟兄两个一左一右向这谭晓非猛攻过来，两口剑同时到。谭晓非一个“霸王卸甲”式，往后一缩身，口中却在喊着：“无知的孩子们，想和老夫动手，我打了孩子大人自会出来。”孝仁、孝义两人的剑递空了，跟踪而进，把剑招施展开，一左一右向谭晓非尽力进攻。可是这谭晓非就在屋面上施展开擒拿法，身形巧快，在这两口剑下，纵跃闪避，忽进忽退，倏起倏落，身形快似飘风，捷如电闪。孝仁、孝义这两口剑，功夫也不弱，只递不上手，尽是空招。在这房坡上面一动了手，就是十余个照面，这人不止是剑递不进去，谭晓非忽然把掌式一变，完全用擒拿法反来进击，夺取他们的兵刃，刁，拿，锁，扣，缩小绵软巧，这种身形施展开，孝仁、孝义这弟兄两个，哪会是他的对手？动手到二十余招，这欧阳孝义剑招正用了“织女穿梭”，向谭晓非的左肋刺过去。眼看着剑尖已然沾近他的左肋上，可是谭晓非的身形倏然微往右一晃，剑贴着他肋旁刺空，谭晓非的身形已然欺进来，右掌贴着孝义的右臂往前一穿，他的掌锋一转，竟被他的指尖扫在了右臂的三里穴上。这条右臂一麻，当啷地宝剑岀手，落在房坡上。孝义一拧身往外纵。孝仁这时一剑向谭晓非猛劈下来，谭晓非往旁一错步，喝声：“大胆冤家们，竟敢这么无礼，我看你们是不要命了！”这时，由南面倒座的后坡上又蹿上一人来，轻轻一纵，也落到院中，竟自招呼道：“师兄，后生晚辈，值不得我们动手，我们是来找欧阳子奇算账的，难道这就算完了么？”

　　欧阳孝仁此时见又来了敌人的帮手，只这一个谭晓非已经不能应付，这一来非得父亲露面不可，自己手底下剑招一紧，一连递了三招，忙往旁一撤身，飞纵到东厢房下，一转身，向谭晓非招呼：“朋友，你先住手，看你这种手底下功夫，绝不是江湖道上无能之辈。我们弟兄，不错，是后生晚辈，论哪一样儿，也比不了朋友你，不过你来赤霞庄这么搅扰，卖了江湖道的朋友们，做事应当光明磊落，请问你这样对付我们弟兄，究竟是何用意？请你说个明白。”这时，谭晓非和后赶到的这人，全站到一处，欧阳孝义把地上的剑也拾起。那谭晓非却向欧阳孝仁道：“你既然这么问我，我若不告诉你真实来意，也显得老前辈们欺负你这后生晚辈。我来赤霞庄是找的欧阳子奇，我们和他算不清的一本旧账，这几年来到处地访寻他，正为的清算我两家的旧账。如今业已查明他落在赤霞庄，你们弟兄两个出头这么阻挡，痴心妄想就能把我们阻挡回去？这件事不是你弟兄所能阻挡的。欧阳子奇和我们有同堂学艺之情，他竟在野人岛事败之时，不念师门教读之恩，不顾同堂学艺之情，竟自把我们卖在敌人手内，他自己置身事外，远走高飞。我们现在是办的本门正规的事，就是你们和他有父子之情，也不能替代他了结此事。我姓谭的不是发狂言大话，像你们弟兄这点本领，也不过白送性命。他手中现在有我门户中一件重要东西，必须由他亲自交还，更得说出退出门户之理。还有一件紫金蓑，那是我们恩师传下来防身御敌之宝，被他盗取逃出野人岛。这两件东西他不交还，我们岂能跟他善罢甘休？趁早说出欧阳子奇现在何处！他若尽自隐匿不见，可怨不得我们手底下无情，我一定要把赤霞庄化为灰烬。可是，欧阳子奇不露面，就让他逃到海角天涯，我们也要访寻他，今夜只令你们小弟兄出头和我们相见，他这种打算，完全算了。我谭晓非江湖上闯荡了四十年，尚还分得清恩怨二字，我岂能把你们两个无辜的后生晚辈毁在手下？