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无心结怨双鸟闹蓉城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在广西省柳江道辖境内，有一处叫鬼门关，飞流港。这个地方是入广西省的一个咽喉要路，水势非常疾，虽没有四川巫峡的那么具形势之险，可是这片浅滩只不过半里地的一道水口子，船只到了这里，就是生死关头，必须等潮水涨满的时候，把船只渡过这种险地。可是在潮水涨满时，水流的力量仅是减去了几分，也不是容易的事。这里是常常出险，无论上行船下行船，只要到了鬼门关这个水口子，全要傍岸停泊，等候着潮水到了，才敢抢过这个险滩。

　　这时正在秋高气爽，已是傍晚过后，天边一弯斜月，才在那碧蓝的天空，星斗拱卫着渐渐地涌起，照在水面上。虽则光华没有多大，在这秋风阵阵，吹得江边草木萧萧，夹着那鬼门关涌出来飞湍疾流之声，越发显得这个水口子具有一种威力，足以制服来往航船的生死。在下游口子外，那乱石浅滩的旁边，停泊着三只船，两只是商船，装载着客货，单有一只离开货船远远地独自停泊在鬼门关附近。这只船从船形中就看出来，不是广西帮，却是外来的船户，船头上静悄悄的，舱中倒是灯火通明。这船中坐着三个人，正在谈着话。在木炕小桌的左右这两人，靠左边的年纪有六旬左右，生得中等身材，瘦削的面庞，黑黝黝的肤色，两道眉毛极长，眉梢直垂过眼角，眼眶子极高，两只眸子深陷着，却是精光闪烁，唇上留着短须，说话的口音，带着湖南的语调。他右边坐着这个，年纪却在五旬左右，生得十分魁伟，赤红的一张脸，浓眉巨目，狮鼻阔口，连鬓络腮胡子，虽是全剃掉，越显得两颊暗青色，气壮神足，很带着一股子威猛之气，却是川中的口音。另靠左边船窗下小凳子上坐着一个，年纪有三十多岁，生得猿背蜂腰，眉目间一派英挺之气。

　　这三人正在说着话，那后舱的船家用木盘给端过酒菜来，放在了木炕的小桌上，船家转身出去，那个相貌很怪的老者，却向那年轻的招呼道：“子仁，你也来略饮两杯，没有什么事，无论怎样也得闯过鬼门关去，咱们趁这时还不找些舒服，等什么？”那年轻的忙站起，招呼道：“于师伯，我是不惯饮酒的，你老和我师父慢慢喝着吧。不过路是走一步近一步了，何况今日在桃花渡口，发现的那只匪船，颇觉可疑，我那小师弟跟缀下去，现在还没回来，师伯也得提防一二。”

　　那怪像的老者微微一笑道：“子仁不用担心，现在还没到了要紧的时候，是不妨事。于环那点鬼聪明，谅还不至于就栽在匪徒手内，来，别拦我的高兴，你少饮两杯，但愿我们此去能够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那才是我们的幸运！我这人天生来就是今日有酒今日醉，过一天的，这种扎手的事情弄到身上，只好是认命，真要是到了限期办不下来，这一辈子的英名锐气全算完。我要是尽自想这些，一时也活不了。”说到这儿，复扭头向他同坐的招呼道：“盛师弟，你说是不是？”那个连鬓胡子的却点点头道：“这就是师兄旷达之处，小弟我实在比不了。为了这件案子，一个月来弄得我寝食难安，自从师兄你出头相助，我还把心放宽了许多。”那怪像的老者，哈哈一笑，把三个酒杯全斟满了酒，他却举起酒杯来，说道：“你们谁爱喝不喝，我可不管了，我不能委屈了自己，便宜了别人，千里做官还为的是吃穿。你看这几样下酒物，是多么可口，你们爷儿两个，要是跟我客气就上了当。”说话间他是连饮三杯，把那五香竹鸡，放到口中，狂嚼一阵，这两人也不好过却他的面子，遂陪着饮酒谈话。

　　这怪像老人，姓于名鹏，他本是南派武林中一位能手，原籍湖南，却是流寓到川边，自幼练就一身软硬轻功夫，更擅绵掌，精于提纵术，轻身小巧之技，在武林中很是难得的人物。他早年游侠江湖，在近十年来，隐迹在川边，轻易不在江湖道中往来。跟他同坐的名叫盛筱帆，他却是川中一个名捕头，和这位于武师同堂学过艺，只不过他的本领和这师兄比起来，差得很多了。那个年轻的名叫党子仁，却是盛筱帆一个徒弟。他们这只船来到这种险要之地，正是为的入广西境，奉命缉拿一个江洋大盗，这件案子十分严重，并且也十分扎手，这盛筱帆捕头却为了这件事，弄得几乎家败人亡，只好请出这位师兄来，帮着他踩缉这名巨盗。

　　此时这位武师于鹏，好似十分高兴，酒到杯干，他是毫无顾忌的，狂饮起来。盛筱帆看着虽是着急，但是因为这位师兄脾气很怪，不敢拦阻，时时地眉峰紧皱。那武师于鹏，却是头也不抬，眼皮不撩，一面喝着酒，一面吃着菜，简直把办案的这件事，抛在脑后。

