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误从江湖客 陷身铁马庄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所去的武冈州,已经是跟广西省连境。赶上这是深秋时节,朔风凛凛,草木零落,尽走些僻静的山道。有的时候,也许雇一段脚程。有的时候,贺天骏向段文溪说道:“我们要是按照官道驿路走,还得七八天才能到武冈州,因为这一带净是山路,好多的地方,是多走了冤枉路,我们犯不上这么走。好在你我也不怕什么,我这一带路很熟,抄着小路捷径走,能够少跑三天路。不过我们自己得辛苦些,这样走法,兄弟你可受得了这样辛苦吗?”

  段文溪道:“恩兄不必和我商量,店中所说给我的话,我是谨记不忘。我从此后,愿意尝尽了人世间的苦痛才好,若再叫我多吃些辛苦,正合我意。何况随着恩兄一同走,多少有照应,有多少便利,我还有什么不行呢?我盼着恩说此后别再拿我当公子哥儿,我一切全能忍受的。”贺天骏道:“好吧,兄弟安定这样心,前途自有你的好道路走呢。”

  从说完这话,贺天骏引领着段文溪,翻山越岭,尽走些荒僻的小路,有时候穿着村庄市镇,始终没入过县城的地方。可是无论早晚,他总能找得到食宿的地方,不过路上,一番辛苦倒也受得不小呢。到第五天上,贺天骏向段文溪说道:“好了,我们今天再走这一天路,就可以到了地方。不过我算计着,到武冈州或者就得到起更之后呢。”段文溪道:“好吧,既是今日能够赶到,我们路上不再耽搁,紧走它一程,早晚要赶到了。”两人这一日的行程,尤其是十分劳乏。中午时只在一个小村庄上买了些粗糙食物,聊以果腹,跟着又紧赶地往前走,走得尽是荒村野镇崎岖的山路。天越是黑,所走得越险。可是贺天骏,越显得道路熟。穿行在乱山环里,道路纵横,贺天骏毫不迟疑,在前面紧走着,不时地还招呼段文溪,留神着脚下。天已然是黑了,这段山路,还没走完。段文溪身上又背着一个包裹,虽然没有什么多重的东西,但是走长路,身上多一些东西,多一分累赘,路一走远了,立刻显出它的分量来。这时段文溪已累得通身大汗,正走到一个斜山坡上,这种直路若不是恩兄贺天骏头前引路走,自己遇到这种道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往前走了。不止于道路崎岖,并且两旁的荒草荆棘,被风颤动的,处处看着像有人影潜伏。

  贺天骏脚下丝毫不会放慢,满没把这种道路放在心上,又走出了一段一里多路来,段文溪眼中所看到的,方才心中有些希望了。因为眼底下看见几点星火之光,分明是这座山脚下已有人家,无论到得了还是到不了恩兄所说的去处,总可以找到人家寻一个宿处,不至于在荒山里奔驰一夜了。这时沿着一条比较宽的小道往下走着,段文溪忽然瞥见从山坡很快地上来一人,由下往上走,居然脚底下和平地一样。那恩兄贺天骏本已离开段文溪有丈余远了,忽然往道旁一避,往回下一纵身,向段文溪招呼道:“留神着来人。”

  段文溪也赶紧往小道边上一闪,缩入黑影中,这时贺天骏反倒飞身纵跃扑了下去,忽听贺天骏招呼道:“哪道的朋友,深更半夜的还往山上闯,就不怕狼吗?”下面来的人竟自哟了一声道:“上面赶是贺……”这个贺字才出口,贺天骏向下招呼道:“喂,你敢是认识我贺天骏吗?你是谁?”可是贺天骏在答话声中,更往下一纵身,和那来人聚在一处,似乎听到两人低低讲了两句什么,跟着听贺天骏招呼道:“文溪兄弟,你赶紧下来吧,敢情这是熟人。”段文溪一听,随即向山下走来,恩兄和那人还在说着话。段文溪来到近前,黑夜间辨不清那人面貌,但是已经略微地看出这人一身短小的衣服,很是紧趁利落,身形瘦小。两人对面时,这人的眼光在黑暗中已经看出十分锐利。贺天骏给段文溪引见道:“这位是陆五哥,他单名一个芳字,这是我的拜弟段文溪。”段文溪赶紧招呼了声。这人略一施礼,向段文溪道:“兄弟,你今天初到,赶上我有要事在身,不得细谈。我到长沙府一行,三四日就回来,咱到家中聚会再细谈吧。”贺天骏忙在一旁说道:“陆五哥,你今天喝醉了,这么远的路三四天回得来么?”这个叫陆芳的忙改口答道:“我说错了,咱们回来见吧。”说罢扬长而去。这一来把段文溪闹得十分糊涂,路遇的这人,前言不搭后语,恩兄又极力替他分辩,自己又不知他们这全是什么意思。

  贺天骏用手一指道:“兄弟你看,咱们再走二里多路就到了,这里隐约地能望见眼前所看见的那灯火地方叫于家塘。从它这于家塘过去,一里多远,就是铁马庄了。我那朋友就住在那里。我计算得不差吧,现在也就是刚交二更,咱们赶到铁马庄也过不了三更。兄弟你看,我历来在外面不遇上极苦恼,或是极快乐的时候,我是不愿意喝酒的。我们那位陆五哥很精神的人,就是被杯中物耽误了一生。他那种精明干练,足智多谋,一身的功夫,在我们练武这般人中,虽不能说是出类拔萃,也颇能交代下去。只是他一尝酒味,立刻就不顾一切,并且饮起酒来,就是没了没休,这酒一到肚子里,立刻把他的精明强干足智多谋给蒙蔽上。所以我们一般朋友中,全是劝他戒酒,他始稍微收敛,但终不能把它完全抛弃。兄弟你说,一个人被那些闲事耽误了事业,岂不是可惜?”

  段文溪一边和恩兄走着一边答道:“不错,从这饮酒上,不知误了多少的大事,所以我们武林中人,无论哪一个门户中,全是不禁绝酒,可是深夜戒贪杯放纵。我先父在世时,也曾警戒过我,不准我贪杯误事,可是并不完全不准我动,只叫我记着八个字,‘酒以合欢,酒后乱德’,这两句话是一点不差。”说着话,已经是走过于家塘,隐隐地前面已看见铁马庄恩兄所说的这个所在。

  虽然在夜间,可也看出铁马庄并不是多大的地方,四无依靠,看那情形,至多不过百户人家。可是林木葱葱,隐约中看到似有一道河流,环绕着村庄。渐走渐近,离着这铁马庄尚有一箭地,已经借着天上的皓月疏星树林的倒影,看见果然是一道很宽的河流,围绕着这个庄子,按着护庄河的情形,这可比护庄河还宽。相隔五六丈远,突然在树影后闪出一人,高声喝道:“天到什么时候了,还往哪里乱闯?再往前走就对不住了!”段文溪听得这种语声,十分可疑,现在又是一个承平的年月,怎么一个村庄上,夜间就不容人走呢?这时恩兄贺天骏高声答道:“我们是到铁马庄来的,哪位兄弟在这儿辛苦?”那人答道:“可是贺四爷回来了吗?您多辛苦了!”说着话,他竟打了一个呼哨,水面上起了一阵哗啦水响,一只小船从柳影中荡出来,停在岸边。

