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母亡家破 孝子访仇踪
2025-04-15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静虚方丈把铁镐放下,那柄锄头慢慢地拨动着下面的土。果然又刨到半尺多,下面竟有芦席绳索发现,只是这种东西已被多年来雨水的浸泡,不动它时还依然有原形在,只要一见风,绳全是腐烂得随手散开。老方丈招呼着悟禅,轻着手脚,把这一堆土全拨尽了,果然下面是完具尸体,把芦席随手动着,也全成了土一样。十几年的工夫,血肉早已腐烂得没有了,只有一具骷髅骼摆在土上。那容儿再也忍不住,把灯笼插在地上,跪在土坑边,痛哭起来。

  静虚方丈忙招呼容儿道:“石金龙,现在还不是你尽情悲痛的时候,虽则老衲记忆不差,在这里找寻着这具骸骨,但是只剩了这个骸骨,如何辨认”

  容儿听到师父这种话,立刻用衣袖把脸上的泪痕擦干,一声不响,把中指含到口中,牙咬处,把一个中指完全咬破,手指流出来鲜血淋漓。他竟向这骷髅的白骨上滴去,惨呼着:“冤死的爹爹,你可要给儿子显应。”

  他的血流过多,疼得他一条左臂不住地颤抖着。静虚方丈赶紧把地上的灯笼拾起,招呼悟禅快把你师弟手指处的伤处扎裹上。自己可是拿着灯笼,向这具骷髅上所洒到血迹的地方,仔细看去。静虚方丈入佛门五十年来,修为的已经参透了佛门真谛,尘寰中一切看作空虚。但是此时看到这具白骨上所洒上的鲜血,点点入骨,就没有一个血迹浮在上面。静虚方丈竟洒下慈悲泪来,更知道这种冤业牵缠,竟能够没世不忘。遂招呼容儿,你赶紧跪下给你死去的父亲叩头,这正是他的骸骨无疑。

  容儿跪倒地上,哭了几声,竟自晕了过去。赶到他醒来,静虚方丈已经跟悟禅弟子,把上面的土重新掩上,向容儿说道:“石金龙,你这种坚诚之念,足以动天地,而惊鬼神,赶紧随我回庙中,现在我手底下一切不齐备,不能捡拾这副骸骨。我们明晚再来吧。”

  容儿遂遵着师父的嘱咐,师徒三人更把这一带的乱草,弄倒许多,堆到上面,遂回转庙中。

  在第二日,这位静虚方丈给买了一具棺木,仍在夜间把石璞的骸骨完整地捡回来,自己更给他念经超度,完全用水把这具骷髅冲洗了。容儿所点上的血迹,任凭用水怎样冲洗,丝毫不退。老方丈亲自动手给成殓起来,就停放在这金佛寺庙内后墙下。容儿对于师父这样助自己完成这样大事,悟禅师兄更是尽心尽力,对于师父、师兄之恩,真是刻骨难忘。

  过了十几天,到了二月初八日,在这天佛门中是个办极大功德之日,从一早起来,静虚方丈就带着两个徒弟洒扫佛殿,收拾供品。燃烛焚香之后,把容儿单独地唤到神案前,叫他跪在地上。静虚方丈说道:“石金龙,你已然行过拜师之礼,今日是我佛门中最大的盛典,这正是佛祖成道之日。我要从今日起,传授你的武功,可是论起来,我是一个出家人,在你本身是有杀父之仇,不能不报。在老衲传授你的武功,也就是我多造杀孽之时,老衲情愿在佛祖前担了罪过,正为的你这种至诚所感。佛门中更敬的是忠孝之人,不过你得谨守我今日和你说的话。你自从经我传授武功之后,须要把你报仇之事,完全丢开,不得时时存着这种凶杀之念。不论受多大艰难困苦,你要立定了脚跟,忍苦耐劳,磨炼下去,不到我亲自开口叫你去复仇之时,可不准你向我要求,你可能答应我么”

  容儿忙叩头说道:“弟子蒙师父这样成全,我只求老天保佑着镇山虎秦大彪,福寿绵长,弟子多少年全能等待。”