趁早说出真情实话，欧阳子奇不和我们见面绝不罢手，你们还不好好对我讲？”这谭晓非声色俱厉向欧阳孝仁追问。欧阳孝仁毫不惊慌把宝剑交到右手倒提着，冷笑一声道：“这一说你和我父亲还是同门师兄弟，我们弟兄虽然年轻，你也不要把我们看作怕死贪生之辈。我父亲洗手江湖已经二十余年，他从来没提过过去在江湖道的行为。这些事你向我们弟兄追问，我们是一概不知。你既然以老前辈自居，叫我们弟兄看来行为太差，无论什么事，有天理人情在，没有讲不下去的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很爽快的办法。我父亲和你有什么牵缠？你们也正应该名正言顺地到赤霞庄和我父亲当面讲。你入赤霞庄，化装瞽目先生，这先失去了光明磊落的行为。我知道你已经三入赤霞庄，你并没报出真名实姓，我们弟兄焉能把你当做好人？我父亲出门访友尚没回来，你既然和我父亲有同门之谊，更不应该欺负我们这两个后生晚辈。至于你们所说的话是否实情，我还不敢相信。好在我父亲三日之内必可回来，有什么事你尽可和他清算。你要想把赤霞庄化为灰烬，尽管动手，我们弟兄绝不阻拦。”谭晓非哈哈一笑道：“欧阳子奇居然有这么两个儿子，他总算没白在江湖道上闯。很好，既然他三日内准可以回赤霞庄，现在我们若过分逼迫，也显得以大压小，以强压弱。你们告诉欧阳子奇，叫他第三日晚在赤霞庄等候我们，只告诉他，于子义、谭晓非要和他清清楚楚作个交代，休想再活下去。话已说明，从今夜起，第三日的晚间我们弟兄又到，我们暂时告辞了。”这谭晓非说罢，向那于子义说了声：“师弟，咱们叫他多活两夜。”两人立刻各自一耸身，飞登倒座的屋顶，纵跃如飞，眨眼间已失踪迹。

　　欧阳孝仁赶快向欧阳孝义说道：“二弟，你伤势如何？”这句话没落声，从正房坡后飞纵起一条黑影，往院当中一落，正是老庄主欧阳子奇，一语不发，到了孝义面前，伸手把他右腕子抓住，把这条右臂往起一抬，用左手往他臂下一穿，在三里穴、肩井穴轻轻地一捏，里面骨环响了一下，欧阳孝义疼得一哆嗦。老庄主已然放手，向这小弟兄两个说了声：“屋里讲话。”

　　老庄主带着两个儿子走进厅房。落座之后，向孝仁、孝义道：“很好，你们今夜应付得法，现在我已看明，于子义、谭晓非集合一处，安心来对付我一人。你们不要认为爹爹怕死贪生，不敢见他们。我有我的打算，到现在我尚不知苗山怪叟南海苍龙是否尚在人间。对于这件事，若是单独和他两人讲起来，未必能全盘了结，若是弄成不了之局，后患甚多。我要看清他们来路，要查明那个老怪物是否还在人世，我想要趁着这次的机会，惩罚他们一下，我要找出一位足以镇服他们的老前辈来，酒席筵前把这件事的真相说明。那时不怕他们再逞强梁。翻脸之后，再凭本领一拼生死存亡。”欧阳孝仁忙说道：“爹爹，这个假瞎子谭晓非手底下可是十分厉害，后来的那个尚没动手，可就是父亲所说的那个于子义？以父亲一人对付这两个扎手的人物，这太危险。父亲所说的办法，倒是不错，这件事总是请出人来，倒可以做个了断，也可以保全爹爹安全。”欧阳子奇叹息一声道：“冤孽牵缠，任凭落到什么结果，这是命里该当。现在我打算叫你到南海去一趟，因为我自己绝不能再离开赤霞庄了。大后天晚上他们说来必来，我自有应付之法。我再若不见面，恐怕事情就要弄得不可收拾，我们父子白栽在他手内。”