  这时树影后发话的那人也迎了过来,贺天骏却不再管发话的那人,却向段文溪说道:“兄弟,你别看我们所走的道路平平安安的,没有一点事情。但是这铁马庄一带,就不似我们来路上那么安静了,不时地有水旱两面绿林道,出来做买卖。我们这铁马庄,时时地在防备着一切呢!”段文溪对于他这个话倒也深信不疑,这种边远之地,和两省交界的地方,地面上不安静,是常有的事。这时过来的人,已到近前。贺天骏忙向来人说道:“这是我新结拜的一个兄弟,他叫段文溪,往后你们得多多关照。”复向段文溪说道:“这是咱们铁马庄中自己立的联庄会,专管盘查护庄河的弟兄。他叫杨万永,往后你们是常见面的。”段文溪和那人打了招呼,贺天骏带着段文溪一同上船,水手好似专管这档子事,贺天骏也不和他打招呼,他也不向贺天骏搭话,把船头一转,直奔对岸驶去。

  几丈多宽的河面,并且这水手又十分利落,只把木桨连搬几下,已到了对岸。段文溪这才看出,在紧靠庄口的水面上,有一排大渡船停在那儿,一定是白昼用它做浮桥以便出入。这贺天骏带着段文溪登船之后,段文溪耳中听得不时有一声一声的呼唤,自己因为听着贺天骏已说出,这铁马庄有联庄会的设备,认为这种事,不足为奇,好在有恩兄各处关照着,虽是深夜中到来这冷落疏生的地方,倒是坦然地跟他往庄里走。

  才进庄口,见这座铁马庄的设备,倒真个是在防匪的样子。入庄口是很宽的一个路口,筑起五丈多宽的木栅门,非常坚固,现在栅门已经关闭。段文溪想着,有这种宽大的护庄河围绕着,这铁马庄跟四外已然是隔绝。并且护庄河那边全有人守望着,足可以防范一切。可是里面尚且这么紧,也觉过于小心了。这时贺天骏却紧走了几步,赶到栅门前,先向里面招呼了一声,他似乎招呼着一个人的名字,段文溪也没听清楚。跟到栅门里突然间,一条强烈的灯光从里面向外面照出来,是一只孔明灯,里面有人说声:“四爷回来了,您稍候,我们这就开门。”可是贺天骏却低声向这人说了几声,跟着灯敛去,里面的人影不住晃着,木栅门开处,段文溪随着往里走,却见栅门左右,只有很强壮的汉子,分把着这两边卡门。贺天骏更不向两边再说什么,带着段文溪往里走,身后当的一声,两扇沉重的木栅门仍然关闭。

  这条街道很宽,但是这庄中的房屋盖得也很各别,每一所住宅,全是孤零零的,虽然宅子大小不一样,可全是四面谁也不靠着谁。这个街道,还是修得笔直。这种情形,段文溪看着好生各别,很像是这铁马庄所有房子,全是同时盖起来的,房子虽不见得多么讲究,但是整齐洁净。这时可是家家关门闭户,没有一点人声,见不着一个人迹,看这情形,只有庄门那里有人把守。跟着却走出有半段街来,前面竟发现有人,全是短衣壮汉,在一个宽大的街门前,来回地走着,可是这所宅子门也是紧闭着。这贺天骏才走到近前,在这里站着的人,似乎全早知道贺天骏回来了,也不问,也不迎接,竟有人轻轻地把这宅子的门打了两下,向里面招呼了两声,也听不见他们说的是什么,跟着这大门一开。段文溪在黑暗中猛然觉得眼前一片光明,敢情门道中已有四盏灯放在那等候。门一开,这四个掌着灯笼的,全走出门来齐向贺天骏一躬身,可是并不招呼。贺天骏向他们点点头,问了声:“庄主可已经歇息?”内中一名壮汉答了声:“这时大概休息了,二更左右才送走了朋友呢。”贺天骏带着段文溪走进大门,有两名掌灯笼的,引领往里走。段文溪一看,这所宅子地势非常大,院落多,但是各院中全是黑沉沉的,有的略有些灯光,可是也听不见有人说话。随着他走过总有四处院落,东转一下子,西转一下子,段文溪几乎把方向迷了,引领到一道小院中。这个院子并不大,并且只有三间正房,这两名壮汉送至门首,却站在那儿不动,贺天骏向他两人一拍手,这两个人提着灯笼竟自走去。贺天骏领着段文溪,这才走进屋中,段文溪一打量这屋中,收拾得十分整洁。不过屋中所有的陈设除去了应用之外,似乎任什么也不多放一件。这种情形,任凭你是一个多生疏的人,到了这屋里,也能看出有和别处不同的地方。屋中所有的桌椅,以及桌上摆的用具,看着那么整洁利落,可是除了起居必须有的几件东西,这么干净的屋子,墙壁上连一张字画一副对联也不挂,并且桌椅也摆得不能把这屋中布置齐全了,可也绝不像空闲的房子。眼中所看到的地方,连一丝尘土没有,收拾得这份干净,叫人看着可爱。

  贺天骏进到屋中,用手往里一张床铺上一指,向段文溪招呼道:“兄弟,你把包裹放在床上,随便休息罢,他们这就送进茶水来。”段文溪才把包裹解下来,虽然天气已经十分寒冷,但是自己跟着他这一路地奔驰,身上倒是出了一身汗,坐在床边休息着。那贺天骏把自己的包裹解下来,放到了迎面的椅子上。跟着门开处,进来两个壮汉,年纪全是二十多岁,十分精神,进到屋中,连头也不抬,把一把茶壶、两个茶碗放在桌上,给倒了两碗茶,那一个却把净面水打来,放在门旁一个白木的盆架上,低着头先行退出去。这个送茶的壮汉把茶满上,垂手侍立地向贺天骏说道:“四爷,还有什么事情么?”贺天骏随口问道:“庄主已回后面了么,那么我今夜见不着他了。”

  这名壮汉忙答道:“四爷,还是明早再见庄主吧,后面他不叫进去。”贺天骏又说道:“给我收拾好了么?”壮汉道:“早已收拾妥当,请四爷早些过去,还有事和你老回复呢。”贺天骏只把头点了点,不再理那壮汉,那壮汉也慢慢地退出屋去。贺天骏向段文溪道:“兄弟,天色已经不早了,你净面吃茶,少时也该休息了。”段文溪随即擦了擦脸,口中还是十分干渴,把凉着的茶端起来,喝了一碗。这种茶的品质非常的高,就是在产茶的地方,也是很贵重的东西,大约轻意没有人肯用它,可是铁马庄这么个荒僻村庄,竟会用起这种贵重的茶叶款待客人,真是怪事。不过这些小事虽有疑心,也不好开口问。

  这时,贺天骏也把桌上那杯茶喝下去,向段文溪道:“兄弟,你尝这茶叶怎样?”段文溪道:“这不是平常人家所轻用的东西,这里的主人,怎竟用这种名贵的茶来待这平常客人?我还正有些怀疑呢。只是我已经来到铁马庄,住到这里,竟还不知道这里的庄主贵姓大名,这不也太笑话了么?”

