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五指峰 孤雏会双龙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沙天龙又说到武功向韩震道：“师弟，你提到这种锻炼绵掌的功夫，这也是一种最难操练的武技。江湖上能运用这种掌力的，轻易见不着。这种功夫锻炼之难，也就可想而知了。其实运用这种掌法，并没有多少诀要和不传之秘，只是把架子站好了，气血调匀了，气练两臂，注于掌心，运掌拍打，绝没有什么神秘的手法。所难的就是得用极长的时间，力量不匀，气血不调，火候不到，一年半载见不出一点功夫来。你想一个人得有多大的耐性？所以这种功夫，多半是练到一二年上落个半途而废。这种功夫就仗着有恒心，有毅力，有耐性，更得明白了拳术运用之理，掌力轻重，得心应手，才能一步步见出功夫来。就是按着所指点的方法，每日向这上面运掌拍打，像金郎这点年岁，一二年中，只能练得掌上的力量增加。可是这种绵掌功夫的造就，丝毫看不出来。连师弟你也何妨从此试试？在你武功上已有造就的两掌运足了力量，也不过是多糟践几刀纸，像这上面掌力拍打后，把上面的纸逐渐地震破，在你这种原有功夫的人，一年内你的掌落处，把这下面的纸能震破一百余张。可是要想真见出功夫来，那还差得远呢。这种功夫，练到火候时，掌落处，上面的十几层纸不破不碎，下面能够碎裂到一百余层，那才算到了火候，这种功夫谈何容易？这种掌力练成时，只要与人递上手，掌打在敌人身上，在表面上不见重伤，可是专能打脏腑，使你内部震动，只要这掌力所中的是致命处，休想活了。就是被打后不是致命之处，皮面不破也能骨断筋折，这种绵掌功，在武林中最厉害的手法。可是能把这种功夫练到火候的，轻易见不着，就因为没有刻苦的功夫、悠长的岁月不容易练出来。”韩震点头说道：“到了这种年岁，这种功夫我绝不再指望着练它了。”
铁砂掌沙天龙又领着韩震到了小浅坑旁，用手向地上一指，向韩震说道：“师弟，现在咱们哥儿两个，只当取笑了。你的轻身飞纵术，不管你先前在师门中怎样学来，就凭你来到飞仙岩枫树谷，这十几年的工夫，你住到这样险峻的地方，整天地爬山越岭，所走的尽是些悬崖峭壁，不要你原有轻身纵跃的功夫，就凭你在这种地方，这些年无形中就把你锻炼出来。所以现在我虽没有和你比试，你的轻身术绝不算轻弱。韩师弟因为我知道你当年传授你武功的派别，所以我断定给金郎所下手这几样筑根基的浅俗容易的功夫，你是一样不曾尝过。这拔坑跑板全是轻身术，这半尺的浅坑，我知道难不住你。假若再加得半尺，师弟你就怕不准成了。”韩震哈哈一阵大笑道：“沙师兄，我这可真有些不服你了。我无论怎样没出息，也不至于连这点浅坑全曾费事。沙师兄，这些天来，你也看得清清楚楚，我两脚上好生生没有毛病，你怎么看成我那样废物呢？”连金郎在旁边也笑了。沙天龙含笑说道：“韩师弟，我明知道说出来是会惹你生气的，好在我现在知道师弟你一切能担待我。只能认为我故意和你取笑，绝不是我自己狂妄，轻视你师弟。金郎你也别闲着，把这坑里的土沙再取出来半尺来，叫你韩叔叔试试，他若是练得好，往后你就可以多跟韩叔叔学，省得全让我一人操心。”金郎是十分高兴，他也因为沙叔叔说得过于地不像话了。韩叔叔在这山崖一带一纵身就能跃起丈余高来，如今沙叔叔竟说他连一尺深的坑全会上不来，这不也太笑话了么？
这坑内的土沙，早已刨好地浮垫在里面，不大的工夫，金郎把土已经堆在坑旁。沙天龙道：“你把下面弄平了，深浅正好。”金郎跳到坑外边，把手上的土在衣服上擦净，瞪着眼只看着韩震，只是笑。沙天龙道：“韩师弟，你就试试看。”韩震道：“师兄你别拿我开心了，我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这么大的一个彪形大汉，竟弄这种小孩子的玩意，你这是哄着金郎开心解闷了，我不上你的当。”沙天龙微笑着说道：“韩师弟，你完全错会了意，你把这手功夫看得太易了。真要是随便练上纵身，那用不着你，你看金郎上下也不曾费事的。这拔坑之法，单有一种姿势，师弟你还是有一身功夫，我就敢武断地说，一尺深的坑，你要想起落自如，不觉着费力，你也得一个月以后。每天你不下早晚两遍功夫，你就不成。”韩震听沙天龙这样说法，不像是故意取笑了，遂问道：“沙师兄，要怎样拔这个矮坑，才算功夫呢？”沙天龙道：“轻身纵跃术师弟你是明白的，全仗着轻身提气，伸缩之力，和两脚两腿上的弹力，所以他才能够拔高纵跃。拔这个矮坑，像平常施展轻身术的方法，完全不许用。要挺身直立，在矮坑中两只腿微分开些，腿当中不许离开三寸，两只脚并立着，相隔也不过三寸，全是脚尖向前，两臂下垂，身躯挺直，双臂往上一举，身躯往下矮，两腿不许弯，只凭丹田之力，硬往起拔。脚跟离地之后，不许再往下落，身躯就这样笔直着拔上坑来。韩师弟，你别生气，你是准不成。”韩震一听，摇了摇头道：“师兄，这幸亏你我在飞仙岩枫树谷，没有一个外人。你这种难题目，先前是一字不露，叫我说了一片大话，你竟自亮出这种架势来，我还有些自知之明，现在我就认了，我是准不成。武功中一鹤冲天的绝技，也没有这种拔坑的难练。因为那种功夫，虽也是气功，可是还有抖臂顿足之力，凌空拔起，已经不是三年五载所能练出来的。像这种拔坑，我练上三个月，也未必成。师兄你太夸奖我了，我一个月就能起落自如，我不信我没有那么快的成就。”沙天龙不由得哈哈一阵大笑道：“师弟，你现在可不敢嘴强了。可是我认定了你骨格气力，全不同平常人，你的天赋极佳，你少年时，又酷爱武功，所以你气血筋骨全比平常练武的好得多，内力充足。这是练武的最难得的根基，师弟难道你不明白么？”韩震点点头道：“这我倒十分相信。”沙天龙道：“你不妨试试看，这手功夫也正可以试验出来你这些年的造就，究竟如何？”金郎一旁听着现在他们所说的话，可就是全不懂了，却推着韩震道：“韩叔叔，你何妨下去练一回，也叫沙叔叔看看。”韩震微笑点头，遂跳进矮坑中，自己沉肩下气，把姿势摆好。韩震现在绝不把这种功夫看轻了，虽则未曾练过，听沙天龙一说，他立刻就明白这种功夫的道理，他把气往下一沉，先把气调匀了，不让他有浮躁之意，把气贯到下盘，猛然双臂往上一抖，丹田一用力，完全贯到两脚上，脚跟一起，脚尖上已然用上力，他竟平拔到离着坑边也就是差着一二寸，仍然落下去。沙天龙却喊了个“好”字，跟着说：“韩师弟，你真是天生来的练武的材料。”可是韩震自己已经觉得羞愧异常，个人已有十几年的武功造就，如今施展这种练轻功基本的功夫，连这一尺浅坑全拔不上来，十分惭愧。向沙天龙道：“沙师兄，你别叫我难看了，我连这点功夫全运用不上来，可见我武功上还差得远呢。”他说话间，已从浅坑出来，沙天龙道：“师弟，我已和你说明白，这种基本功夫，你居然有这种表现出来，已非容易，这种情形，已出我意料。不过在初次试练，你的气跟力还是调不好，运用不宜，可是你在很短的时期，就有极好的造就了。师弟你能好好地下一番功夫，一两个月后你自知道，你原有的功夫全可以如何加深火候了。”
韩震此时真把沙天龙当作师父看待，他把十几年前那种争名好胜的心，完全收敛，自己是安定了刻苦的心肠，为将来重入江湖成名立业，也好重返故乡。他自经沙天龙把武林正宗的各种功夫倾囊而赠地教与了他，韩震从此每天夜间必然和金郎一处锻炼。韩震本身武功已有根基的，他的本领是突飞猛进，可是金郎也无形中得了极大的益处。这韩震在和金郎一处操练，他从旁引诱指导，沙天龙更是细心讲解，他们这隐迹潜踪枫树谷内，不与外界接触，精神专一，心无旁念，这是平常人所难得到的一种境地。日月如梭，光阴似箭，沙天龙带着金郎来到枫树谷，已到了第四年。他们整整在这里三年的工夫，金郎的武功已筑下坚固的根基，可是韩震这三年来，他的武功造就，尤其是已得着少林派的真传，铁砂掌沙天龙把他看成骨肉兄弟一般。这叔侄两人，在这枫树谷中，虽然见不着外人，守着韩震这么个侠肠热骨亲若家人的主人，丝毫不觉寂寞。韩震那个最近的仆人毛燕，他是被韩震领进了枫树谷，把沙天龙、金郎的出身来历，完全说与了他，叫他口头谨慎，形迹上严密着，早晚要进枫树谷来伺候一切。这时金郎武功的进步，常人练六七年也没有他这么好的成就，尤其是轻功提纵法、跑板的功夫，已经能把那块木板倚到山壁上，到两丈高的斜坡，他能飞登上下自如。走簸箩，里面的砂石在这三年多的工夫，把里面取得只剩了浅浅的一簸箩底儿，两腿上铁已经换到一斤重。走青砖已经能直立在地上，行拳进退，稳练自如，各种的兵刃，全能够运用得法。沙天龙已经把九节盘龙棍另打造了一条，分量比自己所用轻着一半，到此时这金郎的武功教着也容易，练着也容易了，他已经造就得对于武功心领神会，拳术器械，和韩震每天必要一动手过招。
这时正是一处个秋凉时候，这枫树谷中，四面的山头，枫树叶子全变了红色。这天晚间，月明之下，韩震和金郎两人对手操练功夫，铁砂掌沙天龙站在一旁看着，毛燕蹲在石屋旁用木材给他们烧茶。月明星稀，秋风飒飒，四面的山头上树被风吹得，唰啦啦地乱响着，金郎和韩震走了一趟罗汉拳之后，歇息下来，围着谷中，各自来回走着。沙天龙看金郎自入枫树谷，不到四年工夫，他身体发育得竟如成人，只是日月消磨，个人在这短短数年中，可越发地显着老多了。这时金郎正走到面前，看沙天龙两眼注视着自己，遂问沙叔叔你又想什么？沙天龙含笑道：“我看你身量长得这么快，几年的工夫，你也像个大人了。我计算起来，咱们爷两个到这里，还不到四年呢。”金郎被沙天龙这句话勾起了从前的一切，未入枫树谷之前，所经所历，全摆在心头，一阵难过，泪珠儿在眼中几乎流出来，赶紧扭头看了看别处，他也是怕勾起沙叔叔的伤心。金郎是极聪敏的孩子，因为沙叔叔是生龙活虎走江湖的一条铁汉，只为了自己，把他形如囚禁地困在枫树谷中，一晃好几年的工夫，就不能再往外面去。所以金郎自己对于锻炼武功，不用人再督促他，恨不早早地把本领学成，好跟沙叔叔一同入江湖寻访仇人，为全家报仇雪恨。今夜自己知道沙叔叔又是想到了往事，遂把悲伤强自忍着，问沙天龙道：“沙叔叔，你看我近来功夫的进步如何？”沙天龙道：“很好，你的造就很快。可惜叔叔的本领也止于此，不能再往深处教你了。”金郎道：“以我现在这点本领，若是全把它练好了，咱们能离开枫树谷么？”沙天龙点点头道：“只要你把所学的功夫，全能操练纯熟，那时自能和叔叔重返广东省。只是你不要心浮气躁，事情也不要看得那么容易了。现在住在枫树谷中，风平浪静，只要一离开这里，就要走上那步步危险的道路，江湖上没有这么干净地。”金郎道：“我倒不管那些，我只盼着我有入江湖之日，任凭它生死存亡，我没把它放在心上，我心中只惦记那苗疆上的铁娃哥哥，这些年不知他流落到哪里去了？他还不如我们叔侄，始终守在一处，好得多了。”沙天龙道：“我们与铁娃的遇合，似有一番因缘。那个孩子虽是苗族，天性非常的良善，从小更具有侠肠热骨，我看将来定能与他重聚。”金郎道：“我正盼这样。”
