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野店留踪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王铁英道:“这没有什么,从关外往关里走镖,多半是黄白现货,可是久走边疆一带的客商,也往往带着价值巨万的珍贵物品,东西轻便,价值重,也全是请出名的镖局子护镖。牧场中受伤的人,我们帮同护送,离开黑山县境,我们另有道路走,宋场主不用替他们担心,这般人也不至于再有差错,现在马匹足用,轿车子也预备好,这还不够一个镖趟子的势派么?”白马金枪宋纪因为牧场中弟兄受伤的五六名,伤势虽有轻重,绝不能叫他们再随着进关里,遂叫罗勇、周云两人,领率着这几个带伤的人,跟着龙江女侠手下这般人翻回去,至于陶家集,也不必去了,店房中虽还存着几件衣服和银两马匹,现在先存在他那里,不必过问,索性等到事情完了,再去和店家清算,不过多破费几个钱而已。自己带着刘茂元、臭志强、陈勇、周兴和十六名牧场的弟兄,作为护镖的,铁腿周兴和陈勇两人作趟子手,周兴掌着镖旗,和陈勇两人分着喊镖趟子,此时有那衣服颜色不对的,当时就和所回去的人调换一下,好在这是一个严冬时候,走镖的和牧场中人没有多大分别。自己仍然是一件老羊皮披风,金边毡帽,把皮斗子全卷下来,匆遽间,谁也不易辨认谁的面貌,并且已经完全商量好,所走的这条道,完全避开官站驿路,多走个两三站,直到入临榆县境,才转向正路,这样走法,轻易碰不到熟人,关外的镖店很多,就怕是遇到了两下镖店过熟的,容易被人家看出来。这样计议好,由火把引领着,一直地往东。这片树林子很大,穿着树林中,又走了一里多地,才出了这片老林,赶出了道边上,牲口已经全在这里预备好。王铁英等向宋纪道:“宋老师,咱们可就此分手,我们现在就得把形迹隐去,也要在天明前越过黑山北山口一带,窜到小镇甸上去,前途的事,任凭成败,自有人接应,不是我们应管的事了。宋场主,但盼你此去一帆风顺,能够顺利地把这场事做下来,我们将来要好好地聚会一下,只要你重返关东,你再入榆关时,我们必有人接应你,给你接风洗尘。”宋纪道:“王老师,我不客气,我很愿意能够这样,我宋纪就是喝你们弟兄一杯冷水,也是痛快的,这个车把式怎么样?”王铁英道:“放心,自己人,不过宋场主不要过分盘问他,他是什么事不知道,只是奉命而行。”宋纪答了声:“好,咱们再会了立刻各自扳鞍整镫,翻身上马,这十六名弟兄,也是各骑上牲口,分在轿车子两旁。白马金枪条纪骑着牲口在最后面。胯上的镖伤,在树林中扎裹之后,此时痛楚大减,并且伤的地方,骑在牲口上,毫不碍事。这一行人,在这黑沉沉的旷野中,往西望去,高声半空的这座黑山,整个地把两面全挡住。这般人按着王铁英所指示的情形,往东又走岀一里多地来,转上一条荒凉的小路。

  这一带也没有多大的村庄,有时候看到极小的村落,也没有多少人家。这黑山以西,是一个极荒僻的地方,在春夏天的时候,这是大部农田和大片的森林,有时候一个人走半天的工夫,见不到人迹,只有庄稼地。白马金枪宋纪抬头看了看天上星斗的部位,知道离着天亮也就是一个时辰了。告诉铁腿周兴、陈勇,牲口可以快着点,好在所走的全是野地里平坦的道路,虽则地上全在冻着,可是因为已经离开黑山没有石头道了,牲口虽多,也没有多大的声音,一路疾驰,往西不住察看着。这一个多时辰的工夫,大约走出足有二十多里,这时,东方的天空已经微现曙光,可是这大片的野地里,仍然是黑沉沉。再往西看,已经到了黑山的南山口一带,这里也是一个荒凉冷僻的地方,止于是靠近山边有些个农人们住着,可也是散散落落,不成村庄。宋纪向铁腿周兴招呼了声:“现在可已经看到有人家的地方了,咱们可得按着走镖的规矩,该着喊镖趟子的地方,只管喊。”铁腿周兴答应着:“你就不用管了。”他果然遇到了有人家的地方,喊起镖趟子来是一点不差。往前出来没有多远,天光一时比一时亮,这时,这个冷劲可够瞧了。唯独在这天刚亮的时候,是特别冷,所走的又是荒郊野地,虽则全穿的是那么厚的皮衣服,可是一阵阵冷风吹过,风过处像是用刀划了一样。

