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遇狂——惩凶
2025-06-0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在榆林道辖境横断榆林西北的子午岭,山势雄伟,峰岭连绵,林木葱郁。在这里有一条横穿子午岭的山道,从东山口到西山口,有十余里长。出了西山口就是陕甘交界的方家集。

  这时正在中午之后,骄阳当空,这条山道上绝少行人。忽然从东山口闯进两匹黑驴,驴背上驮定一老者、一少女。老者年纪在五旬以上,紫巍巍脸面,掩口黑须,精神矍铄,头上戴一顶马莲坡大草帽,背上背着一个黄包裹,包裹上插一口长剑。那少女十八九岁,柳眉杏眼,俊秀中带着一派英锐之气,蓝绸子包头,蓝绸子半长衫,白绸子扎腰,青色中衣,脚下一双小蛮靴,背上也背包裹插剑,这老者和少女一望而知是风尘中的人物。这两头驴走得很快,蹄踏在山道上发出一片清脆之声。少女的驴比老者的走得较快,已窜过数丈远,老者却在后面招呼:“环儿,大热的天忙什么?贴着树荫慢些走吧。”少女依然催驴前行,扭着头道:“爹爹,天太热,快赶出山口,方家集早些落店,不要往下站赶了。”后面老者哼了一声道:“由着你吧。”这时那少女更把缰绳一抖催驴疾驰,眼前就是一个小山涧,向左斜转。

  这头黑驴才往左一转,蓦然从山道的左边闪出一人。他若是贴着道边往这边转过来,虽是两个迎头,可是绝撞不到一处,不知为什么,这少年竟自在这种转角地方要横窜到这右边,眼看着就要撞上。驴背上少女,身手十分利落,双腿用力一拢驴腹,腿底下绷上劲,往右用力一带缰绳,口中却在吁的一声。这头驴往右一盘旋是可以避开来人,不料这少年竟自一把将驴嚼环抓住。这一来,两下一个往左,一个往右,争这驴头,小黑驴立刻扬蹄挣扎。少女不是早有提防,非被摔下去不可。少女一飘身,竟从驴背上跃下来,眼中已看到这少年在二十多岁,黄焦焦一张脸,秃眉毛,三角眼,尖鼻子,薄片嘴,穿着一身短衫裤,打着裹腿,穿洒鞋,背上也背着一个小包裹,相貌奸猾。少女呵斥道:“你这人,怎这么无理?又没撞着你,你还不撒手等什么?”这少年才嘻嘻一声冷笑,把嚼环撒开向少女道:“大姑娘,骑牲口别这么骠,撞伤了人会叫你走得了么?往后走路小心着点,照这样你可非吃苦子不可。侯三爷是外场人,换在别人早叫你下驴了。大姑娘对么?”少年说话的神情十分轻薄。少女不由脸上一红,斥道:“你不贴着道边,在转弯地方横闯,险些没把我摔下来,我饶没说什么,你还嘴里不三不四的。你要欺负我是女流,你可算瞎了眼。还不与我滚开!”这少年却反往前欺了一步道:“大姑娘,官由官道,侯三爷想怎样就怎样走,险些撞伤人还敢发威?哦,姑娘你是走江湖的老合吧。”少女杏眼圆睁把缰绳一带,小驴已贴到右边山道边上。少女把缰绳也撒开,厉声道:“你再敢说些匪言匪语,你是自找难堪!”这少年真个大胆,他哈哈一笑道:“姑娘,好大的火性,请上驴吧。”他目中说着,手底下作势一挥,却往少女胸前乳上摸来。少女忙往后一闪身,右掌向他脉门上便切。这少年手底下却十分贼滑,往下一沉右臂,一矮身,左掌穿出,撩阴掌向少女小腹上便打。少女一斜身,左腿一提,左掌向外一展白鹤亮翅,向少年的肩头上便劈。