正说到这儿，那韩震忽然猛一翻身，飞纵上东面的悬崖峭壁，眨眼间他已翻到上面，在那枫树叶中转了一回。沙天龙看他这情形，似乎见到什么差眼的事，高兴招呼道：“韩师弟，你搜寻什么？”韩震不答，他转到南面上，才从上面翻下来。铁砂掌沙天龙看到韩震这种情形，分明定有缘故，向他脸注视着说道：“韩师弟，可是发觉这枫树谷有了外人的踪迹？”韩震摇摇头低声说道：“此时还不敢断定，不过方才我分明见枫树林中，树上面一片倒影，清清白白地有一个人影在树隙间停留一下。我搜查半晌，竟自没有一丝踪迹，这真是怪事。”沙天龙摇摇头说道：“师弟不必疑心，这飞仙岩枫树谷我已经察看过多次，这里虽则不能认定了就是人迹难到之处，可是外人绝不会无故地向这里搜寻。因为这一带奇险之境，不是一般会武功的人所能任意出入。师弟你所见莫非是一头猿猴？”韩震道：“这五指峰一带，轻易见不着猿猴的踪迹，因为围着枫树谷没有猴子可釆取食物，所以这里我就没发现过有猿猴到过这里。”彼此谈谈讲讲猜测了一阵，也认为不至于就会被外人发现，这人迹不到的幽谷。
韩震总是在五更左右，仍然返回前面，这一白昼间，韩震绝不进来，毛燕有时候在做饭的时候，帮着沙天龙操作一阵，他们这样习以为常，已非一时。韩震也因为今夜的月色，格外地清朗，他也更因为枫树谷发现了人影，走得更晚了许多，他才转进石洞口，因为这里全是走熟了，夜间他历来不带灯火进石洞口，因为外面月光虽已西沉，可是进洞口丈余内，尚可辨清一切。往前走上没有五六步来，韩震竟自大惊，只见一块巨石把这洞口堵塞了一半，韩震知道此事可有些危险了，这块巨石重有数百斤，不是平常力量所能搬动的，虽则把洞内堵塞了一半，像韩震这种高大身躯，就不能出入，他赶紧纵身出来，高声叫道：“沙师兄你快来。”沙天龙和金郎已经上床歇息，听得韩震在山壁那边高声喊嚷，沙天龙也自一惊，向金郎招呼了声：“把家伙抄在手中，先不要出去，听我招呼。”沙天龙一推门，纵身出来，招呼道：“师弟！什么事？这样惊慌，赶是有什么差眼的事么？”韩震道：“沙师兄，你过来看，石洞中发现巨石阻路，这定然是有人已然闯入枫树谷。”沙天龙听得这种意想不到的事，惊疑之下，飞身纵上这一段山壁，韩震已经把身躯往旁一闪，用手指着石洞口内，叫沙天龙看。沙天龙走进洞口，拢目光仔细察看，见这巨石并不是枫树谷内所有，自己向前用手搬着这块巨石，用力问了问量有五六百斤，沙天龙双臂的力量一合，竟自把巨石搬起，倒退着撤出洞口，见下面金郎并没出来，遂往下送。这块巨石顺着这段山岩滚下去，砰的一声，巨石粉碎，谷底震得山鸣谷应。在这巨声暴击中，金郎已经推门出来，却提他那条九节盘龙棍。
这时东面的悬崖上，竟有人狂笑一声道：“釜底之鱼，我看你们这次还往哪里去？”沙天龙认为是雷州二丑、香山四煞一般敌党又已来到。沙天龙是忍了好几年的怒火，又复涌起，伸手把腰间的九节盘龙棍往外一掣，怒斥一声道：“贼子们，居然赶到这里，自寻死路！沙老子要叫你再逃开盘龙棍下，我就枉在这里苦熬了这些年了。”在他怒斥声中，跃身飞纵。沙天龙此时再也不顾一切，任凭他敌党有多少，也要一拼生死了。他往起轻蹬巧纵已经翻上崖头，韩震跟金郎一个由南面，一个由北面，全翻着悬崖峭壁，一同扑了上来。沙天龙听准了发话的是在东面崖头，一排枫树之下，自己扑上来，那发话的人竟自隐去。沙天龙愤怒十分地把九节盘龙棍抖起，喝喊道：“既敢前来枫树谷探查沙老子的踪迹，为什么隐隐藏藏，我看你往哪里藏？”他竟把掌中这条九节盘龙棍抡起来，向那树顶子上唰唰地就是两次横扫，把那枝叶打得满天飞舞，往谷底下落去，如同下着红雨一般。他在棍扫枫树顶子，一连四五株树帽全被打得枝叶脱落。忽然在离开他身旁丈余远，一株树顶子上，竟有人喊了声：“你是谁的老子？接家伙吧！”唰啦一声，一块斗大的石头，从树顶子上飞下来，向沙天龙身上砸来。沙天龙往旁一撤身，一抖九节盘龙棍，把这块石头打入谷中。沙天龙已经腾身扑过去，喝声：“你是什么人，这么藏头露尾？”他是连人带棍一块进，竟往这株树扑来。可是这树顶子上涌起一条黑影，直拔起三丈多高，斜着往下落，竟自到了西南角一段悬崖上。这人竟喊了声：“姓沙的！见了面，你自会认识，咱们下面去比画。”此人身形轻快，已经捷如飞鸟，向谷底落下去。这时韩震、金郎也全扑过来，沙天龙无暇向他们打招呼，也跟着轻蹬巧纵，从这悬崖峭壁上追赶下来。赶到沙天龙往谷底一落之前，下去那条黑影却站在谷当中，一阵狂笑道：“老沙，你这种毛躁的性情，怎么依然不改？”韩震和金郎见沙天龙那般身手，始终没追上这人，现在来人居然翻入谷中，全恐怕沙天龙有失闪，韩震和金郎也赶紧追了下来。这叔侄两人，还没落到谷底，见那来人已经停身站在当中，沙天龙忽然惊呼了声，又复大嚷道：“好，原来是你！你这忘恩负义之徒，敢来见我？”沙天龙纵身而起，九节盘龙棍向这人砸去。那人一个旱地拔葱，腾身而起，往下一落，已退到南面山壁下，口中却喊道：“老沙，你耍疯呀！九节盘龙棍向我施展，分明你是要找难堪！”铁砂掌沙天龙二次腾身而起，也愤怒十分地呵斥道：“我早活腻味了，这几年的工夫，把我沙天龙折磨死了，居然还有和你见面之时，你还想活么？”立刻这条九节盘龙棍二次又砸了下去。此人又复腾身而起，飞纵向东边山壁下。沙天龙这次追得更疾，他这九节盘龙棍还是用到了十二分力。那人二次闪避，盘龙棍砸在地上，震得碎石纷飞，这人逃开之后，他竟不再往谷中落，往起一腾身，贴着山壁纵起两丈多高来，竟自贴到了这座峭壁的半腰，韩震跟金郎也全赶过来。金郎却招呼道：“沙叔叔，这可是我们的仇人，雷州二丑一党么？沙叔叔我帮着你收拾他。”沙天龙却喝了声不要你管，三次腾身往起一纵，连人带棍往山壁上扑去。那人背贴着山壁，两手向身后一推，身躯已经横着跳出来，往谷中一落。沙天龙盘龙棍三次砸空，那人往谷中竟自纵身，退得远远的，才转身招呼道：“沙天龙，我连让了你三棍，你再这么无情无礼，我可要不再念朋友之情了！我只为的向你要我那小主人金郎，才这么耐着性儿地任你欺侮。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何妨说明，我既敢来到枫树谷，我还会再跑了么？”这时韩震见来人只是不动手，可是身形那份轻快，实比沙天龙高得多，此时更听到这人说话，分明不是敌人，遂高声招呼道：“朋友，你究竟是何如人？请你赶紧说出姓名，你要找金郎是不是被那雷州二丑差派而来？”此人哈哈一笑道：“说话可是这里的主人韩震韩老师么？我姓酆名子敏。”韩震一听，大惊失色，因为听沙天龙不断提说，他也是生死患难之交，自从铁狮王出事之后，再见不着此人踪迹，沙天龙每一提到他，就痛骂一番，深恨他忘却了当日铁狮王生前的恩待。万莫想到他也这么忘恩负义，怕死贪生，躲得远远的，再不肯露面。此人有一身绝技，既肯前来相访，沙师傅正该叫他说明，过去这么递然动手，也太以莽撞了。
这时沙天龙从峭壁的半腰翻下来，仍然想追赶过来，韩震已招呼金郎一同把他截住。韩震说道：“沙老师，来的既是旧友酆子敏，老师你们什么话不好讲，何必这么动手？”沙天龙把九节盘龙棍往地上一扔，放声痛哭起来。来人正是九现云龙酆子敏，他见沙天龙把一腔悲愤全宣泄出来，他竟也扑了过来，抓住沙天龙，也是泪流满面，哭着说道：“老朋友，这几年可难为你了。你不要认为我酆子敏就那么负心，我寻访你叔侄，和暗中侦察谋害我们恩主的仇人们的动静，以及究竟主动着下手之人，你容我慢慢地说与你。倘若我真有负心之处，老沙你把我处治了我倒也值得。”沙天龙把泪拭了拭，韩震过来招呼了声：“酆老师。”酆子敏拱手说道：“韩师傅，我若是不遇到你恩兄杭州捕头刘汉英，我哪会找到这里。”韩震惊闻道：“酆老师，你竟也见过我那恩兄了么？”酆子敏点点头道：“正为的他的指引，才会来到你们这隐秘的地方。”金郎站在一旁，只静静地听着。沙天龙拉着他的手叫他站到面前说道：“金郎，这来人就是和你亡父萧老镖头过命的交情，他叫酆子敏，你要多给他磕两个头，求他不要忘了铁狮王当年恩待之义。”金郎竟自招呼了声：“酆叔叔，我早听我沙叔叔讲过，你也是我爹爹旧日的好友，你多照应我小侄吧。”金郎跪在地上，就叩头。酆子敏泪流满面，俯身把金郎的双臂抓住，那金郎硬给架起来，转了转身，叫金郎面对着往西沉下去的月光，向金郎脸上仔细看着，悲声说道：“金郎，你居然长得这么高了，铁狮王居然有后，我酆子敏也还能见到你。金郎你不要听你沙叔叔的话，酆子敏岂是那无情无义之人，我要助你为铁狮王报仇雪恨，和那般恶贼一决雌雄！”酆子敏此时抓住了金郎，竟不忍释手。韩震一旁说道：“酆老师何不到屋中坐一坐？你和沙老师多年未见，里面细谈谈吧。”酆子敏点点头，金郎把沙天龙九节盘龙棍拾起，一同向屋中走来。
