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侦仇踪 祝寿入韩园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金虎撑侯萍在等到了二更过后,云凤、玉凤早已回转这东厢第六号房间里歇息。这位江湖老艺人,却向齐万峰说了声:“我出去走一遭,这小药箱就是我全份的家产,你给我好好地看管,倘有疏失,你把命交给我全赔不起!”齐万峰道:“老前辈,你别和我开玩笑,我齐万峰现在家产尽绝,只有一身一口,你这宝贝箱子,趁早自己带着,我看丢了赔不起。”那侯萍却一笑道:“没有那么些说的,赔得起也得给我守着,赔不起也得守着,你就认了命吧!”他立刻轻轻走出屋去。齐万峰对于他究竟是去做什么,也不肯过问,自己只好是躺在床铺上,把灯捻得只留一点光焰,直到三更过后,还不见他回来,自己也曾到店房附近察看了一番,也不见他踪迹。齐万峰回到屋中,只好睡下。约莫有五更左右,正在迷离中,门儿一开,这位金虎撑侯萍已经到了屋中。齐万峰忙坐起来,问老前辈到哪里去了。那侯萍打了个哈欠,向齐万峰道:“哪里也没去,我换生地方睡不着,反不如江边上转这半夜倒痛快。”武师齐万峰明知道他是言不由衷,多半他是韩园已经转了一周,却不肯和我说真情实话,自己遂也不再问他。赶到天光大亮,这一天,齐万峰不再出门,等明早那邢四爷领进韩园。赶到午后,那位邢四爷却来到大福栈,店伙领到齐万峰屋中,金虎撑侯萍他是一夜未眠,他在早饭后,倒在床上沉沉睡去。这齐万峰见这位邢四爷他居然这么看得起自己,竟找到店中,想着这情形不对,恐怕他对云凤、玉凤怀什么恶意,自己要察言观色,他果然要是怀着恶意而来,我定把他惩治了,韩园的事,只好暗中再说了。心中这么打算,可时时提起全副精神应付他。邢四爷进屋坐后,他自己遂表明来意,说是:“这次韩园做寿,江湖上搬演杂技的,有好些伙子,全要事先在他韩园总管事处挂了号,我答应了你们带你们进去,恐怕我已经给你们说好了,你们再开了码头,我岂不是自找难堪?”齐万峰道:“四爷,你是拉拔我们爷三个吃饭,我们焉能不知好歹?就是另开码头时,也要在四爷前禀明一声,江湖朋友做事能够那么不通情理么?”这位邢四爷点头道好,却用手一指床铺上躺着的侯萍说道:“齐师傅,这是谁?”齐万峰忙答道:“我正要跟四爷说一声,遇见了我们一个师兄,他也来到这里,很好的一身功夫,打算帮我个场子,给我们助助威,求四爷你多给关照一点吧!”邢四爷答道:“很好,走江湖卖艺的人,越多越显着热闹,这位朋友年岁不小了,你把他招呼起来,我问问他。”齐万峰无法,只好向前推了推金虎撑侯萍,招呼道:“师兄,你醒醒。这韩园的邢四爷来了。”侯萍一踅身坐起,打了个哈欠,搓着手把两眼揉了揉,看了看这位邢四爷,他仍然坐在那儿。

  这位邢四爷见这江湖吃生意的竟这么大架子,十分不快。齐万峰看出这种情形,忙招呼道:“师兄,这就是邢四爷,这韩家坞地面上,大小事和他招呼一声,没有办不下去的。我们入韩园献艺,也得仗着四爷引进。”侯萍听齐万峰说着,这才站起来,向这位邢四爷道:“我们人生地不熟,来到贵宝地,就指着爷台们的照应,请四爷你多帮忙吧!”这位邢四爷看到侯萍这种怪怪模样,就有些看不入眼,见他说话时明是向你托付,可完全耍的是生意口,见他说完话,仍然坐在那儿。邢四爷微笑着说道:“朋友,你年岁不小了,这么大年岁,应该在家里享福,还在外头吃这碗生意饭,倒难为你了。”侯萍道:“四爷,你太圣明了,我从一落生,就拿黄连水洗过,从根子里就是苦的,活到八十岁,不是也甜不了么?所以我们吃这碗饭的,留下两句俗语‘可在江湖里,都是苦命人’,四爷你想是不是?”这位邢四爷不禁一笑道:“不错,你这话很对,苦孩子出身,挣一辈子也甜不了。我看朋友你心肠很宽,倒想得开呢!你全练过什么功夫,要进韩园帮场子,不怕你听着不入耳,没有点真本领的可别到那里现眼去。你看这韩家坞地方虽小,这澜沧江数百里内,还找不出这么个藏龙卧虎之地,蒙饭吃的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别说得不了好去,整个的进来,就许拆散了出去。我跟这位齐师傅也是才认识,我爱的是他们爷三个本领。老朋友,你这个年岁,要是自己忖量着自己不成,很可以不必栽一面。因为我这个人死心眼儿,你有多大本领我还没看见,我恐怕一番好意,倒招出恶意来,你也这么大年岁了,我不愿做缺德事。”

