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金蝉脱壳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铁腿周兴虽说是彻夜劳乏，可是像这种人，全是有血性的男儿，尤其是对于场主白马金枪宋纪，可称是患难弟兄，到这种时候，周兴是更关心成败，因为他是场中最亲近的人，知道过去的一切。宋场主和当年石老当家的，也是生死患难弟兄，现在无论如何也得把他后人保全住了，除掉这种强梁不法之徒，也是为关东道上去一大害。所以，宋纪还想叫他多歇息几个时辰，叫他说明路径，打发这八名弟兄先进山，好帮助着马师刘茂元监视匪党。周兴是奋勇当先，愿意领着他们去，告诉宋纪哪条山道的形势和所走的方向，并且此去，并要沿途留下容易辨认的暗记，请宋场主也要早些入山，那聂济川未必长久在那里隐匿下去，下手还是越早越好。宋纪对周兴这种慷慨热侠十分赞叹，遂令他们这一般人先行出发，一个个全是变了行装，有的打扮成农民模样的，有的扮作猎户，他们这一般人先行蹬进黑山。宋纪打发他们这一般人走后，略微地放了些心，自己在这中午之后，凡是从驿镇上撤下来的人，也是叫他们一拨拨散开走，到黑山北岭小山口集合等候。直到太阳偏西，人全撤下去，并且秋林驿那边的人也回来报告，大班头张元凯等已经起身上路，白马金枪宋纪也不敢再耽搁了，因为计算途程，自己到了后山口，也就是黄昏左右。他们这一队人是十八名，因为有几个散在路上，赶不回来的，不能再等候了，入山口，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
铁腿周兴是带着人早到的，因为这般人走进来安然无事。周兴更调集着手底下轻快的弟兄，把马师刘茂元替下来，在后面一所乱林中歇息，其余的人全是各找隐身之处，伏身在树上的两个弟兄，张望着那所房屋中，只注意着聂济川和萧麟的行动。但是这一天的情形，暗中察看所得，他们好像是安然无事，因为在这严冬的时候，他这山地并没有什么工作，只有十几个人，到山里边采伐树木。在白天，他们一连两次发现聂济川在那栅墙内走动着，小诸葛萧麟倒是离开这里，往纪家营去了一次，天晚时又翻回来。马师刘茂元整整在上面算守了一天没敢离地方，在铁腿周兴二次带人赶到，派人替换刘茂元时，这位马师还吩咐着这两个弟兄，千万地注意着屋前屋后一带，有什么可疑的情形，立时以暗号小石头子打出去，呼应近处的人。那铁腿周兴虽说是在后山一带全留了暗记，仍然恐怕场主到得晚，天晚了不易辨识道路。好在这里并没有出什么事，遂打发两名弟兄，到山口接应场主入山口。这一来白马金枪宋纪等省了许多麻烦，被弟兄们引领着，来到锦鸡坪附近。铁腿周兴和刘茂元向宋纪一说把守的情形，这聂济川并没走，他始终没离这个地方。
白马金枪宋纪听着有些怀疑，但是不便说出口，自己也猱升到树顶子上，向这附近一带仔细地察看形势。全看过之后，立刻分派这般人顺着这所房屋的四周埋伏，叫铁腿周兴带着四名壮健弟兄把往纪家营山庄去的要路口堵截住了，这里动手时，山庄那边只要有人往这里接应，全把他们挡住，不叫他们冲过来。叫刘茂元、吴志强、罗勇、陈勇这四个人全是能够动手的，跟着自己往他们所住之处闯。令掌竿的周云守住这所房子的后面，只要有人从后面窜出去，完全用石块暗器把他挡回来这二十名弟兄，完全散布四周，各守一处，把这所房子就算完全包围。此时时候是很早，也不过将到起更，见这所木栅墙内，屋中的灯光很亮，屋中的人还不断地出入着。宋纪立刻向周兴等招呼了声：“我们对付这种劲敌，可得合力动手，不能再和他们单打独斗了，咱们上！”宋纪头一个从树林这面蹿出来，这弟兄四个紧随在身后。刚到了木栅门前，宋纪是想先翻进去，因为木栅墙并没有多高，以宋纪这几年的本领，尚不费什么事。刚往起要一耸身，突然在里面的屋顶上，飞纵起一条黑影，竟向这面扑来，可是并没往下面落，正正地落在木栅墙的顶端上。
