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小辰山救人反遭祸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俞兆平左脚赶紧地往右一滑，身形斜着一转，一个“霸王卸甲”式，身形撒出来，这个被打的人，往后倒退着还喊着：“别动手，我还钱还不成么？”可是使手叉子的人扑空之下一转身，又扑过来，手叉子照着俞兆平的小腹上戳来。俞兆平更看那个提树杈子的人也向这边猛扑猛砸，俞兆平赶紧地从左往后一旋身，脚底下是左脚往右腿后一滑，半转身，手叉子扎过来，自己扑地一把，把他的腕子捉住，一个“顺手牵羊”式，猛往左一带用力地一抖腕子，这个壮汉被摔出去数尺，正是山坡边，全是石头地，这小子被摔得很重。这一下子手叉子也甩出去，手也破了，脸也破了，可是那树杈子也向俞兆平砸到。
俞兆平双臂向起一抡，从左往右一晃叭地一下，把这小子的右臂向右荡出去，俞兆平趁势右腿往起一提，右脚唰的一下正踹在这小子左胯上，身躯倒仰着，摔出去。俞兆平哈哈一笑道：“就是这样不济事的东西，也敢动手、逞凶？趁早老实些，敢在我面前无理，要你们的命。”这时那个使手叉子的人，他挣扎爬起，一把把手叉子抓起来，他可似乎知道了俞兆平的厉害，他不敢再往这边扑了，那个伙伴也站起这个使手叉子的却在厉声说道：“你这个小子敢跟阿五动手，你可别走，你要接着阿五的，我准时得看你。”俞兆平道：“不讲理的东西，用这种流氓的手段算你瞎了眼，姓俞的是一番好意，给你们劝解，你这个东西，反倒行起凶来，在这我可没工夫等你，南边山弯有一个西茶镇，姓俞的等你三天，准没有含糊。可是你们若回心转意，想一想这种行为是否应该，姓俞的绝不再赶尽杀绝，这个朋友他欠你们的钱，我必给想办法，还你们钱就是了，谁没有把谁的孩子埋在井里，何必多结冤家，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提手叉子的人喊了一声道：“小辰山王阿五，准是好朋友，对得起你，这是我的弟兄金生老六，相好的你也得报个‘万儿’了。”俞兆平道：“我跟你们又无冤无仇，我怕什么，我是黑龙江俞兆平。”那个王阿五立刻说道：“好吧，姓俞的，我们这个死不要脸的债户，算交给你了，这笔账朝着你姓俞的说，是够朋友，可得来明去白，别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相好的，你也走不脱。”俞兆平厉声说道：“王阿五，你口中敢说不三不四的话，我可照样地对不起你了。”那个王阿五哼了一声道：“咱们再见。”他说着话，手拉着那个金生老六，向北走去。此时那个被打的人蹲在一旁哎哟着。俞兆平对于这件事，实不愿多管闲事，真要是一个平常老百姓，遇到这种凶杀斗殴，也只好避得远远的。可是俞兆平有一身本领，遇到这种事，焉能袖手旁观？此时自己倒要管到底，安心要救这个人，转身来，到了这个人身边，口中招呼道：“朋友，方才我没听清，你叫什么？”这人趁势往地上一跪，叩头道：“恩人，你可救了我夏宝山这条命，若不是朋友你赶到，我非死在他们手中。我夏宝山能够活下来，我一辈子忘不了朋友你的好处”俞兆平赶忙把他拉起来说道：“你不要这样，算不了什么，你身上被打伤的很重吧？”