欧阳孝仁道：“看今夜谭晓非、于子义的情形，他们分明怀着恶意而来，有跟父亲不两立之心。倘若三日之约一到，任凭父亲怎样拖延，他们要立时做个了断，只怕事情就不容缓手了！父亲虽然武功本领不至于惧怕他们，不过从来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父亲倘若吃了他们的亏，后悔已晚。依儿子看来还不如父亲暂时躲避一下，决定办法，再和他们相见不迟。”欧阳子奇微摇了摇头道：“孝仁，你不要担心，这场事不是平常江湖道上寻仇报复。我们是一个门户中牵缠的事，和我本门中没有关系的人不能伸手管，何况我自有说辞。你只按着我的话去办，到时候定能把这件事做个了断，不要认为我现在不肯和他们露面，这件事不是躲藏能够了结，你只照我的话去做，别的事不用你多管。可是你从思乡岭赤霞山庄这里起身，行迹上务必要严密些。除了我们父子三人之外，不要叫别人知道你的去处。”欧阳子奇亲自写了一封信交给欧阳孝仁，嘱咐他道：“从思乡岭这里起身，直奔西南，并没有出苍梧道的边境，靠着海边有一处地名叫九宫洲。这是靠海边上一个海湾子里面，只要船到那里，你只提说拜见南明老人，自有人接应你入九宫洲。南明老人所住的地方名叫抱璞山庄，老人如若没离开山庄就是你我父子之福。不过我知道南明老人已经隐居九宫洲二十余年，他轻易不离抱璞山庄，他已经是归隐的人了。可是人事不能预料，你这次去若是见不到南明老人，我们的事就另当别论，是祸是福由我一人来承当！”欧阳孝仁道：“这位南明老人究竟是如何人？他怎么就能管我们这场事？”欧阳子奇把面色一沉道：“不许你多问，南明老人的出身来历，你待将来自会知道。”欧阳孝仁把信藏入怀中迟疑地问道：“父亲，倘若南明老人他在家不肯见我又该如何？”欧阳子奇微摇了摇头道：“你是不通事故，要是这种情形，我也就不打发你去了！你到了九宫洲之后，只要说是思乡岭赤霞山庄去的人，他老人家只要在抱璞山庄，不会不见你。”说到这儿，欧阳子奇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此次倘若不能把南明老人请出来，那可真是我欧阳子奇的末日到了。”抬起头来向欧阳孝仁道：“趁着天色未明，正好下山，你快去吧。我盼你不要耽搁，最迟五天之内你要赶回思乡岭。倘若五天之内你不能回来，或者我们父子竟成永诀。”欧阳孝仁连连答应着，立刻收拾起身。

　　他离开思乡岭五更才过，自己遵着父亲的嘱咐一路上谨慎小心，隐匿着形迹。下了思乡岭之后，顺着南山麓边山一带紧走下来。等到天光大亮，已经走出六七里路来，在海边上雇了一只船直奔九宫洲。相隔百里左右，路上风势虽顺，可是波浪很大，计算起来就是走得极快了，一天的工夫至多走七八十里。欧阳孝仁是心急如焚，不过这可由不得他。走到黄昏之后，船家再不肯往前走了，船家遂把船停在白沙堡，欧阳孝仁的心意恨不得连夜赶下去，早早赶到九宫洲，船家却说得好：“客人，我们这航船好几个人生命财产全在这上，风浪这么大，倘若出了危险，我们身家性命就完全算断送了。到九宫洲还有三十多里的路程，风浪就是稳，也得走到半夜去。客人就是赶到了九宫洲，深更半夜你能够去找人么？何况客人你也说得明白，你老不是回家是访友，还不如天亮后早早开始，大约到中行时也就可以赶到了。”