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仙谷留踪 摧敌完壮志
2025-05-31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点击:
他们说话间,铁麟公子一声不响,两只晶莹的眸子看了这个看那个,他似乎很懂所说的这些话,此时听到姨母金梭吕云娘的话,他毫不迟疑,也不带小儿害羞之态,竟自跪下去,向翻天手谢震寰叩头,不过小孩子讲不出什么话来。翻天手谢震寰、神魔阮吉义全忙站起。谢震寰伸手把铁麟公子拉起来,霭然说道:“小哥儿不要多礼,不要害怕,有这两个老头子,定能把你送到大雪山你叔祖那里。”可是这两位风尘异人看到这个大明贵胄小小的年岁受到这种颠沛流离之苦,老眼中全不禁流下泪水来。谢震寰把铁麟公子拉到自己怀中,坐在那里,抚摸着他额上的刘海发,不禁连连叹息。神魔阮吉义却向翻天手谢震寰道:“大哥,话已说明,叫他们娘儿两个还是歇息一会儿吧!”谢震寰点点头,扭头向孙女谢小凤说道:“你把云娘领到你屋中去歇息吧!他们娘儿两个长途辛苦,叫他们好好地睡一觉,不要再扰乱她。”说到这里,更向吕云娘道:“你只管安心歇息,现在还不能走,转瞬天也就亮了。我还要仔细地把这一带究竟到了多少敌党,他们在巴安一带是怎样埋伏,探明之后,也好量力对付。所以你们娘儿两个必须在留仙谷耽搁一两日。”吕云娘点头答应着。谢小凤引领着吕云娘回到后面她自己的卧室。
吕云娘这时倒也真个地觉着疲倦,现在到了留仙谷,心里安静多了,梦稳神安,和铁麟公子这一觉直睡到午后才醒,在这里饮食一切琐事毋庸细述。可是已经看岀翻天手谢震寰跟神魔阮吉义整整忙乱了一天,手下的人出入不断,尤其是到了日没黄昏之后,吕云娘也不敢多问。到了定更时,神魔阮吉义才把金梭吕云娘唤到前面,向吕云娘道:“今夜或者这留仙谷就有一场热闹好瞧,现在拨派出去的弟兄们哨探,那响铃镖周子玉已经到了,在这留仙谷以西黑虎岭下连环峪布置下网罗,定要把你们娘儿两个截留下。谢老师定要和这响铃镖周旋一下,不跟他见个输赢胜负绝不甘心。我们也安排下一切,要把他诱进留仙谷,在这谷里叫他尝尝我们的手段。不过那响铃镖周子玉是个老奸巨猾的江湖道,恐怕未必肯上这个当。到时候看,若是诱他不进来,那也只好立时送你们娘两个上路,因为多留一日定要多一层阻碍。容他们人全到齐了,这一带全布置下卡子,再闯就费了事。你娘儿两个收拾好了,听候信息吧!”吕云娘道:“谢谢阮老前辈的指示,我盼望阮老前辈还是劝我那谢师伯,不必把这般恶党诱进谷来。这么个隐秘之地,任他多大本领,不是本谷人引领,不易闯进来。这种世外仙源一般的清静地,为什么弄得一片腥风血雨?侄女也感觉不安了。”神魔阮吉义道:“你谢师伯的性情,难道你不知道么?他那种百折不回倔强的性子越来越厉害了,我不劝他还好,只要劝他,有时和我全任起性来,叫人实在不敢沾他。”
说话间,忽然门外有些极微的声息,神魔阮吉义喝问:“什么人?”外面竟答道:“阮老师爷在这里么?很好,我正想找你老呢!”外面答话的拉门走进来,金梭吕云娘看时,见来的竟是谢小凤,此时是一身疾装劲服,挎雕弓挎弹囊,不过神色上颇现慌张。神魔阮吉义道:“小凤脸红着,是有所遇么?”小凤脸一红道:“师爷爷你赶快接应我金鹏哥哥一下吧,他若是栽在了人家手底下,就没法向我爷爷那里交代了!”神魔阮吉义哼了声道:“你爷爷的性情,真没法和他怄气,把这么凶险扎手的事交到两个孩子手内,真要是毁在敌人手内,两个孩子岂不冤?金鹏现在哪里?”小凤道:“大约此时已到了青狼谷。”神魔阮吉义道:“不要紧,我去看看,他们此时可以在谷口附近潜伏,看我老头子是否能把他诱进来?”说罢,神魔阮吉义不再迟延,立刻向外走去。谢小凤向金梭吕云娘道:“你随我来。”吕云娘道:“我不放心铁麟侄儿。”小凤道:“吕姑,不要担心,这留仙谷若是连小哥都保护不了,那也太丢人了。”吕云娘虽是不放心的,可是终因他祖孙不是平常身手,自己不敢带出不信任之意,遂随着谢小凤两人往谷口这边走来。谢小凤在前面引导着,到了留仙谷口那条秘径附近,可是绝不穿着那条秘径朝外行,而是从旁边一片悬崖峭壁猱升谷盘上去,足有三十余丈,才到了上面,居高临下,把这条长山涧的附近一带,一览无遗。留仙谷外这时任什么看不到,只有夜风吹着竹林密菁,发着一阵阵的响声。谢小凤向金梭吕云娘道:“我阮师爷行得很快,咱们并没耽搁,现在已经望不到他的踪影,今夜倒要看看他老人家手底下的功夫了。”金梭吕云娘忙答道:“阮老伯一身武功,我已经瞻仰过,实在是武林中难得的人物,那响铃镖周子玉算是遇着劲敌了。”
谢小凤忽然向金梭吕云娘道:“不要声响,你看涧那边一段山冈上面有一条黑影晃动,似乎奔这边来。不定是敌人是我们自己人。”金梭吕云娘顺谢小观手指处望去,果然沿着一段高岭下,有一条黑影,倏起倏落,身形也是矫捷异常,并且是直扑留仙谷这边赶来。来人渐跑渐近,谢小凤道:“敢情来的是我金鹏哥哥。”吕云娘可还辨别不清楚,赶到离着山边山涧已近,这才看清这位小侠,也是一直地扑奔到山涧的那树干桥梁前,腾身而上,飞渡过山涧。不过从外面来,想要朝留仙谷顶上翻,绝不能上来,因为这一带几乎没有着足之地。这位小侠竟把留仙谷口隐蔽秘径的蓬萝拨开,穿着谷口而入。谢小凤一转身,向下连翻下十几丈,一扬手,打下一片断枝,把谢金鹏阻挡住。谢金鹏望见小凤在上面,他也跟着翻了过来,一同翻上谷顶,来到吕云娘的近前。谢小凤忙说道:“哥哥,见着阮师爷么?”谢金鹏道:“若不是他老人家赶到,我几乎不能回来。想不到敌人这么厉害,几乎把一条九合金丝棒给人家夺了去,阮师爷赶到,总算保全了我们脸面。”谢小凤道:“敌人现在是否还是那响铃镖周子玉一人?他们又到了援主没有?”谢金鹏道:“我们始终没容他在那一带停留,他总有羽党,一时也不易赶到,阮师爷已经把他诱到这条路上来,现在我们不能怕爷爷申斥,还是赶紧报告老人家为是。”谢小凤道:“我和吕姑姑在这里瞭望,哥哥你去到谷中报告吧!”这位小侠谢金鹏微笑了笑道:“爷爷面前讨好全是你的,这些事你再不往头里抢了。”谢金鹏说着,翻下谷顶。谢小凤和吕云娘仍然伏身谷顶,往外察看。
沉了约有半盏茶时,吕云娘向谢小凤低声招呼道:“凤姑,你看大约许是阮老前辈回来了!”谢小凤往高岭一带仔细察看时,果然疾如脱弦之箭地一条黑影从岭下翻上来,在岭头上忽左忽右,一阵盘旋,隐隐地望到离着前面这条黑影不远,尚有一人跟踪赶下来,离着山涧这边还有十几丈远,已然看出,正是神魔阮吉义擎着那杆大旱烟袋,不奔谷口这边,顺着山涧这边反往南翻下去,这位神魔阮吉义竟把身形隐去。后面追赶这人已经现身在涧边,一面搜寻,不住地口中在发着刻薄讥诮的言辞,可是神魔阮世义始终不再现身。此人顺着涧边搜寻出很远去,忽然又折转来,由南往北竟自看到了那棵大树干横在山涧上,此人毫不迟疑,腾身而上,飞渡过山涧来。他到了山涧边,即把身形停住,仔细打量附近一带的形势,把附近的情形仔细看了又看。此人果然眼下厉害,掩蔽着的那条秘径,终被他发觉。这人并不立时往里闯,却一抬手,把背后的一口鱼鳞刀撤了下来,刀锋展动,把掩蔽谷口的荆棘蓬萝等完全斩落。吕云娘在上面隐蔽着身形,往下察看着,不禁暗暗心惊,好锋利的兵刃,他鱼鳞刀落处,无论多粗的荆棘蓬萝,全是应手而断,这一来,竟把谷口的秘径显露出来,他压刀腾身而入。吕云娘向谢小凤道:“怎么样?我们可以动手了吧!只要他穿进里谷口,我们何不堵劫他一阵?”谢小凤刚说了“不要忙”三字,突然一阵凉风扑到两人身边。这两人一惊,各自往旁一纵身闪避时,只听得来人低声招呼道:“你们不要忙,不容易叫他就那么再逃出谷去。”这时,已然看出正是神魔阮世义,金梭吕云娘尤其惊异,竟想不到他是从哪里翻上来的。这时,神魔阮世义往谷下微一探身察看,见这敌人已然闯进谷内,正在入口的地方往里察看形势,神魔阮世义从谷顶上用“肌鹰博兔”的身法,从这谷顶往下翻去二三十丈高,身形猛扑下去,还是头下脚上,赶到离着谷底还有两三丈高,身躯一个“云里翻”,轻飘飘双足点地,竟落在闯进谷中的敌人响铃镖周子玉的前头。这神魔阮世义竟自说了声:“朋友,你胆子真不小,真敢往这留仙谷内走一遭!朋友,你进来得容易,再想岀去可不由得你了吧!”
