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老镖头　岳阳惩巨盗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沉了工夫不大，听得四下里连着响了一阵呼哨，跟着声音沉寂下去。狄筱川不禁微微冷笑，认为这定是岳阳三鸟要摆出个阵式来，抖抖他弟兄的威风，叫我看看这乌鸦嘴的阵式。

　　工夫不大，外面一阵脚步响，那水手金阿宝却把风门拉开，向狄筱川招呼道：“老镖头，我们当家的到了。”狄筱川跟着往外迎时，却听得门外一人带着笑声说道：“想不到威震江南武林中的老前辈狄老英雄，竟肯赏脸到乌鸦嘴这小地方来，这真是给我弟兄脸上贴金了。”随着话声，头里走进一人，狄老镖头一打量，这人年纪在五旬左右，生得中等身材，相貌十分英挺矫健，目光锐利，发话的也就是他，嗓音十分尖锐。他身后跟的一个正是芦林潭所会的那展翅金雕金子寿。那金子寿后面还有一位，这人身量高大，比金子寿还高着一头，身材十分魁伟，黑紫的脸膛，浓眉巨目，在他那体格气魄上看着，就带着练功夫的神气。那展翅金雕金子寿却抢行了一步，抱拳拱手道：“狄老镖头，你竟能这么赏脸赐光，来到乌鸦嘴赐教，我金子寿在芦林潭和老师傅相会，多有冒犯之处，本当早早地登门谢罪，只为一切事牵缠着，始终没有腾出工夫来。如今反倒蒙老镖头亲自前来，这显着我金子寿太失礼了。”铁掌银梭狄筱川哈哈大笑道：“金老当家的，你太客气了！那时，在芦林潭江边实在因为跟当家你素昧平生，直到你报出‘万儿’之后，我这才知道是岳阳三位成名的英雄二爷金子寿，那时我颇有得罪之处。不过我狄筱川自从退出镖行，一心在江湖道上洗手，所以本当前来谢罪，只怕叫一般朋友们笑话我有始无终，所以没肯到岳阳来拜访。如今为了振川镖局的事，谁叫有我的牵连？我这才斗胆前来。蒙当家的们这么看得起我，竟容我狄筱川进乌鸦嘴，这真是荣幸之极了。金当家的给我引见引见！”展翅雕金子寿一指那年岁较大的说道：“这是我拜兄韩冲，江湖上匪号铁鹞子。”又一指那身量高大的说道：“这是我拜弟火鸽子张纪年，老镖头往后你多照应吧！”铁掌银梭狄筱川含笑答道：“当家的不要这么客气，我可不敢当。”铁鹞子韩冲忙说道：“这里不是待客之所，请问老镖头，一共来了几位？别叫我失礼。”狄筱川含笑答道：“就是我一人，这是个伙计。”铁鹞子韩冲道：“老镖头里请！”趟子手张勇、伙计侯元起，原来分站在门旁，这时，他们却先走出门外，站在两边等候。狄筱川略一谦让，已走出门来，那铁鹞子韩冲却向狄老镖头问道：“这个包裹可是尊驾带来的么？”狄筱川回身说道：“不错，是我一路防身的兵刃。”铁鹞子韩冲道：“叫伙计们给老镖头一同拿到里面吧！”狄筱川忙说道：“当家的，我在镖行吃了这些年，此次我狄筱川是按着朋友的交情来拜山门，哪能不懂得这点规矩？这已经很失礼了，还是放在这里吧！”展翅雕金子寿忙说道：“老镖头，你也过分客气了，既然是外场朋友，何必拘还这种小节？这里不是存放东西的地方，还是请老镖头带进去吧。”狄筱川把话已递到，遂向身旁招呼道：“张勇，你把这包裹拿着，当家的们过分看得起我们，我们越显得小家气了。”立刻由张勇把包裹拿出来。这岳阳三鸟陪着狄老镖头来到水边，这里早停着一只较大的客船，船只上并没有丝毫模样，只有四名水手，连方才报信的那个渔人，全不跟随出来。一同上了船，这只船一直往里走，所经过的地方，绝不像安窑立寨那种声势，沿着左边一带山岭下面，尽是些芦苇和水竹子，在右边完全是探出水面的礁石，眩面也满生着荒草。只不过隔个十几丈远，或者一间，或者是两间的草房，水路盘旋绕越，并看不见多少船只，也没有埋伏把守的人。偶然有一两只小船，船上面只一两人，还没有一点占立山寨的样，全是平常船户和渔夫的打扮。这位狄老镖头是江湖道上多年的朋友了，越是看到这样，越加佩服。这正是真人不露相，岳阳三鸟分明在这一带具极大的势力，他手底下党徒众多，这乌鸦嘴是他安窑立寨的地方，他竟反把锋芒尽敛，这倒更见出他是难斗的人物来了。

　　船又转过两个湾子，眼前已经另换了一种形势。在一个十几丈宽的岸边，筑着一个短栅墙，地门大开着，只有两名赤手空拳的弟兄把守着。岳阳三鸟向狄老镖头狄筱川谦让着，一同走进门。

　　这里面地势十分宽敞，门内数十丈长的一片空地，靠东西两边还有着天生来的树木未经采伐。在这树木空隙间，夹着十几间房子，全是因陋就简，用木石堆架。迎面一排五间较为高大的木板屋，在门前有四名年轻力壮的弟兄徒手侍立，站在那儿伺候着。这种情形，绝看不出一些是那绿林道安窑立寨之地，很像一个种山地的农户人家。来到正面屋门口，趟子手张勇、伙计侯元起撤身向两旁，老镖头和岳阳三鸟一同走进屋内。只见这屋中十分宽大，有六丈长，只有靠东道隔断开一间屋子的地方，门上挂着软帘。这一边全是一通连，形如敞厅，可没有一些讲究的陈设，只是些没有油漆的粗制桌椅，墙上只有挂着些兵刃暗器，这里的情形又像是山居猎户的人家。