  静虚方丈道:“很好,我但愿佛祖慈悲,能如你的心愿,但是你只要一心锻炼武功,更要明白做师父的有成全你之心,不愿意你复仇不成,反倒把你断送了,我不能落两层杀孽。”

  石金龙点头答应。静虚老方丈更宣布了本门戒条,叫他一世遵守,不得稍背一字的规诫。石金龙一一领受,叩头起来。

  在这日晚间,静虚方丈把他领到禅房后面一道宽大的院落中,这里绝没有丝毫练武的把式场子的情形,连一件武器也没有。这院中只有几株古老的榆树,围着一段短墙,平坦的地面,沿着墙下树下全是很深的脚印。静虚方丈站在这院当中,向石金龙说道:“金龙你把那镇山虎秦大彪,若看成平常的大地主土豪恶霸,就把你耽误了。他在青狼堡这种抢掠霸道的行为,在安善良民的眼中全看不下去,只为他有钱有势,不敢惹他。哪又知道他在绿林中,已是回心向善之人,他更认为已经是安分守己,洗手的绿林人。他精擅一身武功,更不是平常江湖道中所有的本领,内外软硬、轻身术,他全得有名师的传授。此人近十几年间,他更昼夜地刻苦锻炼。他可并不是对付会受他欺压的农民百姓,他是另有他个人的事情,防备的也正是他旧日在江湖中所结的深仇大怨之人。所以此人这一身本领,在武林中也算难得的人物,江湖绿林中更是少见了。你怀着复仇之心,必须亲手杀他才算偿了你的心,可是你要想练个三年五载平常的本领,哪能是他的对手那时一想动他,不过是白白送了性命。更兼你天生来的体格,不能连用我门户中的重手法,这必须先把你的体格改变一下。所以我今日在佛殿前一再地向你说明,叫你必须坚忍耐苦的恒心,报仇才可有望。一年半载中,你先不要指望着能够传授你拳术器械,你只要心中知道师父我对你已下了苦心,非把你成全出来,好叫你报父仇,重整家业。现在我先从易筋经入手,给你调练气血,增加先天不足的本质,只要你肯用心,细心领悟我传授你的诀法,进步很快,改变你体格也绝非难事。”

  石金龙一一答应,这位静虚方丈遂教给他站桩,站架子,完全从初步的功夫入手。这种传授的法子,可在一个平常的子弟想练武功的,练上一个月,立刻是兴趣全消,希望毫无,没有不半途而废的,何况更不是短短的时日间把这初步功夫能练完。石金龙的情形不同,他自从滴血认尸之后,已经坚定了他的心意,知道静虚老方丈已经安定了成全自己的决心。他是任凭师父怎样指点教训,他是一片虔诚之念、敬服之心,虚心受教,一丝不敢疏忽,他可就得了这种好处了。短短的两个月工夫,自己已经觉出气血充盈,筋骨有力,每一动作,全身的骨筋全作响。静虚方丈见他进步这样快,也是惊喜十分。这种情形,暗中是有天意在,或者是他那屈死的爹爹和那含恨而终的母亲,阴灵在暗中护佑着,叫他这个孝子早早地成就。老方丈越发地高兴起来,练到三个月之后,这石金龙面色红润,体格已经明显出健壮来,气守丹田,不浮不散,所摆出来的架子,稳练有力。

  静虚方丈指着院中这几株大树说道:“金龙,我不想你短短三个月的工夫,成就得这么快,这真是出我意料之外。你从此日起,每日早晚练完了站桩、站架子,要矮身慢步,双掌交错在胸前,像站架子一样,作肩下气取自然之力,围着这几棵树反复回环地走。左右回旋,往返要转他四十次,不要间断,距离树身不远不近。初入手时,可以和树身隔开一些,步眼蹲准了渐渐地和树身欺近,脚底下也要一天比一天放快,回旋转折。多咱练到疾走如飞,身躯和这树柏隔不过五寸,能够练到任凭如何快走连衣服全碰不着树身,那时你再禀告我。”