这个夏宝山忙说道：“这两个亡命徒，好厉害，在山上已经被他们饱打一顿，现在把我的腿全打伤了，朋友你救了我的命，我也不过是多活两天，这笔钱不还他们，早晚还是死在他们手中。”俞兆平道：“不要紧，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家住在哪里，还有什么人？我送你到家中去，这笔账我给你想办法还他们，怎样欠下的债？”夏宝山带着哭声说道：“王阿五、金生老六，其实跟我一样，全是穷小子出身，全在航船上卖一份力气。可是这两个家伙，他们就仗着手底下会个三招两式，更是不怕死，所以他们在江口和小辰山一带，闯出姓名来。我完全是被家所累，有女人有孩子，还有七十多岁的老娘，不过现在老娘可没在家，跟着我挨饿，只好到我舅舅家，叫他们养活着。我其实不过是因为闹了一场病，欠他们几两银子，一年的工夫，竟变成三十两，我是在航船上轻易不回来，这次竟被他们遇上，一天的期限也不容缓，人贫志短，马瘦毛长，好话说了九千六有什么用，现在白被他们打了一身伤，照样地得还钱，穷人该死有什么办法？”
俞兆平听他这么说着，自己在铁门湾也是苦出身，所以安心救他，把这笔债替他们还了，免得那两个流氓再逞凶，自己真个不想多惹是非，把他送到家中，周济他三十两银子，就算把他一家人救了。遂向这个夏宝山安慰着道：“不必难过，我送你到家中，只要还了他们钱，也就没事了么？”这个夏宝山不住地客气感谢，俞兆平更问明了他住家不远，离这里也就是一里多地，地名铁树湾，也是小辰山一带山坳，顺着山弯转过来。俞兆平是挟着这个夏宝山，刚往山弯一转，这个夏宝山脚底下一慢，他竟自伸手把俞兆平背上的包裹托了一下道：“俞朋友，你的包裹被他们打破了，别把里面东西掉了。”俞兆平毫没介意说道：“不要紧，有衣服挡着、掉不出什么来。”说话间，已经转过山弯，这个夏宝山道：“恩人，你看我家就住在前边，那边不是有灯光么？”俞兆平往前边望去，黑魆魆的山边，在高处有一点暗淡的灯光，可是除了看到的这一处，别处是一片黑暗，可见这个地方没有多少人家了，因为这时天不甚晚，刚黑了不久。俞兆平扶着这个夏宝山，往这山弯前走过来，相离已近，俞兆平看着这个夏宝山所住的地方，很觉着奇怪。
房子建筑在一段倾斜的山坡上面，圈起一段竹篱，靠篱笆旁边，还有几棵很大的树，可是孤零零就只他这一家。这个地方并不算十分荒凉，小辰山这里附近全是大片的农田，山上也有出产，拐过前面这个山角去，也不过半里地，就是群居的农户，跟在山上操作的一些人家，可是他单单地住在这里，一到夜间这一段简直望不到人迹。扶着他顺着山坡走上来，到了竹篱前，俞兆平因为银两全在包裹内，自己是不想在这里多耽搁，可也得把银子取出来交给他，好叫人免去杀身之祸，所以扶着他到篱笆门前。这个夏宝山向里面招呼道：“宝山嫂，你开门来。”他这个话，俞兆平懂得，听着全奇怪，他叫夏宝山，他反叫女人宝山嫂，真不懂他这叫怎么个称呼。
跟着听到屋中一个很尖的嗓音女人答了话，也是当地人，她虽则高声嚷着，可是话说得非常快。俞兆平对于他们，只要话一说快了，就听不懂，这个女人是一连串地喊着，她出了屋，俞兆平听出一两句，这是在路上常听到一般下流人骂人的话。这个夏宝山的神情十分慌张，强带着笑，向里面招呼，可是他的话也说得非常快，并且尽是一些地方的土语。俞兆平听不懂他跟女人说的是什么，不过话听不懂，神色看得出来，夏宝山这个女人非常凶。
她跟着已经到了篱笆门边，把里边一根顶门的木杆子撤去，篱笆门拉开，黑影里辨不清面貌。这个女人此时似乎不像先前那么喊闹，气也是消了一半，话声也低了，他先仔细地往俞兆平身上看了看，可是他依然骂了夏宝山一句，俞兆平弄得自己不好开口了。这个夏宝山却向俞兆平道：“恩兄，叫你多笑话，我在航船上日子太多了，扔下她们娘两个，受穷挨饿，我们平时就是这么争争吵吵，恩兄你里边请。”他跟着闪开了俞兆平，却推了他女人一把道：“你快去拿个灯亮，让恩人到屋里，这条命我完全是人家救的。”