　　这时已经喝得微有醉意，忽然船头一震，那党子仁他是背对着舱门口，一转身，就要往外蹿。武师于鹏伸手把他按住，说道：“不要惊慌，大约是环儿回来了。”果然舱门开处，闪进一人，这是他们打发去暗探可疑的匪船动静，老武师于鹏之子于环。这于环今年方才十四岁，身量不高，相貌长得十分精明灵慧，此时这身打扮，好像是船上的一个小伙计，蓝布短衫，蓝布短裤，裤管高高挽起，光着脚，绑着一双草鞋，背后却背着一个小小的鱼篓，进得舱中，却把那鱼篓抛在舱板上，向捕头盛筱帆招呼声：“师叔。”又向那少年招呼了声：“师哥。”武师于鹏正用竹箸夹着一块腊肉，扭着头向于环问道：“小子，怎么样？没给爹爹栽跟头么？”那于环道：“跟头未曾栽，我是又累又饿。”那武师于鹏说了声：“没出息。”却把这块腊肉甩过来，于环一伸手，把腊肉抄住，送到口中，嚼得津津有味。捕头盛筱帆笑说道：“于环，你不必尽自旁敲侧击，什么好吃，你吃什么好了。”那于环真是毫不客气地伸手抓起来就吃，口中却说着道：“我从老竹湾那里缀准了他们，我好言好语地和他们商量，跟他们的船搭一站，他们是欺我年岁小，不肯招揽我。雇别的船，也看我是个小孩子不拿我当客人，我只好犒劳我的两条腿，在江岸上跟缀他。我若是明着紧跟随他船只，形如纤夫，那也太以地现露形迹，所以还得时时地隐蔽形踪，好在他们是逆水而行，若是顺风顺流，也就把我累死了。我跟缀他们整整地经过四个码头，他们却早早地在老竹湾那里停泊下，我遂隐身在附近一带，暗中侦察着动静。爹爹，你想我把他们放跑了，白吃辛苦还不算，回来在爹爹面前怎么交代，所以我从一早晨吃了两碗米粥之后，跑了一天，水米没进，只好忍着一肚子饥火，隐藏在江岸附近竹塘中。直等到黄昏之后，我这肚子里饿得连连怪叫，我实在忍不住了，冒险登船。我不说骗人的话，我不是忙着踩查他们，我先得治肚子的饥饿。这船上也没客人，也分不出谁是船主，统共是四个人，全是弟兄相称，老大老二地招呼着。我的口福还是不错，他那后舱却炖着一锅竹笋烧鸡，一盘米饭，我正好想饱餐他一顿，哪知道命里该当挨饿，强要吃饱饭哪成，我才吃了他五块烧鸡，前舱小子们过来连锅端走。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全给他扔在江中，落得谁也别吃。”老武师于鹏道：“环儿，你好没出息，嘴里不住地嚼着，还是尽说些没用的废话，可是要讨打么？”于环嘻嘻一笑道：“爹爹你别着急，我不是说废话，我是诉冤，叫你老知道，孩儿的不易。叫盛师叔、党师哥也听听，我年岁虽小，为的多学两手本领，什么苦，什么罪，全都吃得，有那武功绝技的就许看着我于环是个好孩子，教给我两手。”一旁的那师徒两人忍不住全笑了。盛筱帆道：“于环，别和我们这种老江湖面前弄这种生意口，你要有心学本领，谁能不传授你，事情办完之后，你只要肯到成都去，我定把“三十六手打穴”法传给你，你练得成练不成可在你了。”那个党子仁也说道：“师弟，只要你肯下功夫，“八步赶蟾”的轻身术，只要你肯下真功夫，和我练，我保你必成。”这时于环把两只油手，往身上一抹，立时站起来，跪在船板上，连连叩头道：“谢谢盛师叔、党师兄，只要肯传授我这种绝技，我绝不辜负了师叔成全之意，我定要下苦功夫练成了，比师父本领还要强。”盛筱帆笑说道：“好小子，但愿你有这种心胸、志气，叫你一身有三家的绝技，威震江湖，为你于家门户发扬光大，我们也不枉轻轻这么答应你了。”这时于环站了起来，向于鹏说道：“爹爹！现在是少说废话，只是说正经事吧！在这船上人吃饭的工夫，我俯身在船窗外，偷听他们说话的情形。可是这般人十分厉害，他们明知道停船的地方四外无人，口头上仍然十分谨慎，先说些江面上行船的危险，和些个无关紧要的话，后来他们喝过几杯酒，竟有些酒后无德。”这于环说到这句，那于鹏却带着微怒，从鼻中哼了一声，于环赶忙说道：“爹爹你别多心，我说的是恶人，他们一阵语言有些放肆。虽然仍夹杂着极难懂的江湖黑话，可是一言半语之间，已经露出马脚。他们是奉他们瓢把子差派，在一个水路要冲，跟着一只客船，所说的情形，正是我们爷儿四个所坐的这条船的形状。听他们的情形，大约我们的船，一闯过鬼门关，就不易再往前去了，他们已有对付我们之意。他们停船虽在离这里六七里外，日出卯时，下游船往上顶时，他们定能同时赶到，到那里大约就要弄些手脚给我们看看。我也听不出别的情形来，所以赶紧回来，捎了些吃食东西回来，向爹爹报功。”老武师于鹏点点头道：“环儿，这算你奇功一件，很好！我们所要知道的也正是这些事。”说到这儿，转向旁边坐的师弟道：“筱帆，子仁，你们听见了？我们测度得不虚，打点精神，明日鬼门关水峡内，正是我们和他相见之时，赶紧收拾歇息了吧！”