  贺天骏微微一笑道:“兄弟你就是不问,难道明天还不给你引见么?这里庄主姓蒲名云峰。他也是一个很外场的朋友,手底下的功夫好得多呢。你只要在这里待得日子多了,就可以看出他的为人来,慷慨好客,挥金似土。你莫看这铁马庄虽然不大的地方,这位庄主富有田园,这铁马庄附近大部分的田地,全是他的。我们这铁马庄中,可以说是没有穷人,最孤苦的家中也有百十亩田地,所以这里面的居民,倒还安居乐业,过着太平岁月。庄主一生任什么不做,除了练武功之外,就好品好茶,这是他最痛快的事,所以江南各省,凡是釆茶区,他全到过,每年他全要釆办一次各处名产的佳品。他大约已经知道兄弟你来了,所以用这种名茶待客,也正是很重视兄弟你呢!”段文溪稍微谦逊。贺天骏道:“兄弟你一路劳乏,可以早早地休息,这屋中只你一人,多么清静。我可告辞了,因为我有许多事须跟他们交代,咱们明早见了。”说完这话,匆匆地走出屋去。

  段文溪容他走后,自己看了看屋中的情形和所进来的壮汉们的神色,觉着十分可疑。自己来到这里,主人既是打发他们照料自己,可是所进来的两名壮汉,好似没看见屋中多着我这么一个人,连个招呼全不打,我这恩兄也不给我引见一下子,往后我如何呼唤他们呢?自己想了又想,只是想不出一个道理来。明是身上劳乏,可是竟自想不起睡来,因为这时颇有些饥肠辘辘,只是恩兄并没有照顾自己的这种事,自己一个陌生的客人,哪能才到这里就那么招他们的轻视呢?自己在无聊之中,想推门到院中看看,才把风门往外一推,可是正有一人往屋中走,段文溪只好退回来,借着屋中的灯光,看见这进来的也正是方才送茶的那名壮汉。他却往屋中门口当中一站,向段文溪道:“段师傅,你稍等一等,厨房里已给你预备夜饭呢!”段文溪一听这话,随只答道:“这叫你们太费事了。”这个壮汉竟自不听段文溪底下的话,转身退了出去。段文溪心中十分诧疑:“心说这家人是怎个路道?自己实在看不出来。这所有的佣人,看情形对待他宅中客人,这么冷淡,多一句话不肯说,又像很有礼貌,这种家人叫人真难以猜测。”段文溪思索之间,那送茶的壮汉又走进来,拖着一只木盘,里面放着四样菜、一副杯箸、一壶酒另外有一碗米饭,他全放在桌上,更把桌上的灯挪到一旁。段文溪看他所送进来的饮食,全是十分精致,自己正在饥饿时,遂也毫不客气,只是送进的酒自己不肯饮,把这碗米饭吃下去。那名壮汉又给送了一碗冬瓜汤来,段文溪这顿夜饭吃得很是爽快,饭后那壮汉收拾净了,始终也没和段文溪答话。可是段文溪倒也不愿意和他们过形牵缠,恐怕自己一个言多语失,反倒容易误事,也叫人家小看自己。

  自己此时身上也觉得有些疲乏了,才要到院中略微散动散动,哪知又一推门,门外好似有人在那里等候,自己往外迈步时,人已经走进屋来。段文溪十分惊异,事情哪会这样巧?自己连着两次出去,竟被外面的人,两次挡回来。认为这人的情形,颇有可疑。段文溪往后退两步,把两手往后一背,脸上露出微笑。这进来的这名壮汉,往那儿一站,把两手往下一垂,目看着段文溪,神色间由恭谨中带着那种骄傲不逊的情形。不过段文溪心中坦然,绝没把他这种态度放在心上。

  这壮汉说道:“段师傅,你还没有休息吗?我们四爷叫我过来问段师傅还用什么不用?我们这里有一件事,得告诉段师傅,请你用什么招呼一声,夜间最好不必出去。因为这里防匪防得很严,我们在夜间除了这宅子中有四条恶犬,全得放出来,围着这院所有的房上,全有人在把守着,除了硬弓,就是袖箭,稍见一点动静,就要动手。段师傅你初到这里,护院的兄弟对你全不识,危险很多,所以我们四爷叫告诉你一声,免得无故地吃了亏,倒显着不合适呢。”段文溪听他这遍话,只有点头答应道:“好吧,谢谢你们的管照,我恩兄他休息了吗?”这名壮汉答道:“四爷今天很累,已经休息了。”段文溪道:“我这里不用什么了,你去吧。”这壮汉转身退出屋去。

  段文溪看看屋中的情形,倒是床铺被褥全整整齐齐的,自己想了想他这番话,或者就是实情。再说自己初到这里,对于这铁马庄也是知道得一点不清楚,和恩兄贺天骏,虽是已经结了患难之交,但是这铁马庄的主人,连面也没会过。来到这里,衣食住,全算有了着落,哪好对主人起什么疑心?百里不同风,人家这一带,全是这样的谨慎,那又算得什么?自己夜间倒真也不便出去了。想到这里,在屋中又来回地踱了两周,想把两扇屋门上好。他轻轻地把风门推开了,倒也没想出去,不过随便看看门外。风门才开,院中虽然黑,但是瞥见一条人影,很快地闪出这座跨院的门,段文溪不由地怔住了。

  屋中是有灯光,风门子这一开,里面的光射出去,这台阶前是很亮了,屋子的对面,是前院后墙。那房坡上,竟也同时发出了响动,跟着听到上面一声呵斥道:“你是做什么的?找死!”跟着嘎巴一响。段文溪一个练武的人,他听得出来,是硬弓的声音,这跨院门外砖墙上吧啦的一声暴响,那箭已经打在墙上。段文溪吓得在门内一纵身,恐怕给自己一下子,但是这种响声过去,声息渺然。段文溪赶紧把风门带好,把格扇门掩闭。自己十分惊心,虽然知道这箭不是对自己发的,可是不由的存了戒心,真要是胡乱地往外走,说不定也要遭了毒手呢!自己想到这里,只好是明天见着恩兄时,把这里情形问个明白,免得后来在他这再出了误会,赶紧熄灯休息。

  段文溪来到这种地方,种种的事情,所看到眼中的,全十分乍眼。在这种情况下,任凭身体怎样劳乏,也睡不安稳了。大约又有不大的时候,自己在朦胧之间,听见有说话的声音,可是这语声十分耳熟。段文溪倏地坐起,仔细听时,似有人从跨院门经过,并没往这院里来,内中一个人说了声:“这事还须慎重一下,别听庄主那么任性的安适。”可是底下的话,人已走远,听不真切,不过说话的声音,分明正是恩兄贺天骏。段文溪十分惊异,可这真是怪事?方才那壮汉进来,明明告诉我这位贺四爷已然早休息。可是他在深夜中,还在外边走动,前言不接后语,是何居心?真叫人莫名其妙,难道他这里是一个另有图谋的地方吗?段文溪反复思索,越是睡不着了。最后想到自己遭遇的一切,病在玉马驿,已经是水尽山穷、身临绝地,遇到这位恩兄贺天骏,萍水相逢,解囊相救,把自己从九死一生中救活了,到现在,自己仍然能生存在世上,这已经全是恩兄所赐。把我带到这里,他也是番好心,交朋友的热肠。任凭他这里怎样,我已是两世为人的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并且贺天骏对自己恩深义重,在这铁马庄一切事情,全不明白之下,自己对人家若是稍起疑心,岂不叫恩兄寒心?想到这里,自己叫着自己:“段文溪,段文溪,你险些又把事情做错了,此后自己最好是对于人家这里的事任凭怎样,自己应拿定主意,一切全听恩兄贺天骏的主张。大丈夫应当要恩怨分明,存心当报有恩人。对于恩兄,只有报恩,不许怀疑,何况自己将来雪耻复仇之事,还得仗着恩兄大力,叫自己在这铁马庄庄主前学些真实本领呢!”段文溪这么一想之下,顿觉得心头坦然,把一切疑虑全消,竟安然睡去。直到耳边听人呼唤:“兄弟,你这两天过累了,也真得好好地休息休息了。”段文溪猛然惊醒,见恩兄贺天骏已经站在床前。

