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郑证因 铁狮镖 正文

第六回 惊噩耗 群雄入衡山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里大家谈着话沉了很大的工夫,才把那人带进来,酆子敏一看果然是赵龙。这些年不见他形容十分憔悴,当日他还正是二十几岁的壮健少年,现在他也到了中年了。这赵龙进得门来,停身站住,向座上看了一眼,竟招呼了声:“酆老师,你老人家竟在这里?”也紧走了两步,来到酆子敏面前。酆子敏却拉住他的手,赵龙眼中落泪悲声说道:“酆老师,我居然会见着你,这叫我虽死也甘心了。可叹我们宏达镖局子轰轰烈烈的事业,一旦间就弄个瓦解冰消。当时出事时,像我们这般当伙计趟子手的,就是有血心想报答镖头,不过是多赔上几条性命,连所有的镖师们哪一位本领差,没有一个讨了好走的,除了当场死亡,得便宜的也受了重伤。我被他们连砍过三刀,我居然没死。我想起来好恨,怎么苍天就不能叫我们总镖头像我一样活下来。我当时受了重伤,全身用血洗过来。在前面放火之时,烟雾迷漫中,我逃进了后面夹道爬上墙去,摔到外面墙根底下。我事后好生奇怪,像我这种无足轻重的人,生死有什么关系?我躺在墙底下,直到天快亮时,巡城查夜的官兵也赶来,我才醒转。我因为在我昏沉中似乎听到两名匪党在墙头转角那边招呼道:‘往外退。'可是这两人奉到雷州二丑之命,叫他们在天明之后,仍然留在镖局子附近卧底,看看镖局子中还有什么得力的人,要赶紧飞报回去,不论是镖师伙计,只要有敢回来收拾宏达镖局这盘残局的,就要下手对付,斩草除根,绝不容宏达镖局再恢复这个买卖。我听到这种情形,在本城找到一个至友家中,更换衣服,扎裹伤痕,我在城中隐匿了一天,直到晚间才逃出城外。在那时我从旁听得传说,虽则匪党们放火焚烧,还算好,把后面没连上,总镖头的尸身在当地官人进去后,给保护着没被火烧化,当日就棺殓起来,我稍觉安心。我想到总镖局子虽然被挑,各处还有分号,可是我走一处碰一处头,各分镖局子全同时摘牌匾歇业。痛恨之下,我流落在江湖上,不过总镖头生前待我等全是恩义异常,主母、小主人听说并没落在匪党手中,已经逃亡出走,并且沙师傅保护着他母子。我遂各处里访寻主母、小主人的下落,大海捞针,那么毫无一定的去处,想我寻主母、小主人谈何容易?一直地在两广一带,我就整整的三年光景。我绝不敢再提镖局一字,我也不肯再吃镖行那碗饭了。有时为饥寒所迫,只得做小贩来苟延残喘。后来竟被我无意中在广西佛冈山一带遇着了一位朋友,此人名叫周林,我们交情虽日子浅,可是彼此一见如故,竟自结为弟兄,我也随着他们做了猎户。无意中谈起闲话来,我露出我是宏达镖局的旧人,这才知道六七年前他跟那沙天龙老师傅见过面,跟在沙师傅身旁正是小主人金郎,他曾经帮助着沙老师逃出魔手,把他们送得投奔了湖南省到衡山最隐秘的地方去避祸。我听到这种情形之后,我哪里还等得下去,赶紧地向周林追问沙老师和小主人究竟在衡山什么地方?可是周林一口咬定,只推托不知道。我无法再追问下去,毅然离开周林,紧奔内地。可是衡山为五大山巅之一,山脉绵延足有千里,我怎样搜寻,哪里会见得着他们?我绝不怪周林不肯对我说实情,这样也正是见他对于小主人和沙老师的安危看成他自己的事,不肯走漏一言。我遂离开他,赶奔内地,在衡山差不多半年的工夫,我几乎把那山上险峻的地方全察看到,也不见沙老师和小主人的踪迹。我赵龙真是心灰意冷,从三月前离开了衡山。但是我认为这一生真要是始终不能和宏达镖局旧日的老师傅们见面,叫我实不甘心,我想仍然返回广州,从对付我们匪党身上下手,再行察看一下,我遂往广州这里走来。道途上很有些耽搁,不料行经连山县老林湾地方,因为阴雨连绵,在店中住了两三天,没有动身。是在那天晚间天气放晴,我本是预备在第二日一早准备起身,哪知道在一个傍晚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客人投店,神情是十分狼狈。他的衣服包裹全被雨水淋得湿透了,看他那情形,分明是在雨地中走过很长的路,身上湿淋淋不算,并且两腿上全是很多的泥水。这人已然明显出他有极重大的事,就是风雨也不能挡住他的行程。他紧靠在我的房间旁一个单间内住下,这种事毫不足介意,行路的人有要紧的事不能因为雨不住,就尽自耽搁下去。可是我在走向店门前,想买些零用之物,在天色黑暗中,我一出屋门,就见隔壁屋门前和窗户下,有两个客人,在那里暗中察看才到的那位客人。我知道这两人定不是好路道,这种情形一定是认为刚来的客人,身上带着珍贵的东西,他们定是要窃取或是抢夺。我赵龙虽然没有本领,眼中看到这种事,若袖手旁观于心何安?我人单势孤,手底下的本领又有限,我也要暗中算计他们,破坏他不叫他加害良善,这也是我一点好心。苍天护佑,竟叫我得到了意外的信息,这两人在窗外察看,因为我这一出来,他们也立刻走开。这一来我晚间可就要注上了意。店房里头所住的房间,没有十分严紧的,板壁上隙缝太多,要向邻室中察看什么,不费吹灰之力。隔壁这人把身上的衣服全脱掉,他正在晾着那湿衣,更把包裹也打开,里面尽其所有没有一件值得十两八两的,那种情形分明身上没有再能收藏什么的地方。只有最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儿,打开看了看,并没有被雨水侵湿,仍然包好,信手放在桌子上。此人大约十分劳乏,竟自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我心中好生纳闷,此人全身所有全拢在他面前,至多他兜囊中有些银两,绝没有珍宝之类,这两个绿林人跟缀他,难道不为的是图财,有什么仇怨么?这人睡着了,工夫不大,外面已经有了动作。我虽然是一个干趟子手的,可是经得多见得广,这分明是吃黑钱的绿林,对这种人来下手。也许是我眼力太差,看不出这人尚收藏着什么,可是外面动手做活的贼人,手底下很快,已经把门撬开,桌案上油灯并没有熄灭,不过灯焰略小,门开后外面的人毫不迟疑,蹑足轻步走进屋中。这两人进得屋来,先往床头上看了看,互相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竟自走到桌案前,伸手要去拨那灯焰时,竟自把桌上的纸包拿起来,这两人凑在一处,看情形绝不怕床上这人醒转,竟把那纸包打开,里面只是一卦书信,别无他物。一个身量较高年岁较大的,赶紧把这封信纳入怀中,他所放的衣服,丝毫没动,这两人分明是为这封书信而来。我看着越发离奇,自己赶紧把屋中的灯吹灭了,转身到屋门口,把风门推开一线,往外看了看。只见这两人竟也住在这店内东房第一间,他们动作短短的时候,可叹这个客人睡得如同死人一般,书信被人盗去。他等到第二天醒转,这贼人已不知走到什么地方,这封信若不是关系重大,不会值得这两个贼人的注意。我既看到眼中,焉能袖手旁观?我遂轻轻地走出屋来,蹑足轻步到了这两贼人所住房间窗外。这时他屋中的灯光竟自亮起来,窗上原有几处破孔,我从窗孔往里面察看,两人已经凑在灯下,把那封信打开互相看了一遍。那年岁大的却带笑道:‘金老四怎么样,哥哥的招子不空吧!绝没看走了,伸手就把事情做下来,回到垛子窑,瓢把子还会不叫我们哥儿两个换换季么?'那个身量较矮的贼人一边把信叠起,仍然装好,一边答道:‘看起来我们当家的不枉坐头把交椅,他这份神机妙算,叫人不能不服!若不是早早地在镖局子里埋上暗桩,万也想不到铁狮王的妻子竟会跑到湖南省去隐匿。过去这几年只在两广一带注意,白费了多少力气。不过这信上地名可写得太含糊,五指峰是一个很大的地方了,恐怕不容易伸手就查出下落来。'那个年岁大的匪徒,微摇了摇头道:‘这些事用不着我们操心,搜索他们绝不会费了事。你想楚、樊两位当家的,为了他们下了多大的心血,现在香山总舵这点力量,要搜寻衡山隐匿的对头,那还不是探囊取物?咱们可千万不要耽搁。真可笑,镖局子这般酒囊饭袋,办这种重要事,竟打发这么个废物,这真是天意该当。我们不管道路好走不好走,三天以内要赶到香山总舵。金老四好好地睡一觉,咱们马到成功,把精神提起来,尽?着回山领赏。'我在窗外听到这番话,急得五内如焚,焉想到无意中竟得到了主母和小主人的下落。可是现在我只身一人,手底下又没有什么本领,虽知道小主人落在衡山五指峰,就是我能找了去,又有什么用处?我听得佟万胜、方庸两位老师傅在南海县立起字号,暗中召集宏达镖局旧日的弟兄,有意为铁狮王复仇,事情果然是真,我赶到那里叫他们设法接应小主人,免得落在雷州二丑的手内。可恨老镖头过命交情的朋友,到现在一个不见了,像沙天龙、酆子敏等那种本领是可以应付这种强敌。我打定了主意,再不敢停留下去,赶紧翻身回到自己屋中,也不敢惊动那下书人,因为当时若把他唤醒,告诉他书信落在贼人手内,只怕于事无补,反倒要惹出麻烦来。倘若把那两个贼人惊觉了,我们落在他手中,更落个音信不通,小主人非要为这般恶党所毁。我在心慌意乱之下,遂立刻离开店房,自己昼夜兼程,赶到南海县。可是我到这里时,镖局子已被挑散,费尽了力量,打听出双胜镖局的人,全到了渡仙洲乐善山庄。我这才赶到这里。”