  这时,忽然一阵铁蹄翻腾,老者已然追到。口中喊了声:“环儿,这是做什么?”其实老者早已看见这少年动手的情形不是好人,和女的动手,不论有多大仇,不许这么递招,这分明带着轻侮讨便宜。老者的驴离着还有丈五六,竟自喝声:“环儿后退。”这老者一按鞍子,已从驴背上飞跃过来。少女往旁一纵身,那少年还要追,老者捷如飘风,已到了面前。左臂一横向外一挥,喝声“你先等等”。少年被震得往后退了两步才拿桩站住。老者口中却说道:“看你手底下情似经过名师,你是哪一门,何人门下,敢这么轻狂无理?”少年却哼了一声道:“侯三爷又不和你结亲,你问不着。你一个吃江湖饭的也敢动手么?”老者勃然大怒道:“匪棍,瞎了狗眼,你拿我父女当何如人?”老者话没落声,这少年却冷不防地往前一耸身,一个虎扑子式,双掌齐岀,向老者猛撞来,来势颇疾。哪知老者为武林中能手,身形没动,左臂横架铁门闩把少年双掌往上一绷,右掌已从左臂下穿出弯弓射虎。砰地一掌把这少年打出两三步去,撞在山壁上。少女喝声:“他不是好人,爹爹别叫他走了。”可是那少年身躯往荒草中一倒,一挺身竟已跃起,一个旱地拔葱竟自翻上了左边山壁的一个缺口处。却向下招呼道:“老儿,看你动手情形,颇像终南形意门,老儿,可敢在侯三爷面前报出万儿么?”老者哈哈一笑道:“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柳名云程,你可也有个名姓么?”少年厉声说道:“姓柳的,你果然是形意门。好吧,太爷侯三秀,现在有事,没工夫和你厮缠。侯三爷告诉你,早晚连你形意门掌门户的也逃不出手去,你只要敢入甘肃境就叫你认识侯三爷的来头了。”这老者厉声道:“匪徒,你还敢发狂,我非教训了你不可。”那自称侯三秀的竟自说声:“侯三爷没工夫。”如飞地从山头上逃去。这匪棍走后,那少女气得几乎要哭,向老者道:“爹爹,你看这不是无故的晦气么?”老者唉了一声,见迎面有行路的走过来,遂向少女道:“环儿,在江湖路上走,这种事是难免有的,我不愿多惹是非,便宜了这匪徒,咱们走吧。”这爷儿两个遂各自纵上驴背,一直赶岀西山,一直投奔山口外方家集太和店落店。

  原来这老者乃是终南派的名武师山阴柳云程,这姑娘是老武师膝前唯一的爱女柳玉环。山阴柳云程为终南形意门杰岀人才,他从岀艺之后游侠江湖。终南派已到了最盛的时候,现在掌门人司徒英奇,尤其是昌大形意门最有功之人。山阴柳云程近年来,因为爱女长成尚没物色到适宜人才为偶,带着女儿游侠江湖,暗中却是为玉环物色佳婿。这是从江南转了一遭,忽然想起师弟周星五、展凤翔,在兰州铺场子授徒。师兄弟已多年没见,正打算到兰州走一遭和师弟们聚会聚会。不料行经子午谷,竟遇到了狂徒无理。父女二人落店之后,柳玉环还是余怒未消。店家方才给打过脸水泡上茶来,忽然门外有人招呼了声:“师伯,你老竟也来了。”外面说话间跟着门一开,一个少年走进来。柳云程一愣,看着有些面熟,一时竟想不起来是何人。这少年却说道:“师伯不认识弟子了吧,弟子就是裴智。”说着话已然行礼拜见。柳云程哎呀一声道:“我怎的记性这么不好?唉!也难说,你已出落得这么英俊,我哪不认得?我们一别,转眼间已经八年光景,看你今年大约是二十二岁了吧?”裴智行完礼站起来,忙答道:“师伯一些不差,我今年二十二岁了。”柳云程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真是长江后浪催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你们小弟兄长得这么快,我们老弟兄须发皆斑,往后的事业只有看你们了。”少年裴智又指着那姑娘问道:“这位可是我师姐么?”柳云程忙道:“环儿过来,这位师弟见见礼,咱们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这是你师叔周星五当年最小的徒弟裴智。”又向裴智道,“这是你师姐柳玉环。”两人互相行过礼,彼此落座,柳云程问他的来意。