  齐万峰一听,心说:“这倒好,合着他是安心找别扭来的,韩园不用去了,这里许先就闹场热闹的。”金虎撑侯萍所答的话,虽是成心捣乱,但是不过含着取笑之意,这邢四爷当面骂人,这位老英雄是要给他个苦子吃了,哪知道事出意外,金虎撑侯萍毫无怒色,反倒一阵大笑道:“邢四爷,我真服器你这个人,说话太痛快了。本来咱们谁也不认识谁,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究竟是否安着蒙事骗钱来的,你绝不会知道。不过四爷你可忘了,既吃江湖饭,就得讲眼睛不空,耳朵灵。澜沧江上这个韩家坞是藏龙卧虎之地,癞狗想在这掺和,那不是妄想么?我们没有金刚钻,怎敢揽瓷器活儿?我老侯既打算在这个地方露一鼻子,没有个三招两式的,敢往这个地方来么?长拳短打,十八般兵刃,不敢说件件精通,也不至于样样稀松。看家的本领,不往这个地方抖搂抖搂,带到土里去,这一世算白来了。四爷你拉拔江湖人吃饭,我不能够叫你丢了脸,你就擎好儿吧!”这位邢四爷不觉也哈哈一笑,站了起来,向金虎撑侯萍道:“老朋友,真有你的,你能够明白我姓邢的这份好心,别把这份好心埋没了,我拉拔你这比黄连苦的人吃了饱饭,我看着也痛快。咱们明天见,你手底下要是真有两下子,韩三爷真看对了眼,就许把你留下,那一下来,老朋友你德行大了,养老送终全是他韩园的事,咱们明天早上见了。”边说着,还是一边笑着,走出屋去。窗外有两个伙计在那听着,齐声招呼:“四爷,柜房龙井茶泡好了,你老请柜房坐。”那邢四爷摇了摇头道:“谢谢老伙计吧,我没有工夫,咱们明天早晨见。”说话的伙计,正是胡阿三,他依然跟了出去。

  武师齐万峰站在风门里面,听着不住地连连皱眉,听他们大约已经走出了店门,回头看时,金虎撑侯萍已经又躺在床上,似乎还想接着睡他的觉。齐万峰却招呼道:“侯老师,你还睡得着么?我真服器你这两下子,不过咱可得提防着,明枪易躲,暗箭可难防。我看这位邢四爷他对你的情形可是不怀好意,店里伙计更是鬼鬼祟祟,他们也没有好心对待我们,我们也得提防一二才好。”金虎撑侯萍躺在那儿,扭着头说道:“我不睡觉等什么?狗腿子搅了我半天,我已经十分不满意了,没有他的引进,难道我进不了韩园么?总算没叫他在我老头子面前讨了好去。至于店中这群小子们,我早把他们看透了,他们必要报复,打人一拳,得防人一脚,暗中算计我,我早想到了。”齐万峰道:“我们斗的是英雄好汉,这种小人可更阴损得厉害,我倒惧怕他三分。”金虎撑侯萍一笑道:“齐师傅,你也和我要价还价了,我昨晚所说怕他们三分,是我没想着他们竟敢用这种手段对待我。如今他想拿我老头子送礼,我倒不怕他们了,反倒服器这般鸡毛蒜皮,居然敢用这种手段,倒值得我老头子和他们伸量伸量长短了。”齐万峰对于侯萍这种反正全有理,胡搅蛮缠,不敢再引逗他,遂答道:“好吧,依我看,明早韩园,我们准得了极大彩头回来。”侯萍一边把头扭回去,说道:“你说的一点不差,你遇上我侯萍,就算你走了好运,把全份精神预备好了,跟我侯萍开开眼,也叫你见识见识这一带成名的人物。”

  齐万峰见他把眼闭上,又复睡去,自己遂推门出来,走向隔壁屋中时见那胡阿三才从店门口走进来,齐万峰反倒不去看他,走进云凤、玉凤这房间内,这姐两个正在低声说着话,见齐万峰进来,两人忙站起,云凤说道:“舅父那屋中所有说话的情形,我们全听见了,这个邢四爷,他的来意恐怕有什么恶念吧?”齐万峰落座之后,答道:“大概是不怀好意而来。”跟着用手向隔壁屋中一指道:“大约是为他而来。”云凤道:“侯老师傅来到这店中,邢四爷怎么会知道?”齐万峰道:“店中的伙计恨他入骨,又惧着我们手底下厉害,明着不敢斗我们,却要暗中陷害,定是他们把这邢四爷找来。我认为明日到韩园去,就是这韩园主人不是我们对头人,我们也不容易好好再出来了,定有一番是非。”云凤、玉凤道:“金蛟剪韩天放,他虽然是养着一般党羽,暗中做着没本钱的生涯,可是在这澜沧江一带,明着还不敢逞强梁霸道,难道他就敢把我们强留下不成?何况侯老师他是多么扎手的人物,就那么容易任凭他们摆置么?”齐万峰道:“事情是很难说,江湖道中的事,险诈百出,神鬼难测,好在我们爷三个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任凭他怎样,我们见机而作,遇上什么算什么就是了。你们可要好好地提防一切,到了韩园里,不要冒昧地答话,这位老英雄他既然在我们面前答应,要助我们一切,他这金虎撑在东南数省,尚还没落了下风,或者也许把我们的事一手成全了,也许一手断送了,咱们听天由命。”玉凤道:“我很想着在没进韩园献艺之前,前去暗探他一番。”齐万峰摇摇头道:“这倒不必了,侯老师一夜未归,他定已替我们去了的。看他回来的情形,分明是卖了许多气力,在我们明早赴韩园的事,若有变化,老英雄也就不肯一字不言了。这位老师傅性情古怪,你们姐两个只有在他面前恭谨知礼,他不会对你们的事不尽力了。”云凤、玉凤全点头答应。齐万峰仍然回转隔壁房间内。