那响铃镖周子玉此番领朝廷秘敕,奔大雪山来。一半是协助着福建省所派来的一般办案的差官捕头,一半要查办大雪山玉冰嶂海天一鹤朱大悲。他领率着一般师兄弟和门徒,这次奉命到大雪山来,得了奉旨差派带来的两名卫士之外,要用私人的力量,请出自己同门师兄弟和门下弟子相助。因为他出身江湖,早年在武林中也是一条武勇绝伦的英雄,得知江湖上一切,对于海天一鹤朱大悲虽是大明贵胄,可是深知此人幼遇异人,练就一身本领,绝不是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一流,此人十分难对付,所以响铃镖周子玉丝毫没存轻视之心。来到巴安附近早被自己手下所带的人跟缀上吕云娘,可是这金梭吕云娘不是容易对付的,连番被她脱身逃走。
这次响铃镖周子玉已经安排好,要在黑虎岭下连环峪预备把金梭吕云娘和铁麟公子收入网罗。焉想到一过竹龙峡,暗地里竟有人接应,助着吕云娘脱身逃走。尤其是这次自己两个师弟全被一个使奇形兵器的老者所败,竟自在奔黑虎岭的中途,个人也被人邀劫。这响铃镖周子玉凭着一身武功和一掌独门的暗器,艺高人胆大,明看这使旱烟袋的老者有诱敌之意,可是这周子玉安心要探查这般人落在哪里,竟自大胆地闯进留仙谷。
这时,阮世义正式地阻挡发话,响铃镖周子玉厉声答道:“朋友,不必大言欺人,姓周的既敢蹚进来,就要见识见识你们这般反叛竟有多大势力?敢这么胆大妄为,你这留仙谷就是摆上刀山油锅,周大人却是照样地伸手办案拿人。”神魔阮世义哈哈一笑道:“周子玉不用卖狂,眼前就给你个报应。”神魔阮世义发出这话,他可是仍然不肯动手,往前一连两个纵身,已经到了那片果木林前。响铃镖周子玉任凭胆量多大,究竟人地生疏,他恐怕神魔阮世义引入树林中,自己遭到暗算,一提丹田气,把轻功绝技尽量施展出来,身形似箭离弦,如飞地扑到神魔阮世义的背后,掌中刀竟向神魔阮世义背上劈来,口中在喊着:“朋友接招!”这一刀递过来,眼看着刀锋已经到了阮世义的背上。阮世义连头也没回,双臂往起一抖,身形直拔上去,用“一鹤冲天”的轻功提纵法,身形竟落在树顶子上,一棵不大粗的树杈子,只微微往下一沉,身躯轻如雀鸟,在树杈子上微起微落。响铃镖周子玉一刀砍空之下,见阮世义卖弄轻身术,周子玉在这种地方焉肯落后?身形往下一矮,往起一耸身,用“巧燕穿林”的身法,身躯竟往树上扑去,可是连刀带人一块上,身形没到,刀已经递到,刀尖子向神魔阮世义右胯上扎来,自己脚底下也找到了棵树杈子。那神魔阮世义喝声:“来得好!”身形向左一转,原本左脚上点着树杈子,这时,右脚向左一探,身形已经转过去,手中那杆旱烟袋“海底捞月”式往周子玉的刀上猛崩。这一下若是被他旱烟袋崩上,周子玉任凭腕力多足,掌中刀也得出手,赶忙往回一撤招。
神魔阮世义竟在这时左脚往前一探,脚尖点到周子玉停身这棵树枝子上,口中却在喊着:“朋友,咱们下面去吧!”神魔阮世义这一手真损,他脚上用了十成力,树杈子往下一沉,周子玉哪还停身得住?身躯往后一仰,倒翻下去。可是就在同时,神魔阮世义也听得有人喝声:“朋友,你也下去吧!”阮世义觉得脚底下树杈子往下一沉,喀嚓一响,这棵树杈子已经折断。阮世义身躯往下一栽,可是这位老英雄轻功术实有独到处,在树杈子已经折下去,身躯往下一翻时,左脚往树杈子上一勾,右脚尖一用力,竟把树杈子捋住,上半身可是栽下去,竟凭两脚尖之力,随着树杈子沉下去之势,身躯如同倒吊在树枝子上一样,暗中丹田用力,借着身躯甩下去之势,脚尖一松,全身倒翻着拔起来,仍往这棵树的左侧树顶子上翻来。身躯一拔上来,已经比树帽子高起四五尺,在身躯往下一沉时,双臂往右一抖,把身躯悬空带过来,向右欺过二尺来,脚尖可点在另一棵树杈子上。这种动作在当时快如电光火石,口中喊着一个“打”字,掌中这根铁旱烟袋竟向暗算自己的人横扫过来。只听身右侧这人哈哈一笑道:“好功夫!”他身躯往后一撤,竟把铁旱烟袋闪开,掌中一口紫金刀反向神魔阮世义的腕上斩来。阮世义右臂往起一扬,旱烟袋撤回来,左肩头向左一甩,右臂从自己胸前围过来,“毒蛇寻穴”式反向此人的小腹上点来。这人脚下猛然一用力,他是安心给方才那人报复,双足竟用“大力金刚坐禅”式,身躯猛然往下一沉,这种力量可大了,整个树帽子完全震动,树杈子咔咔喳喳乱响,他脚下所踩的这两根树杈子随着树身震动之势,折断下去,此人的身躯可也倒纵出去,轻飘飘已经落在两丈外。神魔阮世义二次被他用这种招数暗算,仗着功夫纯熟,一个“金鲤倒穿波”,身躯倒纵出去,离地五尺多高,一个“云里翻身”,轻飘飘落在地上,口中在喝问着:“朋友,你得亮个‘万儿’。”话声没落,响铃镖周子玉竟自从身后猛袭过来,掌中刀向阮世义背上便点,口中却带着讥讽口吻,招呼着:“姓阮的,你连神刀顾剑堂全不认识,你还活个什么劲?”他这一刀扎过来,阮世义不慌不忙,身形微微向右一斜,从眼角中看到刀已经快到了背上,左脚往外一滑,一个“玉蟒倒翻身”,掌中的铁旱烟袋往外一展,呛的一声,两下兵器迎个正着。周子玉的刀几乎出手,虎口全被震热,往外一纵身,说道:“姓周的不是你对手,改日再来领教。”
阮世义哈哈一笑道:“敬酒没吃,哪能叫客人走?我要强留了。”身形往前一纵,追了过来,可是背后那神刀顾剑堂喊了声:“老儿,你敢留谁?”人随话到,这口紫金刀竟向阮世义的后心扎来,这种跟踪追赶得全是十分疾,那响铃镖周子玉已经蹿出两丈左右,阮世义这一身形扑过来,周子玉竟喝声:“姓阮的,你接镖。”阮世义耳中听到,如同金铃晃动发出轻啸之声,一点寒星奔面门打来。神魔阮世义此时腹背受敌,前面的镖到,背后的刀到,掌中铁旱烟袋往起一翻,用酒杯大的烟袋锅往镖上一点,趁势左肩头往左一闪,“倒打金钟”,铁旱烟袋往后面紫金刀上封去。可是那响铃镖周子玉这种暗器出手,从来不发一支,一连就是三镖,就在神魔阮世义身形一斜之时,金铃响处,阮世义把顾剑堂的刀封出去,可是这两支镖连环打过来,一支紧奔左肩头,一支却奔小腹打来,任凭你身形如何巧快,也不易完全躲闪了。阮世义用力地往回一带身躯,把左肩头这支镖将将躲开,可是奔小腹上这支镖再也无法躲闪,就在危机一发,一刹那,从左侧打过一支暗器来,当的一声,跟响铃镖撞个正着,响铃镖随着这支暗器落在阮世义的脚下。神魔阮世义一身绝技游戏江湖,今夜这一镖也惊得一身冷汗,眼中看到发暗器奔自己打过来的竟是一支金梭。那响铃镖周子玉从入江湖以来,自己打来的镖还没落个空,今夜可是栽个大的了。周子玉竟自向神刀顾剑堂招呼了声:“顾大人,我们暂时退出留仙谷,量他们不会逃岀。”
他喊声中身形已然纵起,这时,从左侧两丈外一座花棚下飞纵出一人来,身形巧快,往周子玉身左侧一落,竟呵斥声:“官家走狗,你还哪儿走?”一口青钢剑竟自向周子玉的左肩头上劈来,敢情来的正是金梭吕云娘。响铃镖周子玉是江湖上成名的武师,他无论到了什么地步,绝不会怕死贪生,畏刀避剑,今夜来在留仙谷,虽然是形势不利,遇到了这种劲敌,可是以他一身武功,尚可一拼,他已然进到这里,又这么急于要逃走,实是另有狡谋。此时,金梭吕云娘这一扑到,响铃镖周子玉一闪身,把这一剑让开,厉声呵斥:“大胆的吕云娘,竟敢助叛逆脱逃?你竟有灭门之罪。周老爷已经追上你,好好把铁麟公子献出,周老爷做一门德行事,念你是无知妇女,尚可免你一死。如今竟勾结留仙谷的匪徒,杀官拒捕,形同叛逆,难道周老爷取不了你的性命么?”金梭吕云娘喝声:“官家走狗,一派狂言,这留仙谷就是你葬身之地,接招吧!”掌中剑如同疾风暴雨一般向响铃镖周子玉奋力进攻,周子玉也把刀法施展开。两下里真是凶杀狠斗,动手到十余招,响铃镖周子玉正是一个“樵夫问路”式,这刀向金梭吕云娘面门点来,吕云娘往旁一撤身,“推窗望月”式,掌中剑斜着往响铃镖周子玉刀上猛砍过来,竟在同时弓弦连响,嗖嗖地一连三颗弹丸打过来,一颗奔周子玉的左太阳穴,一颗奔他的右手腕,一颗奔左肋,这三颗弹丸虽是先后打出,可是打到时竟不差先后。周子玉把奔“太阳宋”这颗弹丸避开,右手的刀微往下沉,弹丸擦着手腕上面打过去,可是第三颗弹丸正奔左肋,闪避不及,努力地往左一晃身,这颗弹丸竟把左边的衣衫打破。周子玉算是侥幸没受伤,趁势向金梭吕云娘虚砍一刀,口中喝喊着:“这什么人大胆敢暗算周老爷?”
可是周子玉脚还没落实地,只听左手两三丈外一排柳树下有人呵斥道:“走狗,你尝尝姑娘的厉害吧!”弓弦连续响着,弹丸一颗跟一颗打过来,周子玉尽力用刀拨打。响铃镖周子玉仗着身形巧快,掌中刀一边拨打着,还想冲过去对付此人。可是这谢小凤的连珠弹只要撒开,任凭你多好的功夫,也不容易往前冲。好在周子玉安心想先退出留仙谷,闪避着已经到了谷口附近。那金弓谢小凤手臂下略微地停了停,离着谷口四五丈远,带着讥诮口吻向周子玉招呼道:“官家走狗,这次叫你尝到谢姑娘的厉害,这留仙谷有胆量的只管再来。不过再见到你,要想这么整着回去,那算妄想了。”响铃镖周子玉在洞口哼了声道:“你们这群反叛,真敢这么目无国法,拒捕杀官,你就等着周老爷收拾你们这个匪巢吧!”周子玉说罢,翻身从谷口蹿出去,那神刀顾剑堂也相继退了出来。因为现在已然摸清了金梭吕云娘、铁麟公子完全落在这里,下手捉拿,正可从长计议,只要把留仙谷监视住了,量他插翅难飞,所以顾剑堂也不愿意过分恋战。