　　落座之后，门外的壮汉跟着献进茶来。这岳阳三鸟的首领铁鹞子韩冲向狄老镖头拱手问道：“老镖头在长沙府设立振川镖局，江湖道上谁不敬仰。我弟兄在这岳阳地面吃这碗江湖饭，对于这种成名的人物，早想着结识一番，只是没有一个朋友来引见，不敢冒昧前去拜望，恐怕老镖头怪罪，如今竟蒙老镖头你赏脸，来到乌鸦嘴，我们弟兄荣幸万分。但不知老镖头有何赐教？我们弟兄洗耳敬听。”铁掌银梭狄筱川一面答着礼，一面说道：“韩老当家的，在下干着镖行，完全仗着江湖道上一般朋友们看得起我，叫我在这江湖道上好歹蒙混了这些年。我狄筱川不是不开面的朋友，这些年来叫我这振川字号能够在江南道上，抱这杆镖旗保持到十几年的工夫，我很是知足，所以自己早想到见好就收。知道朋友已经捧了我，我不能够一味地狂妄下去，所以一年前已经离开振川镖局，这个字号由我狄筱川手下一名弟兄接着支撑下来。这种事情，实非出我本愿，只为他们随我十几年，辛苦了一番，我若是毅然地把大家散伙，也显得不近人情，只为我顾全朋友，才毁坏了个人。他们竟得罪了大当家的们，镖银被这里扣留，所有走镖的人，全折在岳阳地面。我狄筱川虽然洗手不干，无奈振川镖局字号没有更改，我不能置身事外，这才忝颜地赶到岳阳，亲自向当家们的面前谢罪。不过我得请示，他们既以振川镖局的镖旗走到老当家们的这条线上，有什么不守镖行规矩之处，得罪了当家的们，才把他们折振到底，我狄筱晓川斗胆请示。他们指着我这杆镖旗胡作非为，给我得罪朋友，把我十几年闯出来的道路，完全给我毁掉，我虽则不干这一行了，也不肯甘心，故此要来亲自请示一番。我明白了当时的情况，和他们开罪于老当家的情形，我也好破产赔镖，教训他们一番，叫他们也明白明白，失败受辱罪有应得。我想老当家的们全是成名的英雄，定能指教我一切，念在我们都是吃江湖饭的同行的义气，不至怪罪我的冒昧吧。”

　　铁鹞子韩冲听到了铁掌银梭狄筱川这番质问的话，他却含笑说道：“狄老镖头，今日你来到乌鸦嘴，完全是为的振川镖局这二十万镖银来的了？狄老镖头你自管安心，二十万镖银我们丝毫没动，镖垛子原个封存，短一两银子我韩冲赔一斗黄金。不过咱们把话说明白，振川镖局在长沙金字牌匾立了这些年，江湖道上一般朋友已经承认你老镖头是外场讲交情、识面子的人物。虽则是南路上的买卖，只一个振川字号，把我们绿林道中完全算是制服住了。狄老镖头不怕你过意，一般江湖上弟兄并非是全怕你那铁掌银梭的厉害，实在是你自从走镖以来对于绿林道中没有失礼的地方，拿江湖道的弟兄全当朋友看待，所以不得不闪这个面子。凡是咱们吃江湖饭的，没有把钱看重了的，总是朋友难得，义气为重，所以十几年来，你振川镖局在大江南北，风平浪静，这也甭说是谁捧谁，完全是互相敬重。老镖头你厌倦了江湖，一心洗手不再吃江湖这碗饭，回家务农去享田园之乐，这种办法朋友们谁不敬重？这就叫见好就收，在江湖道上落个完完整整。可是老镖头你撤身不干，却依然凭着你振川镖局一杆镖旗，凡是这一带有油水的买卖，在你这杆镖旗掩护下，不容江湖道的朋友染指。老镖头你这件事办得未免把绿林道的朋友们看得一文不值了。你若不退出镖行，就冲你狄老镖头的威望，坐镇在长沙府镖局子中，凭一杆镖旗走在哪里，得看你老朋友的面子，谁肯跟你为难？可是明明你和振川镖局脱离干净，还要掌着振川的字号来挟制我们，这也未免地叫绿林道的弟兄喘不过这口气来。先前我们还不知道你们内里的详情，后来我二弟金子寿路经汨罗江芦林潭地面，亲自遇到了老镖头的金身大驾，知道你确实归隐故乡，镖局子已经完全没有老镖头你的一些牵连。这种情形我们可实难忍耐了，对不住老朋友你，我们这才把这冒名顶替振川镖局的一票镖银在这条线上扣留下。我们倒要借着这场事办它个水落石出，这振川镖局是否还在老镖头你的手内？只要老镖头出头，仍然亲口承认镖局子还是你的，你虽然不在镖局子坐镇，要凭这杆镖旗走遍江南，只要你口中说出，我们绝不留难，二十万镖银如数奉还，我弟兄还要领罪，镖垛子上全给你挂上红，亲自送出乌鸦嘴，这可是完全由你狄老镖头亲口承认。倘若是你实在对于振川镖局没有牵连，你洗手不干，是千真万确，我们弟兄也不做赶尽杀绝的事。我知道姓展的把妻子全卖了也赔不起这二十万镖银，我仍然是如数还给他，只有叫他立时把长沙府振川镖局换个字号，振川镖局的镖旗永远地留在我乌鸦嘴，也算为弟兄们做个纪念。这么一来，对于老镖头你本身威名无损，对于江湖道的弟兄们也算是有了交代。姓展的仍然愿意吃保镖的这一行，在江湖道上闯这条好汉，叫他凭自己的力量另立起字号来。我们那时就各凭手段，他有本领叫他把岳阳这条线亲自打开，我们弟兄有本领，见了他的镖就要扣留，那时和老镖头你毫无牵连，我们仍然不失过去的交情。我韩冲这种办法，有不合理之处，老镖头自管当面指教。”

　　铁掌银梭狄筱川到这时实在是骑虎难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遂向铁鹞子韩冲说道：“韩老当家的，你这番指教，我实在是钦服你的高明，我本应当一切遵命而行。无奈我狄筱川从二十多岁走到江湖路上来，我还没有栽过这么大的跟头，如今在我已经收场之下，叫我这么丢人现眼，韩当家的，你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不做赶尽杀绝的事，我看你实在是赶尽杀绝，不为姓狄的稍留余地了。不错，我这振川镖局不应该这么狂妄，凭一杆镖旗要在江湖路上各位当家的面前借道走镖。只是各人的事，有情非得已，你我全是在江湖上指着朋友成名立业，这次姓狄的办了错事，我优柔寡断，未能把振川镖局干干净净做个收场。可是当家的们也得稍微顾全过去的交情，你扣留二十万镖银，绝不该把振川镖局的镖旗也留下，更仗着你人多势众，人杰地灵，把保镖的杀伤了好几名，尽情凌辱。展玉堂二次要镖，那也是镖行的规矩，当家的们认为事情不能那么解决，你应该好好地把他挡回去，叫我姓狄的亲自出头办理。当家的们竟自下毒手，这已经是不守绿林道的规矩。现在姓狄的前来亲自谢罪，我已当面承认处理得不当，才这么得罪了朋友们，已经给了我姓狄的一个难堪，现在就不应逼人过甚，振川镖局立时关门收市，镖旗还得永远留在岳阳地面，韩老当家的，你也太把我狄筱川看作酒囊饭袋了。你如若能赏面子把镖银交出，我狄筱川自能叫当家的们认识我狄某够个朋友，可得容我把这票镖银物归原主，一切事情完了之后，我请到一般朋友，把你们弟兄请到上座，我当众结束振川字号，把镖旗卷起，振川字号永远收场。那一来姓狄的也算保全了二十年江湖威望，当家的们也算顾全了江湖道的义气。今日姓狄的来，实不相瞒，我就没想再回去。”火鸽子张纪年一声狂笑道："老镖头，我们韩大哥对于你所讲的话可是绝无恶意。你既打算把振川镖局子收拾不干了，你就不该拖泥带水，不想吃又不想放手，这是你自己种下的祸根。如今你亲自来到岳阳，论江湖道的面子，我们答应你镖银如数奉还，你趁此收场，还不失英雄本色，识时务者为俊杰。狄老镖头，你今天是自己来的，我们弟兄若是有对你不起之处，岂不落得仗着人多势众，以强凌弱？既然我们是好言相劝，你不肯听从，足见你对于振川镖局已经退出的话，不过是现在掩人耳目罢了，镖旗是你的，走到哪里你能不承认？何况狄老镖头离开长沙府之后，又何曾做到了洗手江湖不再多惹是非？我们拜兄他船只行经汨罗江畔，还险些被你扣留，你一个洗手江湖的人，还要那么强梁，你今日讲的这番话有谁肯信？狄老镖头，久仰你拳术兵刃暗器全有惊人的绝技、独到的功夫，我们这弟兄三人中，任你指出一人，只要你能够胜了我们，这乌鸦嘴岳阳三鸟从此除名，我们弟兄洗手江湖，准比你狄老镖头干净，江南地方，我们弟兄从此除名。老镖头你看这足够朋友吧？”铁掌银梭狄筱川哪里肯信他们这番话？岳阳三鸟是誓同生死的弟兄，他们有一个败在他人手内，其余人焉肯甘心？自己此来已破出这条老命和他们一决生死，何必再有更弱于人之虑？遂微微一笑说道：“张老当家的，你真是江湖道上成名的英雄，做事慷慨大方，我狄筱川万分敬服。不过狄某此来，是久仰三位当家的各有一身不同的绝技，威震绿林，遇到这种机会，我焉能够再错过去？我狄筱川愿在三位当家的面前一一领教，也不枉我来过一趟。”那展翅雕金子寿却站起道：“狄老镖头既这么一再地要求，叫我弟兄在你面前献丑，我们若是过却感情，倒显得辜负了老镖头一番美意。我金子寿在芦林潭和老镖头相遇，未能够尽情领教你的武功绝技，今日幸喜驾临，我愿意在老镖头面前再请教一番！”铁掌银梭狄筱川抱拳拱手道：“金老当家的，你这算赏我狄筱川的全脸了，咱们到外面过几招，彼此印证印证武功，这也不能算是为仇作对吧？”