  段文溪忙坐起来,说道:“你起得真早,我倒是真有些累了。”贺天骏一笑道:“你看看窗外就知道了。现在辰时已过,这里庄主已经等着和兄弟你见面呢,收拾收拾,跟我一同去。”段文溪下了床,这时外面已有人进来,茶水全预备好,段文溪梳洗完了,贺天骏带着他出了这个跨院。

  段文溪留神向跨院门对面的墙上看时,竟被他发现昨夜被弩箭打的地方,这种箭的厉害,还是真大,把墙上的灰皮,打碎了一大片。可是段文溪已经自己警戒了自己,对于心中所疑的事,暂时不愿意向恩兄贺天骏询问。

  跟着往院里面走时,在这白天看由这所房子盖得和平常人家也颇有不同的地方。每一段房子,全是隔成段落,许多地方全是隔断开,因为占的地方大,院落十分轩敞。往里面绕过三道院落,看形势是到了正中的一道院落,五间上房,建筑得也不像客厅,也不像住房,虽是不成格局,但是十分坚固,两边也是一排五间,在平常住房里,就没有这么建筑的。这道院子倒有七八丈长,可全是土地,收拾得非常平坦。

  从迎面的门首起,一条一丈多宽的甬路,直通到这五间巨厦的门口。贺天骏一边走着,向段文溪说道:“你看,这种宅子,住着很痛快吧。庄主是一个慷慨好交朋友的人,这里终日总有些个武林的朋友来拜访,往往一住十天半月。这座厅房你看太不像样子了,可是在这种地方,没有很好的建筑,一者没有那些能工巧匠往这里来,再者时常有大帮的绿林朋友,照顾到这一带。一个对付不好,一把火就许给弄得干净,所以犯不上花那些钱去起建那些很讲究的房子。”

  段文溪道:“这也就很好了,华堂大厦,不也一样是住吗?”贺天骏点点头,遂说:“你听,客厅中咳嗽声音,就是那庄主。”说话间,已经走进门前。

  门外有两个壮汉,全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短小的衣服,站在那里伺候着,见贺天骏带着段文溪来到,赶紧把门拉开。贺天骏带着段文溪走进客厅,在客厅的偏西面,已经有人站起。段文溪一看这人的相貌情形,又是一惊。心意中原想着,这铁马庄这么大的宅院,和恩兄他自己口中所流露出来的,这位庄主一切武功,慷慨好义,自己想着,他定是一个雄伟壮健,声容并茂的人物。但是这一见面,可就和自己所想得的全差了。只见这位庄主,年纪也就在五旬余,身量十分小巧,矮小小的身材,两额骨极高,两眼眶子极深,两只眸子,深陷在眼睛内,可称得鹰鼻鼠目,嘴上微有短须,头顶已经半拖有一条很小的辫子,丢在脑后。穿着件蓝绸子夹衫,在这样的时候,穿这种单寒的衣服,再加上他这种相貌,不是在这客厅见着他,定认为他是个落魄江湖的文人呢,形容相貌这么奇怪。段文溪心中真是惊异十分,自己更想到,来到铁马庄所经所见,全是这么奇奇怪怪的,自己虽对于恩兄不愿意再起疑心,只是这种情形,实不能不疑心。

  当时可是赶紧随着贺天骏往里走了几步,因为自己不能不明白自己的身份,是随着恩兄投奔人家来的,礼貌上不能欠缺。抱拳拱手一躬到地,向这庄主一拜道:“这就是蒲庄主吗?弟子段文溪,借着恩兄的提拔引见,特来拜见庄主。”那庄主含笑答道:“我讨个大说,段老弟不要这么客气,既是随我贺拜弟来的,交情全是一样。我听他说了段老弟是个少年很有志向的人,我蒲云峰是最好交朋友的,只要段老弟你赏脸,在我铁马庄住下来,咱们要多亲多近,交情还不知到什么地步。段老弟请坐,咱们坐下谈谈。”

  贺天骏一旁哈哈一笑道:“这倒很好,你们二位用不着我介绍,自己就全认识了。段老弟你看我们这位庄主豪爽不豪爽?”段文溪一听这位蒲庄主自己说出来自己叫蒲云峰,遂心中似乎对于这个名字听什么人说过,只是想不起来了,一面答着话,和贺天骏一同落座。但是这位蒲庄主讲话的情形,十分客气,可是叫自己落座时绝没把客位让给自己,遂和贺天骏在两旁落座。

  这位蒲庄主说道:“段老弟,你府上是苏州府的吧?”段文溪答道:“不错,我老家是苏州府。可是庄主别这么称呼,我年纪轻,此次来铁马庄,一来是流落江湖,无家可归,无处投奔,蒙我恩兄相救,带我投奔庄主这里。二来我还听我恩兄说过,庄主一身绝技,很有些特殊的功夫。我段文溪想求庄主教给我一点真实的本领,才和庄主见面。我这冒昧的话,可不应该说,不过弟子在江湖上没有经验,只会以诚意对人。心中有什么就径直地说出来,还请庄主担待。庄主如不嫌弃,我愿在庄主面前执弟子礼。”

  这位庄主蒲云峰两只眼光射人的眸子不住地上下打量着段文溪,听到段文溪的话,哈哈一笑道:“段老弟,你也太客气了。你和我们贺四弟,已经结为金兰之好,我们虽没结拜过,但是我们也是老交情了,你要和我论起师徒的身份来,那叫我贺四弟怎样呢?笑话,笑话。段老弟,不必争执这些个浮文,你只要拿我姓蒲的当个朋友,想学两手功夫,那是极易的事。不过我可没有出奇的本领,我于武功爱好一道,在这上搁了三十多年的锻炼,仅是略有心得。不想把身上的本事带到土里去,真有肯用功想和我学的,我何尝不愿倾囊而赠?你有这种心意,很好,往后待长了,和我们一处操练操练,那会有许多益处呢。你只要安心在这里住着,不过我这铁马庄,要真正规矩买卖商人,还在这里住不下去。因为我这里,不怕是一个打水的长工,手底下也全有三招两式,全讲究动胳臂动腿的,你想一个平常的人看不惯,也住不了呢!咱们是同道,段老弟,我听说你很练过些功夫,你在苏州府住,是落城是落乡?”