  赵龙赶到乐善山庄,把自己的所有遭遇,详详细细说与了九现云龙酆子敏等。当时酆子敏一听赵龙说的这种情形,十分着急,事情想不到变化得这样扎手。捕头刘汉英也恨声说道:“这么看起来,五指峰枫树谷可危险万分了,我们要赶紧做个打算才是。”酆子敏向老庄主安世义道:“事情想不到真如秋云变幻,竟会发生意外的变故。雷州二丑他这些年来死不肯甘心的,就是要得小主人、主母,如今他得到这种信息,哪还能不用全份的力量?那里只有沙天龙、韩震保护着金郎,恐怕不足应付。既然是有了这种意外情形,那乐善山庄绝不是雷州二丑所注意的地方。我们别无他法,只有赶奔五指峰枫树谷接应他们。事情到现在也只好听天由命,或者我们赶到时已遭了他们的毒手也未可知。”多臂熊安世义愤然站起道:“酆老师,雷州二丑这阴毒狠辣的手段,实在令人可恨。这种行为天理难容,江湖道中也没有这么刁狡狠毒的。和铁狮王萧宏当年结怨的情形,这种事也可无须再行隐讳,实含着暧昧的情形。那樊庄他安心图谋铁狮王的夫人骆绛云这种行为,为江湖道中所不容。铁狮王惨死在他手中,骆绛云坚贞不屈,誓死护得遗孤,仗着沙天龙相助,脱出魔手。这种情形,论天理论人情,雷州二丑就应该放手。可是他们依然是步步紧逼,以致萧夫人在苗疆丧命,到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孤儿,这种悲惨结局,完全是恶贼一手造成。事隔十几年,这贼子依然恶念未消,大约萧夫人命丧铁树岩,雷州二丑还没得着确实的信息。此次被他得着了萧金郎隐匿的所在,大约他还认定了萧夫人也在那里。这种恶贼,他定然要施展最后的手段图谋,下手自在意中。我安世义与铁狮王萧老镖头既属旧友,更和他的岳父骆建侯也为总角之交,雷州二丑对萧夫人具这种恶念,我焉能再容他?所以我明知道把众位接到乐善山庄,我是自取杀身之祸,但是我绝不顾忌到这一切,愿意和贼子们一拼生死。纵然把我这乐善山庄弄个瓦解冰消,我毫不顾惜。不想现在事情是忽生变化,这雷州二丑定然要率领他一般得力的党羽,赶奔五指峰下毒手。他不把他这些年所怀念的心目中人得到掌握中,他绝不肯甘心罢了。这样萧金郎和沙老师们虽非弱者,可是雷州二丑这么猝然发动起来,沙老师那里事前毫未提防,恐怕要遭他的毒手。事情到现在危急万分,我们也只有要所有的力量全用上,和贼党们一拼了。事不宜迟,我们只好赶紧起身,赶奔衡山五指峰枫树谷。这乐善山庄我也不想要了,好在雷州二丑认为我们绝没提防到,他会对于萧金郎、沙老师们下手,他定然对乐善山庄虚张声势搅乱一番。我们这里好在有这般弟兄们紧防着,由计诚德率领防守,我们无须再顾虑。酆老师我们即日动身,免得误了大事。可是我们从乐善山庄这一走,行迹上还要十分谨慎,越严密越好,倘若是风声泄露出去,于我们十分不利。”安世义说到这里,九现云龙酆子敏慨然答道:“老庄主这番侠心义胆,为去世的铁狮王这么不顾一切地尽力援手,生死感恩。诚如老庄主的话,我们行迹上以十分严密为是。我看还是等到晚间一切预备好了,把所去的人分散开,不要一路走,离开乐善山庄之后,就可以连夜赶下去。最宜提防的,就是我们山庄周围一带,恐怕匪党有卧底的,党羽四处潜伏,不易避开他们的耳目。我们从这里发动力量,风声一漏,雷州二丑仗着他党羽多,他定要设法中途邀截,这是所可虑的事。”这时那位摔碑手纪绍棠却说道:“我有一点拙见,说出来可行则行,可止则止。”酆子敏忙拱手答道:“纪老师傅有什么高见?自管赐教。”纪绍棠道:“若打算避开雷州二丑他所派的党羽暗中地监视,我们也要用声东击西之法。请老庄主少时立刻传出话去,叫他们赶紧收拾预备,在夜间要挑选四十名得力弟兄,叫他们预备八只大船,由庄主统率所有的老师傅们,全要随老庄主一同赶到香山正式拜山,和雷州二丑讲理,要在一夜间赶到香山下,在天明后率领武师们到他香山总舵。这种话传出去,所有乐善山庄领率的渔户壮丁,各自整队预备出发,在起更时八只大船完全在水路上排好了,等待出发。这种话散布出去,我们可要从天一黑一拨一拨地从乐善山庄后用小船将人全送出去。这样一来,总然他发觉我们只要离开乐善山庄,也就不怕他了。”酆子敏点头道:“纪老师这种办法很好,请老庄主立刻把话传出去。”安世义立刻传来四名壮丁,叫他们分头去传论庄主这种命令。酆子敏又向安世义道:“老庄主,我们虽然明知雷州二丑定要以极大的力量用到衡山五指峰。这乐善山庄可也得布置一下,因为这恶贼手段狠辣十分,他现在已经把庄主看成了不两立的仇人,虽则他志在萧夫人和少镖头身上,也难保他不安心把乐善山庄不弄个一败涂地。所以这里也必要多留几位保护一切。将来倘若萧金郎和沙老师傅这次能脱出魔手,依然能把这里作为根据地。”多臂熊安世义点点头道:“酆老师,这种想法固然不算多虑。不过我还没把这乐善山庄放在心上,现在只有听天由命,我们生死存亡,全在萧金郎一人身上,能把他保全住,也不枉我们不顾生死地和雷州二丑做了对手。倘若萧金郎逃不出他毒手之下,我们就是苟活下去,还有什么意味?所以我到现在可以说无所顾惜了。”酆子敏依然是劝着安老庄主,对于保护乐善山庄不要过于大意。那计诚德对于这件事,却是慷慨自任,请庄主和酆老师只管放心,他定能不顾生死地保全山庄的安全。等待大家回来。商量好,这次赶奔五指峰所去的人,多臂熊安世义,九现云龙酆子敏,捕头刘汉英,双刀佟万胜,方庸,大力神杜云崖,佛冈山的劈挂掌杜云台和两个徒弟杨士安、杨士泽,越海道双义镖局子的乔志达、乔志远,老武师摔碑手纪绍棠和他女儿塞上飞鸿纪瑶贞,趟子手赵龙。酆子敏却叫镖师苏子善、韩琪,留守乐善山庄,协助着计诚德保护渡仙洲。小侠安荣,老庄主是不叫他去的,可是他非跟去不可,并且暗中向九现云龙酆子敏央告着,把他带去,他愿意早早地跟萧金郎相见。酆子敏因为这孩子虽然年岁不大,却有一身的好本领,并且还是水旱两面的功夫,真个替他向老庄主安世义说情,带他前去。

  大家各自预备好了,遂在晚间,按着预定的计划,渡仙洲前八只大船掌起了灯笼火把,把阖庄壮丁以及渔户们全调集到一处,从白天就把风声散布出去,老庄主亲率群雄,到香山总舵。可是老庄主趁着前面正在挑选着出发的弟兄,悄悄地引领着这般武师们,从乐善山庄后极隐僻的地方,用小船偷渡过渡仙洲。这一手办得十分严密,香山总舵那里虽然有派来的匪徒,暗中下卡子,可是丝毫没有觉察,老庄主已然率领着武师们出去十余里了。赶到了天亮之后,到了何家坞,大家就分散开,规定到七里湾董家店那里集合。分派怎样走法。四十余里的路,太阳还很高,就先后赶到,在这里落店。晚间商量后,此去湖南衡山,必须乘船走,可是水路航船,跟香山总舵有来往的很多,必须要谨慎小心,还得尽力地昼夜紧赶下去,免得落在了雷州二丑一般党羽的后头,那就算白下了辛苦。安世义和九现云龙酆子敏商量着,从七里湾雇船,若是全在这一个码头登船,仍然是不能隐秘着形迹,人多易于引起了贼人的注意,还是把人分散开,在七里湾这里雇两只极快船只,连夜紧赶。在这七里湾出去不多远,那里的是一个起卸货物的码头,可以分出几位来,跟货船走,只要出去一站,再换快船,就可不露行迹了。

