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母亡家破 孝子访仇踪
2025-04-15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这种小庙,在江南一带到处全有,每一个村镇市集,差不多全有庙宇,可是这种小庙,并没有僧道。平常的时候只把山门倒锁上,遇到了春秋祀神的时期,农人们到这里献些香烛,或是有死亡的人,也到这里报庙,这不过是愚民一种迷信的举动,可是若干年来,竟成了习俗。

  容儿越过短墙,进了小庙,就在里面容身。天气既然寒冷,又没有多少衣服,只有坐在那神案,略避那外面的寒风而已。想到眼前的事,这青狼堡不准人入内,看情形他手下还有一般恶奴,听母亲说这镇山虎秦大彪,更是颇有本领,难道我就从此放手,置父母之仇于不顾么我这做小生意不过是掩饰了本来的面目,我哪儿会经营,身边倾其所有,不过还有两三串钱,我就是拿它苟延残喘地度命,又能活到几时我若是流落到乞讨为生,做了叫花子,仇不能报,爹爹的尸首更没法找寻,爹娘要我这个无用的儿子何用我倒不如死了干净,气恨极了,把身边所藏的短刀抽出来,就要把自己扎死。但是刀尖子到了衣裳上,又停住了手,泪如雨下把刀扔在神案上,容儿在这种走投无路之下,并不是怕死惜命。他完全是想到人死不能复生,我娘从三岁把我抚养到今日,受了多少苦,就要我一刀自己扎死么我也太没志气了,我死了我娘也不愿意,要我这个儿子,鬼魂全不能去见他。

  在学房中也会听老师讲过,从古至今,凡是成大事业的全要有坚忍之心,百折不回之念,不贪生,不怕死,无论多艰难困苦的事,全能闯得过去,才能成就人所不能的事业。我父母含冤而死,我生长在贫寒之家,现在我觉着虽然是剩了我一人,无家可归,我还没吃什么不能受的苦,我怎能就想自杀我好糊涂。容儿这一转念,立志要吃尽人间苦也要为父母报仇,乞食度日以待时机。他打算的好,真去做可就难了。别看容儿出身农家,他母亲本是一个极规矩妇女,虽是遭遇不幸,把她打入悲惨凄凉之境,她可是没一点小家妇女寒贱之气。所以容儿虽是穷孩子,也不善做那摇尾乞怜之态。为何逼迫的他,竟自到各村镇上乞食度日。他哪里能张得开口,说得出话来,有时站到一个大门首,一站就是半日的光景,他也不肯开口招呼。直到人家看着可疑了出来问着,他才两眼落泪,羞愧难当地说是父母全死了,无家无业。现在因为庄稼地里还不到时候,不能去给人家做工,只好是暂时乞讨,求善人的怜悯。人家看得他这种可怜的情形,反倒格外的周济他。但是容儿越得到人家的怜悯,越是格外地难过,回到了土谷祠中,招呼着爹娘一哭就是半夜。

  这天因为在一个村庄中,竟受到一个恶少年的轻薄、奚落。回到土谷祠中,越想越难过。竟在半夜中不住地招呼着爹娘,大哭起来,喊着说:“爹娘你的阴灵有知,赶紧把我叫了去吧!我没法子给爹娘报仇了。我没要过饭,我受不了人家的冷语轻薄,我愿意早早地死掉吧!”他哭了一阵,喊叫了一阵,隔扇门是关着,里面是黑暗暗冷清清。在他哭得力竭声嘶之下,隔扇门忽然吱呀的一声竟自开了。容儿先前也是一惊,忽然扭头招呼道:“爹、娘,你们真能来把儿子带走么”可是门口这条黑影,忽然念了声“阿弥陀佛”,“可怜的孩子,你叫我把你带到哪里去”

  容儿这时已然看出进来的竟是一位僧人。容儿急忙站起哀告道:“老师父!我实在无投无奔,才在你这庙中聊避风雪,我疑心这是一个没人管的小庙。老师父你多慈悲我吧!”