  那铁腿周兴不住地招呼陈勇道:“伙计,这个冷劲可有些挺不住,咱们身上挡寒的宝贝没有了,跟镖头招呼一声,到了歇脚的地方,先弄它几斤老白干带着。”这般人在关东一带,全是极好的酒量。此时,在这种冷风砭骨之下,就想起能够有好烧酒喝它一气,立刻就可把冷解了。陈勇答着:“周铁腿,你就是这么没出息,路上还短得了酒喝么?雪又没下来,挺住了劲,往前赶吧!太小的地方,也没有好酒,花了整块的银子,叫人家拿凉水灌你,还不如咬着牙呢。”这两人在牲口上你一言,我一语,不住地口角着。可是这二人是要好的弟兄,在一块待了多年,谁也离不开谁,平时可是在一处说不了几句话,就得口角,口角急了就动手,可是打完了又好,还是一块喝。牧场的弟兄全知道他两人的情形,任凭他二人要动刀,也没有人管他们。牲口顺着黑山的南山口外一直地往前走下来。这是一个极偏僻冷静的地方,这拨人虽则全是久走关东的人物,路上问了问,这般弟兄们就没有一个到过这里的。

  天是一时比一时亮了,回头往黑山南口一带看了看,山顶子上蒙着一片积雪,连一个人影子也望不到,野地里也是这么冷清清。这般人一个个鼻头全冻得发紫。铁腿周兴忽然招呼道:“老陈,你看前面不远,那片树林子中定是村庄,行了,我准有好酒喝了。”陈勇道:“周兴,你可别胡闹,咱们现在办的是什么事?你这样早晚是要得馋痨,活不了,你死了心吧,穷庄子,没有卖酒的。”铁腿周兴一边抖着缰绳,一边扭着头说道:“陈勇,你要给我念丧气话,我可拿马鞍子抽你,谁也没走过这条路,你怎么知道人家庄子穷?”陈勇道:“周铁腿,你不用瞪眼,我说话你还不服?你把眼睁开了细看看,那个村庄有冒烟的地方没有?庄乡上是天一亮就忙着烧饭,一个村庄上连个冒烟的地方全没有,不穷算什么?老周认了命吧!”

  此时,白马金枪宋纪在轿车子后面,他满怀心事,因为现在已经越过黑山,旷野荒郊,毫无动静,前面有小村子,停留不停留,自己真拿不出主意来。可是眼看着再往前走出二三十里,路径可就要变更了,还得往东绕下去,出去二十多里地,奔广宁府迤西,再奔芦花驿,走那条极冷僻的道路。这件事,自己看着真有些玄虚。但是事已至此,无可如何,只有往前走着看,真要是仍行失败,自己也有一种想法,“反正到了关里,事实也就看出起落来,到那时,索性在所带的人中挑选几个最得力的人,在关里,人烟稠密的地方,变装易服,把形迹隐去,暗中追上大班头张元凯等一行人,看一看他们这场官司是怎样结果,玉璞倘若能够不被官家再按到狱里,到那时秘密地通知他,叫他老老实实地在北京城待着,向外方扬言,从此以后,绝不再到关外去了,有秦元豹保护着他,谅无危险。自己率领一般人,到处踩访聂济川的踪迹,完全也要用阴谋暗算的手段对付他,不把他除掉了,自己绝不再回双义牧场”。所以白马金枪宋纪白己心里盘算着这些事,对于陈勇、周兴二人马上口角,毫不理会,渐渐地已经到了前面这个小村落。