这个女人此时声音和缓，向俞兆平道：“对不起，叫你笑话，家中太脏，你将就坐一坐。”俞兆平心想这一个舵船上卖力气的家中，这种情形不足为奇，遂搭讪着道：“夏嫂，你别客气，我也是在江湖上吃苦的人。”此时夏宝山好似伤痛不减，不过他脚底下还有些瘤，他所招呼的这个宝山嫂已经头里紧跑几步，她可是先进了屋。俞兆平跟夏宝山往里走着，听得屋中噼啪乱响了一阵，好像移挪什么东西。俞兆平认为这是因为有客人来了，他略微收拾，自己恐怕人家有了不方便，脚底下反放慢了。
夏宝山站在门边又恭敬又亲热地往里让，俞兆平遂跟着他走进屋中。这是两间草房，屋中果然是穷苦人家的情形，可是一进屋，鼻中嗅到一股子酒肉气，草房是两间当中隔断开。这是小辰山的山弯里，他这个房子坐北向南，山弯的出口是东边，这是靠着西边的一间作里间，挂着一个旧布的软帘。这堂屋中陈设简单，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只木凳，靠东北角却放着一架床铺，把这屋子占了一少半。靠窗前这边，还放着两张木凳和些个零星的东西，在靠着窗前这边的东墙上，挂着一件绸子短衫，还有一顶马连坡大草帽，可是在墙角那里，立着一把刀、一根梢子棍，俞兆平不过是自己目光一扫之下，全看见了。此时夏宝山的女人已经进了屋，不错，她有小孩子，听她是在嘱咐着孩子，不要闹，一掀门帘，从里面走出来。
俞兆平心中一动，看这个女人不是好东西。年纪跟夏宝山差不多，也全是三十多岁，细高的身材，瓜子脸，皮肤虽则微黑，可是抹得满脸脂粉，发似刀裁，虽则穿着件月白布的半短衫，下面却是条绸子镶边裤。俞兆平看着这个女人眉梢眼角，很厉害，两道眼眉，虽则是描着黑，可是她天生来的上个吊眼眉，吊眼角，这种打扮，跟一个住在山间的人家就不一样了。这个夏宝山倒是一身粗布衣服，光着脚，草鞋，像个航船上的人，他的女人这么怪模怪样，俞兆平心念一动之间，自己想：“管他这些事，穷人家的事难说。”
此时夏宝山忙着给引见，他的女人似乎看到夏宝山这种狼狈情形，又带着伤，不住地连瞪了他两眼。夏宝山这一引见，这个女人向俞兆平万福行礼，可是她嘴说的话，俞兆平听着倒懂了，不过话锋依然不像一个善良女人，向俞兆平道：“这位客爷，他才爱多管他的事呢，自作自受，他叫人扎死，那是他自己找的，老婆孩子，可没带累他。”这时夏宝山忙着遮盖，向他女人道：“宝山嫂，你算了吧，人家好心好意从刀子底下把我救来了，可怜我小子，为了老婆孩子跟老妈妈，欠下了债还不了，险些叫人毁在山边。救了我的命，还有心救到底，你别胡言乱语的，快给这位恩兄烧水泡茶。”跟着扭头向俞兆平道：“恩兄你坐一坐。”他跟着把俞兆平的包裹托了一下道：“恩兄，你快整理整理，包袱破得太大了。”俞兆平一闪身，把包裹解下来。
自己此时因为所看的人不对，就没敢急急地打开。因为在安徽凤阳地面，把最后的一点东西兑出去，现在包裹里，还有一百多两银子，自己说出口来的事，不能反悔，可是想背着身子取出银子，送给他就走。当时他更把包裹放在窗边凳子上，自己也落了座，口中也在答着话道：“夏嫂不要照料，我坐不住，这就走。”