  这个老和尚把容儿的两手拉住,凑近门前,借着星月之光看了看容儿的脸,不禁叹息说道:“尘世上竟有这样可怜人。我出家人以慈悲为念,哪能不管这冰冷的佛堂中食不饱、衣不暖的孩子,岂不把你送葬在这里可怜的孩子,不要怕。这不是我的庙,我也不住在这里,你随我走吧。你方才哭诉的情形,不止于听个满耳,我已经看过你好几次了。”

  容儿见着这老和尚慈眉善目,听他说话的情形,分明是对自己起了怜恤之心,流着泪说道:“我这么一个叫花子,老师父你肯收留我,我倒不敢跟你去了。”

  老和尚道:“那叫怎样讲”

  容儿道:“老师父带我到庙中,一定要叫我出家当和尚,出家的人只能念经拜佛再不能办别的事了,我还有未了的事情,我不把它办了,死不甘心。我焉能舍身佛门,忘了一切。”

  这位老和尚点点头道:“可怜的孩子!你不明白我的来意,我若不知你出身来历,焉肯多管闲事快快随我走吧!”

  容儿道:“老师父怎么称呼在哪座庙修行”

  这位老和尚道:“老衲法名静虚,就在沙金岗上金沙寺出家。我那也是个小庙,只有师徒二人清修苦度。”

  容儿这才跪在地上叩头道:“我现在已经衣食不济,堪堪地饿死在土谷祠中。老师父能够搭救我,叫我免去眼前这步劫难,不止于我感激不尽,就是我那死去的父母也不忘老师父的大德。”

  老和尚把容儿扶起来,说道:“不许说这些感恩戴德的话,你我有这番相遇,在我佛门中算是夙缘,快快走吧!”

  容儿还要把他那破竹篮拿着,这位静虚和尚道:“傻孩子!不必要了,现在你已经有了安身之处,还要它何用”

  这位静虚和尚领着容儿走出佛殿,竟自把他手往他左臂下一托,容儿身体竟被静虚和尚带起,越过了短墙,轻轻地落在了墙下。容儿很是心惊,像这和尚这种年岁,总有七旬左右的情形,可是身形这么矫健,他定有一身好功夫。随着这静虚和尚在这冷月疏星照着的荒野小路一阵疾走,绕着一处处的小村落,直奔沙金岗。

  来到这座山冈上,孤零零的一座古庙,墙头灰土全剥落,山门紧闭。静虚和尚仍然是翻墙而进。这座庙内,地方很大,可是房子不多。庙内倒有许多数百年的古树,把这整个儿庙全遮盖上,越发显得庄严古朴。前面是一座佛殿,后面离开很远有一座禅房,靠东西墙下,尚有几个小房。

  这位静虚老和尚领着容儿走进后面禅房。屋中已经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僧人,在灯下看着经卷,这时赶忙迎接过来,竟向老和尚问道:“师父,这是什么人从哪里领来的”

  静虚和尚落座之后,向容儿道:“这就是你的师兄,他的法名叫悟禅,你拜见拜见,往后也好叫他照顾你一切。”

  容儿赶紧跪倒行礼,静虚老和尚却向他这弟子悟禅说道:“此子身负奇冤,天性至孝,流落到乞讨之中,却没有苟且偷生之念,遭遇的可怜。我不能再坐视不救,只得把他接引入我佛门,只是他将来还有显达之日,我只能把他收作记名弟子,你看他并没有寒贱之象吧!”

  悟禅把容儿已经拉起,却向师父答道:“师父绝不会看差,此子骨格很好,不过是为饥寒所逼,显着十分衰弱,若是师父肯慈悲他,不过三月的工夫,定可变形易貌了。”

  容儿对于这位老和尚说话的情形,很像是完全知道自己过去的事情。这沙金岗离着青狼堡很近,我还是谨慎为是。自己正在一怔神之间,老和尚却叫悟禅先给容儿取了一碗热汤来,叫他喝下去,先减去身的寒冷,遂叫他坐在对面,向容儿说道:“你可知道我佛门的规矩”