  店中计划已定,在黎明时,飞云岭的杜云台师徒,和佟万胜,方庸,以及纪绍棠父女,跟双义镖局乔氏弟兄,大力神杜云崖,全从这里搭船走。酆子敏,刘汉英,老庄主安世义,小侠安荣,趟子手赵龙,全从七里湾前另换船走。在辰时光景,相继离开店房。

  单提老庄主安世义和酆子敏等,离开店房,竟赶到七里湾外货船码头,这里并没有客船,安老庄主见正有两只双桅船,满载着当地土产,正在起帆,老庄主亲自向前去找头里这只船的管船人答话。老庄主这种年岁,这种威严的相貌,无形中带出一番令人敬重的气魄,那管船的不知他有什么事,忙从船后艄转到船头,向老庄主安世义招呼道:“这位老爷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安世义含笑说道:“我在下特来麻烦管船的,没领教贵姓。”管船的道:“我在下姓杨排行在四。客人你别客气,我们这使船的全是粗人,可是有什么货物叫我们捎带么?”

  安世义道:“我的眼力不空,我可以看出来,管船的这只船是往下游走,是往湖南,是往浙江?”管船的道:“我们从西江再转口门子,一入湖南境,船就算到了。客人有什么事赶紧说,我们这就要开船了。”安世义忙答道:“实不相瞒,我们是干镖行的,只因走出去的镖垛子,在湖南境内出了事,我们赶去接应。因为见你这条船就要开走,我们这几个人,要跟两站,免得耽误了路程,管船的肯给个方便么?”管船的一怔神,安世义道:“不要怀疑,放着西边码头有许多客船不肯去雇,反故意地来和管船的麻烦,你不知道是何用意吧?其实并没有别的心意,好在管船的也是常在外边跑的,江湖上的事,管船的还有个不明白么?保出去的镖,只要一出事,镖局子就算一败涂地。能够早到一天,就有一天的希望,所以想跟你这船走两站,我们加倍地奉送船价。管船的不会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吧?”这管船的略一沉吟,微微含笑道:“这倒没有什么不可以,这个镖头,我还没请问镖局字号,设立在哪里?”老庄主安世义因为南海县双胜镖局已经出事,江湖上定已传扬开,遂毫不迟疑地答道:“小字号是双义,镖局开设在越海道。”这管船的也是另有他的心意,本来这种货船任凭你说什么,他也不能揽客人,可是近来西江一带,航船上不断地出事,现在所揽的这两船货物,价值很大,货主还不跟随,只要一出事,自己就得倾家败产。听到安世义是保镖的达官,正可以给他们个方便,叫他们跟这船走,也可以借着他们的力量,保护船只,所以慨然应允,招呼大家立时上船。船上的水手业已收拾完毕,船只立时启程。所以事在人为,本是办不下去的事,因为办事的人,关于应付,居然就这么很容易地随这货船赶奔江西。离开七里湾后,不过辰时光景,在港汊子里走,船只走的是很慢。赶到一出了港汊子,船到了正式江面上,把风帆放足,这双桅的大船,在江心上疾驶着,似箭如飞。沿途上酆子敏和刘汉英,全留着神,注意着下行的船只,为是知道佟万胜等一般人的踪迹,中途上以便有事呼应。这一天的工夫,船走得安然无事。

  第二日船只开行之后,天气还是晴和,赶到辰时一过,天气突然变了,江面上起了风涛。这种行船最怕是遇上非常的天气,本来江面上行船风平浪静走个顺流顺风,连从船的带掌船的全显得那么轻松舒适,费不了多大力气,全能赶极远的途程。可是遇到了逆流逆风,能给你无边的苦恼。尤其水的力量你就无法估计,年轻力壮久惯使船的汉子,有时四五个人拢制不了一只中型的船。在遇上风浪时,任凭你手底下有多好的本领,这船只就由不得你了,所以江面上行船是极险的事。今日这只船遇到了意外的风浪,事前管船的他们绝没看出天气会起变化,这种情形,是终年不常有。在江面上常跑的多半全有一种常识,天气的阴晴,总可以早早看出来,先事预备。这时风一起来,这一段江面又宽,波涛是一阵比一阵地紧,散布在江面上的船只,全没有防备,立时全手忙脚乱起来。这时那浪头卷起得一二尺高,一个浪头打在船头上,竟能退出四五尺来,并且这种风暴是最厉害不过,它是没有一定的方向,任凭你多么善于使用风篷子,也不敢再把风帆张起,因为危险太大了。所有的船只全往江边一带靠拢,全想着暂时停泊在岸边,躲过这阵天气,或是走,或是就在这里歇息下去。可是船往江岸上靠就不容易了,浪头是一个跟一个,往船头上冲,船面上已经全见了水。这时天空一片昏黄,那黑云就像烟一样,随风卷起,工夫不大,天空中已被黑云布满,天阴如墨,更起了雷声。这时船上人们倒全盼着痛快地下一阵暴雨,这种恶劣天气,倒可以早早地搪过去了。老庄主安世义是一个久在江面上的人,安荣更是精通水性,捕头刘汉英也在水面上多年,只有酆子敏、趟子手赵龙,他们对于水面上没有一点功夫。安世义在舱中见船上的水手们一个个急得满头大汗,因为这种船又是满载着货物,吃水过重,遇到这种风浪,比较别的船更多加了几分危险。老庄主安世义也担心着怕出了事,遂走出舱来,水手们全很着急地喊着道:“老客赶紧进去,这可不是看热闹的时候了。我们这全在拼着命,篙杆子上可没有眼,碰着你就够你活的。”安世义因为他们关心着船只的存亡,虽则出言无礼,自己倒不怪罪他,一转身从舱门口从后艄看了看管船的也是急得头上筋全暴起来,不住地招呼着水手们。原来两只货船是一块走,这时变为前后,而后面那只船已然隔开十几丈,也正在船头掉转向岸边这儿拼命地挣扎着。每一阵暴风卷过来,江水溅满了船身上,水手们个个全不住抹着脸上的水。正在这时这般水手们拼起命来,把桨尽力地摇着,船头斜着已经闯过丈余远来,离着岸边还有四五丈。