因为这时黑暗异常，宋纪等扑过来时，脚底下极轻，一点声息不带，这条黑影来得突兀，宋纪赶紧向下一伏身，倒纵回来，退出丈余远，又把身形伏下去。铁腿周兴、刘茂元等仍然伏身在木栅墙边，可没往下退，因为人多了，形迹易于败露，可是各把兵刃压在掌中，预备动手。这时，上面这条黑影，身躯复往起一耸，二次腾身，飞鸟投林式，竟落到树林子前，贴在一棵树干旁，反蹿到白马金枪宋纪后面。宋纪虽是以金枪二十四式成名，可是在这种地方，不能带长家伙，手中是一口利刃，折铁雁翎刀，身躯猛一转，一个猛虎出洞式，往前一耸身，猛扑过来，提刀向这人就扎。可是这人身形是贴着树干，倏然一转身，已经向树后撤去，跟着就听得这人低声招呼：“你可是牧场的朋友么？别动手。”宋纪此时也不敢高声喝问，并且听得来人的语气，是友非敌，自己已经预备二次进攻的，赶紧往回一撤身，左手捺着刀背，也把声音放得极低问道：“你是谁？”
此时这人见宋纪不再进攻，仍然是声音很低，反往前凑了凑说道：“你是宋场主么？我险些误事了，场主，你不认得我，我姓王名铁英，奉龙江侠女之命，来这里卧底，你们来了多少人？”白马金枪宋纪道：“不到三十名。”这个叫王铁英的，已经凑到宋纪近前，低声说道：“眼前的事，可形势不利，我奉龙江侠女之命，把守此处，可是这个聂济川老儿，在一盏茶时内的工夫，已经影迹不见了，不过这一招，侠女似已防到，并且这个小诸葛萧麟尚在屋中，以聂济川脱身的情形看来，他似有安排，似有计划了。宋场主，你赶紧地把人往下退，聂济川老儿已经脱身，我们现在可脚步站不住，这个小诸葛萧麟，好厉害的手段，他一翻脸，我们可反成了匪人。”
宋纪一听这个话，急得头上全见了汗，空费心机，聂济川已然脱身，弄不好，就许反被人家包围上，因为无据无证，自己这般人全带着兵刃暗器，暗入黑山锦鸡坪，你说你是好人不成？他有护庄的壮丁，就全是匪徒，他敢鸣锣聚众地下死手。急得宋纪咬牙切齿道：“这可怎么好？我们算栽到家了。”此时和来人相隔很近，略辨面貌，此人年轻力壮，一身疾装劲服，背插双拐。此时这王铁英却把白马金枪宋纪的右手抓住道：“宋场主，你不用着急，我们还要看最后一招，现在龙江侠女已在这锦鸡坪万字谷，是黑山唯一的出山道路，那里下上卡子，这个聂济川老儿，或许逃不出手去，你招呼弟兄们赶快地随我走。”此时铁腿周兴等也退下来，白马金枪宋纪吩咐周兴等把布置四周的人赶紧往东退。可是这个王铁英已经一个“旱地拔葱”蹿起来，抓住了一棵极高的树杈子，在上面略一张望之下，飘身往下面一落，向白马金枪宋纪道：“赶紧走！果然不出我所料，纪家营那面已经有人往这面来了。”此时牧场中弟兄已经全数退下去，宋纪跟随这个王铁英纵跃如飞，直奔东山道。才出去不远，突然听得西面山坡一带，暴喊声起，呛啷地一片锣声，立刻间就亮出二十多支火把来，那木栅墙内有人在放声狂笑着，已经翻上屋顶。此时牧场这般弟兄，顺着山道，已经一直地往东扑下去。
宋纪和这个王铁英在最后面，把身形紧往山道边上一贴，略一停，突听得有人在那所屋顶高声喊道：“好大胆的匪徒们，竟敢来我纪家营扰乱抢掠，可惜你们错走了道路，你们还想走么？这纪家营、从来不准绿林朋友们多走一步，弟兄们，亮队搜山，四下里往一处围，看他们能藏到那里。”宋纪听到这个发话的，分明是那小诸葛萧麟，这种张狂情形，令人可恨，自己压力就要往回下去，和他一拼。王铁英道：“宋场主，你怎么听他这种诈语，他说太阳从东面出来，我全不信，等他真个地把我们包围，再和他一分强存弱死，也还不迟，按我到这里时间，和发现的情形，聂济川可没走脱，你就随我来吧。”白马金枪宋纪只好跟随着王铁英也奔山道这面扑过来。这个王铁英身形十分轻快，嗖嗖地一连几个纵身，已经蹿到头里，向铁腿周兴、刘茂元等招呼道：“过了这段山道，赶紧地顺着山坡往正南边下去，那段极窄的山道，只管放胆往前走，没有危险。”宋纪此时已经跟上来，向这王铁英招呼道：“这位王老师，我看这情形，今夜是劳而无功，恐怕连脱身之处也没有了？”