  铁腿周兴却在马上向陈勇招呼道:“你看,我的运气不错吧,村子虽然小,那个街道当中分明有店房了。”这时,陈勇也看到这个小村落,一片的泥土草房,丈许宽的一条街道,从村北口可以望到了南边的村庄出口处,这个村子的大小,也就可想而知了。在马上看得清楚,这个小村庄只有一条街道,至多也就是百八十户人家,除了那个所看到的小店之外,就没有一处像是做买卖的铺户,完全是一种荒凉的苦庄子,街道上也是冷清清的,没有什么人来往。可是在他们来到近前时,竟看到这个小村内有两处冒起炊烟来。那个铁腿周兴,他是十分高兴得很,向陈勇道:“老陈,这回你算输了,你看,我们一到这儿,立刻就看到了热气烟气,我周铁腿的运气好。”陈勇却低声招呼道:“老周,你可也得问一声咱们头,这里是停不停?你看看他那个脸色,你并且也别忘了,咱眼前办的是什么事?夜间险些没送了命,你是哪里来的这么高兴。”铁腿周兴被陈勇这么说,回头看了看车后面的场主宋纪,果然是沉着面色。铁腿周兴赶忙也把笑容敛去,回头高声招呼道:“我说镖头,这个小村子,咱们落一落好不好?前面这一站下去,道可很远,在这里稍微地缓一缓气,再往下站赶,免得牲口吃不住劲。”

  白马金枪宋纪也因为这里正是那王铁英所说的,这里大约可以见到了信息,遂也把牲口往前一领,蹿到头里,向铁腿周兴道:“我们可以在这里打个尖,不过地方太小,前面那个小店,不准容得开我们这些人马。”周兴道:“好歹他是个店房,我们又不在这里住下去,稍微地歇一下,买些食物,给牲口上一次料,缓一气,我们可以往下站多赶一程。”宋纪点头道:“好吧,就这么办。”周兴头一个一抖缰绳,冲进小村内。

  走出不远去,回头招呼道:“这个地方还有豆腐房,老陈喝豆腐浆吧,管够。”陈勇因为场主在旁和他并行不敢笑出来,人马车辆一齐地冲进小村。这个冷静的街道立刻显得马仰人翻,十分火爆起来。陈勇这时看到街西边果然有一家豆腐房,看那情形是刚起来,正在忙着抱柴烧火,这种买卖的情形,可想而知,必然是生意清淡,这种买卖没有这么晚才操作的。铁腿周兴头一个牲口已经到了那个小店门口,翻身下马,向里招呼。此时这一般人也全到了,只见这个店房门旁的土墙上,不知哪年哪月,刷的白浆,写的黑字,被雨水冲得只留着一点模糊的残迹,尚可辨别得出是张家老店,在上面尚有几个小一些的字,越发模糊,好像是苦水屯。

  此时,店中岀来一个人,穿着一身短棉裤袄,戴着毡帽头,两手插在袖管内,缩着鼻子,似乎很怕冷。他看到这么些人马到了他门口,满脸惊慌,两眼看了这个看那个,他有些张皇失措。场主宋纪知道这种小店从来没有大帮的客,并且周兴又抱着镖旗,这种荒村野店,没见过大阵势,自己已经翻身下马,带着笑向前招呼道:“伙计,你不用作难,我们人马虽多,没有什么,不过在你这里落一落,稍歇一个时辰就走。你这店中从来没接过大帮客人,是不是?”那个店伙见宋纪说话语言和蔼,并且先行说明,绝不叫他们作难,他才把胆量放开。向宋纪赔着笑脸道:“达官爷,你老很圣明,我们苦水屯这种小店,实在没接过大帮的客人,不过有些附近一带四乡的人,进城的做小生意的,住在我们这里,达官爷这么多人到了,恐怕惹你们生气,用什么全不方便,这个庄子太小,这个苦水屯统共连一百家人家全没有,达官爷,你们能将就别怪罪我们,你就里请,房间倒有。”这时,铁腿周兴也不像先前那么张牙舞爪了,他看出来果然是个很穷的地方,并且店伙只是一人,他还招呼着:“老掌柜,你出来帮帮忙。”此时,从门道内柜房里走出一个老头子,已经六七十岁,并且还是带着老病的样子,不住地咳嗽着。周兴牵着牲口往里走,陈勇是看着他微笑。白马金枪宋纪向一般弟兄们招呼道:“这种店房,人家可接待不了咱们这么多人,现在就算是咱们向人家借个地方歇脚,给牲口上料饮水,自己动手吧,他店里没有人,一个人哪忙得过来?”宋纪也是牵着牲口向店伙道:“伙计,牲口可有地方拴么?”伙计答道:“有马棚,地方还不小,能搁两三辆敞车。”那个老迈年残的掌柜看见这么多客人来,他丝毫不高兴,那情形是想说话。铁腿周兴却向他一挥道:“去,屋里养病去,我们用不着你。”那个老掌柜的一阵咳嗽着,真个地退回柜房。铁腿周兴牵着牲口往里走,不住低声骂着。