  这山阴柳云程父女二人,全是风尘侠隐一流,他们隶属在终南形意派门下。柳云程更是终南派最著名人物,他对于终南派的武功探讨精致,深得形意门武功三味。柳云程他是终南派后起的剑客,铁箫侠陆熙民的徒孙、司徒英奇的弟子,他自从出艺之后,本着终南派的门规,行道江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就是这柳玉环。父女走江湖,一半是行道,一半为的是给玉环物色乘龙佳婿。

  爷儿两个从江南走了好几省,这次来到子午岭方家集,竟和本门徒侄裴智巧遇。柳云程的师弟周星五,在甘肃兰州地面住家,家中很有些田,出艺之后,就在自己家乡铺场子教徒弟。柳云程这次也正想着去访周星五。师兄弟已经多年不见了,想要畅叙一番,想不到和他的徒弟在此相遇,遂问起裴智的来意。裴智说道:“师伯你老这些年只走江南一带,西北各省轻易不去,这一带的事情大约不大清楚。”山阴柳云程忙答道:“我虽然在江南各省留连了几年,可是对于同门中一般师友,哪会就忘掉?听说你师父十分得意,对于我们终南派,从他身上昌大起来。形意派在西北各地已经发扬光大,还不是全仗着你师父之力么?”裴智咳了一声道:“师伯的话固然不差,可是近来的情形就糟了。终南派将要在陕甘一带无法立足,我看要是闹糟了,就许连终南山也得封闭门户。”山阴柳云程听到这个话,怒形于色,向裴智问道:“怎么我终南派就要从此封剑闭门?我们惹下什么祸事?不能传宗接代,武林中没有我们立足之地了么?究竟是什么缘故,你快快和我说明。”裴智道:“师伯不要生气。现在陕甘一带,已经完全是少林派的门下,师伯可知道么?”柳云程道:“少林派领袖武林正宗不论在什么地方昌大门派,也是理所应该,跟我们形意派又有何关?”裴智道:“师伯哪里知道?自从我师父在宁夏传艺授徒,终南派的武功已得到江湖中的重视。更兼门规严厉,属在形意派下的弟子,没有一个敢稍背门规。可是应了那名高见妒,在宁夏护军使衙门中有一位武术教师,此人曾得少林派嫡传,名叫铁琵琶顾剑堂。他门下的大弟子罗汉掌纪鸿图,还有一个徒孙名叫侯三秀。那顾剑堂行为上倒没有什么劣迹,只不过眼空四海目中无人,他那徒弟罗汉掌纪鸿图,跟侯三秀却是十足的势利小人。我们形意门和他无仇无怨,只为这几年以来,因为有武功传出去,门下的弟子多在甘肃宁夏一带,只要遇到了以武功本领见长者,还是形意门的人到处全有。这一来,罗汉掌纪鸿图师徒两人,竟起了忌妒之心,他们认为甘肃境内,只有少林派才配掌道武林正宗。形意派竟在甘肃境内,有了势力,他们心不甘服,遂故意地和形意派门下寻衅生事。这一来,两派的是非日多,周老师是极安分守己的人,师伯是尽知的。他老人家绝对没练武的习气,他老人家敢说是谦和处世,亏己待人。在练武的老师父当中,像他老人家这样柔和性情的很少吧!可是眼前有了这种是非,你不去惹事,架不住事情找上门来,你也不得不招呼一下子吧。我恩师遇到这种局面,应付至难,只有认头子的来吃亏,竭力地管束着我们形意派门下,不止于要力敛锋芒,就是人家明找到头上,也必须退让三分。师伯你想想,这么息事宁人,也就很对得起江湖朋友了。哪知道罗汉掌纪鸿图,他不止于不领周老师这个人情,反倒越发地狂妄起来,认为形意派不过是虚有其名,故造声势,授徒骗财,无足轻重,他安心要把形意门完全挤得离开西北这条路。也是合当有事,我周老师到南夏去访展师叔,展师叔住在南夏府,我师父带着四师弟陈剑、五师弟石震去访他。我展师叔在南夏府是在一个富商家中,铺场在教徒,因为自己也是客居,我师父到了之后,他不愿意在宅中招待,遂约着我师父和两个师弟,在东龙街会芳酒馆为我师父洗尘。冤家路狭,罗汉掌纪鸿图的徒弟侯三秀,他也在会芳居带着徒弟吃饭。我师父和展师叔谈话中间,难免提起近来的事情,当时以我师父那种人,口头上不会不谨慎,绝不愿意多惹是非。