这个王铁英一面往前紧走着，说道：“不见得，我们虽没把聂济川老儿堵在屋内，可是我们发现得还早，似乎出乎他打算，他纪家营所上来的人，竟完全是想在二更左右是动手的时候，所以晚到了一步，一面我们紧往前赶一程，前面有一段极难走的道路，就是万字谷，那也是出黑山必须轻过的地方，任凭他想往哪一方逃，也越不过万字谷去，现在请宋场主，赶紧分配，你所领率的弟兄，分成四队，我可以指定他们埋伏之处，用不着全动手，明攻暗袭，只逼迫聂济川老儿，往一条道上走，自有人等候他，叫他终归成网中之鱼。”
宋纪此时是半信半疑，可是听得锦鸡坪一带，声音非常乱，在这王铁英一路指引之下，差不多走出三四里路来，完全是乱山小道。白马金枪宋纪回头看了看来路那边，纪家营的人，并没有追下来。宋纪虽则有些疑心，但是此时只好先办眼前的事，因为后面没有追兵，自己只好蹿到头里，追上王铁英。此时的道路，是一条往下走的斜坡，王铁英见宋纪赶到，遂打着招呼道：“前面可就是这万字谷了，我们紧往前赶。”说话间顺着这条斜坡山道，已经走下来。此时迎面有人轻轻击掌，王铁英赶紧地也击掌应声，两下里凑到一处。所来的是一个身量很高大的壮汉，完全是猎户打扮，提着一柄虎叉。这人到了近前，匆遽地向王铁英问道：“宋场主的人全到了么？”王铁英道：“全来了。”宋纪一到近前，王铁英向宋纪招呼道：“宋场主，这是我们同伙弟兄，他姓孙单名一个彪字。”宋纪向前打招呼，这个壮汉孙彪说道：“宋场主，现在可没有说话的工夫，咱们把事情做下来再细谈，我很钦仰你的为人，我们的人，可得完全散开，黑夜易生误会，这里有鹅翎子一把，你带来多少人？”宋纪道：“不到三十人。”孙彪道：“很好，足够用的，快叫他们全插在头上丁王铁英这时也在问：“孙师傅，怎么样？可见着这老贼的踪迹了么？”
这孙彪说道：“好狡猾的老贼，不过这里就是等不上他，也叫他走不脱，有人缀上了，我们虽则把这一带的地势，全详查明白，可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小诸葛萧麟在这一带是土著，可就比我们知道得还清楚了，不过在黑山以西，任凭他怎么走，影迹不能不露，他更知道我们这一带，已经全下了卡子，绝不会上这个当，一定是由乱山内脱身，并且老贼他绝不甘服，他焉肯就此海角天涯？这个老家伙，这次分明是以死相拼，他必然还要跟踪赶下去，想把人赃最后还落在他手中，他焉能不走万字谷，现在的情形，还是那种狡猾手段，声东击西，虚实莫测，不管他如何，先把这个要路口守住了。”王铁英道：“就这么办。”此时，刘茂元、铁腿周兴已经把人分成四队，各把白鹅翎子插在头顶上偏着左面，有这一点东西作为标记，就可以辨认，不至于误伤自己人了。这个孙彪说道：“朋友们，分两拨人跟我来，铁英你领着宋场主，带两队人，奔万字谷的西南两麓，找到我们下卡子的地方，散布开把守住，最好把往南去的一条道，完全布置严密了，这老贼最后也越不过那一条去，可是这条万字谷的道路，最利于敌人的逃避隐匿，这几条道路可完全通着，就怕是这个老贼，不出万字谷，那可就费了手脚，不管他怎么样，现在就这么办了。”白马金枪宋纪遂叫刘茂元、铁腿周兴，各领着一队弟兄，跟随孙彪去下卡子埋伏，自己带着陈勇、吴志强所领的这两队，跟随王铁英往南走。
这条道路本是一片荒山，虽是在严冬时候，到处里全是很密的荒林野树，枯草荆棘。往前面走了一段路，地势渐渐地开展，可是完全是往下倾斜的一段段极狭小的道路，并且没有一二十丈长的直行道路。这种地方一路走着，叫人未免十分失望，任凭你有多大本领，你不能遍布全山，整个地把这黑山的紧要一带完全包围了，看这种情形，聂济川老贼未必能在今夜把他捕拿住了。