　　你道三个老者究属何如人？这幼童所探查的又是何事？在他们船中歇息的工夫，著者把他交代明白。盛筱帆，他原本是成都府捕头，在成都府效力多年，颇著劳绩。地界上若干年来，只为有他们这个武林名手，在成都府境内绿林道中轻易没有敢在地界上骚扰，平常发生事故，无足轻重的案情，也值不得他动手。所以成都历任官员，虽则没有升迁，可是盛筱帆这个捕头，依然能够在新任手下效力当差。盛筱帆也很知道保全自己这点难得的威名，行为上十分谨慎，他手底下随着他效力多年的捕快们，全都以师父的地位来尊敬他，有时候盛筱帆也教给他们些武功拳术，为的是出去办案拿贼，不至于栽在外面，也为是保全自己的脸面。

　　在这年的夏天，他手底下捕快们因为在地面上盘查，遇到一个异乡人，形迹过于可疑，这人既不像商家买卖人，也不像走江湖的武师。他在那中华街一家大客栈中住了下来，每天他只在那娼寮酒馆挥霍无度，并且更买办了些川中名贵土产之物。盛筱帆手下的捕快们，认为此人来路不正，遂注意了他，暗中在他身旁挂了桩。不过此人连住了十余日，并没在地面上做什么不法的事，拿不着他犯法的证据，不能动他。在官人眼中，看准了他绝不是好人，手下捕快们遂把这件事报告了捕头盛筱帆。盛筱帆因为地面上很是安静，虽有些鼠窃狗偷的案情，全是无关紧要，自己更不把这件事注意，只淡然地嘱咐他们：“既然是看出此人是十分可疑来，暗中监视他，只要不在我们地面上弄出什么事来，很可以不必多事。实在是看着有什么危险的情形，可以把他带到衙门里，仔细问一下他的来踪去路。倘若是全没有个正式交代，把他早早地驱逐出境，免得出了意外情形，也是给我们找麻烦。”手下兄弟们虽则是被捕头这么嘱咐着，可是公门中这种办案拿贼，他们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对于这个异乡客人，一连借着查店为名，盘问过两次，搜查他的包裹，更发现他带着许多细软之物，问到他到这地方是做什么来的，此人竟自说是到这里一半是访友，一半是在这里游逛些日子。这捕快们私下里一商量，安心要把这人拾进衙门，认定了他是绿林道中人。

　　这天晚上，早早地安置好了人，竟在二更过后，到店中动手，赶到一伸手，想动他时，这人竟早有提防，背着他的包裹闯出来，飞身上房。这捕快们私下里全埋伏好了人，见这人已明露了形迹，立刻四下围上来，动手捕捉他。哪知此人手底下很有功夫，他身上暗藏着软兵刃，一条七节鞭，对付这一般捕快们，居然被他连伤了两三个。这人在临逃走时，反倒向捕快们说，他是广西宜山双鸟部下的弟兄，名叫侯元泰，奉他们当家的命到成都府来给一个好朋友送信，在这里采买些本地土产，在地面上绝无招扰情形，无故这么逼迫着不容在此处停留，这也未免太以地藐视这江湖道中人了。姓侯的暂时离开这里，早晚叫你们尝到了广西道上朋友的厉害，这是你们自取其祸，倒要看看哥儿们有什么手段，就把好朋友们拒绝入境。这侯元泰竟自逃走，这般捕快们饶没动了人家，反倒栽在人家手内。事后被盛筱帆知道了，把他们尽力申斥一番。盛筱帆是公门中干了多年，虽则跟广西省隔着省份，可是门中对于这宜山双鸟也有个耳闻，不过这次自己手下捕快们得罪他，好比反叫他占了上风。虽则那姓侯的匪徒临行发下狂言大话，盛筱帆认为那不过是几句场面话，过了些日遂把这件事置诸脑后，早把他忘了。过了三个多月的光景，这成都地方竟自连着发生了两桩巨案。在成都地方数年来，地方上一向安谧，忽然出了这种盗案，盛筱帆他是责无旁贷，入手缉捕作案的。可是作案的这种手段过高，以盛筱帆这种老捕头，毫无迹象可寻。案情发生后，半个月的工夫，上边追问得很急，盛筱帆率领着自己手下一般办案的能手，明察暗访，只是知道作案的是外来的江洋大盗，他这案做下来手底下十分干净，看出来是绿林中扎手的人物。凡是在成都附近数百里内，所有绿林道人物，盛筱帆差不多全可以知道他们的出身来路，安窑立舵的所在，率领着手下一般捕快们，全踩迹到了，绝不是这般绿林盗所为，气得盛筱帆简直是束手无策。哪知道没隔了多少日，本城巨绅梁仲直宅中又出了重大的案情，他宅中所收藏的一匣子金珠细软，和许多重要的文件，完全被飞贼盗走，贼人出入的情形，和头两次是一样，平常人你绝看不出一些作案的痕迹来。这件案子一发生，盛筱帆可就吃不住了。因为这位巨绅曾为显宦，虽是致仕家居，可是名公巨卿皆有来往，这种势力，连本处府县全不敢惹他。如今他宅中出了这种盗案，地方官不给他办个水落石出，他焉能轻轻放过，所以从县衙起所有马步快三班，全受了责比，盛筱帆当然也逃不开。虽则他是多年的老捕头，在官家效力这些年来，有功无过，府台不肯拿平常一般吏役看待他。可是这种事情，连知府的本身全无法交代，只有严厉地向他交派，勒限缉捕，这江洋大盗必须人赃并获。盛筱帆对于地方上这种情形，自己认为不止于公事上个人无法交代，过去的威名，也算完全断送了。认为自己手下的这般捕快们，办平常的案件力量有余，遇到这种时候，可就有些能力不够了，赶紧打发人到巴县，把自己得意弟子党子仁调来帮自己缉捕盗案。这党子仁也是在公门中效力，一身很好的功夫，在四川全省中，六扇门里当差的，没有像他师徒二人那么武功精湛、本领超群的。这党子仁在没得着师父的信以前，已经得到了信，赶来到成都府，遂和盛筱帆师徒二人入手侦察。在这时连续在本城中又发生了两桩盗案，这一来闹得街谈巷议，人心惶惶，凡是富商巨绅的家宅中，全时时提防着这巨盗光临，闹得阖城中凡是稍有家财的，全不能安枕。地面儿上弄到这种情形，可实在不像话了，府县官也无法交代下去。盛筱帆自己虽然屡次地蒙知府开恩宽限，但是个人也觉得无面目在成都地面立足了。在这五件盗案发生之后，盛筱帆和徒弟党子仁，虽然是昼夜地不敢松懈，严密地踩访，凡是城中容易隐匿盗贼的地方，全安置了人。以盛筱帆多年的老捕头，经验丰富，处事周密，一点线索得不到，这种事情可就太怪了。除非是作案的真像俗人传说，江湖上有那以邪术作案，来去无踪，不留痕迹的。那种传说，只是一种捕风捉影之谈，哪会有那样怪诞的事。可是眼前这种事，就凭成都地面府县合到一处的力量，好几十个办案的能手，就搜寻不着作案的人，这不也太怪了么。