  静虚方丈更给他摆成了姿势,亲自给他试练了一番,叫石金龙照着这种姿势用功锻炼。石金龙遂按着师父这种教法,每天早晚必要操练两次。在乍一练时自己觉着不难,可是这种功夫实地地施展出来,这才觉出不容易了。十几天中,脚下走得慢还不觉怎样,只是转到十余次,就觉出力量不足,气往上浮。石金龙遵着师父的嘱咐,不强自用力,每觉着脚法散乱时,立刻停止,在院中稍微地疏散些时,仍然继续操练,沉心静气,着意地揣摩,身法步眼怎样为宜。

  在这半年的工夫,他虽是知道那悟禅师兄在师父手下,也曾练了多年功工夫,可是自从自己经师父传授之日,就没看见师兄到这里来过。除了方丈到这里来指点之外,就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操练。哪知道无形中这位静虚方丈已经暗地体察,石金龙体格虽差,可是他天赋的一种灵慧,有静中生明的慧根,所以绝不叫悟禅和他一同下场子。这样石金龙来运用这种武林中反先天补后天基本功夫,他得到了武功的真谛,在他这时自己可不懂得这种最高最玄妙的诀要。

  这种盘旋绕树,直到了六个月的光景,才敢向师父禀明,已然得到这种功夫的诀要。静虚方丈叫他亲自试练,石金龙在师父面前领命之下,转身到了场子当中,把身形站好,向师父一行礼,跟着身形往下一矮,气贯丹田,双掌交错,脚下一动,轻灵稳快,已经穿着树干,往复盘旋。这种步眼身形,以及回旋转侧,全是深为这种功夫的诀要。他试练了一番,静虚方丈十分赞许,更告诉石金龙,叫他这种功夫不许间断。

  更有一种显着呆笨的方法,越发不许轻视,在每一株树前站成子午桩的架子,向树身上连推他三掌。在初练时可不许用浊力,力勇猛了,身躯被弹得在胸下晃动,那完全失了这种功夫的真义。练到了功夫,只准树身动,自己本身上下三盘,丝毫不被这种力量反撞回来,推树之法,已经得心应手。再跟着用抱树摇树的功夫,双臂往树干上一圈,可是前胸不得黏在树干上,双臂左右晃动各三次。每一棵树要操练这么一回,只要你练到掌发臂动,树上的枝叶纷飞,那就是你功夫告成之日,也正是你复仇之时。

  “这两样功夫,我是任凭你自己练,并不监视,并不看着,你每天早晚两次,除了你练这种掌力臂力,我再教授你轻功器械。”石金龙一一领教,自己周身的力量,自从师父传授了易筋经八段锦,个人也曾试练过,双臂上足有五六百斤之力。可是自从师父叫自己操这种摇树击树之法,自己丝毫不敢间断,细心体会此中的真理。

  可是经过三四个月的工夫,树身上丝毫见不出一些被自己的力量震动,树上的枝叶哪又会脱落下来知道这种功夫,实非容易,在师父既这样重视,当然是自己报仇雪恨所用,更不敢向师父多问。遂忍耐着岁月悠长,刻苦地昼夜锻炼,这时别的功夫,可进步快了,长拳短打,各种的兵器、暗器、轻功,全随着岁月增加他的火候。

  寒来暑往,像箭一般快的光阴,这石金龙来到金佛寺,一晃已经五年了。他这摇树的力量,才见出些火候来,双掌向树上一击,树身已见震动,并且掌落处,树皮完全脱落净了。树干上被他这样昼夜不断地用掌力猛击,每一个树干转着圆圈剥落下来寸许深。在双臂晃动时,那树帽子上虽不见脱落,但是上面发出很大的响声,如同一阵狂风一样。因为师父当年交代的必须枝叶纷飞,才是功夫成就之时,虽则见到了这个火候,依然不敢明告师父现在自己的造就。

  近一年中,悟禅师兄却不断地和自己一同下场子了,操练对手的功夫,这正是静虚方丈的授意,叫他亲自给这个师弟领招喂招。石金龙每天除去练功夫之外,就到后墙下父亲的坟墓前叩拜一番,数年的工夫,绝没间断。每次叩拜必要祝祷一番,求父亲的阴灵护佑,保佑着自己早早地把武功练成,为父母复仇。