  店伙们在晚间伺候得反倒格外殷勤,那胡阿三、金阿宝,尤其是一说话就赔着笑脸,金虎撑侯萍也是含笑看着他们出入地伺候,他口头上也是一语不发。齐万峰心说:“好,这叫对兵不战。”全收拾完了之后,店伙们已经回转柜房,齐万峰道:“侯老师,你看见了,我认为这是你老打出来的天下,你看伙计们一个个满脸赔笑,生怕再得罪侯老师了。”金虎撑侯萍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这叫笑里藏刀,不过这把刀不定搁在谁身上,猴崽子们,叫他们尽管放手来对付我们,我要不叫他们认识认识这卖野药的是怎么个人物,我这江湖上也就白闯这二十年了。”齐万峰道:“这群小子们,明显出恶意来了。”侯萍道:“我们不去管他,早早歇息,养足了精神,到韩园使唤去。”齐万峰从店家的神色上看,知道他们是已经明显出安心暗算,事情摆在面前,只好到时候再看了。夜间金虎撑侯萍并没有出去,他老老实实地在店中歇息。约莫有三更过后,武师齐万峰正在迷离中还没睡实在,那金虎撑侯萍却已沉沉睡去。齐万峰忽然听得后窗那里微微的响了一下,不过后窗是已然关闭的。齐万峰头向里,想察看时,得坐起来。他在怀疑之下,身躯还没坐起,只抬头偏着脸往上看了看,因为后窗户不高,只将将的过了头顶,平常人一扬手,就可以够到了窗户。这时,见那后窗户似乎已经离了槽,可也并没往里推开。齐万峰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分明是已经把它关好,怎的竟会自行错开?立刻坐起来,这时,更听到了后窗下有轻微的响动,似乎有人往地上一落,屋里灯焰虽小,既然是外面像是有人,齐万峰伸手把灯扇灭。他赶紧离开床铺,手脚是很轻,到了后窗下,伸手一摸那窗扇,果然是已经被人推活了,心中一动,心想:“江湖上绿林道,难得真有想照顾我们的?”他跟着一转身到了屋门口,他可没敢声张,恐怕自己是记错了,窗扇没有关严,无故的自相惊扰,金虎撑侯萍嘴又刻薄,他是不饶人的。所以齐万峰轻轻把里边门开了,把风门推开一些,闪到外面,往院中看,黑沉沉没有一点动静。他往前紧走了三步,转身来,往自己所住的房间看了看,上面也不见人迹,一矮身,往起一纵,轻轻地落在房上,可是紧自提防,往房后坡察看,连邻近的屋顶上,任什么没有。来到后坡后檐,这房后是一道长夹道,后面也有几间房子,可不是住客人的,是店家住,和堆积家具之所。齐万峰往下看了看,下面也没有一点踪迹。自己才一撤身,猛然间从左往右飞过去一条黑影。齐万峰一惊,赶紧一矮身,双掌封住门户,以防不测,看那黑影落处,已经到了这正房的后坡上,相离他停身处,足有两丈五六。此人还绝不是从自己身旁纵起的,齐万峰若不是此道中人,真不敢信能够飞纵出这么远的。既已发觉了此夜行人在此,不论本领高低,齐万峰可也得看一下子了。他也是脚点后房坡,齐万峰可没有那夜行的本领,只蹿到这厢房的房山转角处。再二次纵身,他往房山那里一落,突然觉得脑后一股劲风,齐万峰急忙右肩往下一沉,翻身现掌,提防着身后有人袭击。哪知道又是一条黑影,竟从他头顶上飞纵过去。这人却往正房的房山前坡瓦垄上一落。房后坡先前那个,二次腾身而起,竟自奔西房飞纵出去。这条黑影他是起落不停,眨眼间已经到了店门的过道上。后面这条黑影身形显着很小,看着颇像金虎撑侯萍,可是当时前面走的那个,身现轻快,起落不停,后面追的,也是一步不放松,飞纵过去。齐万峰遇到这种情形,所发现的这两人不管是敌是友,全是具非常好身手,个人也不肯就这么甘心落后,却不像他们把这店房转了一周,自己一拧身,仍从东房往南纵过来。到了房门过道,向外察看时,那两条黑影顺着街道前不进福山街,竟奔江湾,一前一后,追逐下去。齐万峰跟踪追赶,自己把轻功提纵术完全施展出来,就这样还和后面那人相隔两丈,沿着江湾往西出来有两三箭地,靠着江岸的北边,一行行的树木很多。前面那条黑影竟自蹿入树林中,后面追赶的人,竟自停身站住,连声冷笑。齐万峰脚下用力,已经追到这人的身后,看出正是屋中沉睡未醒的金虎撑侯萍,忙招呼道:“侯师傅,怎么样?你好快的脚程。”金虎撑侯萍道:“少废话,你不如骂我倒好,今夜人家耍耍猴儿,咱们弟兄别卖艺了,干脆地改行。”齐万峰已经凑到近前,不答他的话,却低低问道:“怎么样?难道是他们那里下来的么?”金虎撑侯萍也低声说道:“不要管,看热闹,只是口头谨慎,来人来意不明。我搜搜他,你可不要进树林,只给我在外面虚张声势。”跟着把声音放高道:“咱们跑了几省了,就没听说线上的老合们,想在卖艺的身上找彩头的,你给我守着这一面,咱们给他个两头堵。”说着这话,金虎撑侯萍猛然一拧身,脚下一点,翻往回下纵出来,蹿出两丈多远来,竟自猛然穿入树林中。齐万峰不敢不听他的话,围着林外往东搜寻,还不住招呼:“侯师哥,别费事,人家早走了。”