　　这时，铁鹞子韩冲、火鸽子张纪年全跟着站起，一同走到外面。铁掌银梭狄筱川来到前面空地上，用那丁字步一站，说道：“金老当家的，我们还先过过拳招，免得彼此有什么失手之处。”那金子寿却答道：“在芦林潭，我金子寿已经领教过老镖头的手法，我久仰你那口金背砍山刀有独得之技，老镖头不妨在刀法上赐教一番？”狄筱川微笑点头道：“咱们是恭敬不如从命，当家的恕我无礼了。”狄筱川把长衫脱去，侯元起赶紧接过去，趟子手张勇已把包袱打开，把老镖头的金背砍山刀抽出来，递与了狄老镖头。这时，展翅雕金子寿也把长衣脱下去，伸手从腰间抖出一条虬龙棒来，往后边撤了数步，棒头垂在地上，手握虬龙棒尾。狄老镖头把金背砍山刀抱在左臂上，手握着刀盘也往后退了两步，两下里亮开式。那铁鹞子韩冲、火鸽子张纪年全站在门前。展翅雕金子寿说道：“老镖头赐招，只请你刀下留情，收着一点，我金子寿是跟你讨教。”狄筱川道：“当家的，你太客气了。”说到这儿，一转身，却向铁鹞子韩冲、火鸽子张纪年略一施礼，说了声：“当家的们指教。”身躯已经随着话声又翻转回来，右掌向刀盘上一搭，向金子寿说了个“请”字，立刻走行门、迈过步，刀挨右手，却往左压刀盘旋。那展翅雕金子寿也把杆棒一抖，左手抓住棒尾，斜身侧步，向左盘旋。两下里在这空地上各转半周，身形齐往右一转，成了正对面。狄筱川口中喊了声“请进招”，脚下一用力，已经腾身而进，蹿到了展翅雕金子寿的面前，掌中刀往起一翻，却是刀刃冲上，刀背向下，平端在胸前，往外一抖腕子，刀尖奔金子寿的胸头便点，这是开开间路，虚中实，实中虚，只要一对一架，赶紧撤招，封架稍慢，就能立时把这一招用到。那金子寿见刀尖递到，他右脚往左一撤，微一斜身，仍然是双手握着杆棒，却用棒头往金背砍山刀上横着往外一砸。这老镖头腕子往回下一翻，刀锋向下，身躯可是往左甩，这种凤凰单展翅，金背砍山刀斜劈出去。金子寿杆棒砸空，狄筱川招数已变，他左脚擦着地，往后一滑，身躯已然随着一转，握棒头，甩棒尾，“乌龙卷尾”，反往狄老镖头双脚后缠来。老镖头刀扑空，已经腾身往起一纵，杆棒扫着脚下过去，往下一落，那金子寿正把杆棒往回一带。可是狄老镖头一个“长虹贯日”，身躯横着，这口刀从左往右抡过来，刀头正向金子寿右半身斜肩带臂劈来，刀锋劲疾，这一招随着身形才落，非常的快。那金子寿只有一斜身，甩肩头，金背刀刀身擦着他肩头的衣服劈下去，只差半寸，金子寿这条右臂算是没被劈掉，已经惊得他一身冷汗。他赶紧往后一撤身，把掌中的杆棒连着施展了三个疾招，三环套月，上中下反复连环三式，才把这个紧急的式子解开。两下各自施展开，狄筱川的刀法果然与众不同，崩、扎、排、窝、删、砍、劈、剁，这口刀上下翻飞。那展翅雕金子寿也把这条虬龙杆棒尽量地施展开，只是他已然被狄筱川方才的一个险招，把勇气给他削去了一半，手底下对于平日使用杆棒，灵活巧快的手法，立刻也减了三分。何况狄筱川今日安心来到乌鸦嘴单刀会三鸟，没打算能够逃得活命去，无论如何二十万镖银要不出来，自己也是不能再活下去，把一辈子的英名完全断送，还不如和他们以死相拼，就是搭个血溅乌鸦嘴，反叫江湖道上一般朋友知道狄筱川英雄一世，收缘结果不是为自身，是为了朋友而死，倒显得没白在江湖上干这一辈子了。俗语说，一人拼命万夫难挡。他这时动上手，再没有逃走保命的心，所以他这刀法上越发的威猛无敌。展翅雕金子寿这条虬龙棒可就讨不了好去了，在铁掌银梭狄筱川用了手单观朝阳刀向展翅雕金子寿面门上一点，那金子寿双手抖虬龙棒横架金梁往上一绷。这位老镖头狄筱川猛然往右一翻身，身形转过来往回下一带金背砍山刀，左脚顺着地面往外一探，往后转着一滑，这口刀已然抡过来，老树盘根，向展翅雕金子寿的双脚削来。金子寿也是往左一斜身，杆棒斜着往下一沉，右脚一点地，腾身往后蹿出五六尺去，右手握棒头，甩棒尾，“金龙归海”，从上往下猛往狄筱川右肩头砸来。狄筱川奔他下盘的刀，这一砍空了，他的虬龙棒到，老镖头身躯往后一退，又往前一欺，右脚往左脚前一抬。这口刀猛然从下往上一翻，刀刃向上，刀背向下，擦着他的虬龙棒，棒身往身后猛然一展，呛啷一声，金背砍山刀完全擦着虬龙棒的棒身，削出一溜火星，虬龙棒被这种刀身的力量一振之下，往左甩出去。这位老镖头右脚才往前一点地，这口刀从自己身后圈回来，往外一抖右臂，身躯也随着向前一探身，夜又探海，刀头直奔展翅雕金子寿的小腹上扎去。那展翅雕金子寿的杆棒被削坏，猛然往回再一拧身，右肩头往身后甩，把身躯偏过来，才好让开刀口，可是已经闪避略迟，哧的一声，在他右腿的腿根上靠里侧，被刀口扎上，连衣服全挑破。金子寿吭了一声，忍痛咬牙，再往外一纵身，右脚已然用不上力，身躯踉跄地往前撞去，已经堪堪地要摔倒地上。那火鸽子张纪年已经一纵身蹿了过去，把金子寿架住。这时铁掌银梭狄筱川，刀交左手，倒背着右手，往刀攒上一搭，向金子寿招呼了声：“当家的，恕我狄筱川收招不住，太对不住了。”