　　这一天晚间，盛筱帆因为事情十分扎手，心里郁闷得觉得身体十分不爽，喝了几杯闷酒，坐在屋中默默地盘算。徒弟党子仁从外面进来，见师父这么愁眉不展，神情沮丧，遂凑到面前，招呼了声：“师父，你老今夜怎么不出去了？”盛筱帆道：“子仁，咱们师徒这一回算完了。我幼年学艺，所投的门户正大，一入手就学的是内家功夫。我在师门中比你年月可深，我是整整的十六年，练成了这一身软硬的功夫。只为我性情过分地固执，一无成就，只得在成都府干了这份捕头，凭一身所学，当这份差事，就算是辱没了师门。可是我自己另有一番心意，我总认为虽则当了这名捕快，办案拿贼，总也算除暴安良。我在公门中正好修行，所以这些年我对得起自己，非分的钱我一文钱没沾过，在我手底下的案子，敢说是没有一件被屈含冤的。想不到如今遇到绿林能手，这分明是安心和我为难，叫我盛筱帆在这成都地面，无面目立足。不过我就是想不起绿林中竟会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凭咱们师徒，踩迹了这些天，竟得不着他的踪迹，并且盗案还不断地发生，分明人家没离开此地。子仁你想，师父无法活下去了，这是知府大人对于我过去的情形，知道得清楚，他屡次开恩赏给我限期，但是被盗的事主，可不肯再宽容我们了，倘若是把师父我按在公堂上，打我几板子，我还有什么脸再活在世上？”说到这儿，盛筱帆把头低下。党子仁道：“师父不必灰心，这件事只为有期限逼迫着，叫我们无法应付。可是弟子从昨天起，想到贼人作案事情完了之后，这城里一些迹象没有，并且他绝没远走高飞，定然是仍然在附近隐匿，所以我注意到城外四厢一带。无意中在西门城墙头，发现那几处垛口上面，灰土有新被摩擦的痕迹，那种地方，轻易是没有人能够挨到上面，因为不是从城上出入的人，绝碰不到那里。这西门外并没有街道，紧接着是一片农田，就是有因为城门关闭后，那种无敌愚民爬城墙出入，也定然在城墙转角的地方。弟子发现之后，没有武功本领的不能从那里上下，我仔细注意之后，遂翻到城外，仔细地查勘，竟被我发现一些踪迹。护城河过去，隔开没有半箭地，就是一片水田，竟在那里看出有夜行人以纵跃的功夫横穿过数十亩的农田。落脚之后，完全是脚尖点地，并且落脚的地方，泥土湿软，可是这人一纵身，依然能出去两丈五六，脚印陷下去极浅，那种功夫的火候，一望而知是一个江湖上很厉害的人物。我循着这种踪迹踩探下去，离开足有二里多地，在一座古塔中，发现了有人在那里存身。不过这人的行藏上十分谨慎，里面除了一点蜡烛余烬，任什么找不到。可是他在这古塔上下的地方，也能验出痕迹来，绝不是风餐露宿的乞儿在那里存身了。师父，按近日的情形看来，或者就许是这作案之人也未可知，我们何不仔细搜查一下？现在师父就是急也毫无用处，事情挤到那个地步，再想法子，我看你老跟我走一遭吧。”盛筱帆微摇了摇头道：“只怕未必是他，在本地面儿贼人连作了五次案，所得的赃物，价值不下数万金，金珠细软易于携带，可是这盗案中他所盗去的赃物中，也很有些笨重的黄金物，既然他隐身之地，哪能够一些别的破绽没有？”党子仁道：“弟子看那倒不必过虑，得去赃物，他自会隐秘收藏，焉能随性在身边。好在师父也正郁闷无聊，咱们爷儿两个何妨在今夜拿这件事解解闷，万一有所获，岂不强于坐以待毙。这城里已经全安排得十分周密，现在只怕他不肯来下手作案了。倘若是他真敢再到这里动手时，也不会再叫他那么干干净净地光明了，多少也能给我们留下一些痕迹。”盛筱帆被徒弟说得活了心，师徒两人遂收拾好了，一同离开班房。