夏宝山忙说道：“恩兄，你先别忙，我有要紧的话和你商量，恩兄你只要不嫌我穷，你看我这个家很方便，我把话全和你说完了，你真想走，我不拦你。”俞兆平点点头道：“好，你有什么事爽快说，我是不愿意在这里多耽搁，大丈夫做事言而有信，拐过前面山角去那个镇甸，大约叫西茶镇是不是？”夏宝山道：“对，正是这个地方，除了西茶镇，得出去很远，往东差不多二十里，是东茶镇，往南也得再走出十几里，才到安化县城。你想落店，只有奔西茶镇，你坐一坐，你听着，我受我这个女人招呼的个别吧！其实在这个地方住得不久，我们在西茶镇也是老住户了，自己的房子折了债，只好在这山边搭盖两间草房来，躲得别人远远的。在西茶镇，街坊邻居，亲戚朋友全爱叫她宝山嫂，她是个有口无心的女人，你看她嘴厉害，心比谁都好。”俞兆平哪愿意听他这些闲话，此时那个宝山嫂已经走出屋去，似乎屋子旁边有火灶，此时有烧木柴的声音，她一定是去烧水了，夏宝山向俞兆平说了声：“你坐一坐，我这就来。”他匆匆走出屋去。
俞兆平正好趁这时赶紧把包裹打开，从衣服里取出三十两银子，赶紧地把破了的地方重收拾一下，包裹裹好，仍然放在身边。这时夏宝山从外面走进来，向俞兆平道：“恩兄，你真是一个热心交友的好朋友，我夏宝山长了三十多岁，第一次遇到你这么个见义勇为、有血性的朋友。我这家中没有什么好吃的，天到了这个时候，你就是到了西茶镇，说不定就许饿着肚子，好歹在这里吃一点，你就是再到西茶镇却省了事，不好么？”俞兆平道：“你不要客气，你究竟还有什么事，请你说明。”俞兆平刚说到这，那个宝山嫂走进屋来，果然给泡了壶茶，满脸堆笑地给俞兆平斟了一碗。俞兆平还在扭头要听夏宝山究竟有什么事，可是夏宝山却站起来跟他女人把迎面的桌子收拾干净，跟着摆上了两副杯筷，又从里间端出了两盘菜，虽则不是什么上等的菜品，可是鱼肉鲜美，俞兆平真想不出他们是什么意思。
可是夏宝山却忙说道：“恩兄，你是一个福命大的人，走在什么地方，全都是幸运的，你看得出我这个家，还搬得出这样菜么？赶得太巧了，今天是我女人的生日，她娘家送来几样菜，我本是定规好了，今天早早地赶回来。穷人家遇到了生日年节，也总愿意开开口味，想不到我险些做了外丧鬼，惹得我这个女人，也是一天地不爽快。如今转祸为福遇到了恩兄，现成的酒菜，借花献佛，恩兄，你总得赏脸。”这个宝山嫂，也在旁边让着。夏宝山道：“咱们哥两个说着吃着不好么？我把我的话说明，你就知道我不是故意地留住你。”
俞兆平双臂向起一抡，从左往右一晃叭地一下，把这小子的右臂向右荡出去，俞兆平趁势右腿往起一提，右脚唰的一下正踹在这小子左胯上，身躯倒仰着，摔出去。俞兆平哈哈一笑道：“就是这样不济事的东西，也敢动手、逞凶？趁早老实些，敢在我面前无理，要你们的命。”这时那个使手叉子的人，他挣扎爬起，一把把手叉子抓起来，他可似乎知道了俞兆平的厉害，他不敢再往这边扑了，那个伙伴也站起这个使手叉子的却在厉声说道：“你这个小子敢跟阿五动手，你可别走，你要接着阿五的，我准时得看你。”俞兆平道：“不讲理的东西，用这种流氓的手段算你瞎了眼，姓俞的是一番好意，给你们劝解，你这个东西，反倒行起凶来，在这我可没工夫等你，南边山弯有一个西茶镇，姓俞的等你三天，准没有含糊。可是你们若回心转意，想一想这种行为是否应该，姓俞的绝不再赶尽杀绝，这个朋友他欠你们的钱，我必给想办法，还你们钱就是了，谁没有把谁的孩子埋在井里，何必多结冤家，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提手叉子的人喊了一声道：“小辰山王阿五，准是好朋友，对得起你，这是我的弟兄金生老六，相好的你也得报个‘万儿’了。”俞兆平道：“我跟你们又无冤无仇，我怕什么，我是黑龙江俞兆平。”