欧阳孝仁却赔着笑脸道：“管船的，我上船时没有和你细说，我此去九宫洲并不是访友，实在是因为我家中有病人，病势很危险，此去九宫洲是请一个很有本事的医生救病人的性命。倘若有误，岂不是一辈子的悔恨？管船的，你和伙计们商量商量，若能够连夜赶一程，我定要加倍地给船钱。”管船的一听点点头道：“原来有这么重要的事，客人少时碰碰运气，等月色上来，天气不变，风浪平静，叫伙计们辛苦些，连赶他半夜，能够早早把医生请过来，我们又何尝不愿意把病人救好了！”欧阳孝仁又说了许多好话，管船的答应了。

　　赶到在船上用过晚饭之后，明月东升，海边上照得十分清朗，管船的告诉欧阳孝仁，这是客人孝心感动，今晚月色明，风浪稳，可以赶他一程，水手们也歇息够了，立刻开船。这夜晚行船真是危险万分，好在这一般水手全是久于航船的熟手，他们倒不把黑夜行船放在心上，风帆扯起，仗着风势，水手们省了许多气力。走到三更左右已经差不多出来三十余里，管船的向船头上水手打着招呼，叫他们仔细注意着点，大约这一带已经离着九宫洲不远了。

　　又走出一里多地来，船头上水手回头向管船的招呼道：“管船的，你看看前面的海湾子，我们的船就得放进去了。因为这一带我们只来过一次，夜晚间看不真切。”水手刚说完这句，忽然咦了一声，向管船的招呼道：“船主，你看后面还有一只船，真有和咱们一样打算的，也要连夜赶了！”管船的回头看时，果然十几丈外，乘波涛滚滚中竟有一只小船比自己这只船还小得多。管船的也觉可疑，不过这一带近海边，平时是很安静，航船上轻易没有出事。管船的向水手们招呼道：“各走各的船，管他去，我们的船进前面海湾子，那正是奔九宫洲的小路。”这时，船还是走得很快，后面的那只小船此时竟自离得越近了。可是离着前面的海湾子只有十几丈远，管船的已收风篷把船走慢了。后面的船仍然冲波逐浪，紧赶下来。在江面上行船，本来是谁也碍不着谁的事，不过，船只连夜赶的是很少见。这时，后面的船越来越近，其实江面很宽，只要是稍微离开一个船头，绝无危险可言。哪知道后面这只船离着越近，看上他是不怀好意，他绝不往左右推舵，并且船头对着船尾，他的船稍偏一些，赶紧地把船头调正。欧阳孝仁这只船上掌舵的忙地高声喊道：“喂，后面的船，这是怎么的走法？无怨无分，你安的是什么心？打算把我们船撞翻了，毁了船你走得了么？”可是后面的船上并不答声，自己这里只好赶紧地躲避，往右一推舵，船头向左转，为是往江边这面贴，好可以把他的船让过去，免得立刻起了是非，毁了船只。

　　可是行船的时候，任凭你手底下多么利落，究竟不比陆地上骑马乘车操纵如意，总得有施展的时间。船只才能改变方向，这只船的船头虽然斜过来，但是后面的这只小船疾如箭驶，船头已经快和船尾的左半边撞上。在情势紧急之下，前哨的水手赶过两名来，这样情形，船家是生命财产所关，哪能不拼命？这位管船的早往一名水手的手中抢过一根竹竿来，后面的船已然欺到了，管船的用足了力量，用手中的竹竿向来船的船头猛点去。这一下若是点准了，因为船走得快，倒用不着多大力量，准能把他船头点得改变方向。可是在管船的竹竿往外一迟之间，从来船舵上黑影中，蹿过一人来，一抡手中的一柄木桨，竟把管船的竹竿捺得出手，飞起半空，落在水内。这时咔嚓一声，船已撞上。