  店房虽是不像样子,院子却十分宽大,从大门过道旁往北一拐过来,就看见靠北面一排土房子后面就是这店房的北墙,顺着北墙一带却搭盖着一片很长的草棚。众人把牲口全牵进草棚内,看了看槽头上全空着,连草料也没有。好在这些牲口全是自己预备,每一匹牲口全有一袋子拌好了的极好草料。铁腿周兴把牲口交给同伙的弟兄们,转身来瞪了陈勇一眼,口中骂道:“他妈的,真丧气,竟会走到这么个穷地方,这个地名就够丧气的,苦水屯,住在这里的不用说,整天吃黄连水。”陈勇扑哧一笑道:“老周,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叫场主听见,容易起误会,认为你不能和他吃苦了,他的心绪不好。老周,什么事将就点,咱们走的路还远着呢!到了大镇甸,我好好地请你,老周,玩笑是玩笑,办正事时可别这么不管不顾。”铁腿周兴瞪着眼说道:“老陈,少和我装正经,我没有那些想法,到那时也会卖命,只是每天叫我离开酒就不成。”陈勇推着他往前走着笑说道:“你这家伙简直是馋疯了,先到屋中暖和暖和去,回头我给你想办法还不成么?”这时,白马金枪宋纪、吴志强等全走进迎面三间土房内,这个店内统共也就是八九间房子,现在大约只有两个房间内让客人占着,其余的全空闲下来。到了上房内,宋纪也不住地摇头,简直这种店就不能进来,屋中冷清清的,一点火没有。周兴等进来,宋纪道:“咱们既打算在这里歇一刻,索性自己动手,你们自去找来些干柴,把这个大炕烧一下,再拢起一盆炭火来,别的全没有,他们一定有高粱米,煮一大锅粥,咱们吃一些,身上也就暖和过来。周兴你忍点委屈,到了大镇甸上我请你。”宋纪也是知道他的毛病,在牧场中虽则不断地因为吃酒惹事打架,可是他最热心,实是个有血性的汉子,所以特别担待他,可是他也没误过事。那铁腿周兴被场主说得脸一红,含笑说道:“这算是什么?场主说得对。”宋纪道:“怎么又忘了?”铁腿周兴口中连说着:“镖头镖头。”他拉着陈勇跑出去找木柴。这一般弟兄们,在旁边的房间内也是各自动手,有的出去到村中去搜寻食物。那个店伙,他见这般壮汉们一个个全是年轻力壮,自己动手,他反倒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宋纪把他招呼到门前,向他问道:“伙计,你叫什么名字?”店伙道:“我叫李二,达官爷,太不方便了吧?”宋纪道:“咱不管他方便不方便,伙计,你也得想法子给我们弄些吃的,村子虽小,总有人家,我们是过路客,不能耽搁,你们的街邻们,有了钱能上集,能进城去买,你去找一找有可吃的东西,有存着酒的,多给他些钱,作为辛苦钱,越快越好,我们没有工夫在这里耽搁,回头临走时,必要多给你些酒钱,快快去!”店伙答应着,他忙地跑出去,工夫不大,他已经回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乡下人,一个捧着一小筐鸡蛋,一个提着两个黑瓦瓶,店伙手中提着两个布袋子。走进上房向这两个乡人说道:“你放在这儿。”他笑嘻嘻向宋纪道:“达官爷,你的运气真好,崔老头子这一筐鸡蛋,正预备到集上去卖,再晚去一步,他就去了,这两瓶子酒,是东邻崔小四家中要办喜事用的,我全给你老要来了,大米、高粱米全是他家的。”宋纪赶忙地如数付了钱,另外每人单赏了他们两串钱。这般苦朋友,意外地竟得了这样彩头,全欢天喜地地走去。那铁腿周兴高兴地捧着鸡蛋筐,随着伙计下厨房去做。大家这么一阵忙乱,居然做了一顿很好的早饭,分两拨,一拨在上房,一拨在厢房,吃喝起来。白马金枪宋纪看到弟兄们全是这么高高兴兴的,自己虽是满怀心事,但是一个做场主的,领着头地来惹他们不痛快,也觉得对不住他们,强打起精神,把眼前着急的事放在一旁,自己的伤没好,只略喝了半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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