  可是突然从上游冲过一只船来,这只是双桅的客船,因为船身轻,虽则风浪大,他比安世义所坐的这只货船可快得多了,一直地冲过来。这时后面那只货船也在一阵努力之下,斜奔岸边,两只船船头船尾相隔不到丈余。这两只船可全是斜着,那只客船相离还有七八丈远,被浪头送得非常快,只要接近了,定要和这货船撞上。管船的看见了高声喊嚷着:“来船向外掌舵,再若是真奔这里走,可非撞沉了不可!”可是那只客船上的水手们,也在高喊着:“你们这两只货船就把水路给阻断了,别人的船就该死,不许过去了么?”这边管船的急得高声骂道:“你们瞎了眼,瞎了心,这么大的风浪,船由得我们么?我们船满载着货物,出了事你可走不脱。”但是这种时候没有争论的时间,说话间,船是越欺越近,连水手带管船的也不愿意真个闯出祸来,虽然客船直冲过来,这里想着但凡能错开吃点亏,多让一步,也把自己先保住了。于是这六只木桨用尽了力量,努力地往前挣扎,在这波涛汹涌中,已经又抢出六七尺远来。后面那客船已到,他的船头,跟货船尾也就是相差有一尺多远,算是没撞上。可是在他船只过到一半时,那管船的竟自怪叫起来,高声骂着:“好小子!我们跟你何冤何仇!意要这么毁我们,你还不撒篙杆子?”这时船身被浪头打得突然船头一转,这船身就要全横过来,那一来这船就非翻不可了。原来那只客船上的水手,竟有两条篙杆子,全捋在了这掌舵的船舵上,这种水力,船身上能够保全一时,全仗着掌舵的手底下明白。这种情形表明,这客船上怀有恶意,他们是故意地要把这只货船弄翻了。管船的在情急之下,再把着舵柄也没用了,伸手把一个长柄的水斗子抄起,猛向客船之船上一个水手的头上砸去,这管船的实在是安心拼命了。哪知这水斗子砸下去时,那客船水手篙杆子仍然在舵上没退下来,那水手竟自一晃身,让过水斗子,伸手却把斗柄抓住了,口中喊了声:“你也敢动手,下来吧!”他猛往怀中一带,管船的哪肯松手,双手用足了力气,和他一夺,这名水手猛地单臂又往外一送,管船的竟被他送入江内。船上的水手们见管船的被人打落江中,立刻一阵哗噪,索性也不顾船的危险了,各自抄起了篙杆子木桨,要和这客船的水手们一拼。安世义站在舱门口,手扶着舱门上的木沿子,把后艄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此时见已出了事,更看出这客船上水手安心想害人,管船的已被打落江中,安世义手底下一按舱顶子,已经腾身而起,蹿上了舱顶子来,高声喝喊:“小子们!瞎了狗眼,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弄这种手段。”脚下一拍舱顶子,腾身纵起,已到了那客船的船头上,才一斜身,向船舷上扑去时,耳中听得客船的船舱内,叭的一响,一支袖箭穿着舱门的竹帘射出来。安世义猛往船板上一扑,这支袖箭擦着头顶打过去,竟自钉在货船的船窗上。那船舷上的水手,把篙杆子抡起,也向老庄主身上砸来。多臂熊安世义往旁一闪身,左掌往上一翻,竟把篙杆子抓住,顺手往这边一带,那船上的水手哪里有老庄主这种力量,再想把篙杆子撮手已经来不及了,身躯竟自落到水内。这时从那船舱中蹿出一人,这人出来的身形十分轻巧,舱门上本挂着竹帘,竹帘被他从里面甩起来,他竟从这竹帘下“海燕掠波”式,往船头上一落,身躯往起一挺,稳立在船头。这人年纪就在四旬左右,很矮的身躯,精干异常。穿着一身蓝绸子短衫裤,下面软底快靴,一条细发辫,盘在脖项上,却向老庄主厉声呵斥道:“好厉害的朋友们,大风大浪的,竟敢往江里撂人!你们有多大势力,我倒要见识见识。”这时货船满船舱里的人可全到了舱面上,趟子手赵龙,他却紧把着舱门口,因为自己脚底下没有多好的功夫,恐怕失脚掉下江心,见这只客船上此人现身发话,忙向酆子敏招呼道:“酆老师,你可留神着船头上这小子,他就是香山四煞大当家的飞毛腿胡七,这小子可别叫他再逃脱了,给老镖头报仇。”这时安世义把对面水手摔下江心,把他篙杆子也抛掉,正预备和这发话的动手时,酆子敏已经一耸身蹿到船头上,向老庄主安世义招呼了声:“安老庄主,我们是死冤家活对头,让我来收拾这小子,老庄主保护第二只货船要紧。”安老庄主斜身一纵已到了第二只货船上。酆子敏用手一指对面船头这人,厉声说道:“朋友有冤有仇只管明打明斗,在这风浪之下,想用这种手段,你太不够朋友了。”可是答话动手之间,两下船只的危险局势已解,因为那只客船,后艄已把舵推出去,更把风篷全落了,船身也斜着往江边这边一横,被风浪阻挡着,渐渐地也要停住了。这种情形,这来船分明是想动手毁这客船了。这时酆子敏这一答话,那船头上现身的这人,冷笑一声道:“很好,光棍一点就识,朋友既然心里明白,就用不着我们费事了。相好的你还想走么,咱们就这招呼一下子吧。”酆子敏愤怒十分,匪党们真是目无国法,这种航路上,商船客船,不断地来往着,竟在暴风浪初起的一刹那,谁也顾不了谁的时候,竟敢安心动手劫船,这种胆大妄为,谁能容忍得下去?酆子敏双掌一错,喝声:“相好的,你可报个万儿,老师傅手底下从来不拾掇过无名少姓的人。”这人怒斥一声道:“你是什么成名露脸的人物,敢在当家的面前卖狂?实告诉你,当家的名叫飞毛腿胡七,在香山安窑立舵。早已叫弟兄踩探好了,你们是南海县双胜镖局子的一群孤魂怨鬼,竟敢兴风作浪,跟七爷为仇作对,你们休想再逃出七爷手去!”这人往下一矮身,脚下一点船板,竟自猛扑过来,往这边船头上一落,劈面就是一掌,向酆子敏打来。酆子敏喝声:“来得好!”往左微一晃身,用右掌穿他的右臂,掌锋顺势向他右耳旁反击过去。这胡七是出名的手底下又贼又滑,身形往左微一带,把左臂撤回来,眉头往左一沉,右掌随着又往上一翻,变为“翻云手”,反向酆子敏右臂下猛撩上来。酆子敏右掌劈空,左脚赶紧一划船板,身形倏转,从左往后一转身,上半身斜往右一沉,一个翻身垛子脚,向飞毛腿胡七的左肩头踹过来。这一脚式子来得非常疾,飞毛腿胡七掌递空了,急忙脚下往右一滑,身躯往左一撤,用七星掌把身形甩出去,左掌从胸前穿出,往酆子敏腿腕上横截下来。酆子敏这一垛子脚用空了,赶忙往前一抢步,身形用“玉蟒倒翻身”式,右肩头往上一翻,“斜单鞭”式,右掌甩过来,反击胡七的左臂曲池穴,指锋堪堪已经扫上,耳中听得似乎安荣的喊声“酆老师”。背后这一声喊得十分急促,酆子敏眼看着掌锋已然伤着了飞毛腿胡七,这一听喊声,知道有人暗算。左脚赶忙往前一抢步,上半身往下一沉,用“绕步盘旋”式,左掌立掌向外一推,身随掌转,在船板上不过方丈之地,这一转身时已到了船舷上。可是从背后竟有一人乘登船舷,一双峨眉刺正在猛戳过来。酆子敏身形转得过快,此人的峨眉刺扎空了。酆子敏身形欺到,哪能容他再走,向左掌往外一穿,正向这人的左肋上打去。可是此人手底下也十分利落,他脚找着了船舷,峨眉刺虽然扎空,他竟在这种危急情势下,左脚往船头上一换步,身形已经往右带出去,峨眉刺反向酆子敏的右臂上砸下来。酆子敏这一掌没伤着他,自己还得提防那胡七还击,右脚往左一上步,一边是用右掌来找他的右腕,卸他峨眉刺的力量,更可以照顾着左边胡七的袭击。就在这一刹那,使峨眉刺的匪徒,吭的一声,整个的身躯往前撞出去,扑咚地落在江内。敢情正是小侠安荣从后艄悄悄地赶过来,把这匪徒打入水中。这时老庄主安世义和刘汉英,全飞登到第二只货船上,因为后面还有两只小船,全从飞浪中冲过来,已经看出是匪徒的党羽,他们竟要同时动手。虽则第二只船上并没有自己的人,可是这一般全是侠义道的人物,既然跟着这货船来的,如今出了事,有任何危险,遭到多大损失,全得搅在自然的头上了,所以安世义却不向酆子敏打招呼,从后艄上飞扑到第二只货船上。好在所扑上去的几名匪党,并没有多厉害的人物,动手之间,已经给打下三四名去。这里酆子敏和这飞毛腿胡七,已经动手到六七个照面,在船头上动手无论你手底下多么利落,也比不得在地上放得开手脚。

  这飞毛腿胡七他在香山四煞中,论本领实在是比那火龙赵玉岩、双鞭计明手底下厉害得多,他是以轻灵巧快擅长,是小巧功夫。他们大拜兄黑心焦文豹,自从和雷州二丑挑铁狮王宏达镖局子时,黑心焦文豹被掌力震伤,这香山四煞中飞毛腿胡七就坐了第一把金交椅。可是雷州二丑因为控制着两广的一带绿林道,把铁狮王消灭之后,这绿林道中就算他们兄弟两人把“万儿”露足了,在南七省所有的绿林道,十几年来,全被铁狮王震服住了,雷州二丑这一次脸露足了,所以俨然就算做了绿林盟主。他们在雷州本没有正式的垛子窑,趁着黑心焦文豹重伤之下,雷州二丑遂在香山借山立舵,香山四煞哪惹得起他弟兄二人,只好是赔着笑脸把他两人奉为总瓢把子。不过这弟兄四人未免心中不服。可是绿林中最讲究的是能够给同道争地位打道路,雷州二丑任凭如何难惹,可是他能够把宏达镖局子推翻到底,他就能够立时号召南七省的绿林。香山四煞不过是敢怒不敢言,日子越多根基越砸得坚固,香山四煞只好是落个俯首听命。飞毛腿胡七在当初出事时也受了极重的创伤,可是他在剑伤好了之后,依然体力恢复如常;黑心焦文豹所受的掌伤,反倒数年中不能恢复以往的体力了。这飞毛腿胡七时时地想找机会要挣起香山四煞的“万儿”来,在同道中也好争这口气。这次雷州二丑侦察着铁狮王的旧部,竟自暗地集合要为铁狮王复仇,得着铁狮王的后代,重立宏达镖局。雷州二丑这些年来,对于铁狮王的妻子逃亡隐匿,他无一时不在搜寻中,可是始终没得着真实的信息。这次把南海县双胜镖局子挑了之后,他撒出手下得力的弟兄四处安下卡子,踩探搜寻铁狮王妻子隐匿之所,竟被手下弟兄得着信息,知道铁狮王的妻子隐匿在衡山五指峰一带,楚璧、樊庄并不知骆绛云已死在苗疆铁树岩,他疑心骆绛云健在。得着信息之后,他一面派出人带着手下弟兄,到渡仙洲乐善山庄去搅扰,暗中他却分为三路赶奔衡山五指峰。飞毛腿胡七却自告奋勇,作为第一路到衡山五指峰搜寻,岭南七弟兄作为第二路,雷州二丑作为第三路。因为已经侦知铁狮王之子萧金郎誓必为父报仇,已经学成了一身本领,若是趁这时不下毒手,把这萧金郎除掉了,他这香山总舵终是有无穷的后患,早晚大家也定要找上门来。所以雷州二丑这次又和当年一样下绝情施毒手,他把香山总舵所有的力量,全要用上。这飞毛腿胡七和他拜弟双鞭计明,头一拨就赶下香山。可是沿路上规定好了,在事前不得走漏一些风声,全要乔装改扮,掩饰着本来面目,赶到衡山搜查到了萧金郎母子隐匿之所,那时立刻动手,无论如何要斩草除根,绝不稍存忠厚以免留下后患。这胡七他竟跟缀上安世义、酆子敏那拨人的踪迹。若是在风平浪静这种大江面上,他也不敢贸然动手。江上这一起风暴,所有江面上的船只,在各不相顾之下,他才利用这种机会想要把部子敏等所坐的这两只货船全撞沉了,无论如何也不叫这般人能够顺利地赶到衡山。哪知这一动上手,所有和他们对上手的人,全出乎他们意料,个个全是劲敌,尤其是九现云龙酆子敏。这人当初在宏达镖局不过是住闲的朋友,这一般匪党们并没注意到他。一个部子敏和沙天龙全是潦倒不遇时的武师,那时在镖局子中不为人重视,只有已死的铁狮王萧宏知道他们两人全是困顿江湖的人物,各挟着一身武功本领,止于是得不到地位,一身本领无从施展。所以香山四煞以及雷州二丑等对于酆子敏、沙天龙也是知道得不详细。