提到形意派、少林派时生误会的事,我师父跟展师叔说:总要设法解冤释怨,化除嫌隙,千万不要因为一点意气之争,弄出大是非来,那就不是我形意门师徒之意了……这种话任凭什么地方说也摆得出去。可是那万恶的侯三秀,他竟自知道了这是形意门的两位武师,故意地叫他手下徒弟把我师父的酒杯扫翻,菜肴溅满了桌面。此人是安心闹事,他那不能讲理,更说出些无情无理的话来。师叔展凤翔认为这是故意欺人,照这样忍受下去,形意门只有退出江湖。当时对于这侯三秀严加申斥,不应该出口伤人,两下立刻动起手来。我师父要想拦阻哪里来得及,像他们这种徒弟,虽然顶着少林派的门户,可是不过虚有其名。一动手,就把那侯三秀打出酒馆,摔倒门外。罗汉掌纪鸿图他竟和展师叔拼命相斗,两下里在酒馆门前动起手来。罗汉掌纪鸿图还有些真功夫,动手到十几招,师叔展凤翔以半步绷拳将这纪鸿图震岀五六尺去,摔在地上。那罗汉掌纪鸿图抱头鼠窜算栽了这么个大跟头,这一来,无形中好像点起一个烈火,罗汉掌纪鸿图,他回到护军使衙门,在他师父铁琵琶顾剑堂面前一路搬弄是非。那顾剑堂原本门户之见很深,此时见徒弟、徒孙都吃了大亏,他哪能袖手不管?不过那时我师父知道已然闯祸,眼前这种是非绝不能避免,更为的是少林派对形意门欺压过甚,所以师父已打算把西北这条路上所有形意派的门下完全集合起来,普请宁夏、兰州、凉州一带的武师,跟顾剑堂会面,当面评理。只要武林同道主持正义,说句公道话,定能够化解多少是非,免得形意派与少林派弄成了不两立的局面。所以不顾栽跟头不栽跟头,立时催促着展凤翔,师兄弟两人回转兰州,在江湖道议论起来,我师父这种办法,往好处说是存心退让,可是口齿刻薄的,也就认为我师父跟师叔算是怕了人家,不敢等着顾剑堂。但是回转兰州之后,顾剑堂竟自跟踪踩迹追了下来,登门去找师叔。两下里三言两语,就算说僵,赶到动起手来,这才知道这顾剑堂果然是少林派嫡传来本领,武功卓绝,更精擅一种掌力。师叔展凤翔不止于败在他手下,还把一条左臂给顾剑堂的铁琵琶手打伤,就算是落了残废,可是顾剑堂赶尽杀绝。在这种情形下,依然不肯放手,当面对我师父威胁。从此以后,在甘肃境内,不准形意派的武师们铺场子教徒弟和护馆走镖。这种无情无理的压迫,虽能忍受,并且他限定了在一百天内,凡是形意门的,全要退出甘肃省。过一百天,只需发现了形意派的人,那可不怨他顾剑堂下绝情、施毒手,遇一个除掉一个。可是在百日内形意派有心不甘服的,只管到护军使衙门去找他,他是竭诚恭候。我师父听到他这么当面侮辱,几乎气死,只是个人的功夫决敌不过顾剑堂。我师父只有忍辱含羞,把顾剑堂打发走,和师弟展凤翔一商量,甘肃境内实无法立足了,打算亲自回终南,向掌门人声述原委。不过师叔展凤翔一再拦阻着,展师叔因为形意派在西北一带,前后不下十年的工夫,培植得不易。倘若真个封闭门户,逃出甘肃省,那一来将来还怎样再回去?不如仍然叫门户存在,赶紧打发人到终南玉柱峰掌门人那里,把这件事完全报告,将来任凭弄到什么结果,免得落掌门人的责备。一面更打发人分头去请我形意门中的前辈,要保全形意派的威名,要赶到兰州和少林派铁琵琶顾剑堂一会,将来我们或者还可以恢复形意派已往的威名。当时商量好,遂打发我们昼夜兼程而进。四师弟陈剑、五师弟石震,一个奔大河以北,一个奔山左右一带,寻访本门中归隐的前辈。弟子还算很幸运,竟在子午岭和柳师伯们相遇,请柳师伯念在同门之谊,务必要赶到南夏为形意门保全一点脸面,这就是弟子的来意。”裴智这番话说完,把个山阴柳云程气得面目变色,侠女柳玉环也是蛾眉紧蹙,恨不得立时找到罗汉掌纪鸿图、铁琵琶顾剑堂师徒,一决雌雄。山阴柳云程冷笑一声道:“很好,既然有这场事,你只管放心,我绝不耽误,不过这次可得禀明了掌门人再去做。因为这件事关系着我们终南形意派存亡荣辱,总得在掌门人面前请教一番,免得落了包涵。明天天亮后,我们立刻起身回玉柱峰。拜见掌门人后,立刻赶奔甘肃。”