这王铁英道路似乎很熟，一路指引着，又走出二里多路来。前面已经有人在打招呼，在一所乱林中蹿出一人，向王铁英招呼道：“王老师，你赶快来，万字谷北谷那面已经发现了敌人，可是跟着又把影迹隐去，这里正因为人少，恐怕被他脱身闯过去，你们来了正好，咱们分开，各守一路。”王铁英赶紧地给白马金枪宋纪引见，此人名叫武文成。此时见面之下，全没有工夫多叙话，不过略打招呼，辨别一下语声面貌，并且来人也是头上插着白鹅翎。
这王铁英向这武文成说道：“武二弟，你领宋场主带一队人，把守万字谷南谷口，这是首领的命令，宋场主武功本领，全比我们高得多，这个要紧的路口，只有他守得住！”宋纪赶忙低声答道：“王老师可别这么过分地捧我，聂济川实是一个极扎手的人物，并且我还没和他动过手，我宋纪绝不是好虚名、露虚脸的一流，唯亡友的交情太重。这次的事，不能不舍命一拼，还盼望老师们尽力帮忙，别叫这老贼再漏网才好。”
白马金枪宋纪这种地方，就叫久走江湖有经验的人物了。眼前这般人报出姓名来，在关东一带，全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自己是闯出“万儿”来的人物，白马金枪宋纪在关东三省，没有不知道的，可是对于这般人，丝毫不敢存轻视之意。自己对于这件事，这就叫迫非得已，行不行的也得这么干了，因为自己能有今日，固然是个人努力事业、刻苦经营，可是当年若没有铁掌石崐崛，凭自己一人，双义牧场也干不起来，这是人所共知的事。老朋友已然去世，这个盟侄，如今在关外倘若弄个狼狈回京，这场官司仍然脱不掉，白马金枪宋纪这六个字就算完了。所以宋纪明知道对付的人怕不易下手，自己也未必准成，可是绝没有畏惧，绝没有退缩，勇往直前，自己就是把这条命搭上，也算着了。此时对于眼前人，全这么虚心求助，可得了极大的帮助，因为这般人全是龙江女侠黑龙姑所领率的得力助手，他们平时全是力敛锋芒，绝不在江湖上闯“万儿”，对于宋纪全是久仰大名。宋纪此时倘若有骄狂之态，恐怕非有大苦子吃不可了。
王铁英说声：“宋场主，咱们彼此无须客气，对于这件事，全是一样情形，不管和姓石的交情深浅，聂济川老儿和他一般恶徒们这么猖狂作恶，就留不得他，随我走。”王铁英引领着转进了偏着西北角一段横山道，向白马金枪宋纪道：“你领一队人从这里走，顺着前面谷底，先往北岀去，约有四五十丈，无论有什么岔道可别走，全是死路，走进去也得退出来，看到了有往东走的一条较宽的道路，一直地走下去，到了有一所丛杂的松林之处，那就是分路的地方，那里恐怕有人在把守着，宋场主，你在头里打个招呼，你只喊出一个‘龙’字，那边的人就不会误会动手，顺着乱松林前转过去，往南走，所有的道路，虽略行曲折，辨准了方向直往南走下去，那一条道总有二里多地，到了那里，有往东拐的一个山弯，迎头有形如刀的一条黑山冈，那就是万字谷南麓尽头之处，往东拐下走，不远就是出口之路，往西也能够找出崎岖小道，可是依然得转回来，宋场主你记好了我所说的，绝无差错，我就要守在这里了，好在已经得到信息，这老儿似乎已入了万字谷，他真往北逃下去，那里也有人阻挡他，可是他想退回纪家营，我这里正好截堵，纪家营那面，若有人来接应，他也越不过这里去，宋场主你就赶紧请吧！”宋纪遂把陈勇所带的这一队留在这里，协同王铁英把守西谷，自己带着吴志强所领的一队，按着王铁英所指示的道路，一直地够奔这万字谷当中分路之处。这种道路，说着容易，赶到走起来，才觉得十分险，因为这一带没有正式的道路了。所经过的地方，乱石起伏，并且有许多地方全是冰雪，脚底下得加着十分小心。自己所领着这六个弟兄，还仗着全是年轻力壮，就这样到了这道老松林附近，已经有两名弟兄被乱石绊倒，把手全撞破。前面黑沉沉一丛树木也辨不出哪里是道路来。宋纪正往前辨查形势，忽然面前不远，碰得一块石子落在山道上，宋纪赶忙发声，报出个“龙”字。从松林内一条黑影蹿出来，身形很快，往这边乱石堆上一落，低声招呼道：“铁英么？”宋纪赶忙答应道：“我是奉王铁英老师的指示，赶奔万字谷的南麓，朋友多辛苦了。”