到石屋中，韩震在灯下细看这九现云龙酆子敏的面貌，见此人一派文雅之气，绝看不出是个名震江湖的武师，满面忧郁之色。彼此落座之后，沙天龙此时把方才那些愤怒，似乎全忘掉，目注着酆子敏，惨然说道：“你叫我沙天龙见了过去的一般人，如何不恨？萧老镖头，身遭奇祸，为一般恶党所暗算，惨死在镖局中，落到那般的结果。我舍死忘生，救出他母子来，逃生广州城。被强敌追赶得逃奔苗疆，一路上还屡被邀截。我想你比我精明干练得多，这件事情，事前你颇有耳闻，虽说是天意该当。我们未能早早赶回，叫老镖头脱过这场劫难。可是事后我认为你绝不能袖手旁观，哪知道你竟从此不再露面，我们踪迹任选如何严密，尚不能避开敌人的追击，我就不信你不能访寻我们下落。苗疆遇祸，主母在铁树岩也落到惨死，若是有你帮助我，何至于再叫主母落到那般结果？我带着这可怜孩子，从苗疆逃了出来，敌人已在发动了力量，非要把我叔侄得到手中才肯甘心。幸亏是遇到一般侠肠热骨的人，助我叔侄脱出魔手，蒙刘汉英的指示，投奔这飞仙岩枫树谷，隐迹潜踪。我沙天龙算是两世为人。只是你酆老师竟自忍心把当年我们一相处时我所说的话全忘了，倘若我们在广西脱不出一般恶魔之手，连我叔侄也落到他们手中。咱们今生今世，把一切恩怨全消，酆老师你不觉于良心有愧么？”
酆子敏冷笑一声道：“沙天龙，你把自己看得太重，把我酆子敏还要当作何如人？我若是那种势利之徒，我早能够享田园之乐，做那无拘无束的富翁，我何至于流浪江湖？这些年来只为我天生耿直的性情，和不同俗流的见解，不合时宜的行为，不会趋炎附势的手段，我只要有真肝胆的朋友。所以到后尽遇些叫我厌恶的人，我也处处地遭人厌恶，所以功名富贵，名利场中，与酆子敏无缘。铁狮王萧宏，他虽然性情那么与人难合，刚愎自用，可是我酆子敏认定他是有真肝胆的人，情愿意屈身在他镖局中，做他门下食客。我正是为的和他多聚几年，彼此在全有真知灼见之下，我要助他树立百年不败的事业。只是他的厄运当头，我们也是自身没有那种福命，方有这场横祸临头。这种阴谋暗算，神鬼难防，任凭你有天大本领，你能够天天预防着这种毒谋诡计么？事情发作，再挽救已经来不及了。我若不是被那拨镖牵制着，也可以早赶回广州城。赶到我重返回来时，镖局子已经落个冰消瓦解，死的死，亡的亡，逃走的更不知下落。所有雷州二丑，香山四煞，岭南七弟兄，这一般盗党，虽也有伤亡，但是他们党羽众多，镖局子消灭之后，他们为的斩草除根，在广州城依旧散布下许多党羽，潜伏在各处，暗中侦察消息。他们最注意的就是我们这一般人，和各处分镖局子有力人物，我在那时，见总镖头的尸体尚没被火焚化，被地方官收殓起来，我那时在广州城，哪还敢露面？并非是我酆子敏惧怕他们人多势众，我只为尚没探听出主母和金郎的下落，更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我形迹隐秘，正为的叫这般匪党们知道铁狮王身后，有力的朋友，完全逃走的逃走，怕事的怕事，再没人敢出头给他复仇，我们才好暗地图谋。是这样，我各处探听主母小主人的下落，和保全各处分镖局子残余的一点实力，叫他们不必强自挣扎，白送性命，还不如暂时藏锋敛锐，有那种交情的，忍辱一时，等待主母小主人的下落查明，设法约集武林同道，为铁狮王复仇。不能等待将来的，任凭他们另投生路，也不必顾全那种无用的义气。所以七处分镖局子，大半由我亲手结束了。可是主母和小主人的下落，一些也查不出来。所有镖局子旧日同人，除了死在匪党手的，也全惧怕他们手段过辣，势力太厚，全离开了广东省，这一来消息丝毫得不着。我这才亲自赶到雷州一带去搜寻那二丑的踪迹，认定他们是这场事主动之人，是否主母和小主人也落在他们手中？只是我看到雷州，并没见着这两个恶徒的踪迹，敢情这两个恶徒，他也知道铁狮王生前很有一般过命的朋友，他提防着我到雷州，和他算这本账。他们从广州城退出去之后，就把形迹隐匿起来，甚至他旧日在雷州一带手下效力的党羽，也全不知他们隐匿到哪里。后来还是在香山探出些踪迹，知道楚璧、樊庄这两个恶魔，他们正在用全份力量，各处调查寻访铁狮王妻子的下落。并且风闻着保护主母和小主人的正是沙师傅你，已经离开广州地面，逃奔东南下去。我认为这情形与事实不符，那楚璧、樊庄和他所勾结的盗党，势力只能够在广东、广西一带，沙师傅应保着主母及小主人，应该往内地逃才可避开他的势力。我认为这种传言不可靠，我遂沿长江往下游一带尽力地搜寻、查访，整整二年的光景，我把江南几省走遍了，时日越多，越听不到一点消息。我酆子敏已然发下誓愿，无论如何，我就是见不着活人，我也要见着你们的尸骨，若是这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此罢手，我死不甘心。我重返天南，仍然是尽力地搜寻查访，事情是越发叫我灰心，见不着你们三人的踪迹。可是敌人越发树立起威望势力，雷州二丑，和岭南七弟兄的余孽，他们竟在香山团结起来，越发地根基稳固，这天南数省的绿林道，竟推他弟兄们为魁首。可是主母和小主人好似已经不在人世，无论是绿林道中，和旧日的镖行，再没有人提到你们的踪迹。我遂赶奔广西省境内，到处搜寻。后来才渐渐得到些信息，说是你们已经深入苗疆，在苗疆中隐匿到极荒僻的地方，几乎与人世隔绝，连苗疆中人能知道你们的准下落的全没有。我只得扮作治病的郎中，混入苗疆中，到处里卖药治病，把每一个苗墟全走遍了，我在苗疆差不多一年的光景，只是知道有你们这三个汉人在苗疆住过一个时期。在虎牙酋长统率苗民时，曾发生过一次变乱，有的说是你们在那时已经遇难，有的人传说你们已逃出苗疆，只是终得不着确实信息。后来我流落到白洋河地方，那是苗疆中最冷落的一个苗墟，在那里竟遇着一个叫金鲁的苗墟领袖，才得到你们真实的信息，知道你们从铁箭墟分手之后，已经逃奔内地。但是你们离开铁箭墟，那里是否能够安然脱离苗疆，就不得而知了。我听得你们在苗疆所遭遇的情形，真叫我痛心欲死，可怜主母竟落到那种奇惨的地步，寡母孤儿被仇家逼迫得匿迹边荒，又遇到那虎牙酋长，几至失身。我虽非目睹，想象当时的情形，真叫人痛恨。我还恐怕你们一方面被仇家追踪上，一方面那苗酋的势力也是可惧，难免遭他毒手。我这才从铁箭墟那里起，一路上凡是有苗民聚集之地，我全把它检查一番，因为我是个卖药的郎中，在苗疆中最受他们敬重，所以访寻一切，尚还便利。只是每一个苗墟中，把一二年来所见过的汉人，以及他们那次因你而死的虎牙酋长，发生事故时，所有他们看见的汉人，全一一地向我学说一番，绝不像有你们在内，这一来我越发地不敢就离开苗疆。我每到一处，连附近凡是可以走的道路，全把它搜寻一番。也是上天见怜，我这番苦心，无意中有一天走到铁树岩那个地方，那么险峻荒凉，平时苗民全轻易不到，那里虽然有一条小路，也是多少天见不着一个人。我在铁树岩经过时，突被人袭击，事出意外，我不过是从那里经过，对于那个地方丝毫没有沾染，几块巨石，不是我躲闪得快，几乎为他所伤。这一来我倒要仔细搜寻，竟在铁树林中发现了一个年轻的苗人，身形矫健，智猛异常。我向铁树林中闯时，他隐身在一棵铁树顶上，用巨石从上投下向我猛砸，并且发出汉语喝令我赶紧离开那里，不许从那里走。我听他能讲汉语，越发奇怪，就问他我走我的路，各不相扰，为什么无故地用巨石袭击。是他也说不出什么道理，只说这铁树岩是他一人所有，不论汉人，苗人，全不准从这里经过，只要我敢不听他的话，他就要用苗刀苗箭对付我。我因为这苗人过分无理，我略施身手，已经把他制服得不敢再逞强暴。我还是追问他为什么霸据这铁树岩，不准人从这里走？他才告诉我，他为的旧日恩主葬埋在铁树林中，他为的守护故主的坟墓，保护尸骨，所以这里任何人不准走进去。我听得这个苗人，竟有这般难得的信义，忠诚的行为，遂追问他所埋葬的究竟是何人，因为苗族中没有这种风俗。他先前只是不肯说，我设尽了方法威胁利诱，他实因为他的力量本领不能对付我，他才请求我对天发誓。我为的知道他这种非常举动，并且我疑心他所守护保全的尸骨，不是他苗族死去的人，所以慨然对天发誓。这苗人才从实地告诉我，他名叫铁娃，铁树林中所葬埋的正是主母死后的遗骨，他更把当日你们遭遇的凄惨情形，述说出来。我当时听到铁娃这番话，我是肝肠寸断，遂把我个人的来历也从实地说与了他，叫他领我到主母的墓前叩拜。赶到铁娃把我领入铁树林深处，我越发愧对这个年轻的苗童，想不到一个苗人他竟生来这样热肠侠骨，有血性有热情。他把主母的埋骨之处，全凭他一人之力，把那一带修整得十几丈方圆，全用细石铺好，把地面砸平。坟墓就在当中，四周更用石块堆起三尺多的一道矮墙，任凭雨水山水全可以不致把那坟墓冲坏了。他更在坟墓旁一棵大树上，搭盖了一个庐棚，就住在那里，数年间已经寸步不离，自己只在附近找些野兽飞鸟充饥，得着较大的野兽，送到苗疆中换取些食粮。他是一心等待沙师傅你和金郎重返苗疆，他至死不离铁树岩了。并且指他耳上那只金环，说是预备着将来和小弟弟金郎重会时，以主母所赐的金环为证。我为的铁娃这孩子有这种义烈的情形，叫我酆子敏把一腔热血全沸腾起来，粉身碎骨我也要找得你们为铁狮王夫妻复仇。我和铁娃在铁树岩住了三日，我爱他我不愿和他分手了，反是他催促我快快到内地，能够早早地访寻着你叔侄，能够一同重到苗疆，叫他还能看到金郎，也不枉他受那种苦楚了。”
酆子敏说到这里，那金郎竟自放声痛哭起来，沙天龙也是掩面而泣。金郎更是哭着说道：“叔父们，无论如何现在就领我赶到苗疆铁树岩，叫我看看铁娃哥哥，他为我死去的娘受这种苦，我这些年来又何尝一日忘了他？叔叔们，无论如何咱们明天就起身，我实在不能等待了，可把我铁娃哥哥苦死了。”九现云龙酆子敏拭着泪，把金郎拉住道：“金郎你不要胡闹，你还要忍耐一时，这已经就是我们出头之日。你这时去到苗疆纵然见着他，也不过稍慰相思之苦，你的父母大仇难道就不报了么？你不忘铁娃这番恩义，赶紧设法复仇，迟早弟兄自有相会之日。”