他们两人退出留仙谷之后,翻过这条山涧,才转上迎面一条山道,那韩文虎、金茂林竟也搜寻到附近,不过他两人尚还未发现留仙谷的秘密谷口,响铃镖周子玉、神刀顾剑堂见两人赶到,十分洽意,因为现在正是用人之时,人少了不敷调度。神刀顾剑堂跟周子玉计议的是,金梭吕云娘绝不敢在留仙谷久待下去,她知道我们两路下来的人全有公事。并且金梭吕云娘既然称为侠女,绝不会不顾他人利害,只图潜踪避祸,带累了留仙谷跟着同归于尽。她必只要设法早早逃走,赶奔大雪山玉冰嶂,所以这边正好在咽喉要路必经过的地方埋伏堵劫,金梭吕云娘和铁麟公子不啻网中之鱼,可以省却许多手脚。并且留仙谷天生来的地利之险,这般人伸手办案,处处得吃着亏,想暗入留仙谷全是妄想。因为除了那秘密石洞入口处,就得仗着有轻功提纵术,有超群出众的本领,从那悬崖峭壁往上翻,可是留仙谷四周岭头上面,昼夜全有人把守着,无论从哪一方面想往里闯,绝逃不开上面监视弟兄的眼中,等于明入留仙谷,哪会不吃大亏?所以顾剑堂、周子玉宁可在留仙谷当时认栽,为的把这事安下来。当下彼此商量定,按附近地势情形,无论金梭吕云娘从哪条路逃奔大雪山,她也越不过竹龙峡口附近的一座青狼谷。这个地方完全是一个咽喉要道,若想不从这里走,得往北绕出百余里,方能找到往大雪山的官道,他们绝不肯多费这种事,沿途上反容易为对方所乘,所以决计在青狼谷设法把守。那韩文虎、金茂林从闽中还带来一般得力的弟兄,一路上全乔装改扮,分散在这条路上,现叫韩文虎、金茂林赶紧召集他们,到留仙谷四周下口子埋伏。他们商量好,按着所定的计划,分头去做,不提他们。
这里且说留仙谷神魔阮世义跟金梭吕云娘、谢小凤、谢金鹏把敌人逐出留仙谷之后,果然如顾剑堂、周子玉等所料,金梭吕云娘绝不肯在这里再尽自待下去。因为得知这般朝廷所派来的和闽中所下来的对头人全具有极大势力,屡次失利之下,恐怕他们不肯再顾江湖道好汉行为,只要自己在留仙谷尽自耽搁,那时他用他们的势力,调集驻辽边疆的军官大队,前来抄办留仙谷。我们任凭有多大能为,这留仙谷秘密的所在一败露,绝不能抗拒官兵,真落个反叛二字,到那时只怕也只有拼命脱逃,这种事何必作这种无为的牺牲?并且昭德夫人已经早到玉冰嶂,也在盼着铁麟能够安然到达大雪山,我们姨甥两人只要留恋留仙谷,那时即或有官兵前来,老前辈们也可以出头据理力争,隐居这种荒山绝谷,又不是杀人越货的强盗,总不能算犯法。事无佐证,谅官家也不能就把留仙谷当作匪巢看待,所以吕云娘认定了是非走不可。翻天掌谢震寰因为事情实实在在是该这样做,自己虽然是具有一片血心,愿意为大明遗孤尽力,留仙谷暂时避祸则可,尽自留他们在这里多住两日,等待大雪山派人接迎,固然是能保安全。但是强敌已经侦知留仙谷一切,恐怕大雪山的人来不到,周子玉等一般人是要卷土重来,自己总然破出留仙谷不要,那是一种愚蠢的举动,反不如尽全力送她姨甥二人赶奔大雪山,能够和大雪山的人会合,那才是三全其美。只是谢小凤对于金梭吕云娘和铁麟公子恋恋不舍,可是翻天掌谢震寰告诉他们,“经过这次事,留仙谷已非安闲之乡,这里恐怕不易日久住下去,我们早晚终归要投到海天一鹤朱大悲那里,那时还不能相聚么?”商量好之后,翻天掌谢震寰跟神魔阮世义老弟兄互相计议之下,决定在天明后,打发金梭吕云娘上路,由神魔阮世义和自己暗中护送,不见着大雪山派来的人绝不回来。
这时,天已到五更左右,铁麟公子安然在这里睡了一夜,这时醒转,金梭吕云娘赶紧收拾一切。天色大明之后,带着铁麟公子一同起身。可是这里一动手,敌人在附近埋伏的暗卡已经发觉吕云娘、铁麟公子离了留仙谷,他们早已飞报回去,说是此番吕云娘竟自单人独骑背着铁麟公子离开留仙谷,留仙谷并未派人护送,事情很是离奇。神刀顾剑堂跟响铃镖周子玉认为金梭吕云娘此番离开留仙谷,翻天掌谢震寰等一般人并不护送,这分明是骄敌之计。试想,以留仙谷一般武林能手,哪能这么不近人情?更知道强敌在步步逼紧,焉能容他们逃上大雪山?金梭吕云娘虽然武功本领不差,先前仗着踪迹隐秘,未被我们发现,才会被她逃到边荒。如今已被我们追赶上,行动在我们监视中,就凭她一人既得对付敌人,又得保护铁麟公子,若没有这种情理,认定了留仙谷翻天掌谢震寰、神魔阮世义定要以全力和我们一拼。神刀顾剑堂索性把下卡子地方也撤回来,用不着再探查他们的举动,反正她飞不过竹龙峡青狼谷,遂和响铃镖周子玉、韩文虎、金茂林以及一般手下得力弟兄,把这险峻要路青狼谷把守得就叫你插翅难飞。
且说金梭吕云娘背着铁麟公子顺着山路一直走下来,离开留仙谷一带,道路平坦,还不费什么事。赶到一入了竹龙峡的边山一带,道路可难走了,山道又窄,又多半是阴寒之地,不朝阳的一面冰雪始终不融化,脚底下是坎坷难行,走在这种道上,虽然是白天也得加着十二分小心。吕云娘虽然知道留仙谷老前辈翻天掌谢震寰、神魔阮世义在暗中跟着保护自己,但是敌人全不是平庸之辈,此行危险正多,到此时只有听天由命,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唯有把这条命付与敌人。好在他们是存心把铁麟公子夺去,不肯伤她。这里边占着几分便利。走到中午之后,已经越过伏龙岗,再往前就是竹龙峡,这是有名的险峻地方。金梭吕云娘小心戒备着,悄悄地嘱咐铁麟公子,“不论遇到什么恶人,不要害怕。”铁麟公子也真个听话,伏在吕云娘的背上,把脸儿紧贴在吕云娘的颈后。这时,金梭吕云娘精神振奋,十分注意着前面形势,因为这一带荒凉险峻,正好是敌人堵截的地方。吕云娘手挽剑柄,鼓着勇气,直冲入竹龙峡内。这条夹沟的山道,足有一里地长,金梭吕云娘回头看了看,留仙谷的人踪迹不见,因为眼光到处,能看见半里多地。这种地方真个敌人隐伏暗处,突然发动,他们就是能接应,恐怕离得太远也来不及了。吕云娘真是巾帼英雄,到了这种危险的时候,把死生置之度外,仍然是脚下很快往前闯来,可是把竹龙峡走完,居然没有一点动静,金梭吕云娘把脚步放慢了些,略微地缓缓气。
出了竹龙峡,眼前是一段倾斜的山坡,从下到上有十几丈高,到下面山道,却紧靠着一条极深的山涧,这条山涧极长。上面这段道路只有三四尺宽,别无道路可通,只好由这里走。此时真是步步危险,不用说,遇到敌人袭击,就是走在这段山道上,脚下一个不小心,就做了涧底冤魂。金梭吕云娘走过有五六丈来,离开眼前有三四丈远,这条窄山道,却向右弯转过去,这一有转弯处就不容易看远处了。忽然眼中看到从山涧上面窄道旁一片乱林中竟自闪出两人,这两人的行装打扮全是走远路的情形,并且颇像关东口北的人,每人一件老羊皮的披风,头上戴着挂皮耳子带遮沿的皮毡帽,脚底下也是毡靴。在这两人刚从树后闪出来,脸正向山涧那边,金梭吕云娘可以看到他们半边脸。但是这两人把面貌全隐去,这一顶皮毡帽几乎把整个的脸全挡住,身形一闪,已经转过那个山弯。在这种荒凉道路遇见行人倒不足为奇,不过这两人分明是早已埋伏在这里,赶到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这才赶紧离开此处,恐怕这是敌人党羽无疑了。金梭吕云娘此时只有往前进,绝不能后退,就是虎穴龙潭,也得闯它一下,脚底下加着小心,转过前面这个小山弯,赶到转过弯来,这条山涧竟自往南斜下去,自己得往西北。一打量前面乱石起伏,一处处竟是孤零零石峰阻挡着道路,有的地方竟没有正式的道路可走,只得从那乱石堆走了过去。往前岀来有一箭地远,无意间忽然看到方才那人的背影,那两人已经出去一二十丈。金梭吕云娘因为要看看那两人究竟是做什么的,好在这一带石峰林立,到处可以隐蔽身形。
金梭吕云娘把形迹隐蔽起来,绕着一处石峰,再往前远远现岀一道高岗,这座高岗从远处看着,好像是鬼斧神工造成这种险峻的境地,这座高岗足有三十多丈高,如同用刀削的,从上到下平滑如镜的山壁上面,只有未融化的冰雪。往东南两边望去,大约总得出半里多地,竟跟一座高大的山峰连结上。在这一面高岗的下面,裂开一道五尺多宽的石缝,算是做了个高岗的门户。这道石缝还是上尖下宽,下面五尺多宽,赶到了两丈多高的地方,竟自往一处合拢,越往上,这条裂缝越窄,到了这高岗顶端,也不过尺许。不问可知,走进这个门户,里面黑暗异常了。这种地方只要有一个人在里边,迎头堵截,恐怕你有多大本领也不易过去了。金梭吕云娘心想,这大约就是我们娘儿两个闯鬼门关之地了。金梭吕云娘正在望着这座危险道路口,因为相隔尚远,还有半箭地才可以到达。突然方才所看到那两人又行出现,他两人是一直往前走,直奔那高岗下,看情形连头也没回,也不像是自己的敌人了。金梭吕云娘赶紧把身形隐起,自己要看他两人走进奇险的石缝口,自己再赶上去,随着他们后面往里闯。
吕云娘这时离这山冈下已经有十几丈远近,突然听得那石缝的门户中竟自有人高喝声:“你做什么的?少往前闯!”这两个行路的身形一停,内中一个冷笑一声道:“这可是怪事,官山官林走路,又不犯法,身边又没带着私货,你凭什么拦阻我们?”发话的人先前还尚没露身,他身形隐在石缝口内,此时嗖嗖地蹿出两人,全是一身皮短衣,一个手提一口鬼头刀、一个倒提着一对虎头钩,厉声向这两个行路人呵斥道:“好言好语和你讲,我看你们自己找死,这条道路任凭他是三头六臂的人物,今日也休想在此通过。老爷们又不是拦路劫财,只告诉你今日这条道不许走,你敢再支吾,别说老爷们手下无情,可要给你留下记号了。”金梭吕云娘此时已经听出石缝内现身的两人,定是神刀顾剑堂、响铃镖周子玉的党羽。这两个行路人虽则始终没看见面貌来,听他们说的情形,也绝不是平常商人百姓。吕云娘索性沉住了气,倒要看看这两人如何闯进这段险路。在左边那个发着一阵狂笑说道:“这真是奇事怪事,荒山野谷竟会有人买路钱,可是口口声声还老爷长老爷短。朋友们不要开玩笑了,我们出来经商做买卖,走到天边上也不过是为的赚一碗饭吃,好歹多活上一年半载的。我们在这种恶劣天气走在这种道路上,已经苦到万分,你们把道路挡住,这一带又别无道路可通,我们再转回去。朋友们不如干脆拿刀把我们宰了吧!请你高抬贵手,放开这条路,叫我们过去,我们能够回转家乡,连我那小孙子全都念二位的好处。”这时,提鬼头刀的那名壮汉竟自用刀向两人一指道:“既然是在外面走南闯北,竟会这么不识相?既然告诉你,不准从此经过,你就是把嘴说破了,惹得老爷性起,那时可别怨我们手黑心狠,打发你两个早早回家。还不给我滚开?”那两人被这提鬼头刀的骂着,已然是毫无惧色。左边那个却向拦路的两人道:“不叫我们从此经过,你也得说个理由来。既不是霸山为王的好汉,要买路钱。更不是奉官差派在此驻防,就凭你两个提着一把破刀片子和一对虎头钩就想把这条道路切断,不准别人在此经过,未免不大叫人甘心。朋友们说痛快话,究竟是为什么不叫我们从此走?”