这人身形已经纵到近前，向白马金枪宋纪道：“朋友，你可是双义牧场的场主白马金枪宋纪么？”宋纪道：“正是在下。没领教老师傅贵姓大名？”这人道：“在下名叫崔宝庆，宋场主，咱们一路走，这里不用人再把守了，我给你头前引路，弟兄们脚底下可要当心一些。”说话间，这人转身形，头里已经扑奔松林北面。白马金枪宋纪紧随在身后，吴志强等也是赶忙地跟随。这种地方，在王铁英口中说着，似乎很容易走，可是在一个黑夜间，你就绝找不岀一条能辨别的道路来，顺着这段松林前往北出去十余丈，才折转来，只这段老松林前面这一条道路，就容易把方向弄错。
铁腿周兴是带着人早到的，因为这般人走进来安然无事。周兴更调集着手底下轻快的弟兄，把马师刘茂元替下来，在后面一所乱林中歇息，其余的人全是各找隐身之处，伏身在树上的两个弟兄，张望着那所房屋中，只注意着聂济川和萧麟的行动。但是这一天的情形，暗中察看所得，他们好像是安然无事，因为在这严冬的时候，他这山地并没有什么工作，只有十几个人，到山里边采伐树木。在白天，他们一连两次发现聂济川在那栅墙内走动着，小诸葛萧麟倒是离开这里，往纪家营去了一次，天晚时又翻回来。马师刘茂元整整在上面算守了一天没敢离地方，在铁腿周兴二次带人赶到，派人替换刘茂元时，这位马师还吩咐着这两个弟兄，千万地注意着屋前屋后一带，有什么可疑的情形，立时以暗号小石头子打出去，呼应近处的人。那铁腿周兴虽说是在后山一带全留了暗记，仍然恐怕场主到得晚，天晚了不易辨识道路。好在这里并没有出什么事，遂打发两名弟兄，到山口接应场主入山口。这一来白马金枪宋纪等省了许多麻烦，被弟兄们引领着，来到锦鸡坪附近。铁腿周兴和刘茂元向宋纪一说把守的情形，这聂济川并没走，他始终没离这个地方。
白马金枪宋纪听着有些怀疑，但是不便说出口，自己也猱升到树顶子上，向这附近一带仔细地察看形势。全看过之后，立刻分派这般人顺着这所房屋的四周埋伏，叫铁腿周兴带着四名壮健弟兄把往纪家营山庄去的要路口堵截住了，这里动手时，山庄那边只要有人往这里接应，全把他们挡住，不叫他们冲过来。叫刘茂元、吴志强、罗勇、陈勇这四个人全是能够动手的，跟着自己往他们所住之处闯。令掌竿的周云守住这所房子的后面，只要有人从后面窜出去，完全用石块暗器把他挡回来这二十名弟兄，完全散布四周，各守一处，把这所房子就算完全包围。此时时候是很早，也不过将到起更，见这所木栅墙内，屋中的灯光很亮，屋中的人还不断地出入着。宋纪立刻向周兴等招呼了声：“我们对付这种劲敌，可得合力动手，不能再和他们单打独斗了，咱们上！”宋纪头一个从树林这面蹿出来，这弟兄四个紧随在身后。刚到了木栅门前，宋纪是想先翻进去，因为木栅墙并没有多高，以宋纪这几年的本领，尚不费什么事。刚往起要一耸身，突然在里面的屋顶上，飞纵起一条黑影，竟向这面扑来，可是并没往下面落，正正地落在木栅墙的顶端上。
因为这时黑暗异常，宋纪等扑过来时，脚底下极轻，一点声息不带，这条黑影来得突兀，宋纪赶紧向下一伏身，倒纵回来，退出丈余远，又把身形伏下去。铁腿周兴、刘茂元等仍然伏身在木栅墙边，可没往下退，因为人多了，形迹易于败露，可是各把兵刃压在掌中，预备动手。这时，上面这条黑影，身躯复往起一耸，二次腾身，飞鸟投林式，竟落到树林子前，贴在一棵树干旁，反蹿到白马金枪宋纪后面。宋纪虽是以金枪二十四式成名，可是在这种地方，不能带长家伙，手中是一口利刃，折铁雁翎刀，身躯猛一转，一个猛虎出洞式，往前一耸身，猛扑过来，提刀向这人就扎。可是这人身形是贴着树干，倏然一转身，已经向树后撤去，跟着就听得这人低声招呼：“你可是牧场的朋友么？别动手。”宋纪此时也不敢高声喝问，并且听得来人的语气，是友非敌，自己已经预备二次进攻的，赶紧往回一撤身，左手捺着刀背，也把声音放得极低问道：“你是谁？”