这时连韩震也忍不住痛泪直流，一旁劝慰着金郎止住哭声。铁砂掌沙天龙向九现云龙酆子敏说道：“也难怪金郎这么思念铁娃，虽然在祸起无端之下，遭到这种变故，死走逃亡，落到这般结果，可是我保护主母和小主人，一路潜踪隐迹，避着仇家，所遇的人，除去图谋我们，尽多侠肝义胆之流，在万念俱灰之下，不禁又鼓起了一番勇气。相信这种一时厄运当头，无法避免，可是江湖间终还有正义在，尤其是铁箭墟所遇的几个苗人，那种肝胆照人，叫我沙天龙毕生难忘。铁娃出身苗族，尤其是有纯厚的真情，对待我们情同骨肉一般，和金郎更是形影不离爱护异常。他那时也不过十几岁一个小孩子，铁树岩主母到了最后的一刹那，铁娃他居然把主母看作慈母一般，从肺腑中发出来那种依恋难舍之情，我沙天龙一生难忘了！主母也爱他的天性好，也把他看作亲生子女一样。你看他耳上戴的那只金环，也正是主母所赐，我们最后在铁树岩葬埋主母之下，还亏得铁娃他亲自从黑鱼峡把我们送出来，这才算是逃出苗疆。这铁娃所待我们的情形，我那一时想起，也是忘不下他了。酆老师我们避祸在飞仙岩枫树谷，除去了指引我们的刘老师，再没有第二个人知晓这个地方，你怎么竟会来到此地？”酆子敏道：“我也正是和这杭州捕头刘汉英在柳州相遇，我们两人几乎闹出很大的误会来。因为我坐他的船只，看出这个船家举动神情，有许多很小的地方流露出来公门中一种习惯。我认为他是乔装船户，在一带探查案情，我这才故意地处处逼迫他，要他露出本来面目。果然被我逼迫得急了，在一个夜间，我们在船上动起手来，这才愿露出他本来面目，化敌为友。他也知道我是久走江湖的武林同道，更认识我奉公守法和我施展的轻功绝技，他知道我这个人，毫不隐瞒把他自己经过的事，完全说与我。我听到他对于这位韩师傅所有的豪侠举动，颇有杀身成仁之精神。因为他久走长江上游一带，我遂向他打听香山四煞、雷州二丑，以及岭南七弟兄这般匪党的踪迹，他竟自明白了我向他探问的情形，认为我和铁狮王萧宏全家遇祸，镖局子被仇家给挑了的一切事，有极大的牵连。赶到我说出我实在的情形，这位捕头刘汉英惊喜异常，告诉我你叔侄已被他打发到飞仙岩枫树谷，隐迹潜踪，我这才赶了来。若不是遇上了他，你叔侄二人行踪那么隐秘，大海捞针，哪容易就找到你们？”铁砂掌沙天龙叹息道：“我们和刘老师遇合，也是极其偶然。不料酆老师这次又得他的指示，冥冥中似有鬼神呵护，才有这般巧事。我和金郎来到这里之后，这位韩师傅对于他旧日恩人，念念不忘之下，所以对于我叔侄更是推诚相待，把这个隐秘的地方，让给我们爷儿两个住下。五六年的工夫，能够相安无事，全仗着我这韩师弟之赐了。”酆子敏道：“你怎么对人家这么称呼，也太以地夜郎自大了。”沙天龙道：“我叔侄以身命相托，韩师弟不计一身的祸福，收留我们，这焉能再和平常一般？我这韩师弟当年在江湖上，武功造就火候稍差，我遂不再和他客气，就算是代师收徒，认了这个师弟，这几年来，把我一身所学教与了韩师弟。他的志愿很大，抱负不俗，隐匿在枫树谷中。这些年来，他为的是把旧案消灭了，他还想入江湖道中，重立一番事业，恢复他清白的家声，叫他死去慈母在九泉之下，也好安心。所以我已经打定主意，只要我们到了能离开这里之日，定要叫韩师弟随我们一同走，助他成一番事业，也稍报他这些年来待我叔侄之恩。”九现云龙酆子敏向韩震肃然一拜道：“我酆子敏讨个大说，不和你再客气，韩师弟你有这种抱负，有这种坚忍之心，随沙老师又锻炼了这些年的功夫，造就足可以在江湖道上闯一番了。我酆子敏一生就敬服的是有血性有肝胆的人，如不弃嫌我，咱们从今夜起，重入江湖，祸福相共，你只要信得及我弟兄，酆子敏和沙天龙定有叫你在江湖道上扬眉吐气，和那成名露脸的人物争一席之地。韩师弟你可信得及我的话么？”韩震一边答着礼，一边说道：“酆老师我韩震虽没见过你，沙师兄这些年来，哪一时也没有把酆老师忘下，常常提起。你们二位老师傅虽然是流落江湖，全是怀才不遇，并且性情高傲，和平常人落落难合。酆老师你的武功造就，在江湖中已是少见的人物，能够看得起我韩震，有成全我将来之意，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只要你们弟兄几时入江湖，料理铁狮王那一场事，我韩震愿意追随左右，稍效微劳。”酆子敏点点头向金郎道：“你的武功造就如何？我还没有亲眼看见，来！咱们到外面把你的一身所学施展一番。”金郎答应着，连沙天龙、韩震全随着一同走出石屋。
这时已经月影西沉，天色到了五更左右，靠东边这一带，悬崖峭壁间，尚有月色照着，靠西边已经黑沉下来。来到这谷当中，酆子敏叫金郎把拳术施展一番。金郎所学完全是少林寺的拳术，不过连沙天龙全是少林派俗家弟子，得不到少林寺神拳传授，可是沙天龙的十八飞汉掌，跟一趟飞汉拳，全有精纯的火候，金郎更是从少林派基本功夫练下来，拳术走起来，上中下三盘，全见出功夫来，尤其是下盘更见出稳练沉实，拳风打出来，劲疾有力，变化灵活。把这两趟功夫练完之后，气不浮不躁。酆子敏点头道好，又叫他操练器械，金郎把九节盘龙棍抖出来，九现云龙酆子敏竟笑出声来，向铁砂掌沙天龙道：“你这真是另有私心，金郎是你一手教出来，你却不叫他乱了门户，你本身凭一条九节盘龙棍走遍江湖，教出这个徒弟来，也不肯错了样子，这倒很难得了。”
这时金郎把九节盘龙棍施展开，起落进退，这条棍盘旋飞舞，手法非常沉实稳准，一条棍一施展开，这一个枫树谷中，完全走到了，带得呼呼风声，九九八十一手施展完，把棍往掌中一合，向酆子敏一躬身道：“酆叔叔，你看这棍法中可将就得下去么？”酆子敏道：“这条九节盘龙棍，虽不如你沙叔父手法老练，但是在江湖道中，也足可以应付一切了。好！功夫是不要松懈，要用心锻炼它。”更叫金郎试练轻身术，更问金郎使用什么暗器，沙天龙道：“我教他练过袖箭、飞镖、梭子镖、丧门钉。他唯独对于梭子镖打法，得心应手，所以只在这种暗器上下了很深的功夫。”酆子敏点点头道：“我们名门正派，正要用这种暗器，才合我们的身份。过于阴毒狠辣的暗器，总是以不用为宜。”更叫金郎把镖囊配在身上，要在轻功提纵法之下，随手发几支梭子镖，看看他的手劲和打法如何。金郎领命之下，镖囊佩好，向酆子敏躬身一拜，一个矮身，脚下一点，腾身纵起，向北面悬崖峭壁上飞纵上去，轻灵巧快，起落无声。盘到这悬崖峭壁的半腰，不再往上起，沿着山壁上横蹿出去，时高时低，倏起倏落，眨眼间围着这枫树谷转了半周。在转到南面山岩下，正是黑暗的地方，突然听得金郎喝了声：“打！”两点银星，脱手而出，竟向两丈五六外，一棵探出山岩的枫树枝上打去，他还是两支梭子镖，落在谷下。酆子敏看着叹息道：“铁狮王毕竟有儿，此子身上的功夫，能够再得些火候，何愁不能为铁狮王复仇，恢复他的当年事业？”
遂招呼道：“你下来吧。”这时金郎脚下未停，已经盘手到西北这段山岩下，离着地已经有三丈多高，听得九现云龙酆子敏这一招呼，他答应了一个“是”字，立刻身形从山壁上向外一纵，身躯依然是斜着，却是临下来时，头下脚上，直到离地还有丈余，身躯才转得背向峭壁，一个云里翻身，已经轻落在谷底。
金郎这一番轻功施展，脸上已经红了，来到酆子敏面前，说道：“酆叔叔，练这种轻功，在你老面前可真叫班门弄斧了。我听我沙叔叔说过，酆叔父轻功绝技，江湖道中可以说没有敌手。叔父你既来到这里，无论如何也要传授我些轻功绝技。”酆子敏点头道：“那自然不用你要求，不要问我教不教，只看你能练不能练了。”叫金郎转了两周，把气沉下去，缓了缓势，叫他走到石屋前，看他操练掌法。金郎向酆子敏道：“酆叔父，我练别的功夫，倒还将就着自觉进步不慢，只有操练这绵掌的功夫，虽则一天也没敢荒废，只觉着要想把这种掌力练成了，真不知得到多咱才成。”沙天龙只微笑着看着酆子敏，酆子敏道：“金郎，这种功夫，你若想随时地见出火候来，实不容易。你拍它几掌，我看看。”金郎站在那木凳前，上面的软皮，已经在头天晚上，功夫练完时整理好，此时金郎把气往下一沉，气贯丹田，脚下分开，往下一矮身，站成了子午桩式，身躯这一矮下来，把右手猛往上一扬，再猛下一落，扑地打在了那软皮上，右掌往下一撤，左掌翻起，也往下落去。这两掌击完，金郎还要连环拍打，酆子敏已把他拦住道：“好了，这两掌下足可见出功夫火候来。”金郎长身站起，退向一旁。九现云龙酆子敏亲手把两边勒的绳子解开，把上面的软皮掀下去，也没仔细看，伸手把下面铺的毛头纸掐起了一多半，捏着纸角，轻轻一抖，金郎两掌在上一震，这几十层上下全破碎到底。酆子敏向金郎道：“练武功固然是最忌自骄自满，可是像你这短短五六年间，你竟能有这样的火候，也就很难得了。操练这种绵掌之力，固然得有名师指点，发掌用力，全得把里面的诀要明白了，还得靠着先后天之力，先天禀赋弱的，或者在后天培植的不得法，任凭有好师父，只怕十年的工夫，也未必能像你现在有这样的成就。现在你这种绵掌之力，只要你好好地下功夫，再有一年，足可以把这纸全震到底，能够把一百张纸掌落处全震碎了。这种掌力在江湖中已足称雄一时，可是要想十分精绝，还谈不到。”金郎道：“要怎样才能算把这种功夫练到家呢？”酆子敏道：“这种功夫若是练到了火候纯青，这一掌下去，把这纸提起时略一震动，当中完全按全手掌大小脱落下来，形如刀裁一样，那不是十年八年所能练到的。”金郎听了不禁对于武功更知道不是容易练到成名的。九现云龙酆子敏又对于这种掌力运用的诀要，从旁给金郎指示一番，金郎此时一切已经能够心领神会。
这时天色已经快亮了，一同转回石屋中，铁砂掌沙天龙向酆子敏道：“我叔侄在这枫树谷虽则是不再提一些惊险，能够安心地传授金郎武功。只要是过去的事稍一思索起来，立刻就会寝食难安，度日如年。我已经这些年没到外面去，天南一带情形，究竟如何，一点信息也得不到，大约铁狮王旧日的亲朋和一般旧日的镖师，全风流云散，事过境迁，人们或者早把铁狮王惨死忘掉，谁还提起？我想助金郎报仇雪恨的事，也只有我三人能够尽全力吧！”酆子敏微微一笑道：“沙师傅你把你自己看得过重，把江湖同道也看得过轻了，难道就是你有血心有肝胆，不忘恩不负义，武林中再没有好人了么？沙师傅你把那种愤恨之心，早早收起，天南路上正有一般与我们同一的心肠，含辛茹苦等待着时机，恨不得访寻着小主人、主母的下落，以一腔热血来剪除这般恶魔，为铁狮王复仇雪恨。你这种话若是传扬到外边去，岂不叫一般侠肝义胆的人全灰心了么？”铁砂掌沙天龙被酆子敏这番话说得闭口无言，沉了一沉说道：“也不是我沙天龙看不起别的朋友，只为事隔多年，东的东，西的西，全散开，何况雷州二丑所结合一般天南绿林道，全是不容易招惹的恶魔，只有各投生路，谁还能把旧日的朋友时时放在心上？照你这样说起来，真个还有那不忘旧义的镖师，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么？”酆子敏道：“明张旗鼓，说是想和雷州二丑为仇作对，绝找不出来一个敢担当这么重大事的。现在有旧日的镖师神箭手方庸，双刀佟万胜，他们已经另立起一个字号，组织了一个小规模的镖局，暗中可是集合宏达镖局旧日的部下，培养势力。并且这两位镖师，似乎已然知道你们逃出一般恶魔之手，小主人也可以保全住将来，自有重回广州城，大举复仇之日！”