那个提鬼头刀的被这两人纠缠得怒气冲冲,大喝一声:“不识抬举的东西,你想问个明白,先尝尝鬼头刀的锋利如何?”他说话间,往前一纵身,还是真下毒手,把手中的鬼头刀一抡,向左边那个行路人斜肩带臂就砍,那个行路人口中喊着:“好狠的家伙!真动手哇。”他身躯向左一晃,鬼头刀竟自砍空。他这一躲闪,持刀动手的人竟觉察岀这行路人很有功夫,口中向他同伴招呼道:“彭二弟,这两个东西竟不是好人,恐怕是对头打发下来的,动手招呼吧!”这个使虎头钩的也往前一纵身,双钩抡起,竟自向右边那个行路人猛劈下来。可是这个行路人口中也在嚷着:“你们敢谋财害命,咱们是打不完的官司!”口中嚷着,身形一闪,双钩也砍空。
这两个把守要路口的全是福州下来的捕快,手底下全有很好的功夫,各自把招数施展开,双钩和鬼头刀如疾风暴雨般向这两个行路人致命处下手。可是这两个行路人真个怪道,他们穿着肥大的羊皮披风,并且每人还多着一个包裹,脚下又是毡靴,手里又没兵刃。按情形说,两人是危险万分,可是这两人竟自把轻灵巧快的身形施展开,忽进忽退,忽左忽右,身形飘忽若风,嘴里也不闲着,竟说些刻薄话。这两个拦路阻挡的手底下虽然尽力施展,居然伤不着这两人一丝一毫。金梭吕云娘正隐藏在一座石峰后,看着也觉怪异,这两人好纯的一身轻功术,他们所施展的完全是小巧之技,不过这两人的面貌始终不愿意叫人看清了,不时地匀出功夫来,把那肥大的披风领口遮边往上提着,把口和下颊全隐藏在披风内。金梭吕云娘看出这两人安心戏弄动手的这两个强徒,自己也在仔细辨认,这两人颇像留仙谷的翻天掌谢震寰、神魔阮世义,不过面貌看不真切,不敢断定是否是他老弟兄,并且说话的声音也不像。金梭吕云娘认为动手的工夫一大,凭这两个逞凶的匪徒,非败在他两人手内不可。果然这时,两人全施展开三十六路拿法,身形越发快了,金梭吕云娘知道这两人兵刃非出手不可。
就在这时,行路人内中一个忽然回头向金梭吕云娘隐身这边高声招呼道:“这不是看热闹的地方,这两个要命鬼霸占这咽喉要路,你们娘儿两个没有钱买账,怎会叫你们过去?趁着我们替你还债,再不走我们可不管了。”金梭吕云娘骤然警醒,这分明是安心助我娘儿两个闯着这段险道口,我怎的这么糊涂?不趁此闯过去等什么?遂不敢大声,从石峰后飞纵出来,此时脚底用足了力,嗖嗖地一连几个纵身,已经到了高岗的裂缝口。那两个动手的匪徒瞥见金梭吕云娘闯了过去,两人全是大惊失色,无奈被两人巧妙地擒拿法缠住了,无法脱身。那个使鬼头刀的在急怒交加之下,竟自用左手往唇上一按,吱吱地连打了三声呼哨,不过他虽则响了呼哨,呼应同党接应堵截,可是已经晚了,金梭吕云娘已经背着铁麟公子闯过高岗的裂缝口。里面虽则黑暗,可是上面还有一线的天光,略辨里面的形势,这道门户有六丈多长。金梭吕云娘闯进来时早把剑擎在手中,仗剑疾驰,眨眼间已经闯岀这段险道。但是往前面望去,一片略往下矮下去的乱石坡,也是荒凉异常,往前出来有一箭地远,两边全是绵延不断的山岭,到处里堆积着冰雪,脚底下十分吃力。正往前紧跑着,忽然又听到两声呼哨,这两声呼哨来自左边岭头,吕云娘就知道这附近有埋伏。果然向前闯出没有两丈,上面连声爆响之下,从那悬崖峭壁上滚下许多的大石那块,这石块砸下,手段颇为厉害,吕云娘停身之后,前后一丈五尺内全被这飞石所阻,砸得山道上烟尘滚滚。吕云娘仗着身形轻快,听到上面的声音已知道敌人的手段厉害,把轻身术尽量施展出来,往前闯过两三丈,虽则把这一片飞石滚石避开。但是往前面一着脚时,右边照样地又是一阵爆响,石块如同雨点一般,飞打着大块的石头,重有一二百斤,从上面滚下来,轰隆一声砸在山道上,山道也是石头地,竟被砸了一尺多深的石坑,杂石飞溅起多高,就是这巨石的余威全够人躲闪的。
金梭吕云娘一边往前闯着,把掌中的宝剑挥动,在自己头上连起了几个剑花,为的是护铁麟公子,免得为杂石块所伤。这么紧自纵跃,金梭吕云娘尚还不知道这一段路就是青狼谷,这也是神刀顾剑堂、响铃镖周子玉最后埋伏的所在。所以现在敌人对付自己真是下绝情施毒手。金梭吕云娘愤恨敌人手段毒辣,但是除了后面那个紧要路口所看到两名党羽,这一带空听呼哨响,却没有人露面。金梭吕云娘此时反倒愿意看到敌人和她一拼,好歹也要弄他几个,聊以泄愤。但是现在的情形紧急之下,哪还有工夫搜索敌人?紧自提防着敌人把前后的道路堵住,自己再想脱身,势比登天。金梭吕云娘一连闯过之后,居高临下的乱石袭击,不由得心中担起惊来,把掌中剑一压,恨不得早早地闯出这段危险的道路。可是这条道数十丈长,时时又被堵截,一时间不能闯得过去。金梭吕云娘赶到遇到第四次飞石阻路,毕竟一个女流,力量有限,已感觉到气力不支,脚底下不像先前那么轻灵巧快,仗着手疾眼快,用剑紧自拨打着,更连连地招呼着铁麟公子不要抬头,趴伏在自己颈项后,也好脱身逃出这段埋伏的道路。
正往前纵身之间,忽听背后有人高声招呼道:“云娘,这群恶魔欺人太甚,现在顾不得许多,只有和猴崽子们一拼最后生死了!”吕云娘这次听到招呼的声音,十分耳熟,正是翻天掌谢震寰、神魔阮世义,赶到看到两人的踪迹时,不禁十分惊异,这正是这座高岗下面和敌人动手的那两个行路人,最可怪的是,这两位老英雄口音变得丝毫听不出来,真是难得。自己一边用剑护着身,从眼角中望到这两位老英雄竟自施展开轻身绝技,在那悬崖峭壁上,轻蹬巧纵,向左右两边岭头上扑去,身形真快。金梭吕云娘才往前又闯过丈余远来,这两位老英雄已经各翻上岭头,上面跟着起了一片哗乱的声音,一阵阵喊杀之声入耳。金梭吕云娘知道这两位老前辈已和敌人对上手,自己脚底下用足了力,纵跃如飞,顺着这条山道向前猛扑。果然这一来给金梭吕云娘减轻了威胁,左边上面的巨石和小石块又砸下一次,可是右边的岭头袭击已经停止。吕云娘趁着这个机会,竟自闯岀山道口,出了这段险地,前面略往上经过一段斜坡,到了上面。只见这一带,一层层的岩石,奇形怪状,高的有两三丈,最矮的也有五尺多高,好像经过人工安排一般,行列整齐。
吕云娘此时顾不得前途是否有阻碍,只得闯一步算一步了,身形刚翻上丈余高的一块巨石上面,竟从这巨石后面有人施展“鹞子钻天”的轻身术,竟也飞纵上来。此人一现身,厉声呵斥:“吕云娘,你有多少条性命,敢和姓顾的一拼?现在是网开一面,只要你把铁麟公子献与我,我定然饶你这条性命。你不要认为你家顾大人可戏,你敢顽强抗拒,就叫你毁在目前!”金梭吕云娘哪肯听这个?往下一矮身,左手剑诀往剑身上一压,身随剑走,人也是跟踪而进。这上面没有多大地方,也不过两丈方圆,连走了两三招,已经感觉到上面不能施展,神刀顾剑堂此时这口刀上下翻飞,奋力进攻。金梭吕云娘在竭力招架之下,虚点了一剑,一拧身,竟自从这高大岩石上面退了下去。那神刀顾剑堂喝声:“你哪里走?”跟踪而下,人和刀一块落,向金梭吕云娘背上劈来。吕云娘一个“玉蟒翻身”,身形倏转。顾剑堂刀已劈空,才待二次进招,突然从两旁的岩石上面嗖地蹿下一人,口中在大喊着:“姓顾的,为的功名富贵,竟自把天理灭却,安心要斩断大明宗祧,为大清国保一劳永逸、万年不败的江山。朋友,你主意打错了,要叫我们看来,恐怕未必让你称心如愿,你就接招吧!”
顾剑堂觉得背后一阵劲风扑到,一口寒光闪烁的利剑向他背后下手,来得真疾。顾剑堂右脚猛往身后一撤,身躯向左侧微闪,掌中这口刀睹准了这口剑,横着向上猛崩。这递剑的正是翻天掌谢震寰,老英雄这口剑上已有四十余年的火候。顾剑堂的刀法厉害,一般人的剑绝不敢和他刀硬接硬架。哪知道翻天掌谢震寰把丹田气一提,全贯到右臂上,眼看着剑已经和刀撞到一处,这位老英雄谢震寰猛然地把掌中剑一颤,剑身轻轻横着一翻,呛的一声,刀剑迎个正着,火星四溅。神刀顾剑堂以刀法成名武林,他的六合刀和劈闪单刀、五凤朝阳刀、五虎断门刀,这四趟刀法闯荡了一生,会过多少高人,尤其是这口紫金刀,虽不是宝刀,但是也能够削钢断铁,切金断玉,哪知这次遇到了匿迹边荒、隐居在留仙谷的翻天掌谢震寰,刀身上起了一溜火光,虎口全震得发麻,赶紧身形往旁一纵,闪避开谢震寰的面前。翻天掌谢震寰这一剑居然成功,跟着掌中剑往外一翻,“樵夫问路”,猱身而进,剑尖向顾剑堂的华盖穴上点来。那神刀顾剑堂因为险些当场败在敌人之手,这种江湖上动手过招,就讲的是胜败输赢荣辱,自己方才的情形,按理说就得算栽。可是这件事焉能就这么放手?老英雄的剑到,神刀顾剑堂“凤凰单展翅”,一斜身,刀往谢震寰的剑身上一压,往外一展,用刀锋伤谢震寰的右腕。翻天掌谢震寰剑走轻灵,招数已然撤出去,一个“翻身倒劈剑”,这口剑从顾剑堂的右肩头上斜砍下来。顾剑堂赶忙往后一甩肩头,跟着掌中刀顺水推舟,向谢震寰拦腰横斩。谢震寰左脚一撤步,身似飘风,倏然一转,这口剑往外一抖腕子,竟向神刀顾剑堂的小腹上点来。顾剑堂此时身形已经撤到这片高大的岩石下,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用“老农割麦”的式子,身躯往左一横,掌中刀从上往下向剑上横切。翻天堂谢震寰剑术走空之下,腕子上力量用足,往下一沉,身躯更斜着往后一闪,“凤凰单展翅”,竟向神刀顾剑堂的双腿上削来。
顾剑堂安心要撤开此处,不过剑来得太快,由不得你施展,眼看着他要被这一剑所伤。突然从这岩石上面飞坠下两人,一个使纯钢锯齿刀,一个使一口丧门剑,这两人正是韩文虎、金茂林。他们一扑下来,这两条兵刃竟全向翻天掌谢震寰身上招呼。谢震寰足跟一用力,倒纵出去,把两人的兵刃闪开。韩文虎、金茂林算是救了顾剑堂。这时,韩文虎、金茂林二次猛攻过来,金梭吕云娘已经扑到,见顾剑堂有退去之意,吕云娘一摆掌中剑,猱身扑了过去。这口剑运用开招数精奇,手法紧妙,跟顾剑堂缠战一处。那韩文虎、金茂林两人来对付翻天掌谢震寰,忽然这最大岩石的上面,有人暴喊了声:“狐鼠之辈,有何伎俩,竟敢这么死缠不放手?”人随身下,正是神魔阮世义向韩文虎、金茂林呵斥着:“猴崽子!太有些不要脸了,单打独斗才算好朋友,你们竟自以多为胜,叫你先尝尝阮老爷子这杆旱烟袋的厉害。”说话间,他竟扑奔了金茂林。金茂林掌中这口丧门剑实受过高人传授,他早年本是山东曹州府周天义的门下,那时,北路上所有的武师没有不尊敬周天义的。这金茂林得师门真传,倒也没敢为非作恶。今日他遇到这样劲敌,哪还敢稍微轻视?把兵刃上的本领尽量施展出来,这口丧门剑上下翻飞。神魔阮世义见他武功本领全是名门正派所传,也把这杆旱烟袋上三十六式天罡剑的招数尽量地施展出来。这杆旱烟袋如疾风暴雨上下翻飞,神魔阮世义在这趟功夫上更夹杂着三十六处点穴。工夫一大,这金茂林有些不是敌手了,他忽然恶念陡生,要以狡诈的手段来胜敌人,口中喊了声:“姓金的不是你敌手,咱们后会有期,江湖道上自有再会上之时。”身形一闪,已经从岩石旁翻起。神魔阮世义看这次拦路邀劫,动手的情形虽则十分危险,可是自己这边并没有不利的形势,也恐怕这金茂林有什么阴谋,不肯叫他真快走开,腾身一纵,跟踪赶过来。