  段文溪因他说话这样慷慨,自然绝不敢稍有迟钝,顺口而出道:“落乡,离着城很近,就是段家圩。”蒲云峰说道:“哦,你住在段家圩,那么从前有一位很有名的武师通背拳段金梁,定是你一家人了。”段文溪忙答道:“不敢当,那是先父,已经去世多年了。”蒲庄主哦了一声,点点头道:“很好,你是名师之子,一定是克承家学,通背拳很有功夫了。”段文溪不由得脸一红,忙答道:“若不是在蒲庄主面前,我真不敢提起先父来。有这种不肖的后辈,辱没家声,实在是惭愧。我虽然也练过几年功夫,但是还赶不上先父一半呢。我要是真能克承所学,把我父亲那身本领全得手,我就不至于受人欺辱到离家逃走,奔走天涯,落到现在这般光景呢!”

  蒲云峰微微一笑说道:“段老弟,你太客气了,什么人把你挤得苏州府不能立足?”段文溪脸又是一红,含着惭愧忙答道:“庄主不必问了,这种事我没有脸面出口,等着贺恩兄告诉庄主吧!”贺天骏一旁却答道:“他的仇人,也是他们那乡邻桑林浦住的一家干丝厂的。此人姓简名凤台,颇有天资,可是不知他是哪一派的传授,竟练得铁砂掌的功夫,得了这种绝技竟自助他作恶为非。真要是凭那点功夫,到外面去闯去,还情有可原。他竟欺侮到乡里乡亲的头上。实在有些叫人情理难容,小弟我不能放过他呢!”

  庄主蒲云峰哈哈一笑道:“这简凤台,竟敢如此欺人,我在早晚,倒要照顾照顾他呢!”回头向段文溪道:“段老弟,不要放在心上,忍辱一时,终有报仇之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么短短的时期,倒不必再把它放在心上。自己立定脚跟,在江湖上,好好地干点事业,好歹地也得先把自己的根基扎住了之后再谈别的,人的富贵穷通,很可以不把它放在心上。不过我们全是一个凭着人去闯,志气不能没有。我和你贺天骏拜兄全是一样。我们这些年来,就凭着牺牲性命在江湖上挣扎了这些年。只要你有心胸志气,能忍受一切,能担当大事,用百折不回的心意往前走下去。倘若这人不是痴傻废物,大小总能有一些成就。若是公子哥儿,娇生惯养,只会享福,不能受罪,那么有福可以享受时候,自然叫他去享福,只怕已经没有福叫他去享,只有罪叫他去受,那只有四个字‘有死而已',他绝不会再立志挣扎。我们流落江湖的人,差不多全是经过风浪,受过折磨,饱经忧患,阅尽人情,自然能够和这眼前的种种磨难,挣扎地闯一下子。只要你咬定牙根,打破了眼前这种难关,大约下面的道路自然能够叫你任意地走去。大丈夫恩怨分明,怀着深仇大怨,不能把它忘掉,可是不能把它时时地挂在心上。只要你肯努力、肯吃苦,怀着这种心意,你那点事情终有叫你如愿以偿的日子。大丈夫成名立业,道路虽然不同,但是立志是一样的。把为人主张拿定了,哪一条道路也能成名,也能露脸。扬眉吐气,报恩报仇,不全在你自己了吗?段老弟,我是一个江湖道中人,没有多大学问,没有什么见识,只于眼前这点理,我看得明白。你胸怀大志,身背奇冤,妻子家人,完全抛却,所以你更要咬着牙根,不管怎样,要在你能够落脚的地方,把脚步先站住了,后来的事未尝不能叫你遂心如愿。我蒲云峰不是什么成名英雄、武林中名手,在江湖上你大约没听说有这么一号。但是我藏锋敛锐,忍耐待时,我在这铁马庄中,好歹地还说得下去。我自幼得遇武林正宗的师傅,传授我些本领,我知道要学惊人艺,须下苦功夫,话虽然很浅,理可是一点也不差。师父所传我的任凭多浅的功夫,我可以全副的精神去锻炼。到现在我坐在屋中说,总算是功夫不亏负人,到底有所得,没白下辛苦,反正眼目前,我还能拾得起来,交代得下去,若不然,这铁马庄我焉能在此立足?段老弟好在武功也有根基,只要有人在旁指点你,各人立定了志向,肯下功夫,我蒲云峰不才愿意在段老弟的身上略微地尽一点力,咱们一块儿操练操练,或许不白叫你费了功夫。你那仇家姓简的,虽有铁砂掌的绝技,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独门绝学,倒还有对付他之法。只要你肯搁上三年的纯功夫,我敢保你报仇雪恨,只看你肯不肯下手了?我蒲云峰,这样年岁的人,还不致像那无知人大言不惭地骗人,误人的大事。段老弟你看可好吗?”段文溪一听这位蒲庄主所说的情形,十分惊叹。这人面貌上可称得上其貌不扬,可是他所说的话,极尽人情,十分有道理,明明是劝解自己,叫自己不要心浮气躁,暗含着却是激励自己,叫自己立定了脚跟,坚定了心意,好好地随他练几年功夫。我虽然这几个月的工夫所遭所遇全是逆事,可是想恩兄贺天骏和这蒲庄主对待我的情形,叫我全无法感激了,我这得算万幸。最不容易的是能遇到这么两个人,也很算难得了。遂向庄主蒲云峰慨然说道:“庄主这番话叫我段文溪没世不能忘,我绝不会辜负庄主这番美意。只要庄主肯成全我段文溪,我定要努力用功,绝不叫庄主在我身上白下了功夫、白尽了心力。至于将来的话,此时我倒不便说了,来日方长,现在说它也没什么意思,只看我个人的行为就是了。”

  庄主蒲云峰点点头道:“很好,我正喜欢的是你这种人。你初来到这里,先休息一天,明天你跟我到我们这操练功夫的地方,你看看我们功夫上的门路家数。好在咱们全是朋友,哪样不合自己心意,用不着迁就着别人的意思勉强去做。你看这一样的功夫合你的脾胃,你不妨随意地和我们一处操练操练。即或是我们所练的功夫和你志趣相左,那你要拿我们当朋友,只管直说。因为你明白,你和我贺师弟是结拜的弟兄,和我又差了什么?我尚有法子可想,另给你指引到别处学些真实的本领,助你复仇,这你总可以放心了。”

  段文溪此时对于这位蒲庄主,真可以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点头答应道:“庄主对于我段文溪,情至义尽。好吧,我一心地依靠蒲庄主你格外成全我。我段文溪能够和你多聚一时,就是我之福了。庄主你事情是多的,我不坐着了,咱们闲着时,庄主再多多指教我吧。”

  蒲云峰道:“段老弟,我们从此谁也不许再客气,江湖道中人就是相见以诚。并且我这个人疏狂成性,不拘小节。段老弟在我这里,我可不能拿你当客人看待,我可事事不能照顾你。这铁马庄除我和几位至好的朋友,以及这庄中三四名管理团练乡勇的头目之外,其余的人全是我的手下。有什么事自管招呼他们,这里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这种荒僻的山野小镇,是没有什么礼节可讲,更没有规矩可讲。你要和他们讲什么礼貌规矩,那就要把你急死了。你要事事豪放爽快,他们倒也事事给你个爽快,连我这个庄主全没有那些排场。不过他们各人应该做的好好地去做,我吩咐的一切事,他们不敢违背我半点意见。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我倒足可以统治他们,没有一个敢稍悖我言、违背我命令的。段老弟,你只按我所说的话对待他们,倒能叫你在这里没有一点拘束。这种情形,不也是我们江湖上人的本色吗?”段文溪只有诺诺连声地答应着,已经站起来告辞。贺天骏也随着站起向蒲庄主说了声:“我们到前面谈谈去,晚间再见吧!”遂带着段文溪走出客厅。那蒲云峰庄主倒是说什么,绝没有客气,也没有往外送。