铁砂掌沙天龙又领着韩震到了小浅坑旁，用手向地上一指，向韩震说道：“师弟，现在咱们哥儿两个，只当取笑了。你的轻身飞纵术，不管你先前在师门中怎样学来，就凭你来到飞仙岩枫树谷，这十几年的工夫，你住到这样险峻的地方，整天地爬山越岭，所走的尽是些悬崖峭壁，不要你原有轻身纵跃的功夫，就凭你在这种地方，这些年无形中就把你锻炼出来。所以现在我虽没有和你比试，你的轻身术绝不算轻弱。韩师弟因为我知道你当年传授你武功的派别，所以我断定给金郎所下手这几样筑根基的浅俗容易的功夫，你是一样不曾尝过。这拔坑跑板全是轻身术，这半尺的浅坑，我知道难不住你。假若再加得半尺，师弟你就怕不准成了。”韩震哈哈一阵大笑道：“沙师兄，我这可真有些不服你了。我无论怎样没出息，也不至于连这点浅坑全曾费事。沙师兄，这些天来，你也看得清清楚楚，我两脚上好生生没有毛病，你怎么看成我那样废物呢？”连金郎在旁边也笑了。沙天龙含笑说道：“韩师弟，我明知道说出来是会惹你生气的，好在我现在知道师弟你一切能担待我。只能认为我故意和你取笑，绝不是我自己狂妄，轻视你师弟。金郎你也别闲着，把这坑里的土沙再取出来半尺来，叫你韩叔叔试试，他若是练得好，往后你就可以多跟韩叔叔学，省得全让我一人操心。”金郎是十分高兴，他也因为沙叔叔说得过于地不像话了。韩叔叔在这山崖一带一纵身就能跃起丈余高来，如今沙叔叔竟说他连一尺深的坑全会上不来，这不也太笑话了么？
这坑内的土沙，早已刨好地浮垫在里面，不大的工夫，金郎把土已经堆在坑旁。沙天龙道：“你把下面弄平了，深浅正好。”金郎跳到坑外边，把手上的土在衣服上擦净，瞪着眼只看着韩震，只是笑。沙天龙道：“韩师弟，你就试试看。”韩震道：“师兄你别拿我开心了，我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这么大的一个彪形大汉，竟弄这种小孩子的玩意，你这是哄着金郎开心解闷了，我不上你的当。”沙天龙微笑着说道：“韩师弟，你完全错会了意，你把这手功夫看得太易了。真要是随便练上纵身，那用不着你，你看金郎上下也不曾费事的。这拔坑之法，单有一种姿势，师弟你还是有一身功夫，我就敢武断地说，一尺深的坑，你要想起落自如，不觉着费力，你也得一个月以后。每天你不下早晚两遍功夫，你就不成。”韩震听沙天龙这样说法，不像是故意取笑了，遂问道：“沙师兄，要怎样拔这个矮坑，才算功夫呢？”沙天龙道：“轻身纵跃术师弟你是明白的，全仗着轻身提气，伸缩之力，和两脚两腿上的弹力，所以他才能够拔高纵跃。拔这个矮坑，像平常施展轻身术的方法，完全不许用。要挺身直立，在矮坑中两只腿微分开些，腿当中不许离开三寸，两只脚并立着，相隔也不过三寸，全是脚尖向前，两臂下垂，身躯挺直，双臂往上一举，身躯往下矮，两腿不许弯，只凭丹田之力，硬往起拔。脚跟离地之后，不许再往下落，身躯就这样笔直着拔上坑来。韩师弟，你别生气，你是准不成。”韩震一听，摇了摇头道：“师兄，这幸亏你我在飞仙岩枫树谷，没有一个外人。你这种难题目，先前是一字不露，叫我说了一片大话，你竟自亮出这种架势来，我还有些自知之明，现在我就认了，我是准不成。武功中一鹤冲天的绝技，也没有这种拔坑的难练。因为那种功夫，虽也是气功，可是还有抖臂顿足之力，凌空拔起，已经不是三年五载所能练出来的。像这种拔坑，我练上三个月，也未必成。师兄你太夸奖我了，我一个月就能起落自如，我不信我没有那么快的成就。”沙天龙不由得哈哈一阵大笑道：“师弟，你现在可不敢嘴强了。可是我认定了你骨格气力，全不同平常人，你的天赋极佳，你少年时，又酷爱武功，所以你气血筋骨全比平常练武的好得多，内力充足。这是练武的最难得的根基，师弟难道你不明白么？”韩震点点头道：“这我倒十分相信。”沙天龙道：“你不妨试试看，这手功夫也正可以试验出来你这些年的造就，究竟如何？”金郎一旁听着现在他们所说的话，可就是全不懂了，却推着韩震道：“韩叔叔，你何妨下去练一回，也叫沙叔叔看看。”韩震微笑点头，遂跳进矮坑中，自己沉肩下气，把姿势摆好。韩震现在绝不把这种功夫看轻了，虽则未曾练过，听沙天龙一说，他立刻就明白这种功夫的道理，他把气往下一沉，先把气调匀了，不让他有浮躁之意，把气贯到下盘，猛然双臂往上一抖，丹田一用力，完全贯到两脚上，脚跟一起，脚尖上已然用上力，他竟平拔到离着坑边也就是差着一二寸，仍然落下去。沙天龙却喊了个“好”字，跟着说：“韩师弟，你真是天生来的练武的材料。”可是韩震自己已经觉得羞愧异常，个人已有十几年的武功造就，如今施展这种练轻功基本的功夫，连这一尺浅坑全拔不上来，十分惭愧。向沙天龙道：“沙师兄，你别叫我难看了，我连这点功夫全运用不上来，可见我武功上还差得远呢。”他说话间，已从浅坑出来，沙天龙道：“师弟，我已和你说明白，这种基本功夫，你居然有这种表现出来，已非容易，这种情形，已出我意料。不过在初次试练，你的气跟力还是调不好，运用不宜，可是你在很短的时期，就有极好的造就了。师弟你能好好地下一番功夫，一两个月后你自知道，你原有的功夫全可以如何加深火候了。”
韩震此时真把沙天龙当作师父看待，他把十几年前那种争名好胜的心，完全收敛，自己是安定了刻苦的心肠，为将来重入江湖成名立业，也好重返故乡。他自经沙天龙把武林正宗的各种功夫倾囊而赠地教与了他，韩震从此每天夜间必然和金郎一处锻炼。韩震本身武功已有根基的，他的本领是突飞猛进，可是金郎也无形中得了极大的益处。这韩震在和金郎一处操练，他从旁引诱指导，沙天龙更是细心讲解，他们这隐迹潜踪枫树谷内，不与外界接触，精神专一，心无旁念，这是平常人所难得到的一种境地。日月如梭，光阴似箭，沙天龙带着金郎来到枫树谷，已到了第四年。他们整整在这里三年的工夫，金郎的武功已筑下坚固的根基，可是韩震这三年来，他的武功造就，尤其是已得着少林派的真传，铁砂掌沙天龙把他看成骨肉兄弟一般。这叔侄两人，在这枫树谷中，虽然见不着外人，守着韩震这么个侠肠热骨亲若家人的主人，丝毫不觉寂寞。韩震那个最近的仆人毛燕，他是被韩震领进了枫树谷，把沙天龙、金郎的出身来历，完全说与了他，叫他口头谨慎，形迹上严密着，早晚要进枫树谷来伺候一切。这时金郎武功的进步，常人练六七年也没有他这么好的成就，尤其是轻功提纵法、跑板的功夫，已经能把那块木板倚到山壁上，到两丈高的斜坡，他能飞登上下自如。走簸箩，里面的砂石在这三年多的工夫，把里面取得只剩了浅浅的一簸箩底儿，两腿上铁已经换到一斤重。走青砖已经能直立在地上，行拳进退，稳练自如，各种的兵刃，全能够运用得法。沙天龙已经把九节盘龙棍另打造了一条，分量比自己所用轻着一半，到此时这金郎的武功教着也容易，练着也容易了，他已经造就得对于武功心领神会，拳术器械，和韩震每天必要一动手过招。
这时正是一处个秋凉时候，这枫树谷中，四面的山头，枫树叶子全变了红色。这天晚间，月明之下，韩震和金郎两人对手操练功夫，铁砂掌沙天龙站在一旁看着，毛燕蹲在石屋旁用木材给他们烧茶。月明星稀，秋风飒飒，四面的山头上树被风吹得，唰啦啦地乱响着，金郎和韩震走了一趟罗汉拳之后，歇息下来，围着谷中，各自来回走着。沙天龙看金郎自入枫树谷，不到四年工夫，他身体发育得竟如成人，只是日月消磨，个人在这短短数年中，可越发地显着老多了。这时金郎正走到面前，看沙天龙两眼注视着自己，遂问沙叔叔你又想什么？沙天龙含笑道：“我看你身量长得这么快，几年的工夫，你也像个大人了。我计算起来，咱们爷两个到这里，还不到四年呢。”金郎被沙天龙这句话勾起了从前的一切，未入枫树谷之前，所经所历，全摆在心头，一阵难过，泪珠儿在眼中几乎流出来，赶紧扭头看了看别处，他也是怕勾起沙叔叔的伤心。金郎是极聪敏的孩子，因为沙叔叔是生龙活虎走江湖的一条铁汉，只为了自己，把他形如囚禁地困在枫树谷中，一晃好几年的工夫，就不能再往外面去。所以金郎自己对于锻炼武功，不用人再督促他，恨不早早地把本领学成，好跟沙叔叔一同入江湖寻访仇人，为全家报仇雪恨。今夜自己知道沙叔叔又是想到了往事，遂把悲伤强自忍着，问沙天龙道：“沙叔叔，你看我近来功夫的进步如何？”沙天龙道：“很好，你的造就很快。可惜叔叔的本领也止于此，不能再往深处教你了。”金郎道：“以我现在这点本领，若是全把它练好了，咱们能离开枫树谷么？”沙天龙点点头道：“只要你把所学的功夫，全能操练纯熟，那时自能和叔叔重返广东省。只是你不要心浮气躁，事情也不要看得那么容易了。现在住在枫树谷中，风平浪静，只要一离开这里，就要走上那步步危险的道路，江湖上没有这么干净地。”金郎道：“我倒不管那些，我只盼着我有入江湖之日，任凭它生死存亡，我没把它放在心上，我心中只惦记那苗疆上的铁娃哥哥，这些年不知他流落到哪里去了？他还不如我们叔侄，始终守在一处，好得多了。”沙天龙道：“我们与铁娃的遇合，似有一番因缘。那个孩子虽是苗族，天性非常的良善，从小更具有侠肠热骨，我看将来定能与他重聚。”金郎道：“我正盼这样。”