  今日大江中这一动上手,在船头上酆子敏和胡七这一过上招,胡七可是暗暗心惊,他已认出酆子敏拳术是江湖中最难得的传授,八卦掌一门,在南北派中会这种功夫的寥寥无几。这飞毛腿胡七虽则认得出这种拳术来,可是他实不知道这一部拳术的奥妙。两下里在船头只六七个照面,飞毛腿胡七若不是身形灵活巧快,早已被打下船去。这时两下里已经走了十余招,胡七一边动着手,已然看到手下的弟兄们连伤了好几个,他就知今日算栽到人家手内,这一来倘若被楚璧、樊庄知道了这种情形,越发地看不起自己弟兄了。他在愤恨之下,拼命地动手,只是递不进招去,竟在船板上一转身时,他把腿上的一把手叉子掖到了掌中,安心下毒手,竟自用这把手叉子想把酆子敏了结了。可是酆子敏依然不把他放在心上,空手进兵刃,身形在这船板上方丈之地,把八卦掌中所有小巧的身法,施展出来,封、擒、拿,一招一式,取绵、软、巧、快,贴着他这柄手叉子,拆招破式,依然叫胡七得不了一点上风。可是这胡七所率的一般党羽,多半被打下水去。酆子敏见自己的两只大船离着岸边已近。这时胡七这柄手叉子正在猛向胸前递过来,酆子敏也安心要了结了他,身形不闪不避,手叉子尖已经贴到胸前的衣服,酆子敏只微往左一横身,手叉子贴着衣服向左肩头斜扎了过去,酆子敏身形随着手叉子一转用了“柳叶磨身掌”式,左臂向上一穿,贴着胡七的手叉子向外一扛,一个“金龙转身”式,身形已经贴着船舷这边转过来,“金龙抖甲”双掌往外一翻,兜着胡七的背后打出去。这胡七手叉子递空,就知自己非要伤在他掌下不可,脚底下已暗用上力,酆子敏掌打到了,胡七的身形已经腾起,竟自借着酆子敏的掌力,他竟蹿入江中,身躯往下一沉。跟着水花一翻,胡七已然冒出水面,一边踩着水往后退着,一边向船上招呼道:“你们不用这么卖狂,胡七爷既然已伸手动了你们,就不准你们再活下去。咱们前边再见。”他这个“见”字还没有落声,竟自哼的一声,只见他用力地双臂挣扎着,一分水,好似下面已然有人掳住他的身躯,水花一阵翻腾,他身躯才横起,双足一踹水,竟自退出两丈多远去,口中却招呼声:“好小子!敢暗算胡七爷。”这时靠船这边水花一翻,冒起一人,正是乐善山庄的小侠安荣,往水面上一探头,下面踩着水,一双手往脸上一抹,向那胡七招呼道:“贼小子,你还卖狂!叫你尝尝小老子这两手呢!不会比你含糊了,贼小子你别走!”这安荣猛往水底一沉,那胡七他是一个水面上闯出“万儿”来的匪徒,他眼里看到安荣这种踩水法,竟自把胸口全露出来,水里头功夫比他可高得多,光棍不吃眼前亏,他竟自一猛子扎下去,在水中逃走,不肯和小侠安荣动手了。安荣在水中一路搜寻,只有碰到两名匪党,算是晦气头,没逃开他手底下,一个被他打伤,一个被他把双腿拢住,灌了个半死。这时老庄主安世义也在船头上招呼:“匪徒既然已经全逃走,穷寇莫追。何况风浪还没息,先监视着两只货船拢岸。”这一次动手,除船上动手的不算外,小安荣下水搜寻也立大功,因为他算是把匪党们震吓退了,若不然这两只货船非被他们弄沉了不可。船已拢岸,直到太阳落下去的时候,风浪才息,船也不能走了,那只贼船没有人主持,随波逐流自己漂流下去。这里船上的客人,和船主遇到这种危险局面,居然在这般武师和匪党拼斗之下,安然脱险,对于老庄主安世义等,反倒连连感谢。船只好在这里停一晚,在夜间老庄主安世义和刘汉英、酆子敏、小侠安荣分两班前后夜保护船只,安荣还不断下水去察看,提防着匪党们卷土重来。哪知胡七等一般匪党早已连夜赶奔衡山,他们正要在安世义等这般人未赶到五指峰前先行搜寻动手。

  这黑夜安然度过。第二日一早启程,这一天船行十分顺利,入湘江转入湖南境内,这两只货船中途已经到达他们卸货的地方,安世义等也正好起早够奔衡山。到第三日午后未末申初,已经离着衡山只有十余里了。酆子敏向老庄主安世义商量道:“这点路我们不要紧赶了。香山总舵的匪党既然全已经下来,大约这五指峰枫树谷那么隐秘的地方,他们绝不能伸手就能找到我们,还是把形迹隐秘起来,到了夜间,暗暗地入衡山。我们到五指峰总要避开敌人的耳目,万一他们已经搜寻到五指峰动上了手,我们暗中赶到也可从旁对付这般贼党们,比较着易于下手,老庄主认为怎么样?”多臂熊安世义道:“酆老师的主张深合我意。咱们找一个地方先行歇息一下,缓足了精神。大约从东山口这边进去,到五指峰差不多有十几里的山道好走,并且既已知道匪党们也搜寻下来,正好暗中侦察他们的举动。可是我们这般人中,全没到过这个地方,只有酆老师路径熟。头一路下来的人,是否已经赶到,还不可知。我们也得留意一下,谅他们也不过和我们走个前后脚,或者入山之后,就能相遇,也未可知。”酆子敏点头答应着,沿着江岸,又走出二三里路来。日色平西,眼前正是一个小镇甸,地名金牛驿,离着东山口也不过四五里之遥。

  这里虽是一个小驿镇,因为接连着两个江汊子,通着内河,航船很是方便。所以这金牛驿镇虽小,倒是十分繁盛,码头上平时总有二三十船客货船停泊着,靠江汊子口也有店房也有茶铺、酒馆,并且江岸上做小贩的卖酒、卖食物的来来往往很是火炽。酆子敏向江汊子那边一指,向安老庄主道:“你看那边驿镇口那个酒馆,是个重要的地方,我们好在也不想住宿,何不到他那里歇息进些饮食?耗到掌灯之后,从这里起身,岂不方便?”安世义等全认为这么办倒省事,顺着江汊子边来到这酒馆前,字号是福仙居,还是茶酒两卖,虽然不到晚饭的时候,因为是航船停泊的码头,里面倒有二三十位茶饭座。