  容儿忙答道:“弟子是一个贫寒人家出身,父亲早死,老母苦守冷霜节操,强巴结着我念了几天书,家中过于贫寒,不能够叫我多受些教化,漫说佛门中规矩不懂,连平常的一切事我全不能十分明白。老师父叫我住在庙中应该守什么规矩,求老师父明白指教,弟子一定谨记。”

  静虚老和尚道:“佛门中最重要的是不准打诳语,我把你带入金佛寺,是一种佛门善念,明日我要带你在佛前祝告一番,你虽不是我佛门中人,我把你收作记名弟子,你也要表明心愿。”

  容儿忙答道:“弟子跟着母亲长大,虽然是贫寒人家,家教很严,从来是不许我说假话。我在老师父面前,哪敢说诳语表明心愿,正是我的心意。还有一事,不过将来我要去办时,是离开庙中去办,绝不愿老师父受一点牵连。”

  静虚师父把面色一沉说道:“你才和我见面,把你从那寒冰地狱中,带到了温暖的禅房,你若有感恩之意,身边所带的东西为甚还不肯献出来”

  容儿变颜变色地站起道:“弟子现在已经遭到饥寒交迫,每日不得一饱,身边连一文钱都没有了,我实在没有可献之物。”

  静虚和尚冷笑道:“已入佛门,身藏利刃,年岁虽轻,在我面前还敢存着恶念,你认为老衲就那么可欺么”

  容儿赶紧跪在地上,哭着说道:“老师父你一心救我,把我带到庙中,我焉肯再生恶念。不错,我藏着一口利刃,是我报仇雪恨之物。老师父你不要疑心,我身负奇冤,我才这么忍受饥寒,等待机会。如今老师父疑心我怀着什么恶念,求你把我放出庙去,我的事老师父不必问了。”容儿说罢,一阵痛哭。

  静虚老和尚这才用温语招呼道:“容儿快把你那把刀拿出来,你认为是你报仇之物,你又哪知道是害你自身的利器。你的仇焉能那么容易报,你那仇家又岂是你能接近之人,好好地坐下听我来问你。”

  容儿赶忙把身上那把短刀拔了出来,向桌上一放,自己拭了拭脸上的泪痕,向静虚和尚说道:“老师父对于弟子的事,似乎知道得清清楚楚,弟子一切事再不隐瞒,也要求老师父把怎样知道我出家来路,说与弟子才好。”

  静虚和尚道:“我对于你过去的情形,并不十分清楚。自从你一到青狼堡,可疑的情形颇多,老衲未免十分注意。我遂叫你悟禅师兄暗中察看你的行为,和你的来历。虽然对于你家乡住处出身来历,还知道不甚详细,可是你在那土谷祠中不时地哭诉,一生的冤枉和你的心事,差不多已知道了大致的情形。是你父母全算死在青狼堡山主镇山虎秦大彪之手,你已经剩下孑然一身,既无钱财,又无依靠,以这点年岁,竟要为父母报仇雪恨。虽然你不知利害,自不量力,要做出那种愚蠢行为,白白送掉自己性命,可是你的这种孝心,和你已死的父母之仇在念,实在是令人可敬。

  老衲更想起了十几年前,一件可惨的事。因为常年这镇山虎秦大彪虽则强梁霸道,他不过是仗着是富有田地,为自身多造些罪孽,他还没有过分作恶行为。老衲虽然和他近在咫尺,一个佛门弟子,但凡可以忍耐之下,不愿意妄开杀戒。何况我们时时存着因果之念,他自身作恶,终有报应临头之日。不想有一日他们竟自从别处弄来一具尸身,时候是天已经快亮了,就在这沙金岗青狼堡后面一片桑树林前,掘坑掩埋。老衲当时虽然发现这件事,明知很有毁尸灭迹之情,只是一时事无佐证,更不知所害的是何人,只把他掩埋尸体地方记清了,预备着查出被害的来历和他的苦主来,再设法查明他的事迹。只是当时任凭我师徒各处寻访,这青狼堡一带所有的居民,一个个守口如瓶,不肯对镇山虎秦大彪妄谈一字,这样叫老衲也就无法了。事隔十余年,老衲把这件事未曾忘掉,认为世上的事,冤孽牵缠,不会这么无结果,使被屈含冤者冤沉海底。想不到隔了这些年,竟有你前来寻访仇家,我认为你这正是与那件事有关连,所以远到那土谷祠中去访查了数次。你悟禅师兄更跟缀你多日,这才把你带回金佛寺。你的孝心可嘉,不过你还算是父母的阴灵护佑,没叫你闯进青狼堡动手,杀害那镇山虎秦大彪,保全了你这条小命。我把你带进庙中,要成全你这一条苦心,你还要把你本身的冤枉对老衲从实地讲来。”