　　那铁鹞子韩冲哈哈一笑，却走了过来，向狄筱川道：“狄老镖头果然刀法厉害，我二弟哪是你的敌手。你这种武功本领，怎会不在江湖道上成名，我韩冲全拜服不尽，老镖头还肯赐教我几招么？可是不强人所难，我声明在先，绝不是仗着弟兄们人多，用车轮战法把老镖头你毁在这儿不算完，那可不是我姓韩的本心。肯赐教不肯赐教，只凭狄老镖头一句话，我绝不相强。”铁掌银梭狄筱川哈哈一笑道：“韩当家的，你也太客气了，这是我的来意，我此来就为的在当家的面前领教一番，也叫我多长点见识。韩当家的，你要怎样赐教，狄筱川情愿奉陪。”铁鹞子韩冲道：“那么我还要在你这金背砍山刀上讨教几招，狄老镖头你刀法上收着一点，我这丧门剑可没有真功夫。”狄筱川道：“我不会再讲客气话了，咱们手底下见功夫，请你亮剑赐招。”这时，他手下的党羽递过一口丧门剑来，韩冲接在手内。那展翅雕金子寿已被手下党羽扶进了后面。这里两下一亮开式，铁鹞子韩冲把掌中这口丧门剑施展开，狄筱川一看他果然功夫实在精纯，比那展翅雕金子寿老练得多，自己也把刀法尽量施展出来。这次铁掌银梭狄筱川却变换了刀法，用六合刀来对付他这口丧门剑。这岳阳三鸟以铁鹞子韩冲武功最为精纯，狄筱川和他这一把招数撒开，他这丧门剑运用得非常厉害，起落进展，吞吐撒放，全是尺寸准，手法稳，变化灵，剑身灵活，不黏不滞，已经得武功上真纯火候。狄筱川这口金背砍山刀只仗着不下四十年没离开掌中，更兼狄老镖头只在功夫上下着苦心，所以顶到现在这般年纪，动上手精气神始终不懈，所以这口刀运上，非常得力。铁鹞子韩冲功夫虽好，只为这些年来在岳阳地面已闯出“万儿”来，真可说是名利双收，绿林道中没有再敢和他弟兄们争强夺胜，他不只不时地在水面上做着劫掠生活，更把持着岳阳七个大码头，大小船帮起卸货物全得给他乌鸦嘴拿一份漏规，谁也不敢惹着他弟兄一人，这一众把岳阳三鸟既养成了骄狂自恃，目中无人，更因为银钱来得过多，全是沉于酒色。铁鹞子韩冲是酷好赌博，岳阳地面是一个极大的码头，赌局里面三天两头有他的踪迹，所以无形中他被那酒、色、赌博把精神气力全消耗了，这些年在绿林道中，就算是一帆风顺，数年中就没有像今日和铁掌银梭狄筱川这么动过手，此时竟显得有些气力不支，走到二十余招，这铁鹞子韩冲鼻洼鬓角全见了汗。这种一动手的情形，又是谁也不肯留情，手底下稍一含糊，不死必伤。可是

　　狄筱川此时虽然连着对付这么两个劲敌，他依然气力充沛。韩冲知

　　道也非要败在他手中不可了，忽然想到自己的三楞瓦面镖是绿林道中久已成名的暗器，能打流星赶月迎门三不过，自己何不先发制人？自己话说在头里，不容他施展，好歹让他带些伤，可解救眼前这个危局。意念一动，掌中丧门剑招数上反紧自一施展，口中却在招呼道：“狄老镖头刀法果然名不虚传，我要领教你两手暗器，老镖头，可敢接我一镖？”铁掌银梭狄筱川眼见得金背砍山刀已能胜了他这口丧门剑，突然听得他说出这种话来，立刻愤怒十分，心说：“韩冲，你可是真个自己找死了，狄筱川不敢接你三镖，我这银梭不能赏给你。”所以狄筱川一边动着手，毫不迟疑带笑声答道：“韩老当家，请你自管赐教。狄筱川情愿接你三镖。”这铁鹞子韩冲在狄筱川话一答出，他猛然将丧门剑虚往外一点，往旁一斜身，已经纵身出去，竟蹿向西南角。他这拧身之式，是从右往后一斜身，剑递出来，身形撤去，丧门剑是在左肋下压着。可是韩冲这种打镖的手法，也十分厉害了，身形才落下去，镖已发出来，已没看出他怎样把剑换左手，他身形才往地上一落，身形不转，上半身猛往后一翻，右手往起一扬，倒翻着身躯，一支三楞瓦面镖竟自奔狄筱川的胸膛打到，好快的手法。狄筱川金背砍山刀是横压在左肋下，左手按着刀背，镖到往右一斜身，这支三楞瓦面镖正擦着左肩头打过去，当啷地这支镖落在了身后丈余外。可是狄筱川在这一斜身时，把掌中刀往左肩头后一探，已然插在了斜勒的绒绳内，不过铁鹞子韩冲哪能容得狄筱川再缓过式子来？迎面这支镖发出，扬翻出来的身躯往回一撤，已然一斜身，竟自打出第二支镖来，这支奔狄筱川的小腹打来。狄筱川身式斜着，右脚往左探出，见第二支镖到，身躯猛往右一长，左脚也往右一提，这支镖打到，他竟用左脚往外猛一踹，把三楞瓦面镖又给踹落在地上，口中却招呼了声：“好镖法。”那铁鹞子韩冲这两镖连着打空，他却一转身，他是从左往右，身躯旋转过来，脚下一点地，反往南一纵身，蹿出五六尺去。这时，狄筱川也往起一纵身，口中却招呼着：“韩当家的，如何停镖不发？我要还敬了。”他左掌往左肋下一探，那铁鹞子韩冲他是故意这一迟延，身形往南一落时，他的丧门剑却是用轻巧的手法，在左手倒提中已然斜插在背后，身形往这一落在地上，猛然一翻身，说了声：“接镖”二字，这时，他却双掌发镖，一连打出三支来，一支奔狄筱川的胸膛，一支奔左肋，一支奔右胯。这种斜月三星，任凭你左右或是往起蹿，你总要挨上他一镖。哪知道狄筱川已经拿定了主意，我是至多只能你三镖，总叫你尝到一手双梭的厉害。韩冲的镖发出，狄筱川的银梭已经出手，奔胸膛、奔左肋的两支镖相隔还有五尺，竟被一对银梭打落。奔右胯的一支，狄筱川只一斜身，竟用左掌把镖尾抄住，抓在手中，一振腕子，把这支镖甩回去，反向铁鹞子韩冲胸前打到。这韩冲往起一耸身，狄筱川左掌中早扣了双梭，已经随着这支镖相继发出，一支奔他右肩头，一支奔他左胯。狄筱川并不想真个要他的性命，自己想着叫他尝到了一手双梭的厉害，自己先把眼前这个面子争回来，镖银原回，设法再解释两下仇怨。铁鹞子韩冲五支三楞瓦面镖打了，竟被人接镖反击，又是羞愤，又是心惊。这两支银梭已经打到，他往左一闪身，想要横纵出去，哪知右肩头的闪开，奔左胯的正打入他小腹内，扑哧一声，那只银梭竟自斜穿出小腹落在地上。这铁鹞子韩冲一声惨叫，仰身栽倒。