  金虎撑侯萍他转进林中之后,却已发话招呼道:“好朋友,和我侯老大放不过去,挑明了帘儿招呼两下子,叫我也在这韩家坞开开眼,见见世面。”他说话中,一落声,丹田的气已经提足,见十几棵树外一棵高大的垂杨柳,树梢无风摆动,相隔着可有五六丈了。侯萍一声不响,在这平地上他竟施展开蜻蜓三浮水的身法,倏起倏落,只一连两个纵身,已到了那棵树下。可是树顶子上也是一声冷笑,一条黑影竟从树上蹿起。金虎撑侯萍此时也把一身的功夫施展出来,往起一耸身,竟往那树顶上落去。那条黑影,忽起所落,竟自在那树顶子上连翻六七棵树去,似乎他脚下稍慢了,这一排树没有柳树了,全是古老的柏树,枝干很大,他落到一棵杨树杈子上。金虎撑侯萍猛然地一个燕子飞云纵,往他停身的那棵树杈子上猛砸去,安心要在够不上他时,先叫他翻下去。那人落脚后,尤其是危险十分,这棵大树权子,探出有六七尺,他着脚后,紧靠前半段。侯萍往上一落,脚底下完全是用的重力,这一下子,金虎撑侯萍也是安心和他较量功夫的长短、手段的高低,这本是冒险的举动。可是身躯落下来,脚离树杈子还有数寸,那人竟自身躯往后一仰,口中喊了声:“我可完了。”他整个的身形倒翻下去,不过他的脚底下并没离开,竟用双足的里面,把树杈子钩住,身形这一猛坠下去,暗用上了千斤坠的力量,那树杈子咔嚓一声从根子往里折断。金虎撑侯萍双足落在上面时把自己的力卸了,树权子往下倒斜,式子极猛,再想猛往起翻,已经够不上力,幸仗着身手上实有出众的本领,往下一沉,二次腾身而起。那个夜行人把身形倒翻下去,他竟自在这折而未断的长树杈子上悠下去。他的身躯上半截是整个往树干上撞。可是他在半路上借着树枝猛往下甩之力,离地七八尺,他这身躯一个云里翻,竟自转了个儿,双足奔了树干,双足一沾树干时,他是平躺着,身躯一缩一伸,猛然一踹树干,“鲤鱼倒攒波”,平着飞纵出去,足有两丈左右,轻轻往地上一落,二次腾身。金虎撑侯萍身躯也落在树下,竟自一耸身,用“燕子穿云”的轻身术,二次再翻过去,只听喇喇地树帽子一阵乱响,那人已经翻上树顶子,几个腾身,已把身形隐去。金虎撑侯萍停住身躯,不再追赶,轻轻落在了树林外。这两下里这么较量,始终没发话。

  齐万峰来到面前,说道:“侯老师,此人竟有这般好身手,可是又没有十分恶意,这么和你侯老师较量,究竟他是何居心?”金虎撑侯萍微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这才叫强中还有强中手,恶人自有恶人磨。我久惯戏弄别人的,如今竟被人家这么一路戏弄了!”齐万峰倒不敢答话了。金虎撑侯萍向齐万峰一摆手道:“走,咱们回店再谈。”这才一同回转店中。这静荡荡的江边只有树声、水声,好荒凉一片江面,绕到店前,仍然从屋面上进来,齐万峰向云凤、玉凤那屋中看了看,没有一点动静,知道出来时手脚轻,来人又没有店中动手,她们尚未觉察,遂回到屋中。