  容儿泪流满面地说道:“老师父你这番慈悲之心,叫我家生死难忘。弟子的遭遇,实在是叫我寝食不安。我父亲石璞是钱塘江老竹坡安分守己的农人,我家虽不是什么富庶,所有的田产可以说丰衣足食。我母亲孙氏只生我一人,不想弟子从落生后,就给家门中带来无边大祸。我父亲因为田产相争,得罪了镇山虎秦大彪,他倚仗着官私势力,把我父亲打得遍体鳞伤,更把田产完全占去。

  我父亲因伤致死,那时弟子尚在襁褓之中。可怜我母亲怀抱着孤儿,到县衙去伸冤告状,哪知道镇山虎秦大彪有钱财有势力,我母亲冤屈难伸,在我父亲停尸未殓之下,抱着我越级上告,在府衙门前跪了三日三夜,状子递不进去,母子也堪堪地要死在了府衙前。那府衙前所有的黎民百姓,全动了公愤,竟自要激成了民变,府衙中把状子接了进去。

  可是在这种黑暗世界,贿赂公行,狼狈为奸,竟把状子收下,差派委员下乡查验。哪知道镇山虎秦大彪,竟自用了毒恶手段,把我父亲尸身抬走。左邻右舍,被他威胁得不敢说一句公道话。府衙差派的委员,竟自污我母亲为疯妇,勒令我母亲具结悔过。可怜在那种势力之下,我母亲有什么力量再去挣扎父亲的尸首没有了,更是无凭无据。

  可怜我母亲要带着我死在镇山虎秦大彪门首。还是一般乡邻父老不忍坐视,白天不敢跟我母子接近,竟在一个深夜中,悄悄到了我家中,把镇山虎秦大彪的恶魔举动说与了我母亲,更劝慰着以教子成人,终有复仇之日。如果一死,岂不更遂了恶人的心愿一般安善的良民,虽然看着事情不平,个人全有身家性命,父母妻子,跟这镇山虎秦大彪结了仇,还有安生之日么愿帮助我母子的生活,或是使他恶贯满盈势力败了,再出头告他,或是把我抚养大了,替父报仇雪恨。

  这就是当年的事,老师父你想我家中田产完全被镇山虎秦大彪占去,寡母孤儿过那种凄凉的岁月,只有苦了我那可怜的母亲。她只仗着十个手指头支撑着家门,每天天一亮就操作,夜间还要织些土布,常常熬到夜静更深。我年岁小不能帮助她,她苦受了七八年的光景,年岁未老,已经把她摧残得憔悴异常。她积劳成病,更因为近几年来,精力大衰,缠绵床褥,被病缠磨着,竟于去年除夕之夜,撒手人寰,弃我而去。

  可怜我母亲怀十年的深仇大怨,把我抚养到十五岁,只在临死前才把以往的情形告诉我。我虽然年未及冠的少年,没有力量,没练过功夫,可是父母深遭惨死,我是姓石的后代,不能寻父尸、报父仇,为亡母地下伸冤,我有何面目活在人间可怜我家中已经贫无立锥,连葬埋母亲全仗着乡邻之助。虽有人要收养我,我不愿意忝颜偷生苟活下去,这才买了一把利刃藏在身边,假扮小贩模样,找到金沙岗青狼堡。