　　这时也不过是二更过后，这成都地面本是一个极富庶的地方，街道上到这时也就是才上门板，还不断地有行人来往。师徒二人全从房上纵跃如飞，扑奔西门。盛筱帆对于这种地方是待了多年，十分熟悉，在这种地方承平时代，虽则城门及时关闭，可是对于守城的并没有什么兵马，只有两名门军，也全是养老送终的差事，城门一闭，他们早去睡了觉，谁还管这里的事。顺着东边马道翻上城头，由徒弟党子仁领引到他所发现可疑的地方，叫师父察看。盛筱帆是多年的捕快，一望而知果然这里有人出入，遂也对于党子仁的话十分注了意。师徒二人翻下城头，按着这一带方向仔细辨别一下，果然更找到了那夜行人从这一带经过的足迹。虽则党子仁报告他师父已经经过了一整天，但是农田边上所留的足迹，并不是平常农人所能留下的迹象，在他们眼中一望而知辨别得清清楚楚。顺着这行足迹直到了那座古塔下，盛筱帆因为这一带四无遮拦，想把形迹隐去是绝对办不到，因为离着古塔四周，总要出去一二十丈，才有竹林和树木，能够隐蔽身躯。这时盛筱帆认为这古塔中定有绿林人，在此潜踪隐迹，遂低声招呼党子仁把兵刃预备下，纵身来到古塔前。塔门虚掩，并且这座古塔已经旷废日久，土蔽尘封，是没有人上下。盛筱帆一打量上面那焦叶形的窗口，也是生着许多蔓草，从那砖缝子里长出来的藤茫，把那窗口几乎封闭，认为绝不会有人在上面出入。盛筱帆把这塔门推开，党子仁在身后招呼道：“师父，假若这里真有江湖道的朋友们，彼此全不能再隐蔽行藏，何不招呼一声，请他下来，彼此朝朝相，也总是咱师徒不在人前失礼。”党子仁的意思，就是怕里面过于黑暗，贸然往里一闯，遭到人家的暗算。盛筱帆明白了徒弟的意思，遂也把脚步停住，向那螺旋的梯口招呼道：“朋友，既已来到成都地面，我们师徒在这里也不是一年半载，朋友们请下来一会吧！”盛筱帆这是先礼后兵，自己是先把脚步站住，不能叫他看着姓盛的有畏惧他之意。这时忽然听得那上面发出一声阴森森的冷笑，可是并没有发话答应。盛筱帆这时已经一纵身蹿到塔门口，一边留神着旁边，一边向外面张望时，不觉咦的惊呼了声，招呼党子仁道：“我们赶紧追，这位朋友从上面走了，这可怨不得我们师徒无礼。”盛筱帆已经一纵身蹿到塔门外，这种动作敏捷身手轻灵，可是自己眼中所望到的是一条黑影从塔上翻下来时，已经出去四五丈远，往农田中一落，又复腾身而起倏落。只是盛筱帆招呼党子仁的一刹那，那条黑影已然出去十余丈，好快的身形。盛筱帆身手上并非软弱之辈，他也跟踪用力地追赶过来时，那条黑影竟自扑到了偏西的一片竹林中。盛筱帆追到近前，那人的踪迹已渺。盛筱帆又是惭愧，又是愤怒，凭自己在江湖道中，也算是闯荡了十几年，在成都府效力当差，就没有栽过一个跟头。想不到这次竟遇到这么厉害的敌人，已经发现了这个绿林盗，守在眼前，不止于没擒获人家，反把人家追得从容隐身而去，自己还办什么案，拿什么贼？站在竹林边怔柯柯望着竹林，党子仁也跟踪赶到时，见到师父这种情形，遂招呼道：“师父不必失望，现在虽然被他逃出手去，我们总算知道了此人尚没离开这个码头，容易下手访拿他。何必就在这一时，非把他缉捕归案不可呢？”盛筱帆回转身来，看了看党子仁，自己叹息一声道：“到现在你叫我这做师父的还有什么可说呢？子仁，师父算栽到家了，我只有赶紧地当堂领罪，情愿领受缉捕无力，纵盗殃民之罪。我对于这场事，自认失败到底了。”党子仁却正颜厉色地说道：“师父，你老平时是精明强干，有经验有阅历，现在你老这种打算，是完全错了。师父你老认为不是这绿林盗的对手，自己甘愿丢人现眼，把这件事往外一推，任凭官家去请能人，你老这种想法，只恐怕完全错了。作案的这绿林盗，他分明是为师父你来的，他所找的就是你老人家。你老想撤身隐退，漫说官家不肯允许，这里撂着这么几件重大的盗案，你老担任着捕盗拿贼的责任，想要推开一走，没有那么容易。何况这个绿林盗，他又岂肯甘心？师父，现在虽然被他走脱，好在我们师徒还有三寸气在，咱们接着往上招呼，他有本领只管在成都府地面任凭他猖狂。我们师徒有本领，自然也能叫他终归逃不出我们手去，咱们赶紧回去吧。”盛筱帆被党子仁这番话说得颇觉面上难堪，可是他所说全是正理，事情还绝对是这样，只好是回到府衙，再想拿贼之策。