正说到这儿，那韩震忽然猛一翻身，飞纵上东面的悬崖峭壁，眨眼间他已翻到上面，在那枫树叶中转了一回。沙天龙看他这情形，似乎见到什么差眼的事，高兴招呼道：“韩师弟，你搜寻什么？”韩震不答，他转到南面上，才从上面翻下来。铁砂掌沙天龙看到韩震这种情形，分明定有缘故，向他脸注视着说道：“韩师弟，可是发觉这枫树谷有了外人的踪迹？”韩震摇摇头低声说道：“此时还不敢断定，不过方才我分明见枫树林中，树上面一片倒影，清清白白地有一个人影在树隙间停留一下。我搜查半晌，竟自没有一丝踪迹，这真是怪事。”沙天龙摇摇头说道：“师弟不必疑心，这飞仙岩枫树谷我已经察看过多次，这里虽则不能认定了就是人迹难到之处，可是外人绝不会无故地向这里搜寻。因为这一带奇险之境，不是一般会武功的人所能任意出入。师弟你所见莫非是一头猿猴？”韩震道：“这五指峰一带，轻易见不着猿猴的踪迹，因为围着枫树谷没有猴子可釆取食物，所以这里我就没发现过有猿猴到过这里。”彼此谈谈讲讲猜测了一阵，也认为不至于就会被外人发现，这人迹不到的幽谷。
韩震总是在五更左右，仍然返回前面，这一白昼间，韩震绝不进来，毛燕有时候在做饭的时候，帮着沙天龙操作一阵，他们这样习以为常，已非一时。韩震也因为今夜的月色，格外地清朗，他也更因为枫树谷发现了人影，走得更晚了许多，他才转进石洞口，因为这里全是走熟了，夜间他历来不带灯火进石洞口，因为外面月光虽已西沉，可是进洞口丈余内，尚可辨清一切。往前走上没有五六步来，韩震竟自大惊，只见一块巨石把这洞口堵塞了一半，韩震知道此事可有些危险了，这块巨石重有数百斤，不是平常力量所能搬动的，虽则把洞内堵塞了一半，像韩震这种高大身躯，就不能出入，他赶紧纵身出来，高声叫道：“沙师兄你快来。”沙天龙和金郎已经上床歇息，听得韩震在山壁那边高声喊嚷，沙天龙也自一惊，向金郎招呼了声：“把家伙抄在手中，先不要出去，听我招呼。”沙天龙一推门，纵身出来，招呼道：“师弟！什么事？这样惊慌，赶是有什么差眼的事么？”韩震道：“沙师兄，你过来看，石洞中发现巨石阻路，这定然是有人已然闯入枫树谷。”沙天龙听得这种意想不到的事，惊疑之下，飞身纵上这一段山壁，韩震已经把身躯往旁一闪，用手指着石洞口内，叫沙天龙看。沙天龙走进洞口，拢目光仔细察看，见这巨石并不是枫树谷内所有，自己向前用手搬着这块巨石，用力问了问量有五六百斤，沙天龙双臂的力量一合，竟自把巨石搬起，倒退着撤出洞口，见下面金郎并没出来，遂往下送。这块巨石顺着这段山岩滚下去，砰的一声，巨石粉碎，谷底震得山鸣谷应。在这巨声暴击中，金郎已经推门出来，却提他那条九节盘龙棍。
这时东面的悬崖上，竟有人狂笑一声道：“釜底之鱼，我看你们这次还往哪里去？”沙天龙认为是雷州二丑、香山四煞一般敌党又已来到。沙天龙是忍了好几年的怒火，又复涌起，伸手把腰间的九节盘龙棍往外一掣，怒斥一声道：“贼子们，居然赶到这里，自寻死路！沙老子要叫你再逃开盘龙棍下，我就枉在这里苦熬了这些年了。”在他怒斥声中，跃身飞纵。沙天龙此时再也不顾一切，任凭他敌党有多少，也要一拼生死了。他往起轻蹬巧纵已经翻上崖头，韩震跟金郎一个由南面，一个由北面，全翻着悬崖峭壁，一同扑了上来。沙天龙听准了发话的是在东面崖头，一排枫树之下，自己扑上来，那发话的人竟自隐去。沙天龙愤怒十分地把九节盘龙棍抖起，喝喊道：“既敢前来枫树谷探查沙老子的踪迹，为什么隐隐藏藏，我看你往哪里藏？”他竟把掌中这条九节盘龙棍抡起来，向那树顶子上唰唰地就是两次横扫，把那枝叶打得满天飞舞，往谷底下落去，如同下着红雨一般。他在棍扫枫树顶子，一连四五株树帽全被打得枝叶脱落。忽然在离开他身旁丈余远，一株树顶子上，竟有人喊了声：“你是谁的老子？接家伙吧！”唰啦一声，一块斗大的石头，从树顶子上飞下来，向沙天龙身上砸来。沙天龙往旁一撤身，一抖九节盘龙棍，把这块石头打入谷中。沙天龙已经腾身扑过去，喝声：“你是什么人，这么藏头露尾？”他是连人带棍一块进，竟往这株树扑来。可是这树顶子上涌起一条黑影，直拔起三丈多高，斜着往下落，竟自到了西南角一段悬崖上。这人竟喊了声：“姓沙的！见了面，你自会认识，咱们下面去比画。”此人身形轻快，已经捷如飞鸟，向谷底落下去。这时韩震、金郎也全扑过来，沙天龙无暇向他们打招呼，也跟着轻蹬巧纵，从这悬崖峭壁上追赶下来。赶到沙天龙往谷底一落之前，下去那条黑影却站在谷当中，一阵狂笑道：“老沙，你这种毛躁的性情，怎么依然不改？”韩震和金郎见沙天龙那般身手，始终没追上这人，现在来人居然翻入谷中，全恐怕沙天龙有失闪，韩震和金郎也赶紧追了下来。这叔侄两人，还没落到谷底，见那来人已经停身站在当中，沙天龙忽然惊呼了声，又复大嚷道：“好，原来是你！你这忘恩负义之徒，敢来见我？”沙天龙纵身而起，九节盘龙棍向这人砸去。那人一个旱地拔葱，腾身而起，往下一落，已退到南面山壁下，口中却喊道：“老沙，你耍疯呀！九节盘龙棍向我施展，分明你是要找难堪！”铁砂掌沙天龙二次腾身而起，也愤怒十分地呵斥道：“我早活腻味了，这几年的工夫，把我沙天龙折磨死了，居然还有和你见面之时，你还想活么？”立刻这条九节盘龙棍二次又砸了下去。此人又复腾身而起，飞纵向东边山壁下。沙天龙这次追得更疾，他这九节盘龙棍还是用到了十二分力。那人二次闪避，盘龙棍砸在地上，震得碎石纷飞，这人逃开之后，他竟不再往谷中落，往起一腾身，贴着山壁纵起两丈多高来，竟自贴到了这座峭壁的半腰，韩震跟金郎也全赶过来。金郎却招呼道：“沙叔叔，这可是我们的仇人，雷州二丑一党么？沙叔叔我帮着你收拾他。”沙天龙却喝了声不要你管，三次腾身往起一纵，连人带棍往山壁上扑去。那人背贴着山壁，两手向身后一推，身躯已经横着跳出来，往谷中一落。沙天龙盘龙棍三次砸空，那人往谷中竟自纵身，退得远远的，才转身招呼道：“沙天龙，我连让了你三棍，你再这么无情无礼，我可要不再念朋友之情了！我只为的向你要我那小主人金郎，才这么耐着性儿地任你欺侮。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何妨说明，我既敢来到枫树谷，我还会再跑了么？”这时韩震见来人只是不动手，可是身形那份轻快，实比沙天龙高得多，此时更听到这人说话，分明不是敌人，遂高声招呼道：“朋友，你究竟是何如人？请你赶紧说出姓名，你要找金郎是不是被那雷州二丑差派而来？”此人哈哈一笑道：“说话可是这里的主人韩震韩老师么？我姓酆名子敏。”韩震一听，大惊失色，因为听沙天龙不断提说，他也是生死患难之交，自从铁狮王出事之后，再见不着此人踪迹，沙天龙每一提到他，就痛骂一番，深恨他忘却了当日铁狮王生前的恩待。万莫想到他也这么忘恩负义，怕死贪生，躲得远远的，再不肯露面。此人有一身绝技，既肯前来相访，沙师傅正该叫他说明，过去这么递然动手，也太以莽撞了。
这时沙天龙从峭壁的半腰翻下来，仍然想追赶过来，韩震已招呼金郎一同把他截住。韩震说道：“沙老师，来的既是旧友酆子敏，老师你们什么话不好讲，何必这么动手？”沙天龙把九节盘龙棍往地上一扔，放声痛哭起来。来人正是九现云龙酆子敏，他见沙天龙把一腔悲愤全宣泄出来，他竟也扑了过来，抓住沙天龙，也是泪流满面，哭着说道：“老朋友，这几年可难为你了。你不要认为我酆子敏就那么负心，我寻访你叔侄，和暗中侦察谋害我们恩主的仇人们的动静，以及究竟主动着下手之人，你容我慢慢地说与你。倘若我真有负心之处，老沙你把我处治了我倒也值得。”沙天龙把泪拭了拭，韩震过来招呼了声：“酆老师。”酆子敏拱手说道：“韩师傅，我若是不遇到你恩兄杭州捕头刘汉英，我哪会找到这里。”韩震惊闻道：“酆老师，你竟也见过我那恩兄了么？”酆子敏点点头道：“正为的他的指引，才会来到你们这隐秘的地方。”金郎站在一旁，只静静地听着。沙天龙拉着他的手叫他站到面前说道：“金郎，这来人就是和你亡父萧老镖头过命的交情，他叫酆子敏，你要多给他磕两个头，求他不要忘了铁狮王当年恩待之义。”金郎竟自招呼了声：“酆叔叔，我早听我沙叔叔讲过，你也是我爹爹旧日的好友，你多照应我小侄吧。”金郎跪在地上，就叩头。酆子敏泪流满面，俯身把金郎的双臂抓住，那金郎硬给架起来，转了转身，叫金郎面对着往西沉下去的月光，向金郎脸上仔细看着，悲声说道：“金郎，你居然长得这么高了，铁狮王居然有后，我酆子敏也还能见到你。金郎你不要听你沙叔叔的话，酆子敏岂是那无情无义之人，我要助你为铁狮王报仇雪恨，和那般恶贼一决雌雄！”酆子敏此时抓住了金郎，竟不忍释手。韩震一旁说道：“酆老师何不到屋中坐一坐？你和沙老师多年未见，里面细谈谈吧。”酆子敏点点头，金郎把沙天龙九节盘龙棍拾起，一同向屋中走来。
到石屋中，韩震在灯下细看这九现云龙酆子敏的面貌，见此人一派文雅之气，绝看不出是个名震江湖的武师，满面忧郁之色。彼此落座之后，沙天龙此时把方才那些愤怒，似乎全忘掉，目注着酆子敏，惨然说道：“你叫我沙天龙见了过去的一般人，如何不恨？萧老镖头，身遭奇祸，为一般恶党所暗算，惨死在镖局中，落到那般的结果。我舍死忘生，救出他母子来，逃生广州城。被强敌追赶得逃奔苗疆，一路上还屡被邀截。我想你比我精明干练得多，这件事情，事前你颇有耳闻，虽说是天意该当。我们未能早早赶回，叫老镖头脱过这场劫难。可是事后我认为你绝不能袖手旁观，哪知道你竟从此不再露面，我们踪迹任选如何严密，尚不能避开敌人的追击，我就不信你不能访寻我们下落。苗疆遇祸，主母在铁树岩也落到惨死，若是有你帮助我，何至于再叫主母落到那般结果？我带着这可怜孩子，从苗疆逃了出来，敌人已在发动了力量，非要把我叔侄得到手中才肯甘心。幸亏是遇到一般侠肠热骨的人，助我叔侄脱出魔手，蒙刘汉英的指示，投奔这飞仙岩枫树谷，隐迹潜踪。我沙天龙算是两世为人。只是你酆老师竟自忍心把当年我们一相处时我所说的话全忘了，倘若我们在广西脱不出一般恶魔之手，连我叔侄也落到他们手中。咱们今生今世，把一切恩怨全消，酆老师你不觉于良心有愧么？”