  那金虎撑侯萍一语不发摸着黑儿奔到他自己床铺上,气恨恨往床上一躺。武师齐万峰打着了火,把油灯点上,察看了屋中,也无异状,略略安心,见金虎撑侯萍不愿说话,自己也不便强自和他搭讪,遂把屋门掩好后,窗户关严,二次想躺下,也歇息着。金虎撑侯萍却已翻身坐起,道:“好小子,敢跟老侯弄这种手段!”他这突如其来的话,吓得齐万峰一惊,赶紧扭头来,看着他,听听倒是说谁。金虎撑侯萍道:“咱们来到这个地方,像今夜遇上这种能手,真要栽到人家手内,也不值得。可是被小人暗算,我实不甘心。齐师傅,你说这怎么回事?”齐万峰因为他吃了亏,自己恐怕一个话说不对,他是毫不留情,不愿找他这个不痛快,遂答道:“我还看不出来,难道是韩园那里真个有人下来了?”

  金虎撑侯萍道:“倒是差不多。不过我们被小人暗算,你还装傻。店中的伙计跟邢四那个东西,他们暗含着要把我们爷几个送了官礼,不过这个小地方没有衙门口收我们,更知道我们全不是好惹的主儿。他这一定是在韩园主人那儿,给我编造了一片恶言恶语,说我们到韩家坞是不怀好意而来,所以差派能手来到店中侦察举动。现在我想起来真是后悔,分明他是要看我们究竟是何为人,我们那时就该给他装傻,我你不露出本领来才对,这一定是他安心看看我们有怎样手段。齐师傅,你说侯老大吃这种亏不吃?邢四这小子,他住在福山街的尽西头江湾上,现在时光不早,再跑出二里地,我们来回一折腾,闹个筋疲力尽,韩园还有一通热闹的呢。我们何不就地捡现成的?也出出这口恶气!”齐万峰听出金虎撑是要对这店中的两个伙计下手,立刻答道:“依我看,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回来再说,不好么?”金虎撑侯萍把两眼一翻说道:“你想的倒十分如意,回得来回不来,到现在连我全没有把握了。咱们现买不赊,别留欠账,你要是心平气和,归我一个人办。”齐万峰道:“这种东西,收拾收拾他们也应该,不过别弄出命来,免得麻烦。”金虎撑侯萍道:“你不用害怕,弄出人命官司,有侯老大一手担承。拿他们消遣消遣,你这么前怕狼后怕虎,难为江湖道上齐老师算得一份么?”这时,齐万峰被他说得不得劲,立刻站起道:“这没有什么,咱们就走。胡阿三、金阿宝这两个小子,就住在我们后边屋中,不用费事去找。”金虎撑侯萍一扬手,把桌上的灯扇灭,他头一个闯出屋来,齐万峰紧紧跟随,两人也不往房上翻,顺着店房的夹道转过来,他们住的这间屋中,见里面有灯光。金虎撑侯萍已经黏到窗上,穴窗偷窥之下,回身向齐万峰伸出两个指头,指了指屋内,齐万峰知道里面只有两人,这倒省了事。自己先退向一旁,看金虎撑侯萍的举动。忽然见他走到了靠门旁,把那门框和前檐的立柱抓住了,一用力,连窗户带门以及房檐子下的横木,嘎吱嘎吱一阵爆响,上面的土簌簌往下落。这位金虎撑侯萍他还是不住手,齐万峰心说:“真糟!这许是要把房子拆了。”这种小房子,金虎撑侯萍运用这种内家气力,他要是真把力量放足了,房子真有倒塌的危险。可是这时,里面那个店伙胡阿三已经惊叫起来:“阿宝,快起,全要砸死,房子快倒了!”金阿宝被他这一喊嚷,立时从迷离中跳起来,怔柯柯地问:“怎么回事?这是地动。”胡阿三一边往门前闯,嘴里却骂着:“废话,快跑吧!”两人全是赤着背,只穿着一条短裤还没扎裤腰带。那金阿宝更是舍命不舍财,他那儿有积存的十几吊钱和几两银子、两身新衣服,全在床前一个竹箱子里面放着,跟胡阿三在一个屋里住,又怕阿三偷他,锁得很严,此时匆忙着急中想把东西拿出来,屋子里从房顶子上直往下落土,心里又害怕,手里越发地没准儿了,抓着了钥匙,找不着锁孔。胡阿三已经闯出屋去,才出屋门,脚底下一拌,扑通地摔了出去,这一下子把手脸全摔破了,连声哎哟着。金阿宝更是惊心,手底下越发地摸不准了,竟自一赌气,把钥匙扔在地上,把那只竹箱搬起来,嘭地往上一摔,连着两脚,竟把竹箱踹散,把那包裹从里面抓出来,这一来,被竹箱把手也扎破。他猛往外闯,胡阿三已经爬起来,只是外面黑,他往外一闯,胡阿三才待往前面跑,不知被什么猛推了一下,竟自反往回下撞来,和金阿宝撞了个满怀,两人齐声哎哟。金阿宝被他撞得鼻子已破,又痛又酸,连眼泪、鼻涕、血,弄了一脸,却骂道:“你是要死,往外奔命地跑出来,反往回下闯,我跟你住到一处,就算倒运了。好好地睡觉,愣说房子要倒,你看房子倒了么?”