　　师徒二人翻回来回到府衙中，党子仁却暗暗跟师父商量：“现在这绿林人，总算是已略微地露出踪迹。此人的身手果然厉害，以我们师徒之力，恐怕还不易就能把他收拾下来。我想师父现在顾不得再讲这种虚面子，何不把师伯赶紧请出来？他老人家那份老谋深算，倒可以跟这种扎手的人物一较高低。”盛筱帆道：“我师兄这些年来竭力地避免着与江湖道接触，所以隐居巴县，轻易不和同道们来往，就是我们亲师兄弟，这几年来也疏远了许多。我是官差，由不得自己，平时没有工夫去和他一处盘桓，如今有了这种扎手的事，竟自觏颜去求他，在亲师兄弟身上论，本没有什么，不过我自己，觉得在师兄面前这么不争气，自觉难堪。”党子仁忙说道：“师父，你老不必过于固执，就是朋友，也能急难相呼，何况有同堂学艺之情，在这种时候，请自己的亲师兄弟出头帮忙，这有什么难堪？有什么不好看？师父你老还是赶紧请他老人家出来为是。”盛筱帆被党子仁这么说着，想到今夜所见这绿林盗，身手上那么矫捷，自己恐怕就是把他缀上，也未必就能得手，只好是请师兄出来，助我一臂之力了，遂向党子仁道：“请我师兄出来，必须我亲自前去，只是地面上闹成这样，未必容我走开，还怕上边起了疑心，怕我借词脱逃。倘若是我再碰了钉子，我越发地没脸活下去。”党子仁道：“我看师父不必为难，你老写一封信，我赶到巴县，把这里情形说与师伯，我想他老人家定能原谅。我们江湖道中人，从来是不讲那些虚礼节。”盛筱帆此时除了这样办，也别无他法，只好恳切地写了一封书信，交与了党子仁，叫他赶奔巴县。

　　自己在第二日，面见府台，报告已得着那匪徒的踪迹，作案之后，并没离开了这一带，现在已经加紧地访查他落脚之地，只要踩探准了他的下落，定能伸手把他拾下来。知府到这时，对于捕头盛筱帆，也不敢过分地逼迫了，因为屡次察看，这贼人作案的情形，手段果然厉害。盛筱帆在成都当差多年，办过多少次大案，全没这么费过事，如今他既然这么一再地苦求展限，以他的一身本领，这件案子，全办不下来，真要是把他挤跑了，越发地束手无策。所以知府也慨然地赏给十天限，叫他把这案圆上，也好对得起治下的黎民百姓。

　　盛筱帆在党子仁走后，仍然是昼夜踩访，搜寻匪徒的下落。可是到了第三天，本城东关内，一位做川边总镇崔大人的宅中，又出了事，这次损失得越发重了。所被盗的，是这位总镇大人和夫人所用的珍贵什物，朝珠翎管班珠顶戴，和夫人一头珠翠的首饰，还有许多零星的件头。这一来，连知府全吃不住劲了，带着盛筱帆和捕快们，验盗之后，这位崔大人还在任上，夫人是亲自见知府，说的话是很厉害，那情形是不能人赃俱获，只有由崔总镇回来，亲自输。这位夫人的话，已经明白地表示出，这件案子不查办个水落石出，府县官就别想做了，闹得府台还得忍着气，好言抚慰了一番。回到衙门里，把知县也传了来，府县两衙门的捕快捕头，全招呼到花厅中。知府亲自交派，这件案不能不赶紧办下来，所有捕头捕快，全要拿问治罪，府县本身，也不必再被人奏参，只好自请处分。知府交派这番话时，声色俱厉。

　　这一般人退下来，盛筱帆觉得实在面上难堪，在衙门口这些年来，就没有受过这么一次申斥，这件案不能办下来，生不如死。但是想到知府这种情形，也叫被逼无法。本来地面上，也太说不下去了，半月来所出的盗案，一件也未破获，在公事上，任凭你说什么，也交代不下去。自己遂在当晚，整整搜寻一夜的工夫，这城里凡是可以做这外路的绿林盗隐匿之所，全搜寻到了，这城里绝没有他隐身之地。可是城外除了那座古塔，已被自己师徒二人看出破绽来，那名巨盗移挪了地方，可是再往别处搜寻，附近有几十处大小镇甸，绝不能同时一一搜查遍了。