前文已经说过,这一带的岩石,星罗棋布,如同人工摆的一般,到处有隐身的地方。那金茂林往这边一转身时,已经闪向一块岩石后面。神魔阮世义倒也预防他暗算,腾身往左一纵,先蹿出丈余远,为的是察看他隐身之地。可是身形并没停留,往左边一落时,右掌的旱烟袋往右一挥,身形已然飞纵起,竟向这块岩石后面猛扑过来。耳中听得有人喝声:“来得好,敬酒不吃你要吃罚酒,接镖!”神魔阮世义身形快似飘风,对面岩石后发声,又发暗器。阮世义赶紧把丹田气往下一沉,竟没往自己纵身所要落的地方落,缩短了四五尺,身形一沉,脚尖已经点地,力量立刻全用上。对面这支镖打到,神魔阮世义手中的旱烟袋往起一扬,当的一声,把金茂林这支镖整个地挡回去。可是金茂林他原本就是用连环暗器进击,安心要把神魔阮世义伤了,迎面这一镖不过是问路而已,这第一支虽则被打落,但是他铁腕轻撒,嗖嗖地一连就是五块飞蝗石,向神魔阮世义上中下左右打到。这金茂林这种“一掌梅花”式,他得师门的绝传,更有二十年的苦功夫,昼夜锻炼,这种护身保命的绝招,只经施展出来,敌人绝逃不开梅花飞蝗石之下。神魔阮世义虽然是轻身术有超群的功夫,但是这捕头金茂林暗器一出手,知道躲避这种暗器,没有“金鲤倒穿波”“铁板桥”的轻功绝技,不易逃开。但是离着近了,就是仰身倒翻,也得被下面一颗打伤要害。阮世义更不知道这金茂林的梅花飞蝗石的威力,平常这种暗器,一过三丈远,力量就卸了,可是他五丈内休想逃开。神魔阮世义两足跟用力,倒纵起来,可是这一来是非受伤不可。神魔阮世义只能退出两丈五尺,再施展“铁板桥”的功夫,可是身形才出去丈余,梅花飞蝗石已经追上他,离着他身躯还有尺许,这次只要打中,神魔阮世义恐怕性命全难保。
就在危机一发的一刹那间,在身后丈余外两座壁立的岩石上面,有人陡然高声喊着“打”字,从神魔阮世义身后飞过两样暗器,三支瓦面透风镖奔他上面三颗飞蝗石,更有两支亮银梭也是连环镖的打法。这五件暗器,全用得十足力量,和他梅花飞蝗石撞了个正着,一阵爆响,这种纯钢的东西,猛力击碎飞蝗石,反打回六七尺来,这五件暗器同时落地。神魔阮世义身形已经退到两丈外,他倒着退出去,眼中看得清楚,此时突然有这种能手救自己的性命,事岀意外。回头一看,这两人的状貌和所背的兵刃,已经知道是仙猿岭二侠庄的飞虎旗陶义、虬髯叟齐忠老弟兄二人赶到。阮世义绝处逢生,知道大雪山海天一鹤朱大悲的接应到了,自己和翻天掌谢震寰隐迹留仙谷,轻易和江湖道上没有联络,可是对于这般人,为大明恢复宗庙社稷,事虽未成,相率匿迹边荒,养精蓄锐,待时而动,这是心目中久仰的人,所以略辨形貌即可知道是何如人了。那金茂林恨得咬牙切齿,他们虽然也没见过仙猿岭的二侠,但是朝廷里早已探查过这般人全升列名单,将他们形容、相貌和所有的本领记得清清楚楚,凡是到这边办案的人,全知道个大概,此时也猜测出是仙猿岭的二侠。
神魔阮世义回身向两座岩石上一拱手,说了声:“多谢二侠相救。”这几个字出口,身形可反扑回来,非要报复不可。此时翻天掌谢震寰对付韩文虎正占着上风,可是这韩文虎毫无退却之意,靠青狼谷西北的去路上,呼哨响得格别,急促异常。阮世义这一反扑过来,这杆旱烟袋把三十六路打穴法尽量施展,非把金茂林伤在自己手下才算甘心。这时,突然现身的仙猿岭二侠,在岩石上高声喊道:“顾剑堂,你出身也是江湖道上的好朋友,今日竟这么不顾天理,非要把大明的后裔从你手中斩草除根,难道你就不怕报应么?”金梭吕云娘一边动着手,也看到来了意外的接应,自己本来就堪堪要败在顾剑堂之手,剑术无论功夫多么好,身上多着一个铁麟公子,时时受到牵掣。这时,眼角望到这两位老英雄赶到,立刻精神一振,手底下剑招一紧,奋力进攻。岩石上这两位老侠已经身形纵起,那飞虎旗陶义把铁旗展开直扑顾剑堂,虬髯叟齐忠摆动锯齿刀,飞纵下来,却扑奔了捕头韩文虎,口中在喊着:“留仙谷的谢老英雄,请你把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让给我吧!”翻天掌谢震寰本可以取胜,此时也认出是二侠庄的虬髯叟,自己哪好不让一步?身形倒撤了下来。飞虎旗陶义和齐忠这一扑上来,神刀顾剑堂还可以勉力应付。虬髯叟齐忠这种相貌如同活判官一样,威力足以惊人,这口刀更是具十足的威力,一照面动手只五六招,韩文虎的兵刃已被磕飞,翻身逃走。被齐忠一个“乌龙出洞”式,往前一起步,刀尖向外一展,正扎在韩文虎的左肩头旁,还算他闪了一下,刀尖向左滑过去,可是三寸深五六寸长的伤痕,他还能运动,重伤之下摔在一座岩石旁。
这时吕云娘已退下来,虬髯叟齐忠喝声:“众位老侠客,恕我齐忠先行一步了。”更向吕云娘说声:“女侠随我来。”他头先开路,一直往西北冲过去。这里现身的几个官人全被这般风尘异人缠住了,眼看着吕云娘、铁麟公子逃走,他们就无法阻拦。可是虬髯叟齐忠绕着一座座如同乱林的岩石,往前出来也就是一箭地,耳中听得由西南和西北东南,呼哨一声接一声,连续不断。这位老侠客向吕云娘道:“女侠,你要紧自注意,眼前恐怕尚有敌人阴谋暗算。”吕云娘也看出敌人前途还要拦阻。虬髯叟齐忠压刀仍然往前纵跃着,耳中忽然听得迎面上有人高声喝喊:“大胆的逆党!要想助着奉旨严拿的要犯潜逃,哪能叫你称心如愿,还不扔兵刃束手就擒?不听你周老爷的命令,管叫你眼前死无葬身之地。”虬髯叟齐忠压刀停身止步,吕云娘也把身形贴近一座岩石旁,抬头一看,迎面四五丈外一座孤立的石屏上,站立的正是响铃镖周子玉。跟着他撮唇打了一声呼哨,由迎面和左右以及身后四五丈外弩弓齐响,喀叭喀叭,声震耳鼓,这一排箭真个厉害,齐往当中攒射过来,虽然有几处交耸的岩石阻碍着箭路,可是他不下二十张弩弓。齐忠、吕云娘仗着早又有提防,刀剑舞动,更贴到两座岩石旁,把背后先护住,把射过来的弩箭磕飞了六七支。那响铃镖周子玉同他包围的弟兄发过这排箭之后,他更厉声呵斥道:“这先叫你们尝尝厉害,真敢再抗令不遵,只好把你们全断送在乱箭之下了!”虬髯叟齐忠是多么暴的性情,他见周子玉竟用这种阴谋,下这样毒手,高声喝喊:“丧心病狂的东西!你敢这么昧天理做事,你齐二侠不把你狼心狗肺挑出来,对不起你!”
虬髯叟齐忠这种勇气也真足惊人,明知道四围的弩箭厉害,可是把刀一摆,往前就冲。那周子玉却连响了三声呼哨,四周的弩箭如雨点般射过来。吕云娘也舞动了掌中剑,想跟这位老侠冲过去,可是往前进了六七步,虬髯叟齐忠左臂的衣袖被箭射穿,包头上连头皮也被一支箭滑伤,就这样,仍然不肯退,变换方向再往前冲,可是想往外闯,就得落个四面被箭攻。吕云娘担心着铁麟公子,自己每次纵身,全要找一处岩石,或是孤立的石峰,把后背贴一下。可是第二次腾身,自己掌中剑为了舞动剑花护铁麟公子,一支弩箭竞射中了右臂,虽然是箭穿着皮肉射过去,这一受伤,再动手挡乱箭,真有些不成了。吕云娘避在一块岩石旁,右臂上的血已经把衣袖浸透,剑换在左手,拨打着射过的弩箭,口中却在悲声招呼道:“老前辈,我不成了,请你念在大明一点血胤,赶快把铁麟公子带走。在天的先皇护佑,你能闯出重围,生死感恩,积德无量。”虬髯叟齐忠此时已经冲出丈余远,听得吕云娘的喊声,大惊之下,一个“梨花落雨”的刀法,刀光缠着身形,上下左右一转,身形已经纵回来,用沉着的声音喝问:“伤在哪里?”可是口中问着,眼中已看到吕云娘此时只把右手抬了一下,不及答话,用左手去解兜铁麟公子的长袱。这位老侠客厉声说道:“不要动,我齐忠尚还能保你们闯出重围,你只在这里等候我,我只要到了姓周的身旁,我们就可脱身。”这位老英雄这种语言威力,有一种不可抗拒之力,吕云娘竟自不敢违命,把手停住。虬髯叟此时把力量贯到右臂,把刀舞动,这次下了必死的决心,宁可受伤,也要闯到箭手和周子玉的近前,一个“懒龙出洞”式,往前一纵身就是两丈多远。那周子玉已看到吕云娘受伤,他越发令箭手加紧地攒射。
就在齐忠二次将要腾身的一刹那,突然听得远远的一声长啸,那疏林野木和高耸的石屏、石峰间,全发了回声。周子玉正在得意之时,听到这种声音,微一怔神,一股子劲风已经到了背后,有人喊着:“恶魔,你敢下这样毒手,下去吧!”周子玉回声应敌递掌之间,身形才转过一半来,就觉得一股子极大的力量已经到了右背后半边身上,自知不好,赶紧一纵身,想蹿下岩石,可是被来人的双掌指尖打中。还仗着他脚底下的功夫十分精纯,身躯往前纵得疾,被震了一下,没受重伤,可是往下一落,已经摔到山道上。虬髯叟齐忠大吼一声,二次已经腾身而起,猛扑过来,他是绝不肯留情,往响铃镖周子玉的面前一落,掌中刀抡起来就要给他个腰断两截。此时,幸亏是身后一排箭来得疾,周子玉一个“懒驴打滚”,身形滚岀五六尺去,“鲤鱼打挺”,腾身跃起。他还想翻上偏南边的一座石峰,但是上面的人疾如飘风,已到了他的身旁,来人右手的食中二指已按到他中府穴上,喝声:“别动!”周子玉也是英雄人物,来人这种点到他的重穴,自己只要一拆招,非死在此人手内不可,赶紧把双手一背,冷笑着说道:“杀戮存在,任凭尊驾。”