  那胡阿三连摔带撞,嘴唇也垫破了,手也破了,还被金阿宝骂着,也是十分愤怒,往后退了两步,用力掖着短裤,喘吁吁说道:“我是该死,我也细看看,再埋怨人。整个儿的前檐,一个劲儿爆了响着,到处落的全是尘土,这是我说胡话么?该着你命大,房子没倒下,你算得着理了。走,咱们到前面柜房,把黄先生招呼来,看看是谁成心捣乱?”金阿宝想了想,也是实情。不过事情太怪,现在屋子是好好的,一点动静没有,这不是邪性么?这胡阿三转身向前就走,奔着夹道的转角,金阿宝他挟着他自己的包裹,不住抹着鼻子上流出的血。胡阿三才往夹道转角一拐,猛然迎面唰地一片土沙打在脸上,更有一条黑影在房转角一晃,冲天而起,吓得他一哆嗦,往后倒退。金阿宝在他后面,身上也落些尘沙。胡阿三道:“阿宝,我不到柜房去了,今夜真有点儿邪性,我这头皮子发炸。”金阿宝道:“别胡说,咱们这店里从来干净,没有那些邪魔外道的。小伙子,把胆子壮起来,怕什么?我在头里走。”他嘴里虽是这么说着,何尝不胆怯,先咳嗽了两声,硬着头皮子向前走。他倒是转进了这个横夹道,刚走过没有三步,就觉得头顶上啪地被打了一下。金阿宝哟了一声,他腿底下更明白,知道这里真有点怪异,转身往回下就跑。胡阿三原本就没想往前走,也跟着往回下一转身时,迎头又是一片土沙。他们住的那间屋子的风门原本敞得好好的,嘭的一声,自行关闭,并且震得连窗户全响了一声。阿三一把把金阿宝抓住道:“阿宝,这可活不了啦,前后鬼打墙,这可怎么办?”刚说着这句话,突然地两人发辫全被拉得往后一扬,几乎把头发全给拔下来,两人可实在绷不住了,全大声喊救命。只是才一张口,只喊出一个救字,两人的嘴里每人一块灰片打进来。这两小子的罪孽算大了,又怕又痛又恶心,一阵咳嗽,把灰片吐出来。金阿宝拉住他招呼:“阿三,咱们还是砸死好,我身上可没有人命,怎么弄个冤魂缠腿。快到屋里去,大约是该着死在屋里。”他硬拉着胡阿三往屋门前闯来。

  胡阿三来到屋门口,伸手把风门子拉开,两个人是一齐地往屋中闯。这门口小,谁也不让谁,硬往里一挤,竟给撞回来。金阿宝道:“你小子亏心,你拼命往里闯什么?”胡阿三道:“你不许慢走一步么?”两人这才少错开,刚进屋门,桌上一盏昏暗的油灯突然自灭,两人又是一哆嗦,屋中竟也有鬼挡着。金阿宝他那个包袱始终在右胳臂夹得紧紧的,此时忽然猛地被人夺出去,金阿宝哎哟一声,嚷道:"阿三,可要了我的命,我小子二年多积存的这点儿家当,我可活不了。他是鬼,他是阎王爷,我不怕,我得找我的包袱去。”他一转身向门外闯,那风门子竟自嘭的一声,又关回来,脑门子又被撞伤,这次他可破死命地狂喊了一声:“你们快来救命啊!”他两人这么闹,客房中客人竟也被吵醒了好几个。柜房管账的黄先生也听到后夹道喊叫的声音,立时招呼柜房里的伙计陈三,把灯笼点起,一同出来。这东厢房的客人在屋内问:"你们这店里是怎么回事?深更半夜胡喊乱叫?我们全睡不着,早晨还得赶路呢。”黄先生恐怕得罪了客人,忙着顺口答应地说道:“没有什么事,我们这讨厌伙计,太没出息了,睡觉竟是毛病,发起呓症来,胡喊乱叫,客人们多包涵吧。”黄先生带着陈三,赶紧转到后夹道,一边还招呼着:“阿三、阿宝,你们是怎么回事?不老老实实地睡觉,半夜还这么任意地吵闹,人家客人不答应了。”一边说着话,已经随在陈三的身后,来到他们的屋门口。这两人此时已经吓得只是浑身哆嗦,哪还答得上话来。伙计陈三把屋门拉开,提着灯笼闯进来,在灯影下一看这两人,陈三吓得几乎把灯笼扔掉,黄先生也是大惊失色,这两人全成了活鬼了,满脸的血,光着膀子,一个倚在墙角那儿,一个蹲在床旁边。黄先生想到他两人是动手打架,各自受伤,遂呵斥道:“你们也太不像话了,这么随便胡闹,你们是成心搅我这个买卖,趁早给我卷铺盖,滚,没见过三更半夜还这么任意打闹的。”这时胡阿三、金阿宝因为有人进来,胆量全壮起来。金阿宝道:“黄先生,你别不问青红皂白就这么诬赖我们。不用你叫我们卷铺盖,我们干不了,再干下去,非把命送在这儿不可。这里闹鬼,险些没把我们全掐死。”黄先生道:“阿宝,你胡说些什么?倒是怎么回事,好好地说。”胡阿三