  段文溪随着贺天骏来到前面,并没回他自己所住的那个跨院,往前走过一道穿堂门,往东绕过去,又是一个很大的院落。这院中房子更是十分各别,孤孤零零的,在一个大院中当中,盖着三间北房,四下里头全没有依靠,还是穿堂门,前后全可以通着。把段文溪领进屋中,屋里头的情形,跟着房子的情形不大配合,房子由前到后,所有的木料,虽佐料是极坚固,可是没有一点油漆彩色,窗户门楣全是一色的白的。可是贺天骏所住的这屋中,铺盖一切,非常的讲究。段文溪心想:“这蒲庄主家中真处处的奇怪,你看到哪一点,也和平常的人家所见的不同,真是一个地方一个风俗。大约人家这铁马庄,就是这种风气。”两人在这屋中落座之后,恩兄贺天骏却向段文溪说道:“兄弟,你看这庄主怎么样?你看这里可能待下去么?”段文溪道:“恩兄怎么倒问起我这话来?庄主肯慨然地留我在这里,我已经很侥幸了。何况这位蒲庄主十分慷慨,却是江湖之中轻财重义的朋友,我能遇见这么个人,也是很万幸了。我今天和他初次见面,就承他这样看得起我,所说的话,完全为我打算,真是很难得的事。我想恩兄看着,也替我喜欢呢!”

  贺天骏道:“蒲庄主他出身江湖,很知人的甘苦。他这人一生中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别人所不能忍所不能受的,他都忍过来、受过来,所以他行为上十分顺人情。不过有时候,他所做出来的事,无论好坏绝无后悔的地方,这也正是他的长处,也正是他的短处。他的性情,你只要肯信任他,和他诚恳地处下去,没有个和他讲不来的事,因为他对于一切事已经看得透彻十分,你想这种人谁能和他讲不来呢?你只安心在这里住下去。他已经答应你要传授你些功夫,这还是我想不到的事,他竟会这么容容易易慷慨地说出来,我真是绝没有敢这么想。可是你现在对于他究竟有什么功夫、有多大的本领,茫然不知。论起交情来,我和庄主可比较我的兄弟你有些分别。咱们虽是患难之交,不过日子还浅些,我不应当泄露他的底。我不过因为兄弟你遭遇太惨,想叫你早了心愿。蒲庄主任凭想教你什么功夫,你可千万不要存轻视之意,他实有惊人的绝技,武林中不容易得的本领。他虽然是已答应了你传授你些武功,可是他究竟想传授你什么功夫,那可在他了。咱们弟兄这种交情,你一定能信我的话,你一定知道我绝不会骗你,把有用的时光,叫你用在没用的地方。只要是你们俩有缘分,他肯传授你功夫,你拿出至诚之意来,总叫你如愿以偿,绝不叫你再来第二次的失望。”段文溪忙答道:“恩兄,你怎么还这样嘱咐我?你对于我是怎么一种情形,难道心里头不明白吗?一心一意地想把我成全起来,助我重返苏州府,复仇雪恨。这是我段文溪家门有德,遇上恩兄你。我和这位蒲庄主素昧平生,他肯这么慷慨地留我、热心地帮助我,我哪能够稍存轻视之心、怀疑之念?我一定能够不辜负了恩兄这番美意!”

  贺天骏点点头道:“很好,我说这话,也不是怕你不信任。我和庄主,实因为我已经知道你身上已然下了几年的纯功夫,你所会的,绝不是花拳绣腿,打把式卖艺之流,恐怕平庸的武功,定要看不入眼,那是必然的。不只于你,连我这两下子,对于平平常常练武的,我还没把他们看到眼内。只因为来到到这里日子太浅,万一蒲庄主容心要试试你,故意地弄些肤浅的功夫,在你眼前故意不显露,那就难免要引起误会来,兄弟你说是不是?”段文溪对于他的话倒是默默承认,这倒是实话。

  弟兄俩谈了会子,贺天骏就叫他同自己一处吃过午饭,向段文溪道:“你随我到庄中走一遭,在这里若待下了,也得认识认识道路呢。”段文溪遂跟着贺天骏走出庄院,在门口一打量铁马庄的情形,冷落异常,很长的一条街道,但是并没有什么人来往,偶然有一两个从街上经过,也全是低着头紧走,好像有什么紧事。尤其是这个庄子,各别的地方,没有一个做生意的,饮食动用的东西,把这一条街道走过来,也看不见。每处的房子,大小不等,可全是谁也不靠着谁,相隔最近的,也有一两丈。这种建筑,自己跑了这么远的路,就没有看见过,虽是觉着新奇,可是不敢过问。贺天骏只领着他,直走到铁马庄口。站在庄口一望四周的形势,段文溪不禁问道:“恩兄,这种地方是自己开辟的,还是天然的形如水寨,成立了这么个村庄?叫我看这里真是个安乐之乡,任凭多荒乱的时候,这座铁马庄完全被这么宽的水面圈起来,只是稍设防守,任凭他多少人,也不易冲入。这种地方真是难得,真是少见。只是这里太以地荒凉而已。我还看到这铁马庄中,并没有做生意买卖的,那么庄中要有需用的东西,倒很费事呢!”

  贺天骏点头答道:“这种两省交界的地方,最不容易住,指着官家保护,丝毫没有把握。所以在这一带,只要是一个村庄镇店,就得自己想法了。蒲庄主在这里已经住了多年,他为附近一带,颇置了些田产,不愿意再离开这里。幸喜在附近,这道河流,给铁马庄做了天然的保障。这庄中人不多,并且带家小的,还是真少,所住的人,也是多一半是蒲庄主的佃户,有些个指着渔业为生的。蒲庄主自己动工,把这四周挑掘开,河流引入,成了这么一片有边的护庄河。这庄中所住的人,除去出去到田地耕作,就是把船放出去捕鱼为生,这庄中没有第三种人。剩余的工夫,要练乡勇,首领人召集操练。所以这铁马庄十分整齐,用什么东西,全是由庄主这里发给。隔个十天半月的,由庄主放船来,到城中釆买。好在这般人,倒也过惯了这种岁月,再也不想到别处去呢。所以一到白天,你看这庄中十分清静,跟外面隔开,外边人也进不来,所以铁马庄这种办法,倒真能保得全它的安全,鸡犬不惊,安居乐业。所以蒲庄主虽然做了这个小小的荒村的主人,他倒也十分快意。”

  段文溪听了恩兄这番话,又随着他围着这铁马庄上转了一周。只有在村子边上看见了几个年轻的壮汉,和水边上停着有十几只小船,远远望去,除了山,就是野地,连临来时所经过的那个于家塘,现在全看不见了,这真是一个各别的地方。随着贺天骏回转到庄中,贺天骏又领着他到他院中看了看,也嘱咐他到夜间不要随意出入。因为庄主这些年来,颇有些积蓄,很有些江湖道中人惦记他,只是无法下手,不敢妄捋虎须。可是这里夜间的防守也十分严,不敢稍有疏忽,各处房上,夜间全有人把守,兄弟日子待长了,也就不什么了。段文溪点头答应,回归自己屋中。