此时这人见宋纪不再进攻，仍然是声音很低，反往前凑了凑说道：“你是宋场主么？我险些误事了，场主，你不认得我，我姓王名铁英，奉龙江侠女之命，来这里卧底，你们来了多少人？”白马金枪宋纪道：“不到三十名。”这个叫王铁英的，已经凑到宋纪近前，低声说道：“眼前的事，可形势不利，我奉龙江侠女之命，把守此处，可是这个聂济川老儿，在一盏茶时内的工夫，已经影迹不见了，不过这一招，侠女似已防到，并且这个小诸葛萧麟尚在屋中，以聂济川脱身的情形看来，他似有安排，似有计划了。宋场主，你赶紧地把人往下退，聂济川老儿已经脱身，我们现在可脚步站不住，这个小诸葛萧麟，好厉害的手段，他一翻脸，我们可反成了匪人。”
宋纪一听这个话，急得头上全见了汗，空费心机，聂济川已然脱身，弄不好，就许反被人家包围上，因为无据无证，自己这般人全带着兵刃暗器，暗入黑山锦鸡坪，你说你是好人不成？他有护庄的壮丁，就全是匪徒，他敢鸣锣聚众地下死手。急得宋纪咬牙切齿道：“这可怎么好？我们算栽到家了。”此时和来人相隔很近，略辨面貌，此人年轻力壮，一身疾装劲服，背插双拐。此时这王铁英却把白马金枪宋纪的右手抓住道：“宋场主，你不用着急，我们还要看最后一招，现在龙江侠女已在这锦鸡坪万字谷，是黑山唯一的出山道路，那里下上卡子，这个聂济川老儿，或许逃不出手去，你招呼弟兄们赶快地随我走。”此时铁腿周兴等也退下来，白马金枪宋纪吩咐周兴等把布置四周的人赶紧往东退。可是这个王铁英已经一个“旱地拔葱”蹿起来，抓住了一棵极高的树杈子，在上面略一张望之下，飘身往下面一落，向白马金枪宋纪道：“赶紧走！果然不出我所料，纪家营那面已经有人往这面来了。”此时牧场中弟兄已经全数退下去，宋纪跟随这个王铁英纵跃如飞，直奔东山道。才出去不远，突然听得西面山坡一带，暴喊声起，呛啷地一片锣声，立刻间就亮出二十多支火把来，那木栅墙内有人在放声狂笑着，已经翻上屋顶。此时牧场这般弟兄，顺着山道，已经一直地往东扑下去。
宋纪和这个王铁英在最后面，把身形紧往山道边上一贴，略一停，突听得有人在那所屋顶高声喊道：“好大胆的匪徒们，竟敢来我纪家营扰乱抢掠，可惜你们错走了道路，你们还想走么？这纪家营、从来不准绿林朋友们多走一步，弟兄们，亮队搜山，四下里往一处围，看他们能藏到那里。”宋纪听到这个发话的，分明是那小诸葛萧麟，这种张狂情形，令人可恨，自己压力就要往回下去，和他一拼。王铁英道：“宋场主，你怎么听他这种诈语，他说太阳从东面出来，我全不信，等他真个地把我们包围，再和他一分强存弱死，也还不迟，按我到这里时间，和发现的情形，聂济川可没走脱，你就随我来吧。”白马金枪宋纪只好跟随着王铁英也奔山道这面扑过来。这个王铁英身形十分轻快，嗖嗖地一连几个纵身，已经蹿到头里，向铁腿周兴、刘茂元等招呼道：“过了这段山道，赶紧地顺着山坡往正南边下去，那段极窄的山道，只管放胆往前走，没有危险。”宋纪此时已经跟上来，向这王铁英招呼道：“这位王老师，我看这情形，今夜是劳而无功，恐怕连脱身之处也没有了？”
这个王铁英一面往前紧走着，说道：“不见得，我们虽没把聂济川老儿堵在屋内，可是我们发现得还早，似乎出乎他打算，他纪家营所上来的人，竟完全是想在二更左右是动手的时候，所以晚到了一步，一面我们紧往前赶一程，前面有一段极难走的道路，就是万字谷，那也是出黑山必须轻过的地方，任凭他想往哪一方逃，也越不过万字谷去，现在请宋场主，赶紧分配，你所领率的弟兄，分成四队，我可以指定他们埋伏之处，用不着全动手，明攻暗袭，只逼迫聂济川老儿，往一条道上走，自有人等候他，叫他终归成网中之鱼。”