  安世义等走进福仙居,找了一个临近窗前的座头,围着八仙桌落座。堂倌问过了所要的酒菜,工夫不大,全给拢上来,倒是十分精致可口。酆子敏知道安老庄主是一个豪饮的主儿,更兼趟子手赵龙尤其是视酒如命,不过此来关系着少镖头生死安危,所以用话点醒着请大家略饮几杯,聊解劳累。因为一入衡山吉凶祸福尚不可知,香山总舵的一般匪党,只要全赶到了,夜间脱不过一场凶杀狠斗,深恐怕多饮误事。只是这一带是名酒出产之地,更兼航路是四通八达的地方,江浙一带所有的航船上差不多也带些名产的好酒,卖给本地,他们为多得些利润。这福仙居所送上来的酒,老庄主安世义赞美不止,酆子敏看着刘汉英直皱眉头,生恐怕这位老庄主把酒饮过了量,夜间非要误事不可了。小侠安荣更是竭力地巴结他祖父,安世义喝一杯,他给斟一杯。更有趟子手赵龙陪着,这老庄主他们是酒到杯干,酆子敏又不肯明着拦阻。工夫不大,这位老庄主和赵龙已经喝完了三斤多远年花雕,赵龙已经有些晕头胀脸,安世义倒还是没带出过量的神色来。

  这时忽然听得贴近门口一座头上有一个带着广西口音的正向堂倌问着路径,酆子敏因为这酒馆是最杂乱的地方,从一进来就注意着座上的客人,此时听得此人语声刺耳,赵龙正在高声和老庄主说笑着,酆子敏用胳膊碰了他一下,叫他注意着听那个广西人的讲话。赵龙此时已经带了八分酒意,九现云龙酆子敏向他这种示意,要在平时他却不会不明白,这时被酒支使得竟自一抬头瞪着眼说道:“酆老师咱们走到什么地方也用不着鬼鬼祟祟,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赵龙刀山剑树全敢上,绝不会含糊了。”这一来把个酆子敏恨得几乎要立时把他赶出酒馆。这时老庄主安世义虽则酒比他用得多,神志是丝亳不乱,遂低声招呼道:“赵头你可不能误了大事,这可不是胡言乱语的时候,你是怎么的了?”赵龙看到酆子敏满面怒容,安老庄主更是正颜厉色地来嘱咐他,他才把头低下。可是门口座上那两位客人的谈话,立刻声音放低。酆子敏知道这里吵嚷定被他们察觉,果然这两个客人进来工夫不大,也就是略饮了几杯酒,付了酒账,匆匆走出去了。小侠安荣却自在酆子敏和赵龙说话的工夫,他竟自离开座,不知他走向哪里,因为他身量矮小,他从座客间穿行出去,谁也没理会到他。两个广西客人一走,酆子敏站起来要跟踪出去,捕头刘汉英却一把把酆子敏拉住道:“酆老师你静听消息,我认为小侠安荣定要探查出这两个广西客人的举动,别看他小小年纪,精明干练之处,比较着我们不在以下。”老庄主安世义倒是老成持重的主见,自己一番血心,为的亡友复仇,此番连渡仙洲全不顾了,要保全铁狮王这条后裔,和匪党们拼上,胜败荣辱无足介意,只要自己尽到了心,朋友们绝不会把自己看轻了一眼。真要因为口腹之欲,误了大事,凭自己这般年纪,这个跟头可栽不起,所以看到赵龙这种情形,个人颇觉得有些面上难堪。孙儿安荣这一跟缀出去,倒还稍挽回个人的脸面,所以老庄主把酒杯推开,也把面色沉下来,恐怕赵龙还要借酒撒疯,胡言乱语起来,叫酆子敏看着着急。

  这时大家正在用着饭,安荣从外面匆匆走进来,面带着笑容,来到老庄主面前。安世义问道:“你出去做什么去?这里已经到了衡山附近,匪党们也全到了,这里你单独地出去,万一遭人暗算,你不能替酆老师们帮忙,难道反要替他老人家添累赘。”安荣翻着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只听他祖父这么说着,也不辨别,容到老庄主话落了声,他这才向酆子敏说道:“酆老师,你听我祖父真不讲理,有功则赏,有罪则罚,也不问明了我倒是做什么去,先申斥我一顿,我太冤枉了。”酆子敏把座位往旁挪了挪,向安荣说道:“老弟你快坐下,这一路上小小的年纪竟能这种血心为我们出力帮忙,我倒十分地知道你是个难得的少年,盼着把萧金郎事情办完了,你得一个很好的朋友,不也痛快么?”小侠安荣含笑点点头道:“酆老师我可不该说这些闲话,误了正事。方才门口那两个客人,我也听出他们说话可疑,可是这两个东西十分机警,他们赶紧离开酒馆,我跟踪追赶出去,内中那个身量略矮的敢情就是香山总舵的瓢把子姓樊的。”安荣话一出口,座上人全是大惊,酆子敏忙问道:“老弟,你怎么知道准是他?”安荣答道:“他们出了酒馆之后,顺着江汊子这边渡过了山桥,因为这一带人多,我身量又小,他们毫未觉察。在过桥的当儿,跟随他的那个身量较高和短的说着话,他们虽然说的有一半江湖黑话,我还懂得。那个身量高的称呼那个身量矮的为首领,并且很抱怨着不该这么匆忙离开酒馆。那身量矮的却在冷笑中自称樊二太爷,说岂能惧怕这群小辈,不过既然亲自出马,倒要先赶到五指峰,把点儿捞到手中,才可以叫他们认识雷州二丑究竟是何如人物。他们顺着江边一直走下去,行人渐少,我不敢过分跟缀,并且还看出他手中提着一个略短的包裹,里面很沉重,那情形不是闭穴镰,就是判官笔。”酆子敏忙向老庄主安世义道:“安荣这份精明强干,真叫我心服。事已紧急,我们若是过分耽搁,可要走在贼子后面了。我看还是赶紧起身,我谅他们路径未必熟,我们能早赶到枫树谷等着这般狂徒,也叫他尝尝我们的手段。”安世义点头道:“好!”立刻招呼堂倌算酒饭账之后,出离酒馆,从江汊子这里仍然沿着江边直奔那衡山外岭,虽然在酒馆中耽搁了这么大时候,不过日色平西。这时大家全知道事情十分紧急,谁也没想到雷州二丑竟能这么快地赶到衡山,令人是又惊又恨。赵龙酒饮得过多,在酒馆中险些被他一人误了大事,此时看到酆子敏脸上的神色,自己固然是十分难堪,可是对于匪党们也加了十二分痛恨之心,他这一路跟随着众人后面走,已经把酒力散去了一半,个人想着原是不忘旧主之恩,安心地报答老镖头当年恩待之意,此番跟随到衡山,自己若是饶不能出力,反倒给惹出祸来,那太可见不得少镖头了,因此垂头丧气也不敢再说什么。

  这十余里的道路,脚下虽然全是加紧,可不能施展功夫。走到日色西沉,才进衡山口。酆子敏嘱咐大家,天色既然已经黑暗,各自把兵刃暗器全要预备在手底下,我们还要散开了走,不要全聚在一起,免得容易为匪党注目。安世义等人在入山口后,各自把兵刃暗器全收拾利落,酆子敏在头里蹚进山道里面。外岭这边道路好走,虽则天色黑暗下来,还没有什么危险。可是入山口时,正是最黑的时候,直走了二三里的山道,明月东升,可还照不到山道里边,不过比先前可以略辨道路。这五指峰入山口后,方向不走错了,也有六七里的道路,山道上尤其是比平地比较着难走,算计着要得到三更左右才可以赶到枫树谷。酆子敏可未免心内着急,别人全没到过,自己又不能抛开大家先行赶了去,只好用话试探着说:“请大家把脚下放快了,紧起一程。”这行人中在这时可苦了赵龙一个人了,只有他脚底下没有真功夫,虽是把脚底下力量用足了,可是依然落后了很远。还是小侠安荣见他累得气喘吁吁,反倒有些不忍,恐怕他走错了路,一个走进岔道中,跟大家一分散开,就不容易再聚合了,脚底下故意放慢了些,还不时地低声招呼着他这一路紧走。