那个王阿五立刻说道：“好吧，姓俞的，我们这个死不要脸的债户，算交给你了，这笔账朝着你姓俞的说，是够朋友，可得来明去白，别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相好的，你也走不脱。”俞兆平厉声说道：“王阿五，你口中敢说不三不四的话，我可照样地对不起你了。”那个王阿五哼了一声道：“咱们再见。”他说着话，手拉着那个金生老六，向北走去。此时那个被打的人蹲在一旁哎哟着。俞兆平对于这件事，实不愿多管闲事，真要是一个平常老百姓，遇到这种凶杀斗殴，也只好避得远远的。可是俞兆平有一身本领，遇到这种事，焉能袖手旁观？此时自己倒要管到底，安心要救这个人，转身来，到了这个人身边，口中招呼道：“朋友，方才我没听清，你叫什么？”这人趁势往地上一跪，叩头道：“恩人，你可救了我夏宝山这条命，若不是朋友你赶到，我非死在他们手中。我夏宝山能够活下来，我一辈子忘不了朋友你的好处”俞兆平赶忙把他拉起来说道：“你不要这样，算不了什么，你身上被打伤的很重吧？”
这个夏宝山忙说道：“这两个亡命徒，好厉害，在山上已经被他们饱打一顿，现在把我的腿全打伤了，朋友你救了我的命，我也不过是多活两天，这笔钱不还他们，早晚还是死在他们手中。”俞兆平道：“不要紧，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家住在哪里，还有什么人？我送你到家中去，这笔账我给你想办法还他们，怎样欠下的债？”夏宝山带着哭声说道：“王阿五、金生老六，其实跟我一样，全是穷小子出身，全在航船上卖一份力气。可是这两个家伙，他们就仗着手底下会个三招两式，更是不怕死，所以他们在江口和小辰山一带，闯出姓名来。我完全是被家所累，有女人有孩子，还有七十多岁的老娘，不过现在老娘可没在家，跟着我挨饿，只好到我舅舅家，叫他们养活着。我其实不过是因为闹了一场病，欠他们几两银子，一年的工夫，竟变成三十两，我是在航船上轻易不回来，这次竟被他们遇上，一天的期限也不容缓，人贫志短，马瘦毛长，好话说了九千六有什么用，现在白被他们打了一身伤，照样地得还钱，穷人该死有什么办法？”
俞兆平听他这么说着，自己在铁门湾也是苦出身，所以安心救他，把这笔债替他们还了，免得那两个流氓再逞凶，自己真个不想多惹是非，把他送到家中，周济他三十两银子，就算把他一家人救了。遂向这个夏宝山安慰着道：“不必难过，我送你到家中，只要还了他们钱，也就没事了么？”这个夏宝山不住地客气感谢，俞兆平更问明了他住家不远，离这里也就是一里多地，地名铁树湾，也是小辰山一带山坳，顺着山弯转过来。俞兆平是挟着这个夏宝山，刚往山弯一转，这个夏宝山脚底下一慢，他竟自伸手把俞兆平背上的包裹托了一下道：“俞朋友，你的包裹被他们打破了，别把里面东西掉了。”俞兆平毫没介意说道：“不要紧，有衣服挡着、掉不出什么来。”说话间，已经转过山弯，这个夏宝山道：“恩人，你看我家就住在前边，那边不是有灯光么？”俞兆平往前边望去，黑魆魆的山边，在高处有一点暗淡的灯光，可是除了看到的这一处，别处是一片黑暗，可见这个地方没有多少人家了，因为这时天不甚晚，刚黑了不久。俞兆平扶着这个夏宝山，往这山弯前走过来，相离已近，俞兆平看着这个夏宝山所住的地方，很觉着奇怪。
房子建筑在一段倾斜的山坡上面，圈起一段竹篱，靠篱笆旁边，还有几棵很大的树，可是孤零零就只他这一家。这个地方并不算十分荒凉，小辰山这里附近全是大片的农田，山上也有出产，拐过前面这个山角去，也不过半里地，就是群居的农户，跟在山上操作的一些人家，可是他单单地住在这里，一到夜间这一段简直望不到人迹。扶着他顺着山坡走上来，到了竹篱前，俞兆平因为银两全在包裹内，自己是不想在这里多耽搁，可也得把银子取出来交给他，好叫人免去杀身之祸，所以扶着他到篱笆门前。这个夏宝山向里面招呼道：“宝山嫂，你开门来。”他这个话，俞兆平懂得，听着全奇怪，他叫夏宝山，他反叫女人宝山嫂，真不懂他这叫怎么个称呼。