  这年正到了八月中秋,这天晚间月明如昼,静虚方丈却带着他们师兄弟二人,来到后面场子中,叫他们师兄弟两个人演一趟罗汉拳。这两人各把一生所学在师父面前施展出来,这趟拳术演完,各自收住式,求师父的指教。静虚方丈微笑点头道:“你们拳术上功夫,能练到这样,已经很好了,锻炼武功就仗着心志专一,你们再把剑术施展一番。”

  这师兄弟二人,各持一口利剑,以师门最得意的剑术,先把八卦六十四式这趟剑术施展开,又是在月光下,一僧一俗,起落进退。封、拦、隔、拒、吐、撒、放,两人的手法,紧妙异常,剑术和身形已经全能够身剑相合,这六十四式剑施展完,各自一收式。

  静虚方丈点头说道:“火候虽差,你们倒还能够深得这趟剑术的诀要。”遂单向石金龙说道,“你把你自己所练的两种功夫,在我面前试练一番,我看看你的进步如何!”

  石金龙很惭愧地说道:“弟子深负师父的期望,这两种功夫火候还差得很远,师父要格外地慈悲弟子。”

  静虚方丈说道:“你自管练来。”

  石金龙遂遵照师父的话,矮身踏步,到了每一株树前,双掌一挥。向树身击去,双掌打上,身形撒开,扑奔第二株树,仍然是用掌一击,他掌落处树帽子上面全见了响声,枝叶摇动,连着击过五株树干,身形转回,又用这种抱树的功夫。双臂晃动时,那树上面也是像他掌击时一样的枝叶动摇。

  这位静虚方丈不住地口宣佛号,把石金龙叫到他面前,蔼然说道:“你果然不负老衲一分苦心,能够这么刻苦用功,老衲当年若是能像你这么样苦心锻炼,我早就做了掌教的方丈了。”说到这儿,略一沉思,向石金龙又说道:“当初叫你锻炼这种功夫,我曾说过,必须要你的力量到处枝叶纷飞,那不过是老衲一时鼓励你的言辞,叫你安心忍耐。因为我看你有铁一般的心肠,我恐怕对你说出真情实话,把你复仇之事摆在近前,你的心情一起浮躁之念,反影响了你最后的功夫,我所以才那么对你讲。这种武功造就到你现在这般地步,已很难得,真要是把力量用上,这么巨大的树身,枝叶纷飞,再练十年亦不容易见到那种火候。今日已是八月中秋,在三个月内,就是你这部功夫放手之时,可是在这最后紧要的关头,你可不许起浮躁之意。一百天内,我那时看到你这部功夫到了你最大的成就之时,我自然对你讲,你要好好地安心,一如往日。”

  方说到这儿,忽然禅房的屋顶上有人说道:“身为方丈,反不能守沙门五戒,你还敢妄传弟子,我看你这和尚要永堕泥犁了。”

  静虚方丈听得发话的声响,蓦地一惊,抬头向房上一望时,却双手合十招呼道:“一尘庵主仙驾降临我这金佛寺小庙,恐怕不足接待庵主的金身。”

  这时上面发话的人,已经飘身而下,那悟禅已经跪在地上。石金龙见来的是一位老尼,看年纪不过有五旬以上,生得骨格清奇,不是平常所见修行人那么慈眉善目。这老尼眉目间,夹着一股子英风锐气,叫人对她不敢逼视。身材很高,穿一件灰布僧袍,腰系丝,背后背着一口剑,右肋下挎着一双黄色香袋,白袜僧鞋,手执拂尘。这老尼实当得起“仙风道骨”四字。石金龙见悟禅师兄对于这老尼这么恭敬,遂也随着跪在地上。这时这老尼向静虚方丈手打问讯,更向悟禅和石金龙道:“不要多礼,请起!”

  悟禅站起,赶紧搬过一个座位来,放在师父所坐的上首。静虚方丈向这老尼让座,彼此落座之后,静虚方丈问道:“庵主怎么这么清闲,来到此处,竟肯迂尊赐教,这真是贫僧所想不到的事。”

  这位一尘庵主答道:“我正在到钱塘赴潇湘剑客之约,他离开湖南之后,已经有数年没见。忽然在一月前,有人传信给我,他已在西子湖边结芦归隐,老方丈你想这不是欺人之谈么以他那种天性,他焉肯在西子湖边隐迹下去,我认为他定有什么缘由,故意又做出这种出人意外的举动来,请这一般同道前去。或者就许他个人有不能应付的事,叫大家替他帮忙呢!”