　　火鸽子张纪年见铁鹞子韩冲被银梭打中，眼见得定要断送在他这一梭下，两个盟兄全毁在狄筱川手内，他们是誓同生死的弟兄，哪还肯再顾自己是否是人家对手，怒喊一声：“姓狄的，你真个狠心辣手！”他早把长衫甩去，鬼头刀抄在手中，把他背后的五云喷火筒绊绳整理好。此时张纪年眼全红了，腾身而起，飞纵到铁掌银梭狄筱川的身旁，鬼头刀斜肩带臂就劈。狄筱川此时也不便再发话、再分辩，只有用金背砍山刀接架。这时，两人的动手情形可是十分厉害了，这两口刀一招一式，全往发命处下手。火鸽子张纪年因为岳阳三鸟在湖南省内，真是耀武扬威了这些年，就没有敢动弟兄们一指的，如今眼见得两位拜兄全毁在人家手内，在江湖道上只要栽在当场，这乌鸦嘴就不能立足，哪还不以死相拼？火鸽子张纪年这口鬼头刀施展开，如同疾风暴雨，只是在岳阳三鸟弟兄们中，以火鸽子张纪年武功最弱，他哪是狄筱川的对手？一连两次险些伤在狄筱川的刀锋下。

　　这时，四下里呼哨连鸣，先前这乌鸦嘴内本是遵着瓢把子之命全在四面潜伏，不准露面，要等着把狄筱川战败之后，那时把乌鸦嘴内队伍全亮出来，叫姓狄的看看这乌鸦嘴内的势力，绝不在他才入乌鸦嘴时摆出来，故意地叫狄筱川看这种成名的绿林，绝不做那小家气。当时，两位当家的全受伤，铁鹞子韩冲这一梭受得很重，手下头目们已然响起呼哨，所有一队队的弟兄，全往大厅这边聚拢来。头目刚喝令弟兄把铁鹞子韩冲搭奔后面，可是韩冲已经哎哟一声缓醒过来，原来这一银梭虽然是打中了要害，但是梭头稍斜了半寸，竟自保全了他的性命，血流得过多，伤势是够重的。铁鹞子韩冲竟自睁开眼，手下弟兄们见瓢把子没死，惊喜之下，低头招呼：“当家的，我们搭你到后面。”这时，火鸽子张纪年跟铁掌银梭狄筱川动手，已到了最后关头，那张纪年一招走空，被狄筱川的金背砍山刀把右臂划了一下，那火鸽子张纪年往外一纵身，他刀换左手，一拉五云喷火筒下面的卡簧，嘎巴一声，喷火筒上口的卡门一炸，从里面打出一溜黑烟，向狄筱川扫去。狄筱川虽没见过这种东西，可听说过，在他往外一纵身时，就知此人要下毒手，但是这种五云喷火筒所打出来的烈焰，竟是斜扫一片，除非是在他身形往外一纵时，能够向它相反的方向紧自纵身跳避，还可以闪开。此时，狄筱川已经被他这喷火筒的烈焰扫到身上，立时衣服燃烧，这左胯也被烧着，痛彻肺腑。狄筱川身躯往下一落时，知道再容他二次打出来，非被他当时烧死不可，一咬牙关，掌中竟扣定一对银梭，往下一矮身，那形势是肩头找着，往地上一滚，好把身上火焰压灭，可是这双梭已经在这种姿势下，用足了力量向火鸽子张纪年左肩头和左肋打去。果然张纪年是斜转身身子，要再打二次，这一对银梭到，他往下一低头，身躯是躲开，奔他左肋的这支银梭正打在五云喷火筒上。这种喷火筒本是坚固的竹筒所制，平常的暗器是不容易打坏，可是狄老镖头在被烧伤之下，竟自把腕子上力量用到十二分，这一梭打出来，竟自把五云喷火筒给打裂了，里面的药物开炸，立时燃烧起来。他们可真是惹火烧身，张纪年往外一纵身，他却也往地上一倒，一个“懒驴打滚”，把身上的火全压灭，可是他口中却在喊着：“弟兄往上围，别叫姓狄的走了！”他这手下弟兄，全是亡命之徒，可没有怕死贪生的，尤其到了这种患难的时候，真有一股子义气劲，呼啦地往上一撞，各举兵刃。