  道:“别管怎么样,黄先生你救命,快叫我们到前边去,这里我们不敢待了。”遂把方才的情形说与了这个管账先生。黄先生看到他两人的情形,虽也不能不信,可是自己是这店里的主事人,闹出这种声气来,往后这个买卖就别干了,客人们谁还肯来?遂不拾这个茬儿,说道:“你们别胡闹了,这两人全睡迷糊了,这里不愿意待,到柜房里去,不许你们这么胡说。从咱们自己身上闹起这个来,客人谁还敢住?”金阿宝道:“黄先生,我管不着那个,怎么我也活不了,存了二年的十几吊钱、好几两银子、两件新衣服我一天还没穿呢,全叫鬼弄走了。”黄先生道:"阿宝,你真是要疯,没听过鬼抢你的钱的,你准是被门撞掉了,胡言乱语的,有什么用?”自己把灯笼接过一个来,头里走出屋来,回头招呼道:“阿宝,你真是该死,你看这不是你的包裹么?见神见鬼,把客人全惊动起来,叫我跟人家说什么?简直是财烧的。”阿宝恨恨跑出来,把包裹捡起,向管账的黄先生道:“我真是倒运,我吃了这么大的亏,还得听别人的闲话。走,到前面去,给我算账,我不干了不成么?”这位管账先生道:“干不干的明天再说,现在先不用这么和我胡搅。”这时,胡阿三也跟着往前走,才走出几步去,突然听得好似有人扑哧一笑。那管账先生也吓了一哆嗦,几乎把手中灯笼扔掉,不住地连声咳嗽着,带着这三个伙计,走出夹道。

  这一路折腾,东方已经发晓,天空已现鱼肚白色,邻家的鸡喔喔地叫着,客人们还在各自高卧未醒。胡阿宝这一夜好似闹了一场大病,管账的先生因为自己也听到那种笑声,不肯再过于说他两人,反倒竭力哄着叫他两人好好地收拾,照样地去操作,免得老闹来了,说出不三不四的话来,反倒伤了和气。这胡阿三、金阿宝,天光这一亮,胆气壮起来,又被先生这么说着,只好各自梳洗收拾。

  赶到卯时左右,这武师齐万峰、金虎撑侯萍走出屋来,正赶上胡阿三在院中扫地。金虎撑侯萍从前天就不再理他们,此时反倒凑到他面前,招呼道:“伙计,你有病?怎么一夜没见你,竟自挂了鬼脸儿?可了不得,出门在外的人,若是病倒下可就苦了你小子了。来,有什么病,我老头子白瞧白看白送药,你可当心,我看你这种情形,非要闹一场顶厉害的疟疾不可。”胡阿三抬起头来,怒目相视地瞪着金虎撑侯萍说道:“我真丧气,我这是遇上你这卖野药的,我若是遇见棺材店老阎,定然叫我早早买他的棺材了。老先生,我跟你有何冤何仇,大早晨起这么咒我,这图点儿什么呢?留着你那份好心吧!”金虎撑侯萍嘻嘻冷笑着道:“伙计,你也太看不开了,黄泉路上没老少,我就没把死活放在心上,伙计,你既是嫌丧气,那么我愿意寿享千年,长命百岁好了!”这时,云凤、玉凤生怕侯老侠客和店伙再吵起来,忙赶过来了,招呼道:“老师傅,我们有要紧事和你商量。”说着,把这位风尘异人拉进屋内,侯萍却笑个不住。这里说着话,忽然听得伙计们招呼:“齐师傅,邢四爷来了。”齐万峰听得招呼,先隔着窗往外一望,只见店伙凑在那邢四身旁不住指着自己这屋低声说着话,齐万峰知道绝没有好意了。跟着那邢四爷来到门口,齐万峰把他迎接进来,邢四却不落座,只催着赶紧走,可是他说话却很和缓。这爷四个立刻收拾好,一同起身,出得屋来,伙计站在一旁带着满脸得意之色。侯萍道:“伙计,咱们回头见了。”胡阿三道:“侯师傅,还回来么?”侯萍哈哈一笑道:“我不回来,我那家私谁擎受?”一边笑着走出店门。