酆子敏冷笑一声道：“沙天龙，你把自己看得太重，把我酆子敏还要当作何如人？我若是那种势利之徒，我早能够享田园之乐，做那无拘无束的富翁，我何至于流浪江湖？这些年来只为我天生耿直的性情，和不同俗流的见解，不合时宜的行为，不会趋炎附势的手段，我只要有真肝胆的朋友。所以到后尽遇些叫我厌恶的人，我也处处地遭人厌恶，所以功名富贵，名利场中，与酆子敏无缘。铁狮王萧宏，他虽然性情那么与人难合，刚愎自用，可是我酆子敏认定他是有真肝胆的人，情愿意屈身在他镖局中，做他门下食客。我正是为的和他多聚几年，彼此在全有真知灼见之下，我要助他树立百年不败的事业。只是他的厄运当头，我们也是自身没有那种福命，方有这场横祸临头。这种阴谋暗算，神鬼难防，任凭你有天大本领，你能够天天预防着这种毒谋诡计么？事情发作，再挽救已经来不及了。我若不是被那拨镖牵制着，也可以早赶回广州城。赶到我重返回来时，镖局子已经落个冰消瓦解，死的死，亡的亡，逃走的更不知下落。所有雷州二丑，香山四煞，岭南七弟兄，这一般盗党，虽也有伤亡，但是他们党羽众多，镖局子消灭之后，他们为的斩草除根，在广州城依旧散布下许多党羽，潜伏在各处，暗中侦察消息。他们最注意的就是我们这一般人，和各处分镖局子有力人物，我在那时，见总镖头的尸体尚没被火焚化，被地方官收殓起来，我那时在广州城，哪还敢露面？并非是我酆子敏惧怕他们人多势众，我只为尚没探听出主母和金郎的下落，更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我形迹隐秘，正为的叫这般匪党们知道铁狮王身后，有力的朋友，完全逃走的逃走，怕事的怕事，再没人敢出头给他复仇，我们才好暗地图谋。是这样，我各处探听主母小主人的下落，和保全各处分镖局子残余的一点实力，叫他们不必强自挣扎，白送性命，还不如暂时藏锋敛锐，有那种交情的，忍辱一时，等待主母小主人的下落查明，设法约集武林同道，为铁狮王复仇。不能等待将来的，任凭他们另投生路，也不必顾全那种无用的义气。所以七处分镖局子，大半由我亲手结束了。可是主母和小主人的下落，一些也查不出来。所有镖局子旧日同人，除了死在匪党手的，也全惧怕他们手段过辣，势力太厚，全离开了广东省，这一来消息丝毫得不着。我这才亲自赶到雷州一带去搜寻那二丑的踪迹，认定他们是这场事主动之人，是否主母和小主人也落在他们手中？只是我看到雷州，并没见着这两个恶徒的踪迹，敢情这两个恶徒，他也知道铁狮王生前很有一般过命的朋友，他提防着我到雷州，和他算这本账。他们从广州城退出去之后，就把形迹隐匿起来，甚至他旧日在雷州一带手下效力的党羽，也全不知他们隐匿到哪里。后来还是在香山探出些踪迹，知道楚璧、樊庄这两个恶魔，他们正在用全份力量，各处调查寻访铁狮王妻子的下落。并且风闻着保护主母和小主人的正是沙师傅你，已经离开广州地面，逃奔东南下去。我认为这情形与事实不符，那楚璧、樊庄和他所勾结的盗党，势力只能够在广东、广西一带，沙师傅应保着主母及小主人，应该往内地逃才可避开他的势力。我认为这种传言不可靠，我遂沿长江往下游一带尽力地搜寻、查访，整整二年的光景，我把江南几省走遍了，时日越多，越听不到一点消息。我酆子敏已然发下誓愿，无论如何，我就是见不着活人，我也要见着你们的尸骨，若是这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此罢手，我死不甘心。我重返天南，仍然是尽力地搜寻查访，事情是越发叫我灰心，见不着你们三人的踪迹。可是敌人越发树立起威望势力，雷州二丑，和岭南七弟兄的余孽，他们竟在香山团结起来，越发地根基稳固，这天南数省的绿林道，竟推他弟兄们为魁首。可是主母和小主人好似已经不在人世，无论是绿林道中，和旧日的镖行，再没有人提到你们的踪迹。我遂赶奔广西省境内，到处搜寻。后来才渐渐得到些信息，说是你们已经深入苗疆，在苗疆中隐匿到极荒僻的地方，几乎与人世隔绝，连苗疆中人能知道你们的准下落的全没有。我只得扮作治病的郎中，混入苗疆中，到处里卖药治病，把每一个苗墟全走遍了，我在苗疆差不多一年的光景，只是知道有你们这三个汉人在苗疆住过一个时期。在虎牙酋长统率苗民时，曾发生过一次变乱，有的说是你们在那时已经遇难，有的人传说你们已逃出苗疆，只是终得不着确实信息。后来我流落到白洋河地方，那是苗疆中最冷落的一个苗墟，在那里竟遇着一个叫金鲁的苗墟领袖，才得到你们真实的信息，知道你们从铁箭墟分手之后，已经逃奔内地。但是你们离开铁箭墟，那里是否能够安然脱离苗疆，就不得而知了。我听得你们在苗疆所遭遇的情形，真叫我痛心欲死，可怜主母竟落到那种奇惨的地步，寡母孤儿被仇家逼迫得匿迹边荒，又遇到那虎牙酋长，几至失身。我虽非目睹，想象当时的情形，真叫人痛恨。我还恐怕你们一方面被仇家追踪上，一方面那苗酋的势力也是可惧，难免遭他毒手。我这才从铁箭墟那里起，一路上凡是有苗民聚集之地，我全把它检查一番，因为我是个卖药的郎中，在苗疆中最受他们敬重，所以访寻一切，尚还便利。只是每一个苗墟中，把一二年来所见过的汉人，以及他们那次因你而死的虎牙酋长，发生事故时，所有他们看见的汉人，全一一地向我学说一番，绝不像有你们在内，这一来我越发地不敢就离开苗疆。我每到一处，连附近凡是可以走的道路，全把它搜寻一番。也是上天见怜，我这番苦心，无意中有一天走到铁树岩那个地方，那么险峻荒凉，平时苗民全轻易不到，那里虽然有一条小路，也是多少天见不着一个人。我在铁树岩经过时，突被人袭击，事出意外，我不过是从那里经过，对于那个地方丝毫没有沾染，几块巨石，不是我躲闪得快，几乎为他所伤。这一来我倒要仔细搜寻，竟在铁树林中发现了一个年轻的苗人，身形矫健，智猛异常。我向铁树林中闯时，他隐身在一棵铁树顶上，用巨石从上投下向我猛砸，并且发出汉语喝令我赶紧离开那里，不许从那里走。我听他能讲汉语，越发奇怪，就问他我走我的路，各不相扰，为什么无故地用巨石袭击。是他也说不出什么道理，只说这铁树岩是他一人所有，不论汉人，苗人，全不准从这里经过，只要我敢不听他的话，他就要用苗刀苗箭对付我。我因为这苗人过分无理，我略施身手，已经把他制服得不敢再逞强暴。我还是追问他为什么霸据这铁树岩，不准人从这里走？他才告诉我，他为的旧日恩主葬埋在铁树林中，他为的守护故主的坟墓，保护尸骨，所以这里任何人不准走进去。我听得这个苗人，竟有这般难得的信义，忠诚的行为，遂追问他所埋葬的究竟是何人，因为苗族中没有这种风俗。他先前只是不肯说，我设尽了方法威胁利诱，他实因为他的力量本领不能对付我，他才请求我对天发誓。我为的知道他这种非常举动，并且我疑心他所守护保全的尸骨，不是他苗族死去的人，所以慨然对天发誓。这苗人才从实地告诉我，他名叫铁娃，铁树林中所葬埋的正是主母死后的遗骨，他更把当日你们遭遇的凄惨情形，述说出来。我当时听到铁娃这番话，我是肝肠寸断，遂把我个人的来历也从实地说与了他，叫他领我到主母的墓前叩拜。赶到铁娃把我领入铁树林深处，我越发愧对这个年轻的苗童，想不到一个苗人他竟生来这样热肠侠骨，有血性有热情。他把主母的埋骨之处，全凭他一人之力，把那一带修整得十几丈方圆，全用细石铺好，把地面砸平。坟墓就在当中，四周更用石块堆起三尺多的一道矮墙，任凭雨水山水全可以不致把那坟墓冲坏了。他更在坟墓旁一棵大树上，搭盖了一个庐棚，就住在那里，数年间已经寸步不离，自己只在附近找些野兽飞鸟充饥，得着较大的野兽，送到苗疆中换取些食粮。他是一心等待沙师傅你和金郎重返苗疆，他至死不离铁树岩了。并且指他耳上那只金环，说是预备着将来和小弟弟金郎重会时，以主母所赐的金环为证。我为的铁娃这孩子有这种义烈的情形，叫我酆子敏把一腔热血全沸腾起来，粉身碎骨我也要找得你们为铁狮王夫妻复仇。我和铁娃在铁树岩住了三日，我爱他我不愿和他分手了，反是他催促我快快到内地，能够早早地访寻着你叔侄，能够一同重到苗疆，叫他还能看到金郎，也不枉他受那种苦楚了。”
酆子敏说到这里，那金郎竟自放声痛哭起来，沙天龙也是掩面而泣。金郎更是哭着说道：“叔父们，无论如何现在就领我赶到苗疆铁树岩，叫我看看铁娃哥哥，他为我死去的娘受这种苦，我这些年来又何尝一日忘了他？叔叔们，无论如何咱们明天就起身，我实在不能等待了，可把我铁娃哥哥苦死了。”九现云龙酆子敏拭着泪，把金郎拉住道：“金郎你不要胡闹，你还要忍耐一时，这已经就是我们出头之日。你这时去到苗疆纵然见着他，也不过稍慰相思之苦，你的父母大仇难道就不报了么？你不忘铁娃这番恩义，赶紧设法复仇，迟早弟兄自有相会之日。”