  已经从外岭奔了中峰,山道渐渐地更难走了,高低起伏,崎岖不平。这时九现云龙酆子敏是在最头里,老庄主多臂熊安世义和捕头刘汉英,脚底下全快,全紧跟上了他,往前去正是一道斜起的山坡。酆子敏回头低声招呼道:“安老师,你看前面有一片黑沉沉的影子,就是五指峰了。只要贴近了五指峰,离着他们所住的枫树谷只不过一里左右。”老庄主才一答应,忽然听得后面远远地似有呵斥之声,回头一看,见安荣和赵龙全没跟上来。安世义忙向酆子敏招呼道:“酆老师慢走,后面可是出了事么?我们看一看再走。”酆子敏赶忙停身止步,众人略静了一下,再仔细听时,又听不见什么声息了。酆子敏觉得这种情形不对,立刻纵跃如飞,反向来路上扑来,赶到了这个斜山坡下,见道旁一排松树间,有两条黑影,斜穿山道飞纵起来,后面跟着一条矮小的影子,也扑过去。更听得喊声:“你哪里走?”酆子敏已然听出正是小侠安荣的口音,脚下用力一点山道,竟施展“蜻蜓三抄水”的轻身术,飞扑过去,口中却在招呼着:“那边可是小庄主安荣么?”跟着安荣答话道:“酆老师帮着我搜寻一下,有两个不开眼的毛贼,竟要在这种地方拦路劫财。”酆子敏并没有答他的话,斜抄着一棵古松旁,飞纵过去,已经转到树身后,再察看方才那两条黑影,已经踪迹不见。这时老庄主安世义和捕头刘汉英,也全赶到了,安荣这才赶过来向酆子敏和老庄主说道:“我和赵龙落后了一步,才转上这个山坡,竟从树后发出暗器来,我把这支镖倒是躲开,可是赵龙闪避略慢,竟自打伤了他的左腿。这两个贼子,既和我素不相识,内中一个竟给我改姓,把我当作了萧金郎,酆老师你说可恨不可恨?我和这两个东西动上手,他们手底下平常,可是贼滑十分。我们动手没有十几个照面,道旁边那山岭上响了一声呼哨,这两个东西竟自不战自退。可是赵头儿太冤了,挨了这一镖,已经走不动了,酆老师你去看看他吧!”酆子敏好生着急,因为这种情形,分明是香山总舵的党羽同时入了衡山,越发地担心,看枫树谷,已然出事,匆促地问道:“赵龙在哪里?我们得赶紧走。”可是没等酆子敏到树后去找他,赵龙已经一腐一拐从树后转出来。酆子敏深悔不该带他前来,得不到他的帮助,反倒要为他所累,只得向前问道:“赵龙你的伤痕怎么样?不能行动不要强自挣扎,我们还是得赶紧赶到枫树谷,赵头咱们全是老伙伴了,我背你一程吧!”赵龙却忍着痛说道:“酆老师你不必管我,香山的匪党已然全下来,事情紧急时,你得分一分轻重,我赵龙一条命算不得什么。你们赶紧赶奔枫树谷要紧,万一为我一人耽误了大事,叫我赵龙就是活下去我能活么?酆老师你快快地请吧。”酆子敏听赵龙这个话倒还是十分有血性,分得出利害轻重来,越是这样越觉不忍抛下他了,遂向捕头刘汉英道:“我想刘师傅暂时屈尊一下,你晚走一步,跟着赵龙保护他免遭毒手。我和安老庄主以及安荣先行一步,赶到枫树谷察看,大家也好放心。并且匪党已然侵入,也得叫沙老师和韩震预备一下。”刘汉英道:“这样办很好!要不大家牵制到一处,真个误了事,大家也是后悔。”赵龙听到酆子敏这么吩咐,他是十分抱愧,可是自己左腿已痫,在这种山道间,实不容易走下去了,遂正色说道:“酆老师,我赵龙在镖局子虽然是个伙计,可是我在江湖上也跑了这些年了,这次我实因为忘不掉当年老镖头待我之恩,我才赶到渡仙洲报信,我拼命地跟了来。也是我一点痴心,十几年来少镖头经过了千灾百难,好容易长大成人,我早见他一时,也觉得心里早痛快一时。想不到我跟了来,反倒牵累了大家,现在我被贼党羽打伤,并不是要命的伤痕,现在正在用人之时,多一份力量多一份好处,把刘老师留下陪我,那也太把我赵龙看成了多么重的身价了。酆老师事已紧急,我不便多说废话,请你们赶紧走,我自己找个清静地方收拾收拾伤痕,慢慢地往前活动着。香山匪党虽然厉害,像我赵龙这个样的人,他对付我有什么用?酆老师你只要不依我的主意,我赵龙可是一条道跑到黑的主儿,你看道旁这棵树,就是我赵龙寻死的地方,我一撞死,免得牵累别人。酆老师,贼党们已然露了面,你再犹豫不决,你不怕对不起镖头和死去的主母么?”酆子敏听到赵龙这番话出自至诚,眼前的情形,也不宜迟延下去,向赵龙说道:“好吧!存心有天知,你这么顾大局,天必嘉佑你。我们赶到枫树谷,若果然地安然无恙,也许立时起身下山,若是现时先不走,我再来接你。”赵龙挥着手道:“就这么办了,酆老师请吧!”酆子敏遂向老庄主安世义、捕头刘汉英和安荣说道:“赵头儿深明大义,我们不要辜负他这么好心,咱们就赶紧到枫树谷吧!”

  大家遂不再顾赵龙,各自施展开轻身术,纵跃如飞,扑上了山道。这几人功夫虽有强弱,可是全不是十分相差,各自尽力施展开一身轻功本领,这四条黑影,如飞地扑向五指峰而来。九现云龙酆子敏在头里,他虽则到过这里,但是他搜寻五指峰时,是在白天,不过赶到枫树谷是夜间去的,究竟这一带道路深夜间极难辨认,时时地恐怕走差了道路,耽搁了时间,贼党们既已全到了,此时就是先后一步之差。酆子敏仔细辨别着路径,已经到了五指峰前。酆子敏向老庄主安世义招呼着道:“我们从左边绕过去,先到峰后。不过老庄主可千万留神,一面是提防着贼党,一面还得提防着枫树谷这里。铁砂掌沙天龙和韩震他们,在枫树谷形迹上也是十分隐秘着,暗中却布置着随他一同隐居的这般山民,不准外人侵入。”这时酆子敏头一个转过山峰,前面是一片高低起伏乱山头,往正东这面可没有正式的山道,就得从这上面过去,低声招呼着:“刘汉英、安荣全要脚下留神。”酆子敏轻蹬巧纵,翻上乱山头,老庄主安世义脚底下十分快,跟酆子敏两下走得不差先后。从这乱山头扑过有一箭多地来,酆子敏把身形停住,向老庄主安世义低声道:“老庄主前面你看是否有一片浓烟涌起?”可是话声没完,立刻见前面有一箭地外,竟自烟火腾腾,可是烟气比火焰多,像是从一个很矮的地方涌起。这时刘汉英、安荣也赶到,酆子敏越看这种情形越不好,向老庄主招呼了声:“我记得如果不差,烟火起处,也就是枫树谷了。我们赶紧扑过去,恐怕有什么变故了。”这时老庄主安世义也因为这种偏僻的地方,更听他们说过,五指峰后这般山民从来不和外人来往,他们自耕自食,从来和别人没有牵连,这种深夜之间,烟火涌起这么高来,分明是已经发生变故了,遂向酆子敏招呼了声:“酆老师说的不差,我们赶紧上去看看究竟是何情形?”立刻纵跃如飞,齐扑向前去。赶到渐走渐近,酆子敏越发地大惊失色,已然判明,果然是谷底那座山村中火焰暴起,虽是这样,可不闻人声,绝听不见里边住的山民们喧嚷救火。酆子敏越发地惊疑,忙向安老庄主招呼道:“我们形迹不要过分暴露,还是赶紧地隐蔽着身形向前察看明白。”更向安老庄主和安荣道:“你们爷儿两个,对于沙天龙和韩震以及少镖头萧金郎,全没见过面,容易起误会。安荣你可跟定了刘老师,我和老庄主不离开就没有什么妨碍了。”酆子敏嘱咐完,立刻纵偏着乱山头的左边,从那荒林乱草间一路轻蹬巧纵,扑向那段悬崖头。贴近了悬崖,先把身形稳住,往下面一看时,下面已经有三处起火,已烧着了十几间草房,可是里面所住的山民,除了着火的房屋前,有二十余名壮汉,把已然烧的房屋相连之处,折断之后,再不去管它,站在那里好像看热闹似的。并且下面这山村中,其余的人家,灯火尽熄。酆子敏看看后生出疑心,忽然偏着东北一角一片房屋前,突然有浓烟涌起,这次却发现了从那房屋后面,飞起了两条黑影,向那悬崖峭壁上逃去,这分明是放火之人。可是这两条黑影才到半腰,突然从那崖壁藤萝蔓草中,有人连声喝打,跟着嗖嗖地竟从里面发出弩箭,向那条黑影射去。这一来居然把那两黑影迫下悬崖,落到了下面。可是从那将要起火的草房中,连着发出了几件暗器,也向这两条黑影打去。这样一来,酆子敏和老庄主才知道这里早有提防,并且预备的手段,也是十分厉害,遇到变故时,居然全能这么沉机应变,丝毫没有自相扰乱的情形。这两个夜行人,竟自翻下谷底后,已经全掣出兵刃,反转身向正北这边冲过来,向崖腰上一纵身时,却自高声喊道:“我们是到这里访好朋友的,怎的竟这样瞧不起我们?趁早招呼姓沙的出来答话,我们对他绝无恶意,我们既然到了这里,你们摆下这点阵势,难道就能阻挡住好朋友么?”这两人相隔不到丈余,全已经蹿上崖壁三四丈高。在他们发话中,靠东北角山崖的下面,一排乱树丛中,有人呵斥道:“我们一般老百姓们,隐居这里,跟江湖道中无恩无怨,无故地侵扰我们这里,你是自找难堪!这里漫说没有姓沙的,就是有也不会见你们这般恶徒,还不赶紧退去!”立刻弓弦响处,又是几条箭射出来。这两个夜行人一边用掌中兵器拨打着,连连纵跃,竟自翻上了悬崖。这时老庄主安世义见这两个夜行人,已经退出来,才要扑出去拦劫他们不叫退去,忽然身后竟自有人低声招呼道:“老朋友,请你暂时不要对付他们,羽党尚多,收拾他们总要给他个一网打尽,暂时留下这两个没用的东西吧。”安老庄主一回头,身后站定一个身高六尺,黑面虬髯,目光灼灼的壮士。这时酆子敏相离不远,也纵身过来,却低声招呼:“老沙,你还算不错,早有提防,后谷还没被他们搜寻到么?”现身的正是铁砂掌沙天龙,却向酆子敏一摆手,不叫他说话。却用手向偏着西北悬崖角上一指,沙天龙头里纵跃如飞地引领着,完全从深林茂草中,隐蔽着身躯,扑奔到西北角。可是他才从崖角一转身,一片乱草中有人腾身而起,竟向他身上扑去。沙天龙口中呵斥了声:“大胆狂徒,也敢动沙老师傅么?”身躯向左一转,已经盘旋过来,“黄龙翻身”式,横推八卦掌,向暗袭过来的人击去。可是酆子敏也纵身赶到,很着急地低声招呼:“别动手,自己人。”沙天龙从旁一纵身,现身袭击的,却正是小侠安荣,跟随他身旁的刘汉英也赶到了。酆子敏急忙招呼着道:“全是自己人,沙老弟你赶紧引路,韩师傅在哪里?金郎可曾出来?”沙天龙道:“我不叫金郎现身,韩师傅现在谷底,随我来。”