跟着听到屋中一个很尖的嗓音女人答了话，也是当地人，她虽则高声嚷着，可是话说得非常快。俞兆平对于他们，只要话一说快了，就听不懂，这个女人是一连串地喊着，她出了屋，俞兆平听出一两句，这是在路上常听到一般下流人骂人的话。这个夏宝山的神情十分慌张，强带着笑，向里面招呼，可是他的话也说得非常快，并且尽是一些地方的土语。俞兆平听不懂他跟女人说的是什么，不过话听不懂，神色看得出来，夏宝山这个女人非常凶。
她跟着已经到了篱笆门边，把里边一根顶门的木杆子撤去，篱笆门拉开，黑影里辨不清面貌。这个女人此时似乎不像先前那么喊闹，气也是消了一半，话声也低了，他先仔细地往俞兆平身上看了看，可是他依然骂了夏宝山一句，俞兆平弄得自己不好开口了。这个夏宝山却向俞兆平道：“恩兄，叫你多笑话，我在航船上日子太多了，扔下她们娘两个，受穷挨饿，我们平时就是这么争争吵吵，恩兄你里边请。”他跟着闪开了俞兆平，却推了他女人一把道：“你快去拿个灯亮，让恩人到屋里，这条命我完全是人家救的。”
这个女人此时声音和缓，向俞兆平道：“对不起，叫你笑话，家中太脏，你将就坐一坐。”俞兆平心想这一个舵船上卖力气的家中，这种情形不足为奇，遂搭讪着道：“夏嫂，你别客气，我也是在江湖上吃苦的人。”此时夏宝山好似伤痛不减，不过他脚底下还有些瘤，他所招呼的这个宝山嫂已经头里紧跑几步，她可是先进了屋。俞兆平跟夏宝山往里走着，听得屋中噼啪乱响了一阵，好像移挪什么东西。俞兆平认为这是因为有客人来了，他略微收拾，自己恐怕人家有了不方便，脚底下反放慢了。
夏宝山站在门边又恭敬又亲热地往里让，俞兆平遂跟着他走进屋中。这是两间草房，屋中果然是穷苦人家的情形，可是一进屋，鼻中嗅到一股子酒肉气，草房是两间当中隔断开。这是小辰山的山弯里，他这个房子坐北向南，山弯的出口是东边，这是靠着西边的一间作里间，挂着一个旧布的软帘。这堂屋中陈设简单，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只木凳，靠东北角却放着一架床铺，把这屋子占了一少半。靠窗前这边，还放着两张木凳和些个零星的东西，在靠着窗前这边的东墙上，挂着一件绸子短衫，还有一顶马连坡大草帽，可是在墙角那里，立着一把刀、一根梢子棍，俞兆平不过是自己目光一扫之下，全看见了。此时夏宝山的女人已经进了屋，不错，她有小孩子，听她是在嘱咐着孩子，不要闹，一掀门帘，从里面走出来。
俞兆平心中一动，看这个女人不是好东西。年纪跟夏宝山差不多，也全是三十多岁，细高的身材，瓜子脸，皮肤虽则微黑，可是抹得满脸脂粉，发似刀裁，虽则穿着件月白布的半短衫，下面却是条绸子镶边裤。俞兆平看着这个女人眉梢眼角，很厉害，两道眼眉，虽则是描着黑，可是她天生来的上个吊眼眉，吊眼角，这种打扮，跟一个住在山间的人家就不一样了。这个夏宝山倒是一身粗布衣服，光着脚，草鞋，像个航船上的人，他的女人这么怪模怪样，俞兆平心念一动之间，自己想：“管他这些事，穷人家的事难说。”