这时连韩震也忍不住痛泪直流，一旁劝慰着金郎止住哭声。铁砂掌沙天龙向九现云龙酆子敏说道：“也难怪金郎这么思念铁娃，虽然在祸起无端之下，遭到这种变故，死走逃亡，落到这般结果，可是我保护主母和小主人，一路潜踪隐迹，避着仇家，所遇的人，除去图谋我们，尽多侠肝义胆之流，在万念俱灰之下，不禁又鼓起了一番勇气。相信这种一时厄运当头，无法避免，可是江湖间终还有正义在，尤其是铁箭墟所遇的几个苗人，那种肝胆照人，叫我沙天龙毕生难忘。铁娃出身苗族，尤其是有纯厚的真情，对待我们情同骨肉一般，和金郎更是形影不离爱护异常。他那时也不过十几岁一个小孩子，铁树岩主母到了最后的一刹那，铁娃他居然把主母看作慈母一般，从肺腑中发出来那种依恋难舍之情，我沙天龙一生难忘了！主母也爱他的天性好，也把他看作亲生子女一样。你看他耳上戴的那只金环，也正是主母所赐，我们最后在铁树岩葬埋主母之下，还亏得铁娃他亲自从黑鱼峡把我们送出来，这才算是逃出苗疆。这铁娃所待我们的情形，我那一时想起，也是忘不下他了。酆老师我们避祸在飞仙岩枫树谷，除去了指引我们的刘老师，再没有第二个人知晓这个地方，你怎么竟会来到此地？”酆子敏道：“我也正是和这杭州捕头刘汉英在柳州相遇，我们两人几乎闹出很大的误会来。因为我坐他的船只，看出这个船家举动神情，有许多很小的地方流露出来公门中一种习惯。我认为他是乔装船户，在一带探查案情，我这才故意地处处逼迫他，要他露出本来面目。果然被我逼迫得急了，在一个夜间，我们在船上动起手来，这才愿露出他本来面目，化敌为友。他也知道我是久走江湖的武林同道，更认识我奉公守法和我施展的轻功绝技，他知道我这个人，毫不隐瞒把他自己经过的事，完全说与我。我听到他对于这位韩师傅所有的豪侠举动，颇有杀身成仁之精神。因为他久走长江上游一带，我遂向他打听香山四煞、雷州二丑，以及岭南七弟兄这般匪党的踪迹，他竟自明白了我向他探问的情形，认为我和铁狮王萧宏全家遇祸，镖局子被仇家给挑了的一切事，有极大的牵连。赶到我说出我实在的情形，这位捕头刘汉英惊喜异常，告诉我你叔侄已被他打发到飞仙岩枫树谷，隐迹潜踪，我这才赶了来。若不是遇上了他，你叔侄二人行踪那么隐秘，大海捞针，哪容易就找到你们？”铁砂掌沙天龙叹息道：“我们和刘老师遇合，也是极其偶然。不料酆老师这次又得他的指示，冥冥中似有鬼神呵护，才有这般巧事。我和金郎来到这里之后，这位韩师傅对于他旧日恩人，念念不忘之下，所以对于我叔侄更是推诚相待，把这个隐秘的地方，让给我们爷儿两个住下。五六年的工夫，能够相安无事，全仗着我这韩师弟之赐了。”酆子敏道：“你怎么对人家这么称呼，也太以地夜郎自大了。”沙天龙道：“我叔侄以身命相托，韩师弟不计一身的祸福，收留我们，这焉能再和平常一般？我这韩师弟当年在江湖上，武功造就火候稍差，我遂不再和他客气，就算是代师收徒，认了这个师弟，这几年来，把我一身所学教与了韩师弟。他的志愿很大，抱负不俗，隐匿在枫树谷中。这些年来，他为的是把旧案消灭了，他还想入江湖道中，重立一番事业，恢复他清白的家声，叫他死去慈母在九泉之下，也好安心。所以我已经打定主意，只要我们到了能离开这里之日，定要叫韩师弟随我们一同走，助他成一番事业，也稍报他这些年来待我叔侄之恩。”九现云龙酆子敏向韩震肃然一拜道：“我酆子敏讨个大说，不和你再客气，韩师弟你有这种抱负，有这种坚忍之心，随沙老师又锻炼了这些年的功夫，造就足可以在江湖道上闯一番了。我酆子敏一生就敬服的是有血性有肝胆的人，如不弃嫌我，咱们从今夜起，重入江湖，祸福相共，你只要信得及我弟兄，酆子敏和沙天龙定有叫你在江湖道上扬眉吐气，和那成名露脸的人物争一席之地。韩师弟你可信得及我的话么？”韩震一边答着礼，一边说道：“酆老师我韩震虽没见过你，沙师兄这些年来，哪一时也没有把酆老师忘下，常常提起。你们二位老师傅虽然是流落江湖，全是怀才不遇，并且性情高傲，和平常人落落难合。酆老师你的武功造就，在江湖中已是少见的人物，能够看得起我韩震，有成全我将来之意，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只要你们弟兄几时入江湖，料理铁狮王那一场事，我韩震愿意追随左右，稍效微劳。”酆子敏点点头向金郎道：“你的武功造就如何？我还没有亲眼看见，来！咱们到外面把你的一身所学施展一番。”金郎答应着，连沙天龙、韩震全随着一同走出石屋。
这时已经月影西沉，天色到了五更左右，靠东边这一带，悬崖峭壁间，尚有月色照着，靠西边已经黑沉下来。来到这谷当中，酆子敏叫金郎把拳术施展一番。金郎所学完全是少林寺的拳术，不过连沙天龙全是少林派俗家弟子，得不到少林寺神拳传授，可是沙天龙的十八飞汉掌，跟一趟飞汉拳，全有精纯的火候，金郎更是从少林派基本功夫练下来，拳术走起来，上中下三盘，全见出功夫来，尤其是下盘更见出稳练沉实，拳风打出来，劲疾有力，变化灵活。把这两趟功夫练完之后，气不浮不躁。酆子敏点头道好，又叫他操练器械，金郎把九节盘龙棍抖出来，九现云龙酆子敏竟笑出声来，向铁砂掌沙天龙道：“你这真是另有私心，金郎是你一手教出来，你却不叫他乱了门户，你本身凭一条九节盘龙棍走遍江湖，教出这个徒弟来，也不肯错了样子，这倒很难得了。”
这时金郎把九节盘龙棍施展开，起落进退，这条棍盘旋飞舞，手法非常沉实稳准，一条棍一施展开，这一个枫树谷中，完全走到了，带得呼呼风声，九九八十一手施展完，把棍往掌中一合，向酆子敏一躬身道：“酆叔叔，你看这棍法中可将就得下去么？”酆子敏道：“这条九节盘龙棍，虽不如你沙叔父手法老练，但是在江湖道中，也足可以应付一切了。好！功夫是不要松懈，要用心锻炼它。”更叫金郎试练轻身术，更问金郎使用什么暗器，沙天龙道：“我教他练过袖箭、飞镖、梭子镖、丧门钉。他唯独对于梭子镖打法，得心应手，所以只在这种暗器上下了很深的功夫。”酆子敏点点头道：“我们名门正派，正要用这种暗器，才合我们的身份。过于阴毒狠辣的暗器，总是以不用为宜。”更叫金郎把镖囊配在身上，要在轻功提纵法之下，随手发几支梭子镖，看看他的手劲和打法如何。金郎领命之下，镖囊佩好，向酆子敏躬身一拜，一个矮身，脚下一点，腾身纵起，向北面悬崖峭壁上飞纵上去，轻灵巧快，起落无声。盘到这悬崖峭壁的半腰，不再往上起，沿着山壁上横蹿出去，时高时低，倏起倏落，眨眼间围着这枫树谷转了半周。在转到南面山岩下，正是黑暗的地方，突然听得金郎喝了声：“打！”两点银星，脱手而出，竟向两丈五六外，一棵探出山岩的枫树枝上打去，他还是两支梭子镖，落在谷下。酆子敏看着叹息道：“铁狮王毕竟有儿，此子身上的功夫，能够再得些火候，何愁不能为铁狮王复仇，恢复他的当年事业？”
遂招呼道：“你下来吧。”这时金郎脚下未停，已经盘手到西北这段山岩下，离着地已经有三丈多高，听得九现云龙酆子敏这一招呼，他答应了一个“是”字，立刻身形从山壁上向外一纵，身躯依然是斜着，却是临下来时，头下脚上，直到离地还有丈余，身躯才转得背向峭壁，一个云里翻身，已经轻落在谷底。
金郎这一番轻功施展，脸上已经红了，来到酆子敏面前，说道：“酆叔叔，练这种轻功，在你老面前可真叫班门弄斧了。我听我沙叔叔说过，酆叔父轻功绝技，江湖道中可以说没有敌手。叔父你既来到这里，无论如何也要传授我些轻功绝技。”酆子敏点头道：“那自然不用你要求，不要问我教不教，只看你能练不能练了。”叫金郎转了两周，把气沉下去，缓了缓势，叫他走到石屋前，看他操练掌法。金郎向酆子敏道：“酆叔父，我练别的功夫，倒还将就着自觉进步不慢，只有操练这绵掌的功夫，虽则一天也没敢荒废，只觉着要想把这种掌力练成了，真不知得到多咱才成。”沙天龙只微笑着看着酆子敏，酆子敏道：“金郎，这种功夫，你若想随时地见出火候来，实不容易。你拍它几掌，我看看。”金郎站在那木凳前，上面的软皮，已经在头天晚上，功夫练完时整理好，此时金郎把气往下一沉，气贯丹田，脚下分开，往下一矮身，站成了子午桩式，身躯这一矮下来，把右手猛往上一扬，再猛下一落，扑地打在了那软皮上，右掌往下一撤，左掌翻起，也往下落去。这两掌击完，金郎还要连环拍打，酆子敏已把他拦住道：“好了，这两掌下足可见出功夫火候来。”金郎长身站起，退向一旁。九现云龙酆子敏亲手把两边勒的绳子解开，把上面的软皮掀下去，也没仔细看，伸手把下面铺的毛头纸掐起了一多半，捏着纸角，轻轻一抖，金郎两掌在上一震，这几十层上下全破碎到底。酆子敏向金郎道：“练武功固然是最忌自骄自满，可是像你这短短五六年间，你竟能有这样的火候，也就很难得了。操练这种绵掌之力，固然得有名师指点，发掌用力，全得把里面的诀要明白了，还得靠着先后天之力，先天禀赋弱的，或者在后天培植的不得法，任凭有好师父，只怕十年的工夫，也未必能像你现在有这样的成就。现在你这种绵掌之力，只要你好好地下功夫，再有一年，足可以把这纸全震到底，能够把一百张纸掌落处全震碎了。这种掌力在江湖中已足称雄一时，可是要想十分精绝，还谈不到。”金郎道：“要怎样才能算把这种功夫练到家呢？”酆子敏道：“这种功夫若是练到了火候纯青，这一掌下去，把这纸提起时略一震动，当中完全按全手掌大小脱落下来，形如刀裁一样，那不是十年八年所能练到的。”金郎听了不禁对于武功更知道不是容易练到成名的。九现云龙酆子敏又对于这种掌力运用的诀要，从旁给金郎指示一番，金郎此时一切已经能够心领神会。
这时天色已经快亮了，一同转回石屋中，铁砂掌沙天龙向酆子敏道：“我叔侄在这枫树谷虽则是不再提一些惊险，能够安心地传授金郎武功。只要是过去的事稍一思索起来，立刻就会寝食难安，度日如年。我已经这些年没到外面去，天南一带情形，究竟如何，一点信息也得不到，大约铁狮王旧日的亲朋和一般旧日的镖师，全风流云散，事过境迁，人们或者早把铁狮王惨死忘掉，谁还提起？我想助金郎报仇雪恨的事，也只有我三人能够尽全力吧！”酆子敏微微一笑道：“沙师傅你把你自己看得过重，把江湖同道也看得过轻了，难道就是你有血心有肝胆，不忘恩不负义，武林中再没有好人了么？沙师傅你把那种愤恨之心，早早收起，天南路上正有一般与我们同一的心肠，含辛茹苦等待着时机，恨不得访寻着小主人、主母的下落，以一腔热血来剪除这般恶魔，为铁狮王复仇雪恨。你这种话若是传扬到外边去，岂不叫一般侠肝义胆的人全灰心了么？”铁砂掌沙天龙被酆子敏这番话说得闭口无言，沉了一沉说道：“也不是我沙天龙看不起别的朋友，只为事隔多年，东的东，西的西，全散开，何况雷州二丑所结合一般天南绿林道，全是不容易招惹的恶魔，只有各投生路，谁还能把旧日的朋友时时放在心上？照你这样说起来，真个还有那不忘旧义的镖师，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么？”酆子敏道：“明张旗鼓，说是想和雷州二丑为仇作对，绝找不出来一个敢担当这么重大事的。现在有旧日的镖师神箭手方庸，双刀佟万胜，他们已经另立起一个字号，组织了一个小规模的镖局，暗中可是集合宏达镖局旧日的部下，培养势力。并且这两位镖师，似乎已然知道你们逃出一般恶魔之手，小主人也可以保全住将来，自有重回广州城，大举复仇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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