　　当夜盛筱帆围着城四周，转了两周，在天色已经到了五更左右，身上已觉得十分疲倦了。正走在城南一片族堂附近，隐约地似乎看见有人影子一晃，从族堂边向西南转过去。这是一个野外，农人种地的虽是起得早，但是也得等天亮了，若说他是行路人，越发不对。他所走的那条道，并没有道路，除了竹林，就是农田，所以认为此人，颇觉可疑。盛筱帆遂飞赶过来，只赶到竹林边，从竹林的转角往西南望去，果然有一条黑影，竟施展着夜行术的功夫，横穿着那片农田，如飞地向一座小村而去。盛筱帆遇到这种情形，越发地不肯放松，遂紧紧地赶下来。在黑沉沉的田野中，这么一前一后地追逐着。那人的脚下很快，赶到了一座小村庄附近，那人竟飞扑进小村中。盛筱帆竟自飞纵上村边的民房，只是那人的踪迹已渺。自己在这小村的屋顶上，全搜寻遍了，也不见那人的踪迹。盛筱帆好生失望，自己翻下了民房。

　　这时天可就快亮了，东方已现鱼肚白色，垂头丧气地，仍然顺着原路，够奔南门。才绕过那片竹林，迎面走过一人来，一身短衣短裤，头上戴着大竹笠，把一张脸全遮盖上，肩头上扛着一把锄，和盛筱帆走得正对面。擦身而过时，这边的道路，原来就是很窄，这一带尤其没有正式的小道，全为靠着竹林道边过去，因为往北走，正是一片水田，贴着竹林过去，再往北走，就有正式的道路，可以直奔城门。盛筱帆往旁一偏身，想稍微让一些道路，让那农夫过去。可是那农夫，也不知道是有意是无意，身躯往这边一栽，和盛筱帆猛撞了一下。盛筱帆绝没防备到这农夫的力量很大，盛筱帆身躯撞到竹竿上，喀叉一声，把竹竿撞折了两三根。盛筱帆一挺身，算是没倒下去，不由十分愤怒，一斜身，喝问道：“你这人走路怎么这么不讲理，这么狭的地方愣往人身上撞？”可是盛筱帆这么呵斥着，那农夫好像没听见，依然紧往前走，已经出去了十几步。盛筱帆越发地动怒了，高声叫道：“你再不站住，我可要教训你了！”那农夫猛然一回头，冷笑一声道：“你好厉害，你想教训谁？自己长眼，险些个把我撞倒，我饶没有说什么，你还发威，你别是有衙门口的势力吧？有那种本领，干自己正经事，去跟一个庄稼人发威，又露得了什么脸？”盛筱帆自从在成都当差以来，自己时时地警诫着，不愿意有公门中那种恶习，最怕落人家背后指点，倚官仗势，倚势欺人，所以在本城中绝没有丝毫招扰的情形，更对于商民百姓，尤其是愿意自己处处吃亏。不想今日遇到这个庄稼人，对自己这么无情无理，盛筱帆实在不能忍耐了，遂往前一纵身，蹿了回来，口中喝喊道：“我看你这庄稼人，有点儿来历，要不然你不能这么不讲理，我今天索性落个倚官仗势，欺负庄稼人吧！我先打完了你再说。”伸手向这农人的背后抓去，这农夫猛然一转身，他肩头扛着的锄，反险些扫在盛筱帆的脸上。这农人连忙往后退着说道：“干什么，这么蛮横？打死人难道不偿命么？”这时又从竹林的转角闯出一人，也是庄稼人的打扮，可是赤手空拳，口中喊着：“大清早起，打的什么架，各走各的路不好么？”盛筱帆见这个农夫，年纪有四十多岁，生得短小精悍，他竟走向前来推着自己道：“得了，看在我的面上，庄稼人不会说话，你快请吧！为了一点小事，全是这么大年纪的人，吵起来叫人多笑话。”盛筱帆被他劝着，并且用力地推着自己，他一个行路人给人劝解了事，盛筱帆又是一个外场人，哪好不赏他个面子，遂说了声：“看在你老兄的面上，今日算便宜了他。”说罢，遂悻悻地仍从原路退回来。那两个农夫全转过竹林，盛筱帆隐隐地听得一片笑声。自己因为辛苦了一夜，毫无所得，又遇上这个无情无理的农人，十分扫兴，够奔城门。

　　因为辛苦了一夜，也有些饥饿，遂想找一个地方用些早点，沐浴一番。向衣袋中摸了摸，带着钱没有，哪知一伸手竟先摸着一个纸片，盛筱帆随手掏出来，心里就是一惊，原来是一个叠得齐齐整整写的字帖。盛筱帆赶忙打开看时，只见上写着：“字谕成都捕头盛筱帆，绿林血干，捕头囊满，损人利己，天道好还，略施惩戒，不再流连，双鸟振翼，已返宜山。”盛筱帆看罢这个字帖，恍然大悟，自己方才所遇到那两个农人，也就是此次在成都府连着作案的对头人。看他这字帖上的语气，此番把成都府搅个地覆天翻，完全是为自己来的，可是自己就想不起在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两个江洋巨盗。这一来也无心再去用早点，遂匆匆地赶回了府衙。