　　这时，铁鹞子韩冲已经坐在地上，被手下头目扶着，看到那火鸽子张纪年也被烧伤，动手群殴，他遂挣扎着招呼不准动手。这时，铁掌银梭狄筱川竟自把那身上的火也压灭了，挺身跃起，向群匪们哈哈一笑道：“弟兄们自管动手，姓狄的单人拜山，没打算再活着出乌鸦嘴，你们只管招呼。”这时，那铁鹞子韩冲却一点手，嘶哑着声音招呼道：“朋友们过来。”这时，一般匪党们见瓢把子没死，不令动手，遂全停住手，围着狄筱川来到近前，铁鹞子韩冲道：“朋友，你今日来到乌鸦嘴，总算是你二十多年的镖行没白挣，岳阳三鸟完全算栽在朋友你手内。朋友你放心吧，江湖道的弟兄们，死活算不得一件事，说什么办什么，不能反复，没有反悔。老朋友你不要见笑，手底下一般弟兄们看到瓢把子们落个一败涂地，这就叫树倒猢狲散，我们算全完，弟兄要在各自东西之下，一致地对付朋友你，不过你是一个走南闯北成名露脸的老镖客，总能够原谅这些事，这正足见他们心目还有我弟兄三人。好在姓韩的这口气没断，我还能管得了他们，你只管安心。”说到这儿，铁鹞子韩冲颇有些气力不支，铁掌银梭狄筱川暗中可真佩服他，到底是这成名的绿林主，与众不同，受这么重的伤，依然要卖一横劲儿，这在闯江湖朋友身上，也实是难得的人物。他在喘息之间，铁掌银梭狄筱川望了望四周，虽然是岳阳三鸟全败在自己金背砍山刀和一手双梭之下，可是他手下羽党甚多，真要是在情急之下和自己一拼生死，虽未必就毁在这群党羽手内，但是连战了这三个劲敌，也有些力尽筋疲，自己也得为自己打算。虽明知道让是岳阳三鸟无力向自己报今日之仇，他这乌鸦嘴的总垛子窑，就算让我狄筱川一脚踢散，他们绝不会甘心，还要以死报复。好歹地我把镖要出来，先把我狄筱川眼前这道难关闯过去，有什么事再说了。当时遂正色地向铁鹞子韩冲招呼道：“韩老当家的，我狄筱川在不得已之下伤了你们弟兄，现在我后悔可来不及了。我得比什么人看得明白，打人一拳，需要防人一脚。韩老当家的，今日这件事你焉肯就这么善罢甘休？你的伤痕虽重，我看还不至于性命有伤。韩老当家的，我狄筱川暂且告辞，你赶紧治疗伤痕，有什么事改日再谈。韩老当家的自管放心，我狄筱川不藏不躲，我已有言在先，振川镖局子我只要回到长沙，是立时歇业，我仍然回汨罗江畔芦林潭，静候老当家的信息吧。”说罢绝不再提镖银的文字，转身就走。铁掌银梭狄筱川这可是故意地要反击这么一下。那铁鹞子韩冲一声苦笑，却招呼道：“狄……狄老镖头，你……你别走。”他说这个话用得力大些，又喘息一刻，才瞪着眼说道：“我已伤在你的银梭之下，你怎么这么不懂朋友面子，竟敢当面骂我？难道你真个看成这乌鸦嘴除了我弟兄三人之外，就没有再留你的么？”铁掌银梭狄筱川却悄然问道：“韩老当家的，此话怎么讲？我狄筱川实在有些不懂了。我哪一句说话不对，老当家的只管当面指教。”铁鹞子韩冲喘呼呼地说道：“你为什么来的？”狄筱川道：“一来拜访，二来赔礼。”铁鹞子韩冲道：“那么镖银你要不要？”狄筱川道：“固然是为镖银而来，现在韩老当家身受重伤，我焉能那么不懂人情？就是为这二十万镖银把姓狄的押到监牢狱，我也不能含糊，我要是提了岳阳三鸟一字，就算我姓狄的白在江湖上闯了。”铁鹞子韩冲道：“好朋友，我多谢你大仁大义，不过姓韩的现在可不领这种情，镖银二十万原封没动，弟兄们赶紧地把振川镖局的镖垛子好好送出乌鸦嘴，有敢不遵我姓韩的命令，我就认为他是我不两立的仇人。离开我面前，对狄老镖头有一分无礼之处，那就是你们骂我姓韩的不够朋友了。狄老镖头你请吧。”铁掌银梭狄筱川此时也提着心，不敢多和他再叙话，遂抱拳拱手道：“多谢韩老当家的赏我狄筱川的全脸，我告辞了。”铁掌银梭狄筱川转身往外走，趟子手张勇、伙计侯元起全跟在身旁。

　　狄筱川走出六七步来，却听得铁鹞子韩冲在力竭声嘶下，竟自怒喊了声：“你们还不把兵刃放下！”狄筱川却故作听不见，耳中可听得身后一片兵刃落在地上之声。有六七名头目跟随在狄筱川身后送了出来，直到在外城来时的船只，可是绝不见那镖垛子在什么地方。狄筱川可是丝毫不做理会，也不去问他们，竟稳立船头，连左右全不张望。后面跟随着三只船护送着，毫不停留，船只一直地开出了乌鸦嘴。原送狄筱川到乌鸦嘴来的那只渔船，依然在外面停泊着。此时狄筱川可也有些担心了，心想：“自己舍死忘生闯入龙潭虎穴，侥幸地战胜了岳阳三鸟，可是他口口声声大仁大义，怎么出了乌鸦嘴，镖垛子不送出来？这可叫故意挤事了。他只要反复，我再要重返乌鸦嘴和这群匪党一拼，镖垛子不要出来，有我这条老命活着又有什么用？”心里想着，在未离开匪党监视之下，仍然故示镇定。换到这只船上，一直往江岸驶来。船到了岸边，水手放跳板，请狄筱川登岸，自己看了看江岸边上，除了船夫、水手和商贩客人，自己的镖垛子何曾给送出来？铁掌银梭狄筱川此时可有些不能忍耐了。他想：“这个船我不能下，我无论如何要原船返回乌鸦嘴，问问那铁鹞子韩冲，他算是哪道的朋友？凭我姓狄的单刀会三鸟，我算对得起他们，你们武功不到，虚有其名，败在姓狄的金刀银梭之下，口口声声你们是叫字号的好朋友，不能含糊了，可是到现在二十万镖银不给我送出来，空口地蒙哄我狄筱川。在这种时候，实在讲不起大仁大义了。没有别的，该着河里死，井里淹不死，我此来认命了。”狄老镖头心中这么盘算，也不过刹那之间。可是站在船头没往下走，自己回身方要发话时，从江岸上紧走过两人来，一个是伙计打扮，一个穿着长衣服，已经有五十岁。这两人来到跳板前，却向狄老镖头招呼道：“老达官，你老没有别的事，赶紧请回店中吧，镖垛子全排在店门口。乌鸦嘴家所派去的人不能竟自等候，请老达官赶紧回去，他们也好交代完了回去复命。”铁掌银梭狄筱川虽是久经大敌，此时不由轰的一下，脸上发烧，幸亏是自己在船头上把江岸上全细看了一遍，才要开口说话。可是没说出来，双合店主已来，这我要是早早地向船上匪党发话，我要走回乌鸦嘴讨要镖垛子，我这个跟头栽到哪里去？这真是万幸了。遂向店主点点头道：“有劳掌柜的了。”回身向船上送自己的匪党，以及水手们一拱手道：“弟兄们多辛苦了，改日我狄筱川定要亲来拜谢。”说罢，带着趟子手张勇、伙计侯元起下了船，跟随着双和店的店主、伙计，够奔店房。