  静虚方丈道:“怎么潇湘剑客已到钱塘,他远走天边,在边荒一带,这几年很做了些无上的功德,突然又重返江南,我还丝毫没有听得一点信息。我早晚倒要访他一番,我和他大约有七八年没有见面了。”

  这时悟禅已给一尘庵主献上茶来,石金龙站在一旁垂手侍立,一尘庵主不住地仔细看他,却向静虚方丈问道:“你不是已经说过,有悟禅这个徒弟,足可以继承你的衣钵,你怎么又收起俗家的弟子来了,更肯把你一生绝技倾囊而赠,这倒是老方丈你意外的缘分了。”

  静虚方丈慨然答道:“庵主,我自从在金佛寺闭门忏悔以来,我绝不想多惹牵缠,只是这里边有一段不可解的宿缘。”说到这儿,却招呼石金龙道,“你过来,这是衡山玉清庵一尘庵主,这是我们江南侠义道门中领袖人物。今日庵主仙驾降临,我认为更是你难得的缘分,你一身冤孽很重,将来或者还许求庵主的慈悲,以她的菩萨救世之心,定能助你消灭一切魔障。”

  石金龙赶紧跪在地上道:“弟子石金龙求庵主的慈悲。”

  一尘庵主打着问讯道:“不必多礼,愿你在静虚方丈的门下,能够把他一身所学全能够用心锻炼,将来你的成就,定能为他门户中昌大光明。”

  石金龙叩头起来,仍然退到师父的身旁。静虚把石金龙的出身来历,以及自己收他的情形,全说与了一尘庵主。这位老尼听罢静虚方丈这番话,更注意地向石金龙的脸上看了看,却向静虚方丈说道:“此子骨格聪明,实是难得的资质,只是按着我佛门中因果说来,他这一身冤孽牵缠,摆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稍一不慎,方丈你就要枉费辛勤。按他这种面貌五官气色,三五年中他这无边的魔障,任你有多大的力量,也不易替他消灭了。”

  石金龙听得这话,立刻跪倒在一尘庵主的面前,悲声说道:“这样说起来,弟子为父母报仇的事,恐怕今生无望了么”

  一尘庵主念了声阿弥陀佛,却招呼石金龙起来,正色向他道:“你不要灰心我佛家修行之法,只重清心,所以说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上。你这心存复仇,固然是一种杀孽,可是你复仇完全是至孝之心,虽然有一切磨难,阻拦你不能顺情顺理地叫你如愿以偿,可是佛祖慈悲度世,也正是愿意拯救你们这般孝子贤孙。你只要具坚韧不拔之心,百折不回之志,任凭他魔火万丈,想要消灭他,只有你一颗心,你明白我这个意思么”

  石金龙点点头回答道:“谢庵主的慈悲,弟子明白这种意思,只是我心志虽然坚定,只怕我一身力量薄弱,终要被这种磨难把我炼化了,落个含恨而死。”

  一尘庵主微摇了摇头道:“你不要动这种想念,任凭他眼前摆上刀山箭树,你也要拿定这种至死不变的心肠去闯他,终有叫你把一切阻难荡开,走向光明之路。”

  石金龙道:“但愿能如庵主的教诲,弟子能够把这不共戴天之仇报了,我自己就是落个身化劫灰,也无遗憾了。”

  一尘庵主说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命运也一样可以转移的。默默中贫僧感觉到我与你也有一段缘法,将来或者再遇到时,也就是你大仇得报,壮志得伸之时了。”

  石金龙道:“谢庵主的慈悲。”

  这静虚方丈站起来,向一尘庵主道:“何不请到禅房略坐片刻。”

  这位一尘庵主站起说道:“我今夜尚有四十里路程,天在黎明前要赶到,我们还是再会吧。方丈如若有闲暇时,何妨到西子湖边走走,潇湘剑客他颇眷念故人呢!”