  可是漫说秦大彪见不着,连他那堡内全不容我进去,我无处存身,在土谷祠暂避风雪。我的心不死,我还一心想着天赐我机会,叫我为父母报仇雪恨。只是在天寒地冷下,无衣无食,我竟流落成乞丐了。不过我在万分绝望下,我只要有一口气在,我的心终不会灰。

  老师父入土谷祠救我入佛门善地,我本该就认为我有报仇的机会。所以明知道入金佛寺带着这种预备杀人的兵刃,是罪恶事,但是弟子绝不想在庙中为佛门添一些罪过。想不到师父对我一切完全尽知,我真对不起老师父一番好意了。”

  容儿说到伤心处,哭个不住,这位静虚和尚点点头道:“虽然你存着杀人之念,就是我出家的和尚也不能认为你是甘心作恶。你怀着这么大的深仇大怨,受到饥寒之苦,心中仍然是忘不了为惨死的父亲和含冤而死的母亲伸冤雪恨,这是很难得了。不过你身上既没有一些本领,更不明白世路人情。镇山虎秦大彪他有一身武功,自幼习武,因为拥有极大的田产,更做了他作恶的工具。平常青狼堡养着许多江湖道中人,这种人虽然是良莠不齐,可是内中颇多能手。这些年来,他学了一身本领,有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虽不是刀枪不入,可是平常的兵刃也轻易伤不了他,他练过油锤贯顶、铁尺排挡、外撞硬功,漫说你这么个懦弱的少年,就是平常江湖的武师也不是他的对手。你想你未曾深入青狼堡见着他本人,还算是命不该绝,若稍有举动,就是你这小命在镇山虎秦大彪手中岂不是像一个蚂蚁仇不能报,反先断送了你自己的性命,你那苦守冰霜的老母,岂不白白地在千辛万苦中,为姓石的留了这条后么”

  容儿听到静虚和尚这番话,更加痛哭着说道:“这样看起来,我是一些指望没有了!我还活在人间有什么用”

  静虚和尚却把面色一沉呵斥道:“糊涂的孩子,我是叫你知道眼前的利害,何曾告诉你报仇已绝望死重于泰山,轻于鸿毛,死生的轻重,只在你自己选择。秦大彪虽然武勇非常,他不是活佛转世,金刚不坏之身。你若是有志气的孩子,应该下苦功夫,锤炼本领。那秦大彪尚在盛年,他哪会就离开尘世你能够下苦心练成一身本领,那时何患仇不能报,冤不能伸,怎么说出这种无用的话来”

  容儿一阵灵机闪动,想到静虚老和尚带他到金佛寺,那种体健身轻,分明不是平常出家人。我眼前明放着这难得的师父,我反倒说出那种无用的话来,真真该死!连忙叩头道:“师父你要怜念弟子的遭遇,就求师父你传授我武功本领,我定要昼夜刻苦用功,将来为父母报仇雪恨。师父你就是成全我这一生的人,求你慈悲到底吧!”

  静虚和尚道:“我本有此意,不过我有言在先,我还未必就是成全你到底之人,将来靠你个人的机缘遇合,至诚可以感动天地,只要你孝思未泯,定有意外的遇合,能够成全你这孝子之心。”

  容儿叩头拜谢了静虚和尚,站了起来。那位悟禅从外面走进来,向容儿道:“师弟你真是跟师父带来宿世之缘,他老人家并没收过俗家弟子,把你带进庙中,既已说明师弟你不是我佛门中人,可是师父对你竟不用再仔细观察,慨然答应你传授武功。师弟你可知道,我们师父在这金佛寺小庙中,不过是一个平常和尚,谁又知道他老人家是嵩山大义林,少林寺嫡传的门下。只要你肯好好地用功,不要起急躁之心,忍耐着岁月。这庙中虽然没有香火,还有些山田和菜圃,粗茶淡饭,守着我佛门的本分,心中不起杂念,好好地遵着师父教训,锻炼功夫,自有你成就之日。我这里倒为师弟庆贺了。”