　　远远就望见双和店外一排的镖垛子，齐齐整整，全停留在那里，街上看热闹的人可多了。可是镖垛子这边虽没有多少人来监视保护，看热闹的人全躲得远远的，并且一个大声说话的也没有，狄筱川知道这岳阳三鸟在这一带威势实在够大的，黎民百姓谁敢触犯，自找晦气。才走到店门，已经有一人过来，迎头说道：“朋友，回来了？韩老当家的叫我来把镖垛子送到这里，请老镖头亲自点一下，有什么差错，我们完全负责。”狄筱川急忙抱拳拱手道：“朋友们，这是赏我狄筱川的全脸，我承情不尽。好！我已经拜领韩老当家的盛情，二十万镖银我已如数照收，朋友里边坐。”这名匪徒一拱手道：“老镖头，既是信得及我们，韩老当家的立等我回话，我可不敢再耽搁。并且韩老当家叫告诉朋友你，现在镖垛子完全交到你手内，你最好不要再耽搁，立时起了镖。若是在平时，我们当家的敢说大话，从这里直到长沙府，这趟线上只要提起乌鸦嘴出去的，就没有敢动一动的，如今垛子窑是已经被朋友你挑了，韩老当家的从今日起就算洗手绿林，再也管不着别的事了，万一再出了事，我们韩老当家的既容易惹朋友的误会，也跟着栽第二回跟头，那可未免不值了。话已说明，朋友们斟酌去办吧。所有朋友你来这儿的店饭钱，韩老当家的全代付过了，咱们再会了。”说到这儿，一拱手，转身而去。铁掌银梭狄筱川望着他的后影，心说：“好厉害的岳阳三鸟，到了这样势败途穷之下，他依然一步不肯放松，把话儿垫上，再出了事，没有他的牵连。我还是不必较这个劲儿，当棍做事，见好就收，乌鸦嘴一散伙，手下的党羽很多，那种亡命之徒，什么事全做得出来。”遂向趟子手张勇、伙计侯元起打了招呼，立时起镖，保护着骡子赶奔长沙府。

　　狄老镖头虽是走镖多年，什么担惊冒险的时候全有，可是再没有现在这么提心吊胆，一路上丝毫不敢大意，把镖垛子算是平安保护到了长沙府，自己算是一块石头落地。镖局里对于老镖头亲自要镖，大家也是把心提到嗓子眼儿，这种事谁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路上早已派人暗中跟缀打听，此时镖局子早得到了信，一齐远远地迎接着，把老镖头接回振川镖局。老仁记丝厂跟振泰银楼全派了人来，他们也是远接高迎。徒弟胡玉骏和镖局子一般伙计们全是欢欢喜喜照应着回到镖局子，全卸下来，把银壳推到柜房前。狄筱川此时回到镖局子，虽则是全胜而归，可是自己的这场祸终归是脱不过。狄老镖头在柜房中略微歇息之后，遂把老仁记丝厂、振泰银楼两家的主事人请了过来，向他们说道：“振川镖局这次对不起宝号，镖局子失事，耽搁了这些日子，现在虽托宝号的福，把镖银原回，只是不能给你们两家把原保的镖银交到地。现在请你两家把这二十万镖银收回，一切的损失，振川镖局情愿包赔，只好请宝号们再去托付别家，把镖银运去，小字号还不敢尽可能自耽搁。我们这次专料理完之后，振川镖局也就算歇业了。”这两家字号的人，因为这次振川镖局失事，事情闹得十分严重，押镖的人死伤过半，虽说是镖局子答应赔偿，两家字号不肯认这种损失，但是事情闹到最后，真等到破产赔镖，一个镖局里有什么？干镖行的全是人产业，落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场损失。如今退伙的老镖头亲自出头，竟把二十万镖银给夺回，这就很难得了，所以这两家字号，到此时反倒处处显出大仁大义，不止一切损失不叫包赔，所交的镖费也不用再退还，两字号立刻招呼了同人伙计来，各把镖银起走。他们自己到县衙门递禀帖消案。

　　狄筱川对外的事办完之后，这才来到后面。

　　展玉堂这两天的工夫，伤势已经好了一多半，此时听到这位狄老镖头竟自把镖银原回，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竟自挣扎着下了地，等候老镖头进来。一见狄筱川的面，展玉堂迎头说道：“狄老师，你对我姓展的这份恩情，我这一生一世不会忘了。只要是我能够在江湖道上活下去，我绝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我说肺腑的话，此次老镖头去要镖，我可没指望着准能够把这场事圆满解决，岳阳三鸟全是一身极好的功夫，绿林道中扎手的人物，没想到这一去竟能马到成功，把我们的脸面完全找回。别说我的伤痕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叫我带着这口气能够看此镖垛子重进振川镖局，我展玉堂死也瞑目了。”铁掌银梭狄筱川说道：“展师傅，你我的事，无须说那感恩戴德的话，我们不是那种交情，咱们还有事细商量。”展玉堂落座，这时镖局子的管事的以及账房和胡玉骏、镖子手等完全跟进来，这是老镖头的嘱咐，叫他们前来，一同落座之后，狄老镖头把此去岳阳乌鸦嘴登门要镖，单刀会三鸟，所有经过情形，说与了大家。这种情形谁不称赞？可是狄筱川向大家摆手道：“论起来，姓狄的敢这么要镖，这在我们保镖为业的本行中，总可以算得起朋友了。我这次入乌鸦嘴，绝没想再活着出来。幸亏是借着大家的福分，我没死在火鸽子张纪年的五云喷火筒下，到此时我想起来，全有些不寒而栗。我闯荡江湖二三十年，还没有经过这么场凶杀恶斗，到现在我想起来，自己全不信我曾有那种应付三鸟的本领。不过现在虽则是把我们脸面保全住，镖垛子要回，事情计算是有起有落，论理说，我既然背却誓言，轻入江湖，二次出马，我得再干出个样儿来，振川镖局已经倒下来的牌匾，被我挽回，我们这杆镖旗足能够在江湖上提得起字号。可是我狄筱川不愿意再做那种妄想，就是敷衍一个时间，仍照旧维护下去，我狄筱川已经这般年岁，何况这次在乌鸦嘴，我虽则战胜了岳阳三鸟，可是我自己精神气力所吃的亏，只有我自己知道，镖局子事尤其不能勉强地干下去。弟兄们听我良言相劝，趁此收场，咱们总算把镖局子这块牌匾自己挂上去的自己落下来，这算干镖局子的红字红瓢。岳阳三鸟并不是完全消灭，他手下党羽众多，虽是这次他们遭到彻底的惨败，大家想想，他们焉肯甘心？所以，这场事到现并不算完，后患方多。何如这时赶紧把镖局子收场？岳阳三鸟纵然不能甘心，好在我姓狄的有家乡有住处，镖局子不干了，他们不甘心这场事，只有到芦林潭去找我，那时我只有他们给什么接什么，把咱们干镖局子这点脸面全可以保住。此时若是恋恋不舍，只怕这振川镖局子，非要毁到底不可了。展师傅，你现在意下如何？”此时，展玉堂真是羞愧异常，当日若是听从人家狄老镖头的主张，把镖局子好好一收，哪会有这场事？现在弄出这场大祸来，不是狄老镖头念旧情，出头相救，自己破产赔镖，还得有一场官司打，到现在自己还有什么话好讲？红涨着脸，向狄筱川道："老师傅，你得原谅我过去的糊涂，总算我年轻没经验，非要干这个买卖不可。虽则说我居心无愧，为的是拢着大家不散，想不到在我手中丢人现眼，若不是老镖头出头，我至死也没脸见人。现在我也是万分灰心，正好趁这时把这字号收了，我展玉堂从此更行改业，再不吃这碗饭。”狄筱川道：“展师傅也不用那么想，事情临到我们头上，那就叫命里该当，现在好好地收场，你回家养些时，凭你个人一身的武学，走到哪里也是条汉子，咱们就这样办吧。”遂令管账的先生把账目结算起来。第二日在县衙门递一张禀帖，好在镖局子并没有牵连，立时准许。大家散伙之下，狄筱川是仍回转汨罗江畔芦林潭。那展玉堂他是住家在江北，道路很远，伤还没完全好，老镖头打发胡玉骏护送展玉堂回家。并且知道胡玉骏也是无投无奔的人，嘱咐他把展师傅送到家之后，只要愿意吃碗庄稼饭，只管赶奔芦林潭投奔自己去，大家这才分手。