  静虚方丈道:“我这金佛寺无人主持,我哪能离开何况我自己多种下这种冤孽债,我不把他清偿了,也不容我放手的。庵主既是有事,我不便强留,事情也不能预定,或者我能够把这种俗事稍微地摆脱开,也想到钱塘走一遭。”

  这位一尘庵主含笑向静虚方丈道:“我从来处来,我还是从去处去,咱们再会了。”

  向静虚方丈一打问讯,把右手的拂尘倒提着向背一拨,左手把僧袍一提,身形飞转起,已到了后面那段墙头。静虚方丈是跟踪而起,也落在墙上,这一僧一尼,竟自在墙上略一停。那一尘庵主却回头看了看石金龙,低声向静虚方丈说了两句,这位老方丈点头答道:“既然是庵主推测出过去未来,我焉能扭天而行,自当谨遵庵主之教。”

  一尘庵主不再答话,已经一飘身翻下墙去,静虚方丈只在墙头上一合手,说声:“不远送了。”跟着飘身而下。

  悟禅和石金龙也跟着过来就在墙下等候,师徒三人一边往前走着,静虚方丈说道:“石金龙,你虽然遭逢这种厄运,可是你的遇合也不非凡。这位一尘庵主,乃是南派剑侠中有数的人物,今夜她初次见你,对于你十分关心,并且把你未来的事更多指示,你只要拿定了主张,前途遇到大灾大难,我看自有解救之人。”

  石金龙忙答道:“但愿能如师父的话,那就是弟子之福了。”

  静虚方丈道:“天色不早,你我歇息了吧。”遂一同转奔前面,师徒各安歇。

  石金龙自经这一尘庵主说过这番话之后,个人越发时时地警惕着,每日仍然是刻苦用功,一丝不敢松懈,并且在父亲坟墓前更加虔祷告,阴灵默佑,早早地报了大仇。从那夜起,静虚方丈也不再问他的武功锻炼如何。

  一晃又过了三个月的光景,已到了严冬腊月,眼看着就到了腊月初八日,这个日期是佛门中最大的祀佛之日。头两天师徒三人高高兴兴地忙着收拾佛殿,预备香烛供品。这天从半夜起,就要在佛殿诵经拜忏,在黎明时,要把这煮的腊八粥供奉在佛前。这位静虚方丈却换上了轻易不穿的袈裟,戴上毗卢帽,悟禅也换了一身新僧衣,只有石金龙仍是俗家弟子的打扮,可是也换得衣帽整洁。这时佛殿中已是香烟缭绕,头一天做好的供品、素菜陈列在神案上。静虚方丈带着两个徒弟焚香叩拜,师兄弟两人鸣钟击鼓,老方丈跪在神案前高声朗诵经文。这个腊八节,在民间是普遍的重视,这个日期差不多的人家,全是整夜不眠。有那富户和那笃信佛教的善男信女,全要在这日的黎明时,做一次大布施,施舍给那无衣无食的贫民,所谓结佛缘,种善果。

  这位老方丈叩拜已毕,站了起来,立在神案前,向石金龙说道:“到今日你来到寺中有几年了”

  石金龙忙跪在师父面前,说道:“自从那年师父把我从土谷祠中救来,已经整整五年的光景。”

  静虚方丈点点头道:“日月如梭已是五个寒暑,过得很快了,这五年的光景,论你的武功造就,足比别人练十年的。现在我认为你功夫造就,虽然不能算是得我少林派武功的个中三昧,可已经登堂入室,不过我尽我个人的所能,只能把你造就这样,可是现在我无法再在这里耽误下去,三日内我就要离开金佛寺了。”

  石金龙道:“师父到哪里去”