  容儿听师兄说出师父竟是少林一派,自己对于武功虽是门外汉,可是听人也讲究过,少林寺是武术正宗,只要是本门亲传,得到他一点真功夫,就可以成名露脸。自己绝处逢生,竟会遇合上这种方外异人,实在是不容易了。赶忙问师兄答礼道:“此后我能在庙中存身,望师兄你对我多加教训。”

  静虚老和尚又向容儿招呼道:“这沙金岗下所埋的无主尸身,事隔多年,再也无人提起,和你所诉说当年的情形,颇为吻合。只是这件事很难办,年岁既多,又无棺材,你父亲被害时,你且尚在襁褓之中,现在不过是一堆枯骨,就是刨出来,怎能辨认出来”

  容儿是个天性至厚的孩子,听到师父这话,不由落泪说道:“我听人说过,亲父子骨血相关,虽则他死去多年,尸骨已腐,我还能滴血认父尸。我想我父亲含冤而死,母亲受尽千辛万苦,把我抚养大了,我能找着含冤而死的生身之父的尸骨,他不会没有一些显应。”

  静虚和尚不禁口念阿弥陀佛,遂向容儿说道:“明日在佛前你先行了拜师之礼,我把你收为弟子。在明天晚间,我带领你到那山坡下青狼堡后,找寻你父亲埋骨之处。万一你父亲冤魂不散,能够认出来,准是他的骸骨,我们仍把他掩埋上。这里离青狼堡很近,得十分谨慎,严密着一切,预先买好一口棺木。好在我这庙中,停放灵柩,是很平常的事,那时把你父亲的骸骨捡回成殓起来,也算先了结你一桩心愿。”

  容儿叩头拜谢了静虚方丈,这位老和尚叫徒弟悟禅领容儿去歇息。到第二日天明后,静虚叫他拜见悟禅师兄,因为容儿是他的乳名,并且事先说明,绝不收容儿出家为僧,仍然招呼他石金龙的学名。容儿拜师之后,自己感到十分安慰,总算是有了寄身之所,不至于流落到别处去。静虚方丈更答应传授自己武功,从此报仇有望。对于老方丈这么恩收自己,真是感激涕零。

  到了晚间,夜静后,老方丈叫悟禅徒弟点起一支灯笼,持着铁镐招呼石金龙跟随出了这座金佛寺。这种地方在白天就是十分荒凉寂静,轻易地见不着人迹。此时在这种严冬深夜里出来,一片黑暗,虽然有悟禅提着一个纸灯笼,这山冈子上风又大,吹得灯笼摇摇欲灭,更觉着身旁所经过的地方尽是荒林野树。山根子底下,那枯干的荒草,被风摇得唰啦啦作声。悟禅在前面领着路,静虚方丈和石金龙在后面跟随,悟禅不住地回头问着,应该向哪里走。因为这件事,只有静虚方丈亲眼看见,青狼堡的人十几年前在这里埋尸灭迹。静虚方丈遂跟他走在前面,指点着他的道路。因为这种地方既不是通行的道路,附近也没有村庄,虽有这点形如鬼火的灯火,在这荒凉的旷野里,再不怕有人注意。

  离开山冈下,往东出来有一里余,静虚方丈把悟禅手中的灯接过来,自己也仔细地辨认着。往前又走出半里之后,身形站住,向石金龙说道:“这里你可曾到过么”

  石金龙忙答道:“这种地方,我哪里会来过看这一带的情形,多半是大户人家的坟山墓地。”

  悟禅道:“镇山虎秦大彪,他把那青狼堡弄成了匪巢盗窟一般,夜间他围子上定有巡查防守的人,我们有灯笼在这里移动,不要被他们发觉了,那一来就误了事了。”静虚方丈道:“你倒不必多虑,这前面有两处极大的坟地,是这县城中两个富户的坟茔。坟地那片苍松翠柏,整整地横在青狼堡的后面,就是灯火再多些,也不易被他发觉了。”静虚方丈说着话,手提着灯笼向一片树林前走来。这里道路也是坎坷不平,深一脚浅一脚,静虚方丈忽然把身站住。见他用灯笼所照的是一排白杨树,这树林前尽是些荒草,全有半人多高,可见这里轻易是没有人到的地方了。