　　一到衙门口，有个伺候班房的伙计金阿宝迎头招呼道：“头儿你回来了？那位党师父陪着一位老者，已经来了好一刻，正在要派人到城里各处找你去呢！”盛筱帆一听，知道是师兄到了，赶紧地来到里面，果然是党子仁跟师兄正在等候自己。盛筱帆忙向前见过礼，旁边转过来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却向自己招呼了声：“师叔。”跪在地下，给自己叩头。盛筱帆忙向师兄于鹏说道：“师兄，这可是我那侄儿于环么？”这位老武师于鹏含笑点点头道：“就是他，你居然还认得出。”盛筱帆道：“想不到五六年工夫不见他，已经这么高了，若不是跟在师兄的身旁，我可实在不敢认了，师兄到得好早。”老武师于鹏说道：“你这徒弟真是忠心保国，他紧逼着我连夜赶紧下来。我们昨夜走了一夜，天亮才来到成都府。这里的事情怎么样？”盛筱帆道：“小弟我算是给师门丢人现眼，我算栽到家了。”武师于鹏道：“师弟用不着说这些自卑自贱的话，我们武林中有几个能够跑一辈子顺风，不遇阻拦，现在你只说可有些头绪没有？”盛筱帆道：“事情是过于扎手，不过还算凑巧，我昨夜整整地搜寻了一整夜，竟在那天亮临回来时，和这对头人算是对了盘。不过我空学了一身武功，又干了这些年捕快，我居然当面被他们戏弄了一番。临完时还给我囊中放置了个字柬，我并未觉察。师兄你老请想，我还有什么脸在成都府叫字号？”那武师于鹏面现怒容说道：“师弟，咱们弟兄若是真这么吃完了亏，就把气咽了，那算是栽到了家，现足了眼。现在你我还活在世上，我就不认为准准地就全把一世英名扔在成都府，什么字柬拿来我看？”盛筱帆把那字帖从囊中拿出来递与了师兄，于鹏接过来看了一番，把字帖往桌上一放，低头思索了半晌，蓦然把手向膝盖上一拍道：“莫怪这绿林盗有这么扎手，原来是他两个，好！我于鹏倒要斗斗他们，看看他们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本领？就敢来到成都府任意横行，我这条老命要在这场事上不要了。师弟你只管放心，现在已然知道了他们的来踪去迹，这还不好办么？”盛筱帆道：“小弟十分糊涂，怎么我看不出他们究竟是哪趟线上的绿林盗？”老武师于鹏道：“师弟，漫说他字帖上还没明明地写出，大约这两个人你还未必知道。这两个绿林，他们并不在四川省境内，这是广西省柳江道的两个最厉害的绿林人物，江湖中称他们为宜山双鸟，一个叫九头鸟申杰，一个叫铁燕子韩霄。这两人在广西省横行了十几年，因为行踪隐秘，出没无常，所以他们始终地没落在官家手内。他们的巢穴秘密，官家屡次想捕拿他，终于被他们漏网脱逃。可是你竟和他两人结了梁子，这倒是怪事了！”盛筱帆道：“师兄说得一些不差，我不止于不认识这两个绿林盗，连他们的名字听着全很生疏，我真想不起在什么时候和他们为仇结怨，这倒是怪事了。”武师于鹏道：“这件事将来自能水落石出，反正不会没有缘由。你看他们下手的情形，分明是安心故意与你为难，叫你在成都府栽跟头现眼，直到不能立足才能罢手。这申杰、韩霄在绿林道中实在称得起非常的人物，武功本领全得自名师所传，尤其是那铁燕子韩霄，他那身轻功提纵术，在武林中全都少见。很好！我这次还算没白来，我倒要见识见识这两人手底下功夫，究竟是怎样厉害？”武师于鹏说到这儿，忽然沉吟半晌，向盛筱帆道：“我推测得如若不差，这两人可就要离开此地了。你想他们连作了好几桩盗案，始终不肯和师弟作正式地朝相，今日竟自在城外故意地和你当面纠缠起来。他们是在你面前亮了盘儿之后，安心是带着所得的赃物一走，我们下手一迟，真容他们离开了成都地面，逃回他老巢，我们再想结这一案，可就费了事。这宜山双鸟盘踞在凤凰岭，我们人生地疏，不容易下手，就是那广西省所有官人们，那一时也没把他忘下，只是始终连他的巢穴，全没摸着。事不宜迟，他分明已然明露出隐匿在城外，今夜把府县所有的快手们，全调集起来，四面守住，安好了暗桩，定好了信号，我们也到城外附近等地。他若是想要入城，逃不开我们耳目之下。可最怕是他从今夜这一远走高飞，我们只好再想办法了。”盛筱帆听到师兄这番话，暗暗着急，只好是赶紧地召集府县捕快们，把所看到的两人相貌情形说与了大家，叫大家分散开，四面埋暗桩，大家等他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