  静虚方丈答道:“我要到福建少林寺朝拜掌教方丈去,我离开少林寺已经有二十年了,这已经到了我积修外功限满之日,无论有什么事牵缠,也得暂时放手,所以我决意地离开此地。我把你收录了来,是为的成全你一番孝道,想助你为父母报仇。可是当年你也曾有誓愿,必须要亲手报仇,不愿借重于人,我这佛门弟子不到不得已时,又何尝愿意多造杀孽只是这镇山虎秦大彪,这些年来,他的武功造就,和你相同,也是颇得能人指教,你要想动他可能成,我毫无把握。这三天之内,在我没走之先,我愿意叫你见识他,倘若能够蒙师祖的慈悲,你亡父的阴灵默佑,你能够把这恶人歼除,你的壮志得伸,我的心愿已了,我就是回寺之后,也没有什么牵挂了。如若是不能得手,千万地要及早抽身,不要辜负了我这五年的心血,我还另有办法,对这件大事未了,我是放不下手的。”

  石金龙听到师父竟答应今晚叫自己去报仇,叩头说道:“谢师父的慈悲,无论成与不成,那是弟子个人的命定,我含辛茹苦,这些年来,我只盼望的是今日,总然不能得手,弟子死也心甘了。”说罢,给师父叩头,谢过师父数年辛勤的教诲。

  站了起来,向师父说道:“我到后面向我亡父的灵前也祭奠一番。”

  静虚方丈点点头道:“叫悟禅给打点了一份祭品香烛,用木盘子托着,一同到后面庙墙下,在那坟前把供品香烛摆好。”

  石金龙焚香叩拜,行完礼,跪在那儿,泪流满面的祝祷道:“儿子石金龙,现在已到了最后的关头,父亲含冤地下,十几年来,总算有这个不孝儿子,与你报仇雪恨。爹爹你阴灵保佑着儿子,石金龙能把秦大彪的心摘下来,把父亲灵柩运回家乡。儿子总然这一生就此了结,也算于愿已足,情愿意追随父母的阴灵于地下,叫我做鬼能够尽些儿子的孝心。父亲你有灵应没灵应,我也只能做最后的祭奠你了。”叩头站了起来,把供品收拾起来,香烛熄灭,仍然回到佛殿上。

  师父却在那里念着经文,炉中的香烟袅袅,佛殿中静肃异常,石金龙来到师父身旁,低声招呼:“弟子想天色尚早,趁这时我想入青狼堡探查一番,师父你看可能去得么”

  静虚方丈抬头看了看,向石金龙点点头道:“我也正想叫你入青狼堡去察看察看秦大彪的动静,也好预备下手。不过你虽则随我练了五年的功夫,可是你身临大敌,这还是初次,你要一切谨慎才好。”

  石金龙点点头答应道:“师父,我等待了这些年,为的是什么不过是只盼有一日,我一切自知谨慎就是了。”

  静虚方丈却从神案旁把石金龙当初入寺时带来那柄匕首刀取出来,递给石金龙道:“你把这匕首刀插在腿上,比较着便利,不过你要听我的话,你要借重这种兵刃来制服秦大彪,可就没什么指望了。你只凭这些年来锻炼的铁臂功夫,以内力胜他,比较有些把握。”

  石金龙把匕首接过来,插在腿上,静虚方丈却转身向神前一拜道:“弟子静虚作孽作福,为求佛祖的见怜,虽造杀孽,弟子甘愿领佛祖的谴责,求佛祖的慈悲护佑这可怜的孝子吧。”

  石金龙听到师父这个话,不由感激涕零,向师父一拜,更向悟禅师兄一拜道:“师兄我走了。”

  悟禅道:“师弟,师父有三日的工夫才能离开此地,你不要鲁莽从事,不要急于下手,此去暗中侦查一番,详细地计划一下,方可成功。”

  石金龙答了声“是”,离别师父、师兄,转身出了佛殿。这时天也不过四更左右,外面寒风阵阵,天却又阴下来,已经微微地飞起雪花来,这正和当日他被师父接引入金佛寺情景相同。静虚方丈和悟禅全送到廊门,老方丈只说了声:“金龙,我要等待你回来。”

  石金龙道:“师父,我也愿能够重回到师父的身旁,只看弟子的命运吧。”

  石金龙一咬牙,竟自头也不回,施展开夜行术的功夫,顺着山冈的斜坡,翻了下来,走出老远去,回头往庙门那里看了看,尚见到师父、师兄的黑影,在庙门口依然没肯回去。石金龙不敢留恋了,辨着方向,扑奔青狼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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