幸而另一名水手早作提防，虽是管船的竹竿被人磕飞，在自己船尾被撞之下，他手中的竹竿竟向来船的船左侧猛戳了一下。这一下虽则没把危险完全解救，可是已经把来船的力量减去了一半。若不然这船在已经互相撞击之下，他的船依然要往前疾驶，自己这边被撞的船，船尾一毁，木舵也被撞着，再被此船行的力量往前一涌，非得立时翻个儿不可。这一来，他的船微斜了斜，好在这边早已推舵，船身斜过数尺来，在被撞得忽上忽下左右晃动之间，后舱竟全进了水，离着江岸足有好几丈远，船是非沉不可。管船的和水手破口大骂。

　　此时这只船已经错过丈余远，这种动作，两边的船全在走着，离着前面的港湾子越近了。这只船在已然得手之下，听得舱外那里哈哈一声狂笑，跟着竟向这边呵斥道：“小子们，嘴上干净点，再敢信口骂人，可不怨二太爷们对不起，连你们一齐收拾了。”欧阳孝仁在船中一切情形看得明明白白，此时已看出，这分明是想对付自己，把自己翻入江中，不问可知，这是从赤霞庄跟踪下来的无疑了。船后哨已然往下倾斜，自己又不识水性，船沉下去，非落个同归于尽不可，愤火中烧之下，立刻从包裹内把剑抽出来，一边往外闯，一边口中喝骂道：“匪徒们！你们算得什么江湖道的朋友，安心对你小庄主有什么恶念，只管明着找我！用这种阴谋手段，我欧阳孝仁倒要见识见识你们狐群狗党！”口中喝骂着，一纵身蹿向舱门口，可是来船已经蹿出去两三丈远。欧阳孝仁在安心舍命一拼之下，哪还顾什么危险？一提丹田气，在船头上猛往前飞步疾驰，为是借着力量从船头一纵身，蹿到这匪船的船尾。

　　就在欧阳孝仁往前连闯过三步的光景，突然从港湾子里如飞地荡出一只快艇，突有人高声喝喊：“哪里来的江湖道，敢上我九宫洲附近任意扰乱？你也太轻视了小爷们。”这人发话声中，叭的一声响，一点寒星从他快艇下飞起，直奔匪船的船桅，好准的箭法，一支箭正把拴航帆的滑车子射断，船篷立刻轰隆一声猛落下来，船身可禁不住了，任凭你船只多么坚固，在这种风帆饱满之时，船篷猝然下落，船走得又疾，立刻船只被波浪所阻，和船篷下落震动之势，他这只船倒险些个弄个底朝天。就这样，船身灌满了水，船上的水手拼命抢救，算是没把船翻了个儿。船上站着的这名说狂话的江湖道，在船身震动得厉害时候，他自己也几乎翻下水去，此时在愤怒之下，厉声呵斥道：“大胆狂徒！敢多管闲事，你是什么人，赶紧报出‘万儿'来，不赶紧答话，太爷可要动手了。”这只快艇上的人是安心和他为难，用袖箭一击之下，快艇已如箭头子一般，直向他这只船冲来。这快艇只是一人，同两把极长的窄木桨，艇身极小极长，这一冲过来，按理说快艇可不能跟来船撞，因为艇身没得多大，两下互撞上，人家的船没有多大妨碍，自己的快艇非翻不可。可是操纵快艇的这人，手底下十分娴巧，眼看着已然撞上时，他把右手的木桨猛然一收，这快艇微往旁一斜，砰的一下，撞在这只匪船船头右侧，可是他这只快艇斜着往前一滑，竟从匪船的船头前蹿过去。匪船的船舷下，全被撞裂，船舱下全进了水。船面上这人越发大怒，万想不到竟会吃了这么大亏，这人探手囊中，拿出一支钢镖，在快艇往前蹿之时，他抖手一镖，照着快艇上这人后心打出。镖发得快，分明是镖已打到那人的背上，那人竟自一声狂笑，这支钢镖竟被他接入掌中。匪船已经横在江心，水手们也正在拼命地调换船头。