周子玉从被此人震下岩石,到现在才辨清来人的面貌,竟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干瘦老头子。这时来人却往他左臂下把右手一插,喝声:“相好的,这来!”腾身而起,一纵身就是四五丈,已到了吕云娘的附近。四周的箭手见自己的首领已经落在人家手中,凡是发箭急切收不住的,不是把弩弓往下低,就是往上抬,其余的立刻住手。虬髯叟齐忠二次翻回来,一边纵着身,一边招呼道:“花师傅,猴崽子留不得,我送他回去吧!”敢情现身解重围的,正是雪山四侠的三侠铁铃叟花承润,这般人全是奉命来接应,此处若是赶不上,越往前能手越多,这位风尘异人铁铃叟花承润来得还是真正恰巧,这时身躯一横,把齐忠挡住,向齐忠说道:“二侠,我们何必学他们狼心狗肺、鼠肚鸡肠?我们大仁大义,叫他逞尽恶谋、用尽手段,终成画饼。”齐忠愤愤不平,才退向一旁。响铃镖周子玉知道自己算失败了,到这时知道,有丝毫怕死之意徒令人讥笑,寒着脸,向花承润、齐忠说道:“你们大约是大雪山仙猿岭的朋友,大丈夫做事光明,此时留姓周的这条命,我们可要再接再厉和朋友们作最后的一拼,反不如把姓周的这时了结了,少一个对头。”他说话间,靠正面和北面十几丈外,一连地飞纵过去三四人,周子玉脸上越发难看,他已看出来,连顾剑堂等全败退下来。他这话岀口,花承润哈哈一笑道:“周子玉,你花老师既说放你,不会反复。你花老师很知道,你们后路尚有人在。朋友,请你尽管施为,大雪山玉冰嶂恭候驾临,你就赶紧请吧。”周子玉此时真有些生不如死,只得转身一纵,蹿出两三丈,说声:“老儿们等着吧,不把玉冰嶂化成劫灰,或者是我们这般人同归于尽,我们绝不回头,再会。”一连几个纵身,更连打了几声呼哨,四周的箭手全从那隐身处相率逃去。
跟着飞虎旗陶义、翻天掌谢震寰、神魔阮世义全赶到近前。老英雄谢震寰跟阮世义重新拜见花承润、齐忠、陶义,得谢此番接应之德。铁铃叟花承润道:“谢老侠、阮老侠,我们彼此全不要客气了。老侠们为的不忘故主,侠心义胆,把自身的危险置于不顾,护送铁麟公子,大义堪钦。我想留仙谷已不是安全之地,老侠们何妨同入玉冰嶂?”谢震寰忙答道:“我弟兄仰慕四侠已久,今日更得一会仙猿岭的二位老侠,荣幸何如?我们弟兄实有拜访玉冰嶂,一瞻首领丰范之心,现在一切事尚要安排,我也不作浮泛的客气,请赶紧保护铁麟公子入玉冰嶂,以慰昭德夫人。我们事情安排就绪,立刻合家投奔玉冰嶂。”花承润道:“这才是侠义道的本色,一言为定,我们再会了。”这时,吕云娘把臂上的伤痕扎裹,铁麟公子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花承润跟吕云娘报过姓名,吕云娘想到只刹那间就是生死之隔,现在娘两个能够逃得活命,真是苍天护佑,赶紧向大家拜谢。花承润叫吕云娘把铁麟公子放下来,却替她背在背后,向翻天掌谢震寰、神魔阮世义互相作别。
谢震寰仍回留仙谷,这般人直投大雪山玉冰嶂,铁麟公子、昭德夫人母子相见。至于将来这般福州的捕快和京城下来的武士第二路接应一到,他们还要力攻玉冰嶂,掳劫铁麟公子,这些事俱详载于《雪山四侠》全篇中,《金梭吕云娘》至此完全结束。
(本篇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未来”、“怅望祁连”收集、整理、补缺)
吕云娘这时倒也真个地觉着疲倦,现在到了留仙谷,心里安静多了,梦稳神安,和铁麟公子这一觉直睡到午后才醒,在这里饮食一切琐事毋庸细述。可是已经看岀翻天手谢震寰跟神魔阮吉义整整忙乱了一天,手下的人出入不断,尤其是到了日没黄昏之后,吕云娘也不敢多问。到了定更时,神魔阮吉义才把金梭吕云娘唤到前面,向吕云娘道:“今夜或者这留仙谷就有一场热闹好瞧,现在拨派出去的弟兄们哨探,那响铃镖周子玉已经到了,在这留仙谷以西黑虎岭下连环峪布置下网罗,定要把你们娘儿两个截留下。谢老师定要和这响铃镖周旋一下,不跟他见个输赢胜负绝不甘心。我们也安排下一切,要把他诱进留仙谷,在这谷里叫他尝尝我们的手段。不过那响铃镖周子玉是个老奸巨猾的江湖道,恐怕未必肯上这个当。到时候看,若是诱他不进来,那也只好立时送你们娘两个上路,因为多留一日定要多一层阻碍。容他们人全到齐了,这一带全布置下卡子,再闯就费了事。你娘儿两个收拾好了,听候信息吧!”吕云娘道:“谢谢阮老前辈的指示,我盼望阮老前辈还是劝我那谢师伯,不必把这般恶党诱进谷来。这么个隐秘之地,任他多大本领,不是本谷人引领,不易闯进来。这种世外仙源一般的清静地,为什么弄得一片腥风血雨?侄女也感觉不安了。”神魔阮吉义道:“你谢师伯的性情,难道你不知道么?他那种百折不回倔强的性子越来越厉害了,我不劝他还好,只要劝他,有时和我全任起性来,叫人实在不敢沾他。”
说话间,忽然门外有些极微的声息,神魔阮吉义喝问:“什么人?”外面竟答道:“阮老师爷在这里么?很好,我正想找你老呢!”外面答话的拉门走进来,金梭吕云娘看时,见来的竟是谢小凤,此时是一身疾装劲服,挎雕弓挎弹囊,不过神色上颇现慌张。神魔阮吉义道:“小凤脸红着,是有所遇么?”小凤脸一红道:“师爷爷你赶快接应我金鹏哥哥一下吧,他若是栽在了人家手底下,就没法向我爷爷那里交代了!”神魔阮吉义哼了声道:“你爷爷的性情,真没法和他怄气,把这么凶险扎手的事交到两个孩子手内,真要是毁在敌人手内,两个孩子岂不冤?金鹏现在哪里?”小凤道:“大约此时已到了青狼谷。”神魔阮吉义道:“不要紧,我去看看,他们此时可以在谷口附近潜伏,看我老头子是否能把他诱进来?”说罢,神魔阮吉义不再迟延,立刻向外走去。谢小凤向金梭吕云娘道:“你随我来。”吕云娘道:“我不放心铁麟侄儿。”小凤道:“吕姑,不要担心,这留仙谷若是连小哥都保护不了,那也太丢人了。”吕云娘虽是不放心的,可是终因他祖孙不是平常身手,自己不敢带出不信任之意,遂随着谢小凤两人往谷口这边走来。谢小凤在前面引导着,到了留仙谷口那条秘径附近,可是绝不穿着那条秘径朝外行,而是从旁边一片悬崖峭壁猱升谷盘上去,足有三十余丈,才到了上面,居高临下,把这条长山涧的附近一带,一览无遗。留仙谷外这时任什么看不到,只有夜风吹着竹林密菁,发着一阵阵的响声。谢小凤向金梭吕云娘道:“我阮师爷行得很快,咱们并没耽搁,现在已经望不到他的踪影,今夜倒要看看他老人家手底下的功夫了。”金梭吕云娘忙答道:“阮老伯一身武功,我已经瞻仰过,实在是武林中难得的人物,那响铃镖周子玉算是遇着劲敌了。”
谢小凤忽然向金梭吕云娘道:“不要声响,你看涧那边一段山冈上面有一条黑影晃动,似乎奔这边来。不定是敌人是我们自己人。”金梭吕云娘顺谢小观手指处望去,果然沿着一段高岭下,有一条黑影,倏起倏落,身形也是矫捷异常,并且是直扑留仙谷这边赶来。来人渐跑渐近,谢小凤道:“敢情来的是我金鹏哥哥。”吕云娘可还辨别不清楚,赶到离着山边山涧已近,这才看清这位小侠,也是一直地扑奔到山涧的那树干桥梁前,腾身而上,飞渡过山涧。不过从外面来,想要朝留仙谷顶上翻,绝不能上来,因为这一带几乎没有着足之地。这位小侠竟把留仙谷口隐蔽秘径的蓬萝拨开,穿着谷口而入。谢小凤一转身,向下连翻下十几丈,一扬手,打下一片断枝,把谢金鹏阻挡住。谢金鹏望见小凤在上面,他也跟着翻了过来,一同翻上谷顶,来到吕云娘的近前。谢小凤忙说道:“哥哥,见着阮师爷么?”谢金鹏道:“若不是他老人家赶到,我几乎不能回来。想不到敌人这么厉害,几乎把一条九合金丝棒给人家夺了去,阮师爷赶到,总算保全了我们脸面。”谢小凤道:“敌人现在是否还是那响铃镖周子玉一人?他们又到了援主没有?”谢金鹏道:“我们始终没容他在那一带停留,他总有羽党,一时也不易赶到,阮师爷已经把他诱到这条路上来,现在我们不能怕爷爷申斥,还是赶紧报告老人家为是。”谢小凤道:“我和吕姑姑在这里瞭望,哥哥你去到谷中报告吧!”这位小侠谢金鹏微笑了笑道:“爷爷面前讨好全是你的,这些事你再不往头里抢了。”谢金鹏说着,翻下谷顶。谢小凤和吕云娘仍然伏身谷顶,往外察看。
沉了约有半盏茶时,吕云娘向谢小凤低声招呼道:“凤姑,你看大约许是阮老前辈回来了!”谢小凤往高岭一带仔细察看时,果然疾如脱弦之箭地一条黑影从岭下翻上来,在岭头上忽左忽右,一阵盘旋,隐隐地望到离着前面这条黑影不远,尚有一人跟踪赶下来,离着山涧这边还有十几丈远,已然看出,正是神魔阮吉义擎着那杆大旱烟袋,不奔谷口这边,顺着山涧这边反往南翻下去,这位神魔阮吉义竟把身形隐去。后面追赶这人已经现身在涧边,一面搜寻,不住地口中在发着刻薄讥诮的言辞,可是神魔阮世义始终不再现身。此人顺着涧边搜寻出很远去,忽然又折转来,由南往北竟自看到了那棵大树干横在山涧上,此人毫不迟疑,腾身而上,飞渡过山涧来。他到了山涧边,即把身形停住,仔细打量附近一带的形势,把附近的情形仔细看了又看。此人果然眼下厉害,掩蔽着的那条秘径,终被他发觉。这人并不立时往里闯,却一抬手,把背后的一口鱼鳞刀撤了下来,刀锋展动,把掩蔽谷口的荆棘蓬萝等完全斩落。吕云娘在上面隐蔽着身形,往下察看着,不禁暗暗心惊,好锋利的兵刃,他鱼鳞刀落处,无论多粗的荆棘蓬萝,全是应手而断,这一来,竟把谷口的秘径显露出来,他压刀腾身而入。吕云娘向谢小凤道:“怎么样?我们可以动手了吧!只要他穿进里谷口,我们何不堵劫他一阵?”谢小凤刚说了“不要忙”三字,突然一阵凉风扑到两人身边。这两人一惊,各自往旁一纵身闪避时,只听得来人低声招呼道:“你们不要忙,不容易叫他就那么再逃出谷去。”这时,已然看出正是神魔阮世义,金梭吕云娘尤其惊异,竟想不到他是从哪里翻上来的。这时,神魔阮世义往谷下微一探身察看,见这敌人已然闯进谷内,正在入口的地方往里察看形势,神魔阮世义从谷顶上用“肌鹰博兔”的身法,从这谷顶往下翻去二三十丈高,身形猛扑下去,还是头下脚上,赶到离着谷底还有两三丈高,身躯一个“云里翻”,轻飘飘双足点地,竟落在闯进谷中的敌人响铃镖周子玉的前头。这神魔阮世义竟自说了声:“朋友,你胆子真不小,真敢往这留仙谷内走一遭!朋友,你进来得容易,再想岀去可不由得你了吧!”