  出了福山街往南,人家也渐少,眼前是一片农田。往南望去,在二里地外,一片青翠的山峰,正是那火云峰。这位邢四爷用手指道:“你们看,韩园就在那火云峰下,丛林围绕中。”大家顺他手指头看,果然现出一片山庄,建筑得十分壮丽,门前是五棵龙爪槐,浓荫蔽满了门前,两旁两行垂柳,围着石墙。这石墙颇为高大,全建筑成冰纹形,一座高大的栅门,门已大开着,悬灯结彩,气象严肃。在门内站着十几个庄丁,全是新衣服、新鞋袜,在那伺候着,迎接宾客。庄门有回事处,来人全要到那里报名。这位邢四爷引领着武师齐万峰、金虎撑侯萍、狄云凤、狄玉凤向庄门口的庄丁打了招呼,走到回事处前。邢四爷他递了自己的名帖,更献上他带来的礼物,便把这四个男女卖艺的叫了过来,指引给回事处里看。里面的人隔着门口的方桌,挨个地问了姓名。这齐万峰一一地答对了,邢四爷领他们往里走来。迎着庄门,一座很大的闪屏,挡着当中的道路。从闪屏转过来,只见里面好大的地方,当中一条一丈宽的道路,完全是用方石埋砌,整洁平滑。那甬道长有十余丈,在东西两边,各出去五六丈的地方,全有一排房屋,里面满种着青翠的竹竿。甬道尽处,是六扇屏门,屏门内是绿油撒金的屏风,挡着里面。这邢四爷带着直穿进了屏门,靠右边一排是六间,里面人声嘈杂,这里正是所传来的一般杂技,全在这里等候,听着里面传唤时再随着进去,给主人献寿。

  齐万峰和金虎撑侯萍被邢四爷带进屋里,叫他们随意在这里歇息着。齐万峰一看,所有屋中有六七拨全是走江湖吃生意的,唱、耍、练,应有尽有。他们这四人就在窗下落座,齐万峰把他们扛来的兵刃器械撂在了地上,各自低头不语,不去和别人打什么招呼。可是这一般吃江湖饭的,看到他们这爷四个是走江湖卖艺的,竟自凑了过来,向他们搭讪。金虎撑侯萍见那引领他们的邢四爷已经出去,抬头看了看过来这人,是一个跑荡湖船,唱打莲香的班主,知道这绝不是好人,反倒站了起来,向他答话。这个班主道:“老师傅,你是领班的头目人了。”金虎撑侯萍道:“不错,不过我们这拨人数太少,是个落了挂的女筋斗班底,就剩了这么四个人,要什么没什么,凑合着在江湖上蒙饭吃罢了。”这个班主和金虎撑侯萍答着话,两眼却死盯狄云凤、狄玉凤,口中却说道:“班底不在大小,只要看排班的人头怎么样?你们有这么两个好胎子姑娘,走到哪里也得吃头一份儿的。常跑哪个码头?师傅你贵姓?”金虎撑侯萍道:“我叫侯老大,我们跑的码头可多了。我侯老大要是说出来,显着伤人太重。走江湖卖艺的,跟我侯老大论,全得算晚生下辈,差得远着呢。我走过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四川、陕西、江苏、浙江、河南、河北、东三省,全走到过。老侯可以算个老江湖吧?”这个班主被他当面辱骂,成了他晚生下辈,好生不忿,可是他心里存着贪心,怀了恶念,居然没有翻脸,反笑着说道:“侯师傅,你这话可说得好厉害。我就没听见说过,一个走江湖的,能走遍了十八省,能吃江南,又能吃江北,走关里还能跑关外。江湖饭要叫你这么吃,真得拜你为师了。”金虎撑侯萍道:“老板,你别这么谦恭,我一辈子不收徒弟,错非是我晚生下辈,我绝不教率领他本领。”那班主道:“侯师傅,你多大年岁了?”金虎撑侯萍道:“我自己全把年岁忘了,糊里糊涂活了这些年,我只知道大约我到了古来稀三个字了。”这个班主冷笑道:“既是这样,你这么大年岁,还在江湖上受这个罪,不太冤么?有了年纪的人,流落在江湖上,无家无业,有个天灾病痛,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这一世岂不白活?侯师傅,你想是不是?”金虎撑侯萍心说:“好小子,和我弄这一套,你敢开口骂起我来?”依然含着笑说道:“对,你说的一点不差,还真是这么回事,我也觉着不知哪时就许把这老骨头扔在那儿。生在江湖里,即是苦命人,命苦只好认了吧。”那班主却说道:“依我不那么看,是你有福不会去享,咱们全是吃这碗饭的,你可不要怪我口齿轻薄,你这两个女徒弟,让给了别人,个人弄几个钱,吃也有了,穿也有了,找个地方一忍,连养老送终全够了。很好的法子,你自己不肯去做,受这份活人大罪,那怨谁呢?”金虎撑侯萍把两只怪眼一翻,向这班主说道:“你想叫我这女徒弟干什么去?”那班主笑道:“你别听错了,我是想把你这两个女徒弟荐到一个大班儿里,咱们这一行全是一样,卖脸不卖身,那什么不能干呢?”金虎撑侯萍一阵大笑道:“这倒是小事,不过我们家的女孩子们,从小在身旁不愿意离开我们。班主你这番好意,这么来照顾我,我侯老大哪能再不知自爱?依我看,这么办,简直我跟你去,我是卖脸又卖身,这还不好么?”这一来惹得这屋中所有艺人一个哄堂大笑,跟着门外有人招呼:“喂!这里可不能这么随便,这不是任意撒野的地方,你们自己找了难看,可别怨我们不给面子。”外面这一招呼,金虎撑侯萍向这班主道:“小子你听见了,这全得你招呼来的难看,老老实实地吃你那碗低头饭去吧!侯老大面前不必再弄这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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