此时夏宝山忙着给引见，他的女人似乎看到夏宝山这种狼狈情形，又带着伤，不住地连瞪了他两眼。夏宝山这一引见，这个女人向俞兆平万福行礼，可是她嘴说的话，俞兆平听着倒懂了，不过话锋依然不像一个善良女人，向俞兆平道：“这位客爷，他才爱多管他的事呢，自作自受，他叫人扎死，那是他自己找的，老婆孩子，可没带累他。”这时夏宝山忙着遮盖，向他女人道：“宝山嫂，你算了吧，人家好心好意从刀子底下把我救来了，可怜我小子，为了老婆孩子跟老妈妈，欠下了债还不了，险些叫人毁在山边。救了我的命，还有心救到底，你别胡言乱语的，快给这位恩兄烧水泡茶。”跟着扭头向俞兆平道：“恩兄你坐一坐。”他跟着把俞兆平的包裹托了一下道：“恩兄，你快整理整理，包袱破得太大了。”俞兆平一闪身，把包裹解下来。
自己此时因为所看的人不对，就没敢急急地打开。因为在安徽凤阳地面，把最后的一点东西兑出去，现在包裹里，还有一百多两银子，自己说出口来的事，不能反悔，可是想背着身子取出银子，送给他就走。当时他更把包裹放在窗边凳子上，自己也落了座，口中也在答着话道：“夏嫂不要照料，我坐不住，这就走。”
夏宝山忙说道：“恩兄，你先别忙，我有要紧的话和你商量，恩兄你只要不嫌我穷，你看我这个家很方便，我把话全和你说完了，你真想走，我不拦你。”俞兆平点点头道：“好，你有什么事爽快说，我是不愿意在这里多耽搁，大丈夫做事言而有信，拐过前面山角去那个镇甸，大约叫西茶镇是不是？”夏宝山道：“对，正是这个地方，除了西茶镇，得出去很远，往东差不多二十里，是东茶镇，往南也得再走出十几里，才到安化县城。你想落店，只有奔西茶镇，你坐一坐，你听着，我受我这个女人招呼的个别吧！其实在这个地方住得不久，我们在西茶镇也是老住户了，自己的房子折了债，只好在这山边搭盖两间草房来，躲得别人远远的。在西茶镇，街坊邻居，亲戚朋友全爱叫她宝山嫂，她是个有口无心的女人，你看她嘴厉害，心比谁都好。”俞兆平哪愿意听他这些闲话，此时那个宝山嫂已经走出屋去，似乎屋子旁边有火灶，此时有烧木柴的声音，她一定是去烧水了，夏宝山向俞兆平说了声：“你坐一坐，我这就来。”他匆匆走出屋去。
俞兆平正好趁这时赶紧把包裹打开，从衣服里取出三十两银子，赶紧地把破了的地方重收拾一下，包裹裹好，仍然放在身边。这时夏宝山从外面走进来，向俞兆平道：“恩兄，你真是一个热心交友的好朋友，我夏宝山长了三十多岁，第一次遇到你这么个见义勇为、有血性的朋友。我这家中没有什么好吃的，天到了这个时候，你就是到了西茶镇，说不定就许饿着肚子，好歹在这里吃一点，你就是再到西茶镇却省了事，不好么？”俞兆平道：“你不要客气，你究竟还有什么事，请你说明。”俞兆平刚说到这，那个宝山嫂走进屋来，果然给泡了壶茶，满脸堆笑地给俞兆平斟了一碗。俞兆平还在扭头要听夏宝山究竟有什么事，可是夏宝山却站起来跟他女人把迎面的桌子收拾干净，跟着摆上了两副杯筷，又从里间端出了两盘菜，虽则不是什么上等的菜品，可是鱼肉鲜美，俞兆平真想不出他们是什么意思。
可是夏宝山却忙说道：“恩兄，你是一个福命大的人，走在什么地方，全都是幸运的，你看得出我这个家，还搬得出这样菜么？赶得太巧了，今天是我女人的生日，她娘家送来几样菜，我本是定规好了，今天早早地赶回来。穷人家遇到了生日年节，也总愿意开开口味，想不到我险些做了外丧鬼，惹得我这个女人，也是一天地不爽快。如今转祸为福遇到了恩兄，现成的酒菜，借花献佛，恩兄，你总得赏脸。”这个宝山嫂，也在旁边让着。夏宝山道：“咱们哥两个说着吃着不好么？我把我的话说明，你就知道我不是故意地留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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