那响铃镖周子玉此番领朝廷秘敕,奔大雪山来。一半是协助着福建省所派来的一般办案的差官捕头,一半要查办大雪山玉冰嶂海天一鹤朱大悲。他领率着一般师兄弟和门徒,这次奉命到大雪山来,得了奉旨差派带来的两名卫士之外,要用私人的力量,请出自己同门师兄弟和门下弟子相助。因为他出身江湖,早年在武林中也是一条武勇绝伦的英雄,得知江湖上一切,对于海天一鹤朱大悲虽是大明贵胄,可是深知此人幼遇异人,练就一身本领,绝不是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一流,此人十分难对付,所以响铃镖周子玉丝毫没存轻视之心。来到巴安附近早被自己手下所带的人跟缀上吕云娘,可是这金梭吕云娘不是容易对付的,连番被她脱身逃走。
这次响铃镖周子玉已经安排好,要在黑虎岭下连环峪预备把金梭吕云娘和铁麟公子收入网罗。焉想到一过竹龙峡,暗地里竟有人接应,助着吕云娘脱身逃走。尤其是这次自己两个师弟全被一个使奇形兵器的老者所败,竟自在奔黑虎岭的中途,个人也被人邀劫。这响铃镖周子玉凭着一身武功和一掌独门的暗器,艺高人胆大,明看这使旱烟袋的老者有诱敌之意,可是这周子玉安心要探查这般人落在哪里,竟自大胆地闯进留仙谷。
这时,阮世义正式地阻挡发话,响铃镖周子玉厉声答道:“朋友,不必大言欺人,姓周的既敢蹚进来,就要见识见识你们这般反叛竟有多大势力?敢这么胆大妄为,你这留仙谷就是摆上刀山油锅,周大人却是照样地伸手办案拿人。”神魔阮世义哈哈一笑道:“周子玉不用卖狂,眼前就给你个报应。”神魔阮世义发出这话,他可是仍然不肯动手,往前一连两个纵身,已经到了那片果木林前。响铃镖周子玉任凭胆量多大,究竟人地生疏,他恐怕神魔阮世义引入树林中,自己遭到暗算,一提丹田气,把轻功绝技尽量施展出来,身形似箭离弦,如飞地扑到神魔阮世义的背后,掌中刀竟向神魔阮世义背上劈来,口中在喊着:“朋友接招!”这一刀递过来,眼看着刀锋已经到了阮世义的背上。阮世义连头也没回,双臂往起一抖,身形直拔上去,用“一鹤冲天”的轻功提纵法,身形竟落在树顶子上,一棵不大粗的树杈子,只微微往下一沉,身躯轻如雀鸟,在树杈子上微起微落。响铃镖周子玉一刀砍空之下,见阮世义卖弄轻身术,周子玉在这种地方焉肯落后?身形往下一矮,往起一耸身,用“巧燕穿林”的身法,身躯竟往树上扑去,可是连刀带人一块上,身形没到,刀已经递到,刀尖子向神魔阮世义右胯上扎来,自己脚底下也找到了棵树杈子。那神魔阮世义喝声:“来得好!”身形向左一转,原本左脚上点着树杈子,这时,右脚向左一探,身形已经转过去,手中那杆旱烟袋“海底捞月”式往周子玉的刀上猛崩。这一下若是被他旱烟袋崩上,周子玉任凭腕力多足,掌中刀也得出手,赶忙往回一撤招。
神魔阮世义竟在这时左脚往前一探,脚尖点到周子玉停身这棵树枝子上,口中却在喊着:“朋友,咱们下面去吧!”神魔阮世义这一手真损,他脚上用了十成力,树杈子往下一沉,周子玉哪还停身得住?身躯往后一仰,倒翻下去。可是就在同时,神魔阮世义也听得有人喝声:“朋友,你也下去吧!”阮世义觉得脚底下树杈子往下一沉,喀嚓一响,这棵树杈子已经折断。阮世义身躯往下一栽,可是这位老英雄轻功术实有独到处,在树杈子已经折下去,身躯往下一翻时,左脚往树杈子上一勾,右脚尖一用力,竟把树杈子捋住,上半身可是栽下去,竟凭两脚尖之力,随着树杈子沉下去之势,身躯如同倒吊在树枝子上一样,暗中丹田用力,借着身躯甩下去之势,脚尖一松,全身倒翻着拔起来,仍往这棵树的左侧树顶子上翻来。身躯一拔上来,已经比树帽子高起四五尺,在身躯往下一沉时,双臂往右一抖,把身躯悬空带过来,向右欺过二尺来,脚尖可点在另一棵树杈子上。这种动作在当时快如电光火石,口中喊着一个“打”字,掌中这根铁旱烟袋竟向暗算自己的人横扫过来。只听身右侧这人哈哈一笑道:“好功夫!”他身躯往后一撤,竟把铁旱烟袋闪开,掌中一口紫金刀反向神魔阮世义的腕上斩来。阮世义右臂往起一扬,旱烟袋撤回来,左肩头向左一甩,右臂从自己胸前围过来,“毒蛇寻穴”式反向此人的小腹上点来。这人脚下猛然一用力,他是安心给方才那人报复,双足竟用“大力金刚坐禅”式,身躯猛然往下一沉,这种力量可大了,整个树帽子完全震动,树杈子咔咔喳喳乱响,他脚下所踩的这两根树杈子随着树身震动之势,折断下去,此人的身躯可也倒纵出去,轻飘飘已经落在两丈外。神魔阮世义二次被他用这种招数暗算,仗着功夫纯熟,一个“金鲤倒穿波”,身躯倒纵出去,离地五尺多高,一个“云里翻身”,轻飘飘落在地上,口中在喝问着:“朋友,你得亮个‘万儿’。”话声没落,响铃镖周子玉竟自从身后猛袭过来,掌中刀向阮世义背上便点,口中却带着讥讽口吻,招呼着:“姓阮的,你连神刀顾剑堂全不认识,你还活个什么劲?”他这一刀扎过来,阮世义不慌不忙,身形微微向右一斜,从眼角中看到刀已经快到了背上,左脚往外一滑,一个“玉蟒倒翻身”,掌中的铁旱烟袋往外一展,呛的一声,两下兵器迎个正着。周子玉的刀几乎出手,虎口全被震热,往外一纵身,说道:“姓周的不是你对手,改日再来领教。”
阮世义哈哈一笑道:“敬酒没吃,哪能叫客人走?我要强留了。”身形往前一纵,追了过来,可是背后那神刀顾剑堂喊了声:“老儿,你敢留谁?”人随话到,这口紫金刀竟向阮世义的后心扎来,这种跟踪追赶得全是十分疾,那响铃镖周子玉已经蹿出两丈左右,阮世义这一身形扑过来,周子玉竟喝声:“姓阮的,你接镖。”阮世义耳中听到,如同金铃晃动发出轻啸之声,一点寒星奔面门打来。神魔阮世义此时腹背受敌,前面的镖到,背后的刀到,掌中铁旱烟袋往起一翻,用酒杯大的烟袋锅往镖上一点,趁势左肩头往左一闪,“倒打金钟”,铁旱烟袋往后面紫金刀上封去。可是那响铃镖周子玉这种暗器出手,从来不发一支,一连就是三镖,就在神魔阮世义身形一斜之时,金铃响处,阮世义把顾剑堂的刀封出去,可是这两支镖连环打过来,一支紧奔左肩头,一支却奔小腹打来,任凭你身形如何巧快,也不易完全躲闪了。阮世义用力地往回一带身躯,把左肩头这支镖将将躲开,可是奔小腹上这支镖再也无法躲闪,就在危机一发,一刹那,从左侧打过一支暗器来,当的一声,跟响铃镖撞个正着,响铃镖随着这支暗器落在阮世义的脚下。神魔阮世义一身绝技游戏江湖,今夜这一镖也惊得一身冷汗,眼中看到发暗器奔自己打过来的竟是一支金梭。那响铃镖周子玉从入江湖以来,自己打来的镖还没落个空,今夜可是栽个大的了。周子玉竟自向神刀顾剑堂招呼了声:“顾大人,我们暂时退出留仙谷,量他们不会逃岀。”
他喊声中身形已然纵起,这时,从左侧两丈外一座花棚下飞纵出一人来,身形巧快,往周子玉身左侧一落,竟呵斥声:“官家走狗,你还哪儿走?”一口青钢剑竟自向周子玉的左肩头上劈来,敢情来的正是金梭吕云娘。响铃镖周子玉是江湖上成名的武师,他无论到了什么地步,绝不会怕死贪生,畏刀避剑,今夜来在留仙谷,虽然是形势不利,遇到了这种劲敌,可是以他一身武功,尚可一拼,他已然进到这里,又这么急于要逃走,实是另有狡谋。此时,金梭吕云娘这一扑到,响铃镖周子玉一闪身,把这一剑让开,厉声呵斥:“大胆的吕云娘,竟敢助叛逆脱逃?你竟有灭门之罪。周老爷已经追上你,好好把铁麟公子献出,周老爷做一门德行事,念你是无知妇女,尚可免你一死。如今竟勾结留仙谷的匪徒,杀官拒捕,形同叛逆,难道周老爷取不了你的性命么?”金梭吕云娘喝声:“官家走狗,一派狂言,这留仙谷就是你葬身之地,接招吧!”掌中剑如同疾风暴雨一般向响铃镖周子玉奋力进攻,周子玉也把刀法施展开。两下里真是凶杀狠斗,动手到十余招,响铃镖周子玉正是一个“樵夫问路”式,这刀向金梭吕云娘面门点来,吕云娘往旁一撤身,“推窗望月”式,掌中剑斜着往响铃镖周子玉刀上猛砍过来,竟在同时弓弦连响,嗖嗖地一连三颗弹丸打过来,一颗奔周子玉的左太阳穴,一颗奔他的右手腕,一颗奔左肋,这三颗弹丸虽是先后打出,可是打到时竟不差先后。周子玉把奔“太阳宋”这颗弹丸避开,右手的刀微往下沉,弹丸擦着手腕上面打过去,可是第三颗弹丸正奔左肋,闪避不及,努力地往左一晃身,这颗弹丸竟把左边的衣衫打破。周子玉算是侥幸没受伤,趁势向金梭吕云娘虚砍一刀,口中喝喊着:“这什么人大胆敢暗算周老爷?”
可是周子玉脚还没落实地,只听左手两三丈外一排柳树下有人呵斥道:“走狗,你尝尝姑娘的厉害吧!”弓弦连续响着,弹丸一颗跟一颗打过来,周子玉尽力用刀拨打。响铃镖周子玉仗着身形巧快,掌中刀一边拨打着,还想冲过去对付此人。可是这谢小凤的连珠弹只要撒开,任凭你多好的功夫,也不容易往前冲。好在周子玉安心想先退出留仙谷,闪避着已经到了谷口附近。那金弓谢小凤手臂下略微地停了停,离着谷口四五丈远,带着讥诮口吻向周子玉招呼道:“官家走狗,这次叫你尝到谢姑娘的厉害,这留仙谷有胆量的只管再来。不过再见到你,要想这么整着回去,那算妄想了。”响铃镖周子玉在洞口哼了声道:“你们这群反叛,真敢这么目无国法,拒捕杀官,你就等着周老爷收拾你们这个匪巢吧!”周子玉说罢,翻身从谷口蹿出去,那神刀顾剑堂也相继退了出来。因为现在已然摸清了金梭吕云娘、铁麟公子完全落在这里,下手捉拿,正可从长计议,只要把留仙谷监视住了,量他插翅难飞,所以顾剑堂也不愿意过分恋战。
他们两人退出留仙谷之后,翻过这条山涧,才转上迎面一条山道,那韩文虎、金茂林竟也搜寻到附近,不过他两人尚还未发现留仙谷的秘密谷口,响铃镖周子玉、神刀顾剑堂见两人赶到,十分洽意,因为现在正是用人之时,人少了不敷调度。神刀顾剑堂跟周子玉计议的是,金梭吕云娘绝不敢在留仙谷久待下去,她知道我们两路下来的人全有公事。并且金梭吕云娘既然称为侠女,绝不会不顾他人利害,只图潜踪避祸,带累了留仙谷跟着同归于尽。她必只要设法早早逃走,赶奔大雪山玉冰嶂,所以这边正好在咽喉要路必经过的地方埋伏堵劫,金梭吕云娘和铁麟公子不啻网中之鱼,可以省却许多手脚。并且留仙谷天生来的地利之险,这般人伸手办案,处处得吃着亏,想暗入留仙谷全是妄想。因为除了那秘密石洞入口处,就得仗着有轻功提纵术,有超群出众的本领,从那悬崖峭壁往上翻,可是留仙谷四周岭头上面,昼夜全有人把守着,无论从哪一方面想往里闯,绝逃不开上面监视弟兄的眼中,等于明入留仙谷,哪会不吃大亏?所以顾剑堂、周子玉宁可在留仙谷当时认栽,为的把这事安下来。当下彼此商量定,按附近地势情形,无论金梭吕云娘从哪条路逃奔大雪山,她也越不过竹龙峡口附近的一座青狼谷。这个地方完全是一个咽喉要道,若想不从这里走,得往北绕出百余里,方能找到往大雪山的官道,他们绝不肯多费这种事,沿途上反容易为对方所乘,所以决计在青狼谷设法把守。那韩文虎、金茂林从闽中还带来一般得力的弟兄,一路上全乔装改扮,分散在这条路上,现叫韩文虎、金茂林赶紧召集他们,到留仙谷四周下口子埋伏。他们商量好,按着所定的计划,分头去做,不提他们。