　　这时，听得快艇上这人带着讥诮的口吻喝骂道：“猴崽子，你好大的胆量，敢在小爷爷面前撒野，接家伙吧！”一振腕子，竟把他接的那支钢镖原样打回，暗器上挟着劲风，比原发镖的人腕力还足。船头上这名匪徒赶忙地往左猛一闪身，这支镖擦着他的肩头打过去，当的一下，这支钢镖竟钉在了他自己的舱门口。此人在羞愧愤怒之下，竟把手中提的一口鬼头刀往上一举，他往船头上连赶了两步，脚下用力一点船板，身形腾起，他是安心下毒手，猛往快艇上飞纵过来，人和刀一块落。他这一手还是十分阴毒，就是这一刀下去剁不死来人，凭他身形下落的势子，也得把快艇碰翻，把艇上人先翻下水去，他跟下去在水中动手，斩杀来人以泄愤。他想得虽好，敢情事情由不得他，这只快艇上的人安心是慢慢惩治他。见他从船头上往这边飞纵，已看出他是怀着恶念而来。快艇上的人竟仗着手法娴熟，对于快艇操纵如意，在这匪徒身形纵起，往下一落之间，快艇上这人猛然把双桨用力一拨，哗啦一声水响之下，这只快艇突然往前蹿出去。那船上匪徒身形一落，扑通一声，弄个自行下水。可是快艇上这人早知道他深通水性，遂把这快艇紧着连拨了两桨，快艇如飞斜奔左岸。这快艇上的人突然把双桨一收，往艇当中一放，他身形竟自倒纵起，一个云里翻身，哗啦的一声水响，身躯已然投入水中。那匪徒落水之后，仗着精通水性，可是快艇上的人这一翻身下水，他知道此人也是水面上的朋友，这匪徒竟自猛一踹水，从水波下二三尺深的地方，身躯是平蹿过来，掌中的鬼头刀猛然往前一递，要伤这多管闲事的人。这一刀扎出去，本是看得明明白白，快艇上的人身躯半落下来，可是刀递出去，在水波下黑影一晃，他的刀竟自扎空。这人的水性竟比他高得多，在水中如同一条活鱼，换气的时间也比他能延长。这一来，这名匪徒无形中吃了大亏，好在此人不安心下毒手，只是要惩治他，叫他尝到九宫洲的厉害。在动手之间，这名匪徒已然辨别出这人的年岁并不大，大致不过二十岁，他手中空有鬼头刀，连扎几下，可是一下也没中了敌人。自己扯一下打一下，最后一次可吃了大苦了。正在一连两个沉水式，往下变换身形，用刀来点敌人，气已纳不住。方要往起一浮，探头换气，哪知道上面这一掌水打过来，虽则不在水皮上，水力也够大的。他顾不得抵御来人，微一偏头，刀在水中不能横砍竖剁，他用力又往前一点，身躯往起一浮，可是猛然觉得两腿被人抓住，回手甩刀，再想伤此人的手腕时，哪里还由得他？双腿被人家握住，竟往水底沉去。还没到水底，他已经灌进满口水去，立时晕厥。可是这人赶紧地往起一浮，把他托到水面。这人踏着水，来回地晃动着身躯，用一手抓住他一条腿，一手托着他臀下，往那条匪船前掷过来，口中高声喊叫道：“猴崽子们，现在你们这个头儿，酒喝得太多了，太没出息，赶紧接回去。像这样鸡毛蒜皮的零碎儿，告诉你们主使的人，往后少打发岀来丢人现眼。这九宫洲一带，我们是安分守己的渔户，从来侵犯不着别人。若是有想和我们爷们过不去，叫他明打明斗，只管来九宫洲找我们。再若这么不要脸，别说我们可不顾江湖这义气，整个来的，准给你们拆碎了回去。赶紧接着你们这醉鬼吧。”说话间，双手用力在水面上一送，这匪徒在半昏迷状态下，载沉载浮，往他自己那只船边撞去。他们船上的水手们，哪还敢答话？赶忙跳下来，把人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