  静虚方丈说道:“我记得当初他们掩埋尸体,就在这当中第三株白杨树前,不过年岁既多,准准的距离这株树有多远,我可记不清楚了。”

  容儿听到静虚方丈的话,他竟把肩头扛的一把铁镐放在地上,向着第三株白杨树跪倒,哭着叩头招呼道:“屈死的爹爹,你当日被镇山虎秦大彪打死,移尸灭迹,把你尸骨埋在这里。十几年的工夫,叫你含冤地下,你这留下的后代石金龙,已经长大,要给爹爹报仇雪恨。现在佛门高僧金佛寺住持静虚方丈,大发慈悲,收录我为弟子,答应了传授我武功,为含冤而死的爹娘报仇雪恨。今夜蒙我老师父的慈悲,带领我到这荒林寻找爹爹的骸骨。爹爹你阴灵如若有知,要可怜儿子石金龙,过去年岁太小,不能早早给你报仇。如今你得保佑着儿子,把你骸骨找着,我总有给爹爹报仇雪恨之日。”

  容儿一边祷告着,连连叩头,这悟禅师兄虽然和容儿才见面不过一天一夜,如今看到他这种孝子的行为,难过得不住落泪,忙过去扶他起来道:“金龙师弟你不要这么悲痛,你父亲冤魂不会散,咱们赶紧动手,他定能保佑着你早早地把他骸骨找着。”

  静虚老方丈也不住地口宣佛号,连连为他祝告着,遂叫他两人在这杨树前五尺内,先把地上一片荒草除了。只是这天寒冻之时,想把地上冻结的土翻起来,不是容易的事。容儿亲自拿着一把铁镐,悟禅师兄也用一柄种地的锄,帮助他掘地上的土。静虚和尚见他二人力气费得很大,很大的工夫,才把地上的土掀起半尺来,自己不禁摇手遂向容儿招呼道:“石金龙你过来,举着灯笼,看老衲替你动手吧。你们这样费事,刨顶天亮,也不易把尸骨找寻出来。”

  容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听到师父的话,赶紧地把锹递过来,把灯笼接过去,退向一旁。这位静虚方丈,把铁镐擎在手中,招呼悟禅,也闪在一旁。这静虚方丈把这铁镐提在手中,把灰布僧袍前襟掖在系带上,用这铁镐向地上拨动起来,那么坚硬的土地,如扰泥沙,一刹那间,已经掀起一尺多来,手底下渐渐地放慢了,地面上的土坚硬的也就是上层,越往深处越容易着手了。静虚方丈招呼悟禅,用铁锄帮助着,把这一尺深的浮土推开,只是任什么也看不到,下面只有草根和树根。静虚方丈不住摇头,也因为年月太多,这尸骨恐怕全腐化了。

  老方丈抬起头来,望着天上的星斗,叹息着说道:“佛祖难道遇到这样可悲可痛的孝子反倒不肯慈悲他么”

  自己随手把铁镐又翻动,围着这土坑方圆五六尺内,连连发动着,忽地铁镐似乎触动了什么。这时风也很大,容儿所持着的灯笼,被风吹得灭而复明,地上的土沙全被风卷起,这一排白杨树,被风摇撼得发出一片怪声。这种林木皆鸣,眼前又是忽明忽暗,真显得鬼气森森。可是眼前这三人,那师徒是佛门至善的弟子,这苦命儿更是纯孝之心,哪还怕眼前这种鬼境容儿忙用手遮着灯笼的上口,遮蔽着不叫风把灯火吹灭。静虚方丈忽然俯身把下面的土抓起一把,凑到灯笼前仔细地一看,把土扔在地上,向容儿招呼道:“石金龙,这足见佛祖有灵,含冤而死的冤魂不散,他的尸骨果然在此处了。”

  容儿惊问道:“师父怎么知道不是还没有刨出什么了么”

  静虚方丈道:“现在下面已经发现了还没腐烂的芦席,也正是他们当初掩埋尸体所用,这绝不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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