  沙天龙在头里,纵跃如飞地引着路,仍然从那悬崖下藤萝荆棘隐蔽着的秘密小径,直扑谷底。沙天龙往谷底一着脚时,口中却连续发出轻微的哨声,正是为的招呼着自己所安下的伏桩暗卡,不要伤了自己人。老庄主多臂熊安世义,看到这里布置的情形,十分赞叹,沙天龙和韩震全是江湖中的好手了。随着沙天龙蹿到一片民房,扑奔了贴近北山壁下,突然从一排石屋的屋顶上飞纵下一人,往沙天龙身旁一落道:“沙师兄,这全是谁?冲入我们谷中的可全收拾了。”铁砂掌沙天龙低声道:“韩师弟,你看这位可认识么?”韩震听到沙天龙这一说,立刻往前凑了两步,竟自猛扑向捕头刘汉英面前,往地上一跪,悲声招呼道:“恩兄你可想死小弟了!”刘汉英忙拉住韩震道:“贤弟,匪党已侵入衡山,语言谨慎,我们居然有今夜之会,你不喜欢么?”韩震这才站起,遂和沙天龙把众人让进了石屋中。老庄主安世义和孙儿安荣,全惦着少镖头萧金郎,老庄主忙向九现云龙酆子敏道:“萧金郎在哪里?”酆子敏道:“这个谷还不算枫树谷,枫树谷尚在后面呢。”沙天龙也说道:“因为贼党尚没退出五指峰,所以现在还不敢立刻领老庄主到后谷。少时布置好,再到后谷吧。”酆子敏忙给老庄主祖孙二人和大家引见了,韩震这时竟如流浪无依之子,又投入慈母怀中一般,满脸热诚,拉住了刘汉英的手,唏嘘说道:“恩兄,小弟入枫树谷一晃十余年,恩兄你可老得多了,恩兄竟因为小弟我带累得漂流各地,有家难归,害得你后半生不能够再取功名事业,小弟我罪孽深重。我真想不到恩兄会跟酆老师遇合,这真是天缘了。”刘汉英慨然说道:“贤弟你竟能够心志坚定,十几年把武功锻炼出来,再入江湖正是你出头之日,愚兄我总算眼里没看空了。等着把萧金郎的事办完了,倒要轰轰烈烈地在江湖上闯一番,尚不算晚。”韩震道:“我倒没有多么大的想头,只要叫我韩震能够重返故乡,把我亡母的灵位移葬入我们先宅中,我就余愿已足了。”老庄主安世义道:“韩师傅,你如此存心,天必护佑,叫你如愿。”韩震道:“但能托老前辈的洪福吧。”说话间,那名老庄丁进来献过茶,韩震出去看了一番,就返回来,向沙天龙道:“沙师兄,谷口四周把守的弟兄全在严密布置好,谅匪徒未必就能侵入,我们何不趁这时请大家到后谷细谈?”铁砂掌沙天龙点点头,遂陪同着老庄主多臂熊安世义、捕头刘汉英、小侠安荣,一同走出石屋。顺着石屋后走上那条密密磴道,穿过那洞口,进入枫树谷中。

  萧金郎更因为外面已出事,只是沙天龙、韩震全不准他出去,急得他在枫树谷中来回转着,此时见沙天龙等全从洞口出来,萧金郎迎着招呼道:“沙师傅,外面怎么样了?”可是他一眼望到还有面生的人,更看见一个年岁比自己小的少年,便赶快凑进韩震面前,低声问:“这全是谁?”韩震低声告诉他:“这是乐善山庄老庄主多臂熊安世义,那个少年是老庄主的孙儿。”说话间,这般人已竟走下了那段斜坡,萧金郎赶快向那老庄主行着礼道:“小侄萧金郎拜见。”说着话,行下礼去。老庄主安世义忙用手搀扶着萧金郎道:“少镖头不要这么客气,老朽不敢当。”这时安荣也转到头里,向萧金郎说道:“这位就是萧少镖头么?小侄久仰了。”萧金郎忙抱拳拱手道:“少庄主可别这么称呼,我这点年岁哪敢妄自尊大?”边说着话,一同往里走着,够奔东山壁下那两间石屋,一同走到里面,大家落座之后,九现云龙酆子敏向沙天龙道:“师弟,你怎竟知道今夜匪党前来搅扰枫树谷?”沙天龙道:“还是我这韩师弟盘查五指峰一带,竟自见着了两三个绿林道,韩师弟听他们背后言,才知道他们有意搜寻枫树谷。虽则尚没判明这绿林人的来意,已然猜测着大约是那香山四煞前来搜寻少镖头。我们这才尽力地布置一切,想要捉获他一两个,细细审问他们。哪知所来的人,个个俱是绿林中好手,于是把他们挡出去,没容他们亲入枫树谷。哪知酆师兄等,竟在这时赶到?依我看来,所来的匪党,是想对付我和金郎的,只是这种地方,十分隐秘,怎么被他们这么容易找到?这可怪得很了。”酆子敏慨然说道:“此次宏达镖局旧日仇家死灰复燃,再图报复,任凭谁也万想不到,事隔多年,他们还要对铁狮王的遗族再下毒手。这次我从衡山赶奔广州,原为是侦察雷州二丑等这般匪党的下落。哪知道他们是胆大包天,形踪不止于没隐秘,反倒在香山四煞所盘踞的垛子窑立起天南绿林道的总舵来,雷州二丑楚璧、樊庄竟以绿林盟主自居,在香山总舵坐了总舵上第一把交椅。连那岭南七弟兄也全归附到天南总舵,甘心受他的指挥。我赶到广州之后,得着一切的消息,并有宏达镖局旧日的血心朋友们,安心为铁狮王复仇,所以在南海县立了双胜镖局,为的是借为这种地方召集一般同道。我跟刘汉英老师傅遇合到一处,投奔到双胜镖局,夜探香山,险遭毒手,可是准确知道雷州二丑是在香山站住了脚步。不过这两个恶贼手段十分恶辣,他已经提防到我们要对付他,竟自先行下手,把双胜镖局给挑了。幸亏是大力神杜云崖杜老师的师叔乐善山庄安老庄主拔刀相助,这一般朋友们全到了渡仙洲。因为事情紧急,无法迟延,雷州二丑步步紧逼,绝不容你稍缓,我们已经散侠义帖,请天南一般同道们出头相助,和雷州二丑等一决最后输赢。一面打发人赶奔衡山,给师弟你送信,请你赶奔南海县渡仙洲动手复仇。可是下书人已被匪党跟缀上,书信被他们得去,知道师弟你和金郎的下落。不过事情还算凑巧,趟子手赵龙中途和下书人住在一个店中,匪党们下手全被他侦知,他回了南海县渡仙洲报信,我们这才一同起身,赶奔衡山。因为雷州二丑他知道大祸就在目前,认为金郎和萧夫人全隐匿在衡山五指峰,他竟用声东击西之法,一面遣人扰乱渡仙洲,一面却率领得力弟兄赶奔衡山,连雷州二丑楚璧、樊庄全亲自前来。我们也只好把所有的人分散开,昼夜兼程而进,如今已经是我们最后和雷州二丑分生死存亡之时了。”沙天龙听酆子敏这一说经过的情形,愤怒十分,恨声地道:“原来如此,雷州二丑这么对付我们,他是自趋死路!天理尚在,江湖的正义犹存,若再容他这么作恶下去,也叫人太灰心了。很好!我倒很盼雷州二丑亲自前来,十几年的旧账,和他清算一下,也倒痛快。”

相关热词搜索:铁狮镖

下一章:第七回 枫树谷 设计斗强敌

上一章:第五回 渡仙洲 怒传侠义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