宋纪此时是半信半疑，可是听得锦鸡坪一带，声音非常乱，在这王铁英一路指引之下，差不多走出三四里路来，完全是乱山小道。白马金枪宋纪回头看了看来路那边，纪家营的人，并没有追下来。宋纪虽则有些疑心，但是此时只好先办眼前的事，因为后面没有追兵，自己只好蹿到头里，追上王铁英。此时的道路，是一条往下走的斜坡，王铁英见宋纪赶到，遂打着招呼道：“前面可就是这万字谷了，我们紧往前赶。”说话间顺着这条斜坡山道，已经走下来。此时迎面有人轻轻击掌，王铁英赶紧地也击掌应声，两下里凑到一处。所来的是一个身量很高大的壮汉，完全是猎户打扮，提着一柄虎叉。这人到了近前，匆遽地向王铁英问道：“宋场主的人全到了么？”王铁英道：“全来了。”宋纪一到近前，王铁英向宋纪招呼道：“宋场主，这是我们同伙弟兄，他姓孙单名一个彪字。”宋纪向前打招呼，这个壮汉孙彪说道：“宋场主，现在可没有说话的工夫，咱们把事情做下来再细谈，我很钦仰你的为人，我们的人，可得完全散开，黑夜易生误会，这里有鹅翎子一把，你带来多少人？”宋纪道：“不到三十人。”孙彪道：“很好，足够用的，快叫他们全插在头上丁王铁英这时也在问：“孙师傅，怎么样？可见着这老贼的踪迹了么？”
这孙彪说道：“好狡猾的老贼，不过这里就是等不上他，也叫他走不脱，有人缀上了，我们虽则把这一带的地势，全详查明白，可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小诸葛萧麟在这一带是土著，可就比我们知道得还清楚了，不过在黑山以西，任凭他怎么走，影迹不能不露，他更知道我们这一带，已经全下了卡子，绝不会上这个当，一定是由乱山内脱身，并且老贼他绝不甘服，他焉肯就此海角天涯？这个老家伙，这次分明是以死相拼，他必然还要跟踪赶下去，想把人赃最后还落在他手中，他焉能不走万字谷，现在的情形，还是那种狡猾手段，声东击西，虚实莫测，不管他如何，先把这个要路口守住了。”王铁英道：“就这么办。”此时，刘茂元、铁腿周兴已经把人分成四队，各把白鹅翎子插在头顶上偏着左面，有这一点东西作为标记，就可以辨认，不至于误伤自己人了。这个孙彪说道：“朋友们，分两拨人跟我来，铁英你领着宋场主，带两队人，奔万字谷的西南两麓，找到我们下卡子的地方，散布开把守住，最好把往南去的一条道，完全布置严密了，这老贼最后也越不过那一条去，可是这条万字谷的道路，最利于敌人的逃避隐匿，这几条道路可完全通着，就怕是这个老贼，不出万字谷，那可就费了手脚，不管他怎么样，现在就这么办了。”白马金枪宋纪遂叫刘茂元、铁腿周兴，各领着一队弟兄，跟随孙彪去下卡子埋伏，自己带着陈勇、吴志强所领的这两队，跟随王铁英往南走。
这条道路本是一片荒山，虽是在严冬时候，到处里全是很密的荒林野树，枯草荆棘。往前面走了一段路，地势渐渐地开展，可是完全是往下倾斜的一段段极狭小的道路，并且没有一二十丈长的直行道路。这种地方一路走着，叫人未免十分失望，任凭你有多大本领，你不能遍布全山，整个地把这黑山的紧要一带完全包围了，看这种情形，聂济川老贼未必能在今夜把他捕拿住了。
这王铁英道路似乎很熟，一路指引着，又走出二里多路来。前面已经有人在打招呼，在一所乱林中蹿出一人，向王铁英招呼道：“王老师，你赶快来，万字谷北谷那面已经发现了敌人，可是跟着又把影迹隐去，这里正因为人少，恐怕被他脱身闯过去，你们来了正好，咱们分开，各守一路。”王铁英赶紧地给白马金枪宋纪引见，此人名叫武文成。此时见面之下，全没有工夫多叙话，不过略打招呼，辨别一下语声面貌，并且来人也是头上插着白鹅翎。
这王铁英向这武文成说道：“武二弟，你领宋场主带一队人，把守万字谷南谷口，这是首领的命令，宋场主武功本领，全比我们高得多，这个要紧的路口，只有他守得住！”宋纪赶忙低声答道：“王老师可别这么过分地捧我，聂济川实是一个极扎手的人物，并且我还没和他动过手，我宋纪绝不是好虚名、露虚脸的一流，唯亡友的交情太重。这次的事，不能不舍命一拼，还盼望老师们尽力帮忙，别叫这老贼再漏网才好。”