  可是一连两天的工夫,也没有见着庄主和恩兄贺天骏。一直到第三日晚饭后,自己在小院中来回地闲溜着。段文溪本是极安分的人,因为在这里总算是客人,自己不愿意有讨厌情形,令人家厌烦。只有白天偶然走到庄门前站一会儿,那守庄门的仆人们好像对自己十分生疏,就没有一个向自己搭讪说话的。可是有时用什么东西,只要话出口,立刻给送上来,绝没有迟慢,让你竟自等候。段文溪因为见蒲庄主时,人家把话已然说在头里,他这铁马庄上的人,就是不懂得什么礼让,叫段文溪不要误会。可是现在自己在这里,虽然看着一切和平常的人不同,但是待遇上十分周到,自己一个客居在人家的人,哪能再挑剔这些闲事?心里倒也觉得安然地,也没有什么不便了。只不知贺天骏这两日为什么连面也没见,莫非他有事又走了?

  忽然贺天骏竟在这时从门外走来,含笑招呼道:“这两天太对不住了,庄主那里有一点重要的事,我替他办理完了,这才赶回来。我走的时候,兄弟你正睡着觉,所以也没来告诉你。怎么样,这里一切可方便吗?有什么事和我说,不要拘束。”一边说着,随同段文溪走到屋中。段文溪遂答道:“恩兄,你往后不要和我这么客气,我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一切全好呢。”说着话时,在灯光下,段文溪看到恩兄贺天骏的脸上,只这两天的工夫没见他,脸上带着风尘劳顿,竟显着消瘦了,似乎在两天中他吃了极大的辛苦,自己倒也不便多问。

  贺天骏道:“今夜庄主正在闲着,和几位朋友操练功夫,叫我问兄弟你,要是高兴的话,不妨去看看,也就要叫你认认把式场的所在。你这整天也有什么事,随时可以自己操练操练去,倒可以显着不寂寞,兄弟你看好么?”段文溪很喜欢地答道:“这怎么不好,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这么一个年轻小伙子,若是吃饱一睡,那成了养废人。我这心里还盘算着,跟恩兄说,好歹给我找些事情去做做,我就整天在这里待着,自己也觉得不大合适吧!”贺天骏一笑道:“好罢,你不要忙,容我慢慢地给你想个法子。走,咱们一同到把式场子去。”

  段文溪随着贺天骏出了这座跨院,顺着这条很长的箭道,往北走到尽头的地方,连着转过两个院落,到了这把式场的地方。看情形,是在这庄院的西北角。这么大的庄院,他跟着恩兄走过来,就没有见着一点灯光,到处黑沉沉的,直到这把式场的门前,才见着灯光。里面地势很大,东西有十几丈宽,南北却也有二十丈长,在这种宅院中,轻易见不着这么大的把式场子。在紧北面,跟着场子是一边宽的一座敞厅,只有顶子,前面没有一点遮拦。这种地方,段文溪倒明白,这是预备闹天气操练的地方。场子中沿着两边的墙下,用木杆挑着十几个纸灯笼,场子虽然大,有这些灯光照着,倒也能辨清了一切。见那场子前,迎面上放着一张桌子,正有三人在那里坐着谈话,面前全摆着茶碗,两名壮汉分在旁边伺候着。两排兵器架子,全比平常所见的多,长短兵刃和各样暗器,足有七八十种。段文溪虽是武林世家,听的见的,不算不多,可是竟有许多叫不上名字来的。他这里所预备的东西,也有许多和平常把式场子不同的地方。沿着西墙下任什么也没有,只摆着一百多块新砖,全是竖立着,每块砖的距离是正和一个步眼。段文溪对于这种情形,倒是也听说过,这是练轻功提纵法坚固下盘的一种功夫,这上面练成了,不仅是轻身术上有下了根基,更暗中在一种轻身绝技梅花桩、青竹桩几种小巧灵活绝技上,全能有了很深的造就。这种功夫只有武当派和少林派传授的最真,练法也最高,平常的武师不是得两派真传是不敢教这种功夫。不过蒲庄主这种走青竹的数目,与人家传授的相比另是一种,自己不知这位蒲庄主究是哪一派的武功。沿着西墙下面放着两个大簸箩。两个簸管中,全有细砂土,不过一个仅有一半,一个只有一少些。在这两个簸萝的旁边尚有一块很长的木板,只有五寸多宽,斜立在墙那儿,上端已搭到墙上。段文溪对于这种设备,已看出他这把式场中,十分注重轻功提纵法。一边留意着这场子里的一切设备,已随着恩兄贺天骏来到蒲庄主桌前,向蒲庄主抱拳躬身,招呼了声:“庄主你在这里呢。”这位蒲庄主也站起来,只向段文溪含笑点点头道:“你来了,我这两日来事情很忙,没有工夫和你细谈谈,太对不住老弟你了。”

  段文溪忙答道:“庄主,怎么和我这么客气?我来到庄中,这么招扰,已经不安了,庄主再这么拿我当贵客看待,我怎能再待下去?”蒲庄主点头笑吟吟说道:“段老弟,只要你不怪罪我,我倒不便和你多作无味的客气。我请你来,正为的是今夜颇有余暇的工夫。段老弟,你把你一身所学,在这把式场中施展施展,也叫我多见识见识。段老弟,我们既然是相见以诚,我这可是毫不和你客气,你赶紧把你所会的拳术,当着我这两位好友练一回,我们瞧瞧看究竟你段老弟功夫到了怎样地步?”段文溪忙答道:“我虽是家传的武功,但是我天性太笨,对于父亲所传授的,仅是略识皮毛,未得武功的真传,这是我忠实之言,绝不是故意的客气。”段文溪说罢,意在急于学得真实本领,便不能再作客气。况自己先练练身手给人看了,也是学艺上正常的步骤,遂毫不迟疑地,竟向三位行了一命礼,说声:“请教。”便一转身来到了把式场的当中,把门户立好,一招一式,把通背拳演出来。

  段文溪对于拳功虽没有精纯的造就,可是他父亲段金梁是以通背拳成名的,究竟有独到之处,一招一式全有功夫,手、眼、身、法、步、腕、肘、腿、膝、肩,处处全经十分的锻炼,运用到哪里,哪里是正宗拳法,拳招施展到上、中、下三盘全多少现出曾得有真传。起落进退,只欠火候,不能说没有功夫。他这趟通背拳,自始至终,绝没有松懈的地方。段文溪把拳式收住,向庄主蒲云峰一抱拳道:“功夫浅薄,蒲庄主多多指教。”

  蒲云峰两只深陷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段文溪不稍瞬。段文溪在走着这趟拳时,已然看见庄主对自己是十分注意。此时向庄主这一客气,蒲云峰点点头说道:“段老弟,你的功夫真实不错,这趟通背拳,在武林中少年的师傅们中,就算难得了。我不客气地说,你的传授十分好,你的功夫也真下了一番辛苦,这种拳术完全是正规的传法。可惜你从前若再搁上三五年的锻炼,只这回通背拳,你也一样成名,相信绝不会平凡。”蒲云峰故意说奉承话:“那么你的轻功提纵术一定也下过功夫了,高来高去的功夫,定也练过,请你随便施展施展,我们看看。”