  裴智此时十分高兴,因为这位柳师伯在终南形意派中是一个杰出的人才,现在连掌门人这一辈中,没有多少位惊天动地的人物了,如今他肯出头,这是最难得的事。“我师父跟展师叔还谆谆地嘱咐,我务必地要访着了这位柳师伯才好。”裴智告辞回转自己房间。

  这里老武师柳云程向姑娘柳玉环道:“姑娘,你听见了,这顾剑堂和你两位师叔全是无冤无仇,只为门户之争,他就要下这种毒辣的手段,要把形意派从此压下去。这种赶尽杀绝的手段,叫人如何忍耐得下去?姑娘你不是时时地闹着路途上寂寞无聊么?这一来,却有你的热闹看了。”柳玉环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爹爹,这个热闹我很不想看,我只痛恨着顾剑堂,他竟自以少林派门户正大、领导武林正宗,藐视旁门别派,这种欺人的举动,叫人怀恨难平。女儿很想着不必到终南玉柱峰去,免得多耽误时日,还不如一直地赶奔宁夏,跟顾剑堂师徒拼一下子。胜败输赢荣辱,早早分个清楚也倒甘心了。”柳云程微微摇了摇头道:“姑娘,你把事情看得太轻了,我终南派传到如今,已经是第七代,祖师开派得艰难,所精研的形意拳、五行连环拳、点穴拳,整整数十寒暑,才算把形意门立起来。开派以来,不敢收徒,先在江湖行道十年,做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锄强抑恶,除暴安良,这才在玉柱峰立户,正式授徒。每逢到这一般徒弟武功成就之时,打发下终南,全要在祖师前自行宣誓:要为师门报效三年,这三年绝不许办个人的私事,以身献与门户,直到三年满足,再行回山。在祖师前自行交代,若认为这三年行道,尚有未足,再离师门,必须完成几种大心愿。可是,凡是终南门下的弟子,经过了这种刻苦自励,行道江湖,全变成了一种任侠尚义的性格。这就是多少人才来分岀南北两支,终南形意派日益昌大。如今竟自出了这么个硬对头,安心和我们形意派为难,要逼迫我们封闭门户,这种事我们怎能不向掌门户的老太师父请教一番?以免我们一步走差,后悔无及。你把到终南参拜掌门人的事看得那么轻,岂不是不知利害么?”柳玉环听交亲这么说,知道去终南玉柱峰朝见掌门人,关系着终南派门户荣辱兴亡,自己遂不敢多说。父女二人也收拾一切,早早安歇。