　　铁掌银梭狄筱川遂回到汨罗江畔芦林潭。老镖头对于这场事，总在心头悬着，认为这岳阳三鸟终归是后患。自己回到家乡之后，闭门不出，倒不是怕这岳阳三鸟，立时寻来报复挑他乌鸦嘴之仇，只为自己对一切事灰心已极，个人在江湖道中闯荡了半生，总算是落个完整，及时早早洗手不干。这种急流勇退，不算看得不明白，并没贪恋着镖行里能够赚钱为后辈多留积蓄，自己毅然收场，焉想到由命不由人，终于毁在没有斩钢截铁的手段，不能完全把振川镖局整个的收摊，以至留了后患，弄出这场事来。到如今侥幸地把镖银要回，可叹自己为的是想保残年，情愿意吃碗庄稼饭，落个好收缘结果，哪知道依然由不得自己那么想。那岳阳三鸟他们在江湖绿林道中全是闯出“万儿”来的，这样毁于一旦，焉肯甘心？看起来自己真是命该如此了。老镖头中则在家中不能时时地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可是哪一时想起来，不禁如同热油浇心。每日里在宅中除了自己仍然操练功夫，仗着眼前有两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子，那云凤已经七岁，玉凤已经五岁，狄老镖头虽然膝下无子，可是这两个爱女聪明伶俐，尤其是会哄这个老爹爹，老镖头的夫人齐氏晚年生育了这么两个姑娘，现在年岁已经到了后嗣无望，可是有这么两个女儿，老夫妇倒也知足。狄老镖头遂在无聊的时候，只有教授云凤、玉凤练功夫，借以消磨岁月。从出事三四个月的工夫，安安静静。那徒弟胡玉骏送展玉堂镖师回家之后，他竟自真个投奔师父来，因为他已经无家可归，老镖头也因为家中无人，遂把胡玉骏留在了身旁，替自己照管田园地亩。

　　转过年来，狄老镖头的内弟齐万峰来到芦林潭，看望其姐与姐夫。齐万峰他也是江南武士家，夙有一身武功本领，在外面干了些年保镖护院的事业，倒颇积蓄了资财。齐万峰在这年从北省回江南，路途上无意中听到了风言风语，他姐丈铁掌银梭狄筱川竟跟岳阳三鸟结下不解之仇，岳阳三鸟至事败之后把垛子窑算是散了，所有他的部下弟兄完全遣散，他们相率地离开长沙府，已经到了山东地面。那铁鹞子韩冲竟自结识了德州名武师杨金榜，此人专攻硬功掌力，在山东左右、大河南北就没听说过有能接得他这种掌力的，不知如何，岳阳三鸟中铁鹞子韩冲竟自和他结成莫逆之交，这杨金榜居然肯把他这种掌力传授韩冲，并且他更扬言于外，只要他掌力练成之日，也就是铁掌银梭狄筱川毙命之时。他们不能够重回岳阳，再入乌鸦嘴，今生今世，不回南省了。齐万峰听到这种传言，自己和狄筱川是至近的亲戚，并且自己又很敬重这位姊丈。同胞兄妹五人只剩了这么个姐姐，自己是老生子，从小时简直就是胞姐抚养大了的，姐姐出嫁之后，那时父母逝世，更被姐丈留养多年，他们夫妇对自己是恩深养厚了。听到这种信息，赶紧回到自己家中，略微安置，赶到芦林潭来看望姐丈狄筱川，也为是探听探听实在的情形。

　　齐万峰来在芦林潭，到了狄老镖头家中，看到一家人安然无恙，心里很是高兴。两个甥女虽则小小的年岁，全是伶牙俐齿，非常的聪明。铁掌银梭狄筱川和内弟齐万峰已经数年没见面了，相见甚欢，特意地预备下很好的酒菜，为齐万峰接风洗尘，叫胡玉骏和云凤、玉凤陪着。齐万峰看着两个甥女，遂向狄老镖头道：“姐丈，你这一把镖行的事业推开，回到芦林潭来享这田园之乐，这件事办得实在对极了。你闲暇无事之时，何不把那一身本领传给我这两个外甥女儿？这两个孩子聪明可爱，你若是好好地教给他们，实有成就。”铁掌银梭狄筱川端着酒杯，手捻着胡须说道：“我总想一个女孩子家，学就一身本领又有什么用？不过我们练武的家风，全是把功夫看得很重，所以我也就教给她们一星半点的功夫，我可没有别的想头，不过叫她们能够保护自己也就是了。云凤、玉凤已经全随我练了多时。”齐万峰听着高兴，遂向这姐两个盘问着初步的功夫。这狄云凤虽则年方八岁，可是对于舅父的问话对答如流，站桩立架子竟全明白了，齐万峰尤为惊异。但是想到在德州所听到的风声，立刻又把愁烦勾起，遂向狄筱川道：“姐丈，你在镖行洗手，这件事我早已知道，只是内中竟牵连出一场是非，姐丈竟也未能脱身事外，不过我离着家乡太远，实在的情形知道得不清楚，现在是否已经完全办理利落？”狄老镖头被齐万峰这一问，触起前情，瞎的叹息一声道：“瓦罐不离井口破，这真是牢不可破之理。任凭你怎样想摆脱干净，也由不得你。”老镖头遂把展玉堂不同意自己把振川镖局完全收束，也接续着振川这个字号依然干下去，竟自惹出一场杀身大祸，二十万镖银被岳阳三鸟劫掠，以及自己出头舍命要镖，一切的情形一字不遗完全说与了内弟齐万峰。齐万峰把头摇了摇，叹息说道：“这真是冤孽了。岳阳三鸟要只有一人在，恐怕他们未必甘心，姐丈还要谨慎提防才好。要依我看，还不如早早地离开芦林潭，另迁移到别处去住，这并不是我们就这么怕那岳阳三鸟复仇，姐丈要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岳阳三鸟在湖南省是闯出‘万儿’的绿林道，一场惨败，垛子窑算散了，以他们素日的行为，焉肯甘心？好在振川镖局已然歇业不干，只是姐丈你在这芦林潭可就十分不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