  段文溪道:“庄主你别叫我献丑了,当日跟我父亲练功夫时,这轻功提纵术,先父就没肯教给我,所以直到现在,可以说是丝毫没有成就。庄主,这里已经明摆着您的轻功提纵术为上乘功夫。我只盼庄主操练时,允许我开开眼界,叫我长长见识,我就于愿已足矣。”

  蒲庄主含笑说道:“什么功夫特长不特长,都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只不许言不由衷。本来武功这一门,没处找全材去,各有所长,各有所短,还得说天赋所限所学。只你对于轻功提纵法,没有十分的熟练,何不在这上下一番功夫?不过武功这件事,不能偏重,轻功上下了功夫,掌法器械上,也不能轻视。虽是学一种绝技,就能在江湖上成名露脸,但是也不能相距过远。段老弟,你算来着了,我还有两位朋友,我给你引见引见,这全是以轻功提纵术在江湖上颇有‘万儿’的。”段文溪知道就是说和他一同坐着的那两位。

  段文溪因为自己到了这地方,不许再多提多问。这两个人的情形十分各别,从自己跟着恩兄贺天骏一进把式场,这两个人就没抬头,也不知他们两个人是轻狂,还是好意,始终连眼皮全没抬,也没看自己。还算好,他两个连恩兄贺天骏也没搭理。这样的人,段文溪从来就没见过。此时听到庄主给自己引见,这两个人才抬起头来。段文溪才看出这两个人面貌,一个年约四十上下,黄焦焦的一张脸,三角眼,眉梢下垂,两只眼睛白眼珠多,黑眼睛少,这种相貌,非常难看。那一个年纪也就在三十左右岁,生得体格矫健,猿背蜂腰,白净脸膛,两道眉是各别黑各别重,形如刀裁,鼻直口方。这份相貌,若是在他二十多岁时,足可以称得起一个美少年。这时蒲云峰庄主指着这位四十多岁的说道:“这位是屈老师,他名字叫屈守德,是晋北武师,深研终南派的武功,擅轻功绝技,在山左右,大河南北,没有不敬重这位屈老师傅的。”又指着那英俊的中年人说道:“这位胡老师单名一个玉字。他是湖南省人,擅内家拳法,尤其以轻功绝技名震武林,朋友们全叫他万里飞鸿。这两位老师,全是轻易不到我这里来的,尤其是屈老师,还是初次到江南来呢,有缘千里来相会,我这铁马庄虽小,还竟有高人肯赏脸到我这里来。”复向这两人说道:“两位贤弟,这是我贺弟新收的一个异姓兄弟,你们要多关照他了。”

  段文溪忙向这两人躬身说道:“我段文溪真是幸运,今晚来在这铁马庄,瞻仰南北两派的武师,又全是成名的人物。老师傅对我这末学后进,要多指教,弟子就感恩不尽了。”这两位武师互相才站起来,向段文溪答礼道。

  这位晋北武师屈守德未曾开口,先“哼”一声。段文溪心说:“好,这是十足的醋味儿。”把一双三角眼向段文溪一翻,可是他,那两眼的目光锐利,段文溪真不敢轻视他了。因为练武术的,讲究是六合,精、气、神、手、眼、身,功夫到了,这内三合、外三合火候是同样的进展,有形的和无形的,可是有形无形是一样能看得出来的。这样目光锐利,尤其是练武的特殊一种难掩饰的地方。段文溪知道这位山西武师屈守德定是一位武林名手。只不过蒲庄主,说他们全是成名江湖上的人,段文溪对于南北武林成名的知道不少,可是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或者人家是尽力地藏锋敛锐,在外边轻易地不肯显露功夫。这屈守德,一口山西的乡音,向段文溪笑道:“段老弟,你别把我们看得这么重大,别听蒲云峰这一套,他是诚心给我们找些难看。我们全是他手下的败将,把我们捧得高高的,遇到节骨眼,摔得重重的,他这不是好意,别听他这一套。反正担了练武的名字,不能不会什么就是了。”段文溪忙说道:“屈老师,你太客气了。”那万里飞鸿胡玉向段文溪道:“我们这位屈师傅最好交朋友,只是天生的是个诙谐人,走到哪儿,遇到什么人,也是这一派谑,就不肯规规矩矩地和人家讲话。他的人倒很好呢,常和他亲近的就知道了。段老弟,我们听这蒲庄主说过,你是武林世家,适才你所练的通背拳,却是武林正宗。既然全好这一道,往后我们见面时不妨一处操练操练,彼此还各有长进,不过我们可不准有江湖上的习气,暗中有什么私见,和门户的歧视,相见以诚,那才是我们练武的人应该有的呢。段老弟,尤其是这铁马庄中,只要到这来的,全是跟庄主有十分的交情,只要入了铁马庄,绝不许再有门户之见,我们全是一家人呢!”段文溪听到这位万里飞鸿胡玉这番话倒是十分豪爽,忙答道:“胡老师所说的极是。我段文溪蒙庄主和老师傅们这么看得起,我焉敢再存什么不诚实的念头,见弃于人?屈老师语言豪爽,正是英雄本色,这才叫人敢亲近着呢!”

  蒲云峰和凑在身旁的贺天骏相视一笑,彼此点点头。这庄主此时向三人说道:“好,你们三位这倒不用我这做主人的给你们拉拢,这才一见面,你们已经志同道合,结了一气,我这主人倒落了单呢。”这庄主说了这话,大家哈哈一笑。晋北武师屈守德道:“咱们弄这些个无味的客气。蒲庄主,我们兄弟和这位段老弟倒讲得来,这样的朋友我们却愿意亲近,有什么说什么,没有虚虚假假。蒲庄主,咱们可说在头里,我们和这段老弟为是往后彼此能够多亲近。我和胡老师把我们的一点小巧功夫去试验试验,叫段老弟看,他若认为我们在武林中还算上练家子,我们往后一处倒可以互相指点指点。我屈守德今天说一句心里话,我要换他两手通背拳,叫他也在轻功提纵法上多下些功夫,好歹与他本身有些益处。我们可是怕你这位老庄主说我们有看家本领不往外练。我们掏着心窝子往外练时,你若在一旁给我们泄气,和别人说便宜话,坏我们的事,耽误我们段老弟这买卖,别说我可跟你划地绝交。咱们谁别碍谁的事,你只要一搅和我,别说我把段老弟接走,我们一同回老家去。”蒲云峰哈哈笑道:“老四,和人家头一回见面,你就把原形现露,这练武功也用不着把放印子钱的算盘拿来,你也不怕叫人笑话?什么地方你全忘不了利息钱,这叫你抖搂抖搂轻功,你就想叫人家教给你通背拳。难为你这么个成名的武师也肯说出口来了。”

  晋北武师屈守德也笑着说道:“老实人说老实话,我明告诉人家,这能算我算计人吗?”一边说着,一边向万里飞鸿胡玉一点手道:“胡老师咱们别理他这些个,这里来,咱们先招呼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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