  在第二天黎明后,那裴智先行起身,因为尚奉有师父的命令,去请本门重要师友。柳云程带着柳玉环也跟随着赶奔终南玉柱峰,来到终南山南山麓,柳云程指着山口一带向柳玉环说道:“环儿,这终南山我一晃的工夫,大约又有五年没到这里了。这沿山一带宽多了,这么多的住户人家,想起我学艺师门,到如今四十余年,回溯前尘,都如昨日。可是山林依旧,人物皆非,那时进山口的卖茶老者,我在师门学艺十年,每次下山,必要到他这茶摊上喝一盏茶,直到出师之后,仗剑下终南,也曾和这老者作别。赶到我再回终南朝拜师长,这座茶棚就不见了。如今走在这个地方,依稀还记得当年景象。人生不过数十年,有限光阴,总要凭自己的智慧能力做些有益国家社会的事业,如是庸庸碌碌虚度一生,那也太辜负人生的意义了。”柳玉环听父亲唠唠叨叨叙起这些旧事,自己不好答言。一同走进山下,把两匹小驴寄存在山口人家内,给他们放下几个钱,叫他们替看管着,父女二人走进山口。

  这终南南岭一带,这些年来越发显得山势雄壮。碧绿的山峰,被那四周围绕着,到处能看到千百年参天古木,山道里倒觉凉爽异常。清风习习,鸟语花香,一入这种境地,叫人就起厌世之念。

  这段山道也长,直走过有两个时辰,才到了中峰,离着玉柱峰的山庄尚有二三十里的山道,在这盛夏的时候,不断有逛山的人。不过这条山道上轻易却见不着女流,柳云程父女二人时时地被逛山的客人注意着。这位柳武师一边走着,还给女儿柳玉环讲述着终南形意派当年盛况。又走了有半个时辰,柳玉环在前面一指道:“爹爹,那边最大的山峰可是那玉柱峰么?”山阴柳云程抬头看了看,点点头道:“不错,那就是玉柱峰——我们形意门的山庄,还用不着到玉柱峰下。你看在这里看那玉柱峰,至多有二三里远,其实要是真个地往玉柱峰那里去,从现在总得走到日没时才能到,这就是望山跑死马。”

  柳玉环道:“这一说,不是到山庄旁就很晚了么?那么我们朝拜完了掌门人再翻下山来,非得在山道中走它半夜不可了。我看这一带的风景极佳,这玉柱峰又是终南山最岀名的胜景。爹爹,咱何妨在山庄住他一宿,天亮时到玉柱峰游玩它一番,再下山也还不迟,何必这么紧赶呢?”柳云程微微一笑道:“傻姑娘你想在山庄住一夜,你许是不要命了。”柳玉环道:“爹爹这是什么话。我为什么不要命?”柳云程道:“你现在虽则学的也是终南派的武功本领,可是这亦能说家传武学,不信你遇到了同门任何人,全不能承认你是南派的门弟子,你难道忘记了么?我前些年曾对你讲过本门中已不再传女弟子了,为了女弟子险些把终南派断送了。到如今只要提起来,凡是老一辈的,没有不叹息的。尤其是进了山庄,看到那公冶英珠的墓碑,令人又痛心又凛惧。若不是那场事,何至于门户中这么严厉起来?此次你是随我来,因为父女不能分手,可是带你朝见过掌门人,立刻就得退出山庄,不能再停留下去。”柳玉环蛾眉紧蹙,恨声说道:“这种事我认为当初前一代的掌门人就算处置不当,公冶英珠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可是像那裘师姑、陆师姑也被连累得在门户中除名,未免太冤。作恶的并不是女弟子,何至于就由那时把女子热诚皈依门户的全拒于千里之外?这仍然是把女子看得太轻了。”柳云程哼了一声道:“环儿,这已经走近山庄,语言须要谨慎些。若被本门中别人听了去,虽不致有什么事非,你一个晚辈,对于本门中就这么任意批评,殊觉失礼。”柳玉环被父亲申斥着不敢再多说,渐渐地走近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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