白马金枪宋纪这种地方，就叫久走江湖有经验的人物了。眼前这般人报出姓名来，在关东一带，全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自己是闯出“万儿”来的人物，白马金枪宋纪在关东三省，没有不知道的，可是对于这般人，丝毫不敢存轻视之意。自己对于这件事，这就叫迫非得已，行不行的也得这么干了，因为自己能有今日，固然是个人努力事业、刻苦经营，可是当年若没有铁掌石崐崛，凭自己一人，双义牧场也干不起来，这是人所共知的事。老朋友已然去世，这个盟侄，如今在关外倘若弄个狼狈回京，这场官司仍然脱不掉，白马金枪宋纪这六个字就算完了。所以宋纪明知道对付的人怕不易下手，自己也未必准成，可是绝没有畏惧，绝没有退缩，勇往直前，自己就是把这条命搭上，也算着了。此时对于眼前人，全这么虚心求助，可得了极大的帮助，因为这般人全是龙江女侠黑龙姑所领率的得力助手，他们平时全是力敛锋芒，绝不在江湖上闯“万儿”，对于宋纪全是久仰大名。宋纪此时倘若有骄狂之态，恐怕非有大苦子吃不可了。
王铁英说声：“宋场主，咱们彼此无须客气，对于这件事，全是一样情形，不管和姓石的交情深浅，聂济川老儿和他一般恶徒们这么猖狂作恶，就留不得他，随我走。”王铁英引领着转进了偏着西北角一段横山道，向白马金枪宋纪道：“你领一队人从这里走，顺着前面谷底，先往北岀去，约有四五十丈，无论有什么岔道可别走，全是死路，走进去也得退出来，看到了有往东走的一条较宽的道路，一直地走下去，到了有一所丛杂的松林之处，那就是分路的地方，那里恐怕有人在把守着，宋场主，你在头里打个招呼，你只喊出一个‘龙’字，那边的人就不会误会动手，顺着乱松林前转过去，往南走，所有的道路，虽略行曲折，辨准了方向直往南走下去，那一条道总有二里多地，到了那里，有往东拐的一个山弯，迎头有形如刀的一条黑山冈，那就是万字谷南麓尽头之处，往东拐下走，不远就是出口之路，往西也能够找出崎岖小道，可是依然得转回来，宋场主你记好了我所说的，绝无差错，我就要守在这里了，好在已经得到信息，这老儿似乎已入了万字谷，他真往北逃下去，那里也有人阻挡他，可是他想退回纪家营，我这里正好截堵，纪家营那面，若有人来接应，他也越不过这里去，宋场主你就赶紧请吧！”宋纪遂把陈勇所带的这一队留在这里，协同王铁英把守西谷，自己带着吴志强所领的一队，按着王铁英所指示的道路，一直地够奔这万字谷当中分路之处。这种道路，说着容易，赶到走起来，才觉得十分险，因为这一带没有正式的道路了。所经过的地方，乱石起伏，并且有许多地方全是冰雪，脚底下得加着十分小心。自己所领着这六个弟兄，还仗着全是年轻力壮，就这样到了这道老松林附近，已经有两名弟兄被乱石绊倒，把手全撞破。前面黑沉沉一丛树木也辨不出哪里是道路来。宋纪正往前辨查形势，忽然面前不远，碰得一块石子落在山道上，宋纪赶忙发声，报出个“龙”字。从松林内一条黑影蹿出来，身形很快，往这边乱石堆上一落，低声招呼道：“铁英么？”宋纪赶忙答应道：“我是奉王铁英老师的指示，赶奔万字谷的南麓，朋友多辛苦了。”
这人身形已经纵到近前，向白马金枪宋纪道：“朋友，你可是双义牧场的场主白马金枪宋纪么？”宋纪道：“正是在下。没领教老师傅贵姓大名？”这人道：“在下名叫崔宝庆，宋场主，咱们一路走，这里不用人再把守了，我给你头前引路，弟兄们脚底下可要当心一些。”说话间，这人转身形，头里已经扑奔松林北面。白马金枪宋纪紧随在身后，吴志强等也是赶忙地跟随。这种地方，在王铁英口中说着，似乎很容易走，可是在一个黑夜间，你就绝找不岀一条能辨别的道路来，顺着这段松林前往北出去十余丈，才折转来，只这段老松林前面这一条道路，就容易把方向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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