这里且说留仙谷神魔阮世义跟金梭吕云娘、谢小凤、谢金鹏把敌人逐出留仙谷之后,果然如顾剑堂、周子玉等所料,金梭吕云娘绝不肯在这里再尽自待下去。因为得知这般朝廷所派来的和闽中所下来的对头人全具有极大势力,屡次失利之下,恐怕他们不肯再顾江湖道好汉行为,只要自己在留仙谷尽自耽搁,那时他用他们的势力,调集驻辽边疆的军官大队,前来抄办留仙谷。我们任凭有多大能为,这留仙谷秘密的所在一败露,绝不能抗拒官兵,真落个反叛二字,到那时只怕也只有拼命脱逃,这种事何必作这种无为的牺牲?并且昭德夫人已经早到玉冰嶂,也在盼着铁麟能够安然到达大雪山,我们姨甥两人只要留恋留仙谷,那时即或有官兵前来,老前辈们也可以出头据理力争,隐居这种荒山绝谷,又不是杀人越货的强盗,总不能算犯法。事无佐证,谅官家也不能就把留仙谷当作匪巢看待,所以吕云娘认定了是非走不可。翻天掌谢震寰因为事情实实在在是该这样做,自己虽然是具有一片血心,愿意为大明遗孤尽力,留仙谷暂时避祸则可,尽自留他们在这里多住两日,等待大雪山派人接迎,固然是能保安全。但是强敌已经侦知留仙谷一切,恐怕大雪山的人来不到,周子玉等一般人是要卷土重来,自己总然破出留仙谷不要,那是一种愚蠢的举动,反不如尽全力送她姨甥二人赶奔大雪山,能够和大雪山的人会合,那才是三全其美。只是谢小凤对于金梭吕云娘和铁麟公子恋恋不舍,可是翻天掌谢震寰告诉他们,“经过这次事,留仙谷已非安闲之乡,这里恐怕不易日久住下去,我们早晚终归要投到海天一鹤朱大悲那里,那时还不能相聚么?”商量好之后,翻天掌谢震寰跟神魔阮世义老弟兄互相计议之下,决定在天明后,打发金梭吕云娘上路,由神魔阮世义和自己暗中护送,不见着大雪山派来的人绝不回来。
这时,天已到五更左右,铁麟公子安然在这里睡了一夜,这时醒转,金梭吕云娘赶紧收拾一切。天色大明之后,带着铁麟公子一同起身。可是这里一动手,敌人在附近埋伏的暗卡已经发觉吕云娘、铁麟公子离了留仙谷,他们早已飞报回去,说是此番吕云娘竟自单人独骑背着铁麟公子离开留仙谷,留仙谷并未派人护送,事情很是离奇。神刀顾剑堂跟响铃镖周子玉认为金梭吕云娘此番离开留仙谷,翻天掌谢震寰等一般人并不护送,这分明是骄敌之计。试想,以留仙谷一般武林能手,哪能这么不近人情?更知道强敌在步步逼紧,焉能容他们逃上大雪山?金梭吕云娘虽然武功本领不差,先前仗着踪迹隐秘,未被我们发现,才会被她逃到边荒。如今已被我们追赶上,行动在我们监视中,就凭她一人既得对付敌人,又得保护铁麟公子,若没有这种情理,认定了留仙谷翻天掌谢震寰、神魔阮世义定要以全力和我们一拼。神刀顾剑堂索性把下卡子地方也撤回来,用不着再探查他们的举动,反正她飞不过竹龙峡青狼谷,遂和响铃镖周子玉、韩文虎、金茂林以及一般手下得力弟兄,把这险峻要路青狼谷把守得就叫你插翅难飞。
且说金梭吕云娘背着铁麟公子顺着山路一直走下来,离开留仙谷一带,道路平坦,还不费什么事。赶到一入了竹龙峡的边山一带,道路可难走了,山道又窄,又多半是阴寒之地,不朝阳的一面冰雪始终不融化,脚底下是坎坷难行,走在这种道上,虽然是白天也得加着十二分小心。吕云娘虽然知道留仙谷老前辈翻天掌谢震寰、神魔阮世义在暗中跟着保护自己,但是敌人全不是平庸之辈,此行危险正多,到此时只有听天由命,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唯有把这条命付与敌人。好在他们是存心把铁麟公子夺去,不肯伤她。这里边占着几分便利。走到中午之后,已经越过伏龙岗,再往前就是竹龙峡,这是有名的险峻地方。金梭吕云娘小心戒备着,悄悄地嘱咐铁麟公子,“不论遇到什么恶人,不要害怕。”铁麟公子也真个听话,伏在吕云娘的背上,把脸儿紧贴在吕云娘的颈后。这时,金梭吕云娘精神振奋,十分注意着前面形势,因为这一带荒凉险峻,正好是敌人堵截的地方。吕云娘手挽剑柄,鼓着勇气,直冲入竹龙峡内。这条夹沟的山道,足有一里地长,金梭吕云娘回头看了看,留仙谷的人踪迹不见,因为眼光到处,能看见半里多地。这种地方真个敌人隐伏暗处,突然发动,他们就是能接应,恐怕离得太远也来不及了。吕云娘真是巾帼英雄,到了这种危险的时候,把死生置之度外,仍然是脚下很快往前闯来,可是把竹龙峡走完,居然没有一点动静,金梭吕云娘把脚步放慢了些,略微地缓缓气。
出了竹龙峡,眼前是一段倾斜的山坡,从下到上有十几丈高,到下面山道,却紧靠着一条极深的山涧,这条山涧极长。上面这段道路只有三四尺宽,别无道路可通,只好由这里走。此时真是步步危险,不用说,遇到敌人袭击,就是走在这段山道上,脚下一个不小心,就做了涧底冤魂。金梭吕云娘走过有五六丈来,离开眼前有三四丈远,这条窄山道,却向右弯转过去,这一有转弯处就不容易看远处了。忽然眼中看到从山涧上面窄道旁一片乱林中竟自闪出两人,这两人的行装打扮全是走远路的情形,并且颇像关东口北的人,每人一件老羊皮的披风,头上戴着挂皮耳子带遮沿的皮毡帽,脚底下也是毡靴。在这两人刚从树后闪出来,脸正向山涧那边,金梭吕云娘可以看到他们半边脸。但是这两人把面貌全隐去,这一顶皮毡帽几乎把整个的脸全挡住,身形一闪,已经转过那个山弯。在这种荒凉道路遇见行人倒不足为奇,不过这两人分明是早已埋伏在这里,赶到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这才赶紧离开此处,恐怕这是敌人党羽无疑了。金梭吕云娘此时只有往前进,绝不能后退,就是虎穴龙潭,也得闯它一下,脚底下加着小心,转过前面这个小山弯,赶到转过弯来,这条山涧竟自往南斜下去,自己得往西北。一打量前面乱石起伏,一处处竟是孤零零石峰阻挡着道路,有的地方竟没有正式的道路可走,只得从那乱石堆走了过去。往前岀来有一箭地远,无意间忽然看到方才那人的背影,那两人已经出去一二十丈。金梭吕云娘因为要看看那两人究竟是做什么的,好在这一带石峰林立,到处可以隐蔽身形。
金梭吕云娘把形迹隐蔽起来,绕着一处石峰,再往前远远现岀一道高岗,这座高岗从远处看着,好像是鬼斧神工造成这种险峻的境地,这座高岗足有三十多丈高,如同用刀削的,从上到下平滑如镜的山壁上面,只有未融化的冰雪。往东南两边望去,大约总得出半里多地,竟跟一座高大的山峰连结上。在这一面高岗的下面,裂开一道五尺多宽的石缝,算是做了个高岗的门户。这道石缝还是上尖下宽,下面五尺多宽,赶到了两丈多高的地方,竟自往一处合拢,越往上,这条裂缝越窄,到了这高岗顶端,也不过尺许。不问可知,走进这个门户,里面黑暗异常了。这种地方只要有一个人在里边,迎头堵截,恐怕你有多大本领也不易过去了。金梭吕云娘心想,这大约就是我们娘儿两个闯鬼门关之地了。金梭吕云娘正在望着这座危险道路口,因为相隔尚远,还有半箭地才可以到达。突然方才所看到那两人又行出现,他两人是一直往前走,直奔那高岗下,看情形连头也没回,也不像是自己的敌人了。金梭吕云娘赶紧把身形隐起,自己要看他两人走进奇险的石缝口,自己再赶上去,随着他们后面往里闯。
吕云娘这时离这山冈下已经有十几丈远近,突然听得那石缝的门户中竟自有人高喝声:“你做什么的?少往前闯!”这两个行路的身形一停,内中一个冷笑一声道:“这可是怪事,官山官林走路,又不犯法,身边又没带着私货,你凭什么拦阻我们?”发话的人先前还尚没露身,他身形隐在石缝口内,此时嗖嗖地蹿出两人,全是一身皮短衣,一个手提一口鬼头刀、一个倒提着一对虎头钩,厉声向这两个行路人呵斥道:“好言好语和你讲,我看你们自己找死,这条道路任凭他是三头六臂的人物,今日也休想在此通过。老爷们又不是拦路劫财,只告诉你今日这条道不许走,你敢再支吾,别说老爷们手下无情,可要给你留下记号了。”金梭吕云娘此时已经听出石缝内现身的两人,定是神刀顾剑堂、响铃镖周子玉的党羽。这两个行路人虽则始终没看见面貌来,听他们说的情形,也绝不是平常商人百姓。吕云娘索性沉住了气,倒要看看这两人如何闯进这段险路。在左边那个发着一阵狂笑说道:“这真是奇事怪事,荒山野谷竟会有人买路钱,可是口口声声还老爷长老爷短。朋友们不要开玩笑了,我们出来经商做买卖,走到天边上也不过是为的赚一碗饭吃,好歹多活上一年半载的。我们在这种恶劣天气走在这种道路上,已经苦到万分,你们把道路挡住,这一带又别无道路可通,我们再转回去。朋友们不如干脆拿刀把我们宰了吧!请你高抬贵手,放开这条路,叫我们过去,我们能够回转家乡,连我那小孙子全都念二位的好处。”这时,提鬼头刀的那名壮汉竟自用刀向两人一指道:“既然是在外面走南闯北,竟会这么不识相?既然告诉你,不准从此经过,你就是把嘴说破了,惹得老爷性起,那时可别怨我们手黑心狠,打发你两个早早回家。还不给我滚开?”那两人被这提鬼头刀的骂着,已然是毫无惧色。左边那个却向拦路的两人道:“不叫我们从此经过,你也得说个理由来。既不是霸山为王的好汉,要买路钱。更不是奉官差派在此驻防,就凭你两个提着一把破刀片子和一对虎头钩就想把这条道路切断,不准别人在此经过,未免不大叫人甘心。朋友们说痛快话,究竟是为什么不叫我们从此走?”
那个提鬼头刀的被这两人纠缠得怒气冲冲,大喝一声:“不识抬举的东西,你想问个明白,先尝尝鬼头刀的锋利如何?”他说话间,往前一纵身,还是真下毒手,把手中的鬼头刀一抡,向左边那个行路人斜肩带臂就砍,那个行路人口中喊着:“好狠的家伙!真动手哇。”他身躯向左一晃,鬼头刀竟自砍空。他这一躲闪,持刀动手的人竟觉察岀这行路人很有功夫,口中向他同伴招呼道:“彭二弟,这两个东西竟不是好人,恐怕是对头打发下来的,动手招呼吧!”这个使虎头钩的也往前一纵身,双钩抡起,竟自向右边那个行路人猛劈下来。可是这个行路人口中也在嚷着:“你们敢谋财害命,咱们是打不完的官司!”口中嚷着,身形一闪,双钩也砍空。
这两个把守要路口的全是福州下来的捕快,手底下全有很好的功夫,各自把招数施展开,双钩和鬼头刀如疾风暴雨般向这两个行路人致命处下手。可是这两个行路人真个怪道,他们穿着肥大的羊皮披风,并且每人还多着一个包裹,脚下又是毡靴,手里又没兵刃。按情形说,两人是危险万分,可是这两人竟自把轻灵巧快的身形施展开,忽进忽退,忽左忽右,身形飘忽若风,嘴里也不闲着,竟说些刻薄话。这两个拦路阻挡的手底下虽然尽力施展,居然伤不着这两人一丝一毫。金梭吕云娘正隐藏在一座石峰后,看着也觉怪异,这两人好纯的一身轻功术,他们所施展的完全是小巧之技,不过这两人的面貌始终不愿意叫人看清了,不时地匀出功夫来,把那肥大的披风领口遮边往上提着,把口和下颊全隐藏在披风内。金梭吕云娘看出这两人安心戏弄动手的这两个强徒,自己也在仔细辨认,这两人颇像留仙谷的翻天掌谢震寰、神魔阮世义,不过面貌看不真切,不敢断定是否是他老弟兄,并且说话的声音也不像。金梭吕云娘认为动手的工夫一大,凭这两个逞凶的匪徒,非败在他两人手内不可。果然这时,两人全施展开三十六路拿法,身形越发快了,金梭吕云娘知道这两人兵刃非出手不可。
就在这时,行路人内中一个忽然回头向金梭吕云娘隐身这边高声招呼道:“这不是看热闹的地方,这两个要命鬼霸占这咽喉要路,你们娘儿两个没有钱买账,怎会叫你们过去?趁着我们替你还债,再不走我们可不管了。”金梭吕云娘骤然警醒,这分明是安心助我娘儿两个闯着这段险道口,我怎的这么糊涂?不趁此闯过去等什么?遂不敢大声,从石峰后飞纵出来,此时脚底用足了力,嗖嗖地一连几个纵身,已经到了高岗的裂缝口。那两个动手的匪徒瞥见金梭吕云娘闯了过去,两人全是大惊失色,无奈被两人巧妙地擒拿法缠住了,无法脱身。那个使鬼头刀的在急怒交加之下,竟自用左手往唇上一按,吱吱地连打了三声呼哨,不过他虽则响了呼哨,呼应同党接应堵截,可是已经晚了,金梭吕云娘已经背着铁麟公子闯过高岗的裂缝口。里面虽则黑暗,可是上面还有一线的天光,略辨里面的形势,这道门户有六丈多长。金梭吕云娘闯进来时早把剑擎在手中,仗剑疾驰,眨眼间已经闯岀这段险道。但是往前面望去,一片略往下矮下去的乱石坡,也是荒凉异常,往前出来有一箭地远,两边全是绵延不断的山岭,到处里堆积着冰雪,脚底下十分吃力。正往前紧跑着,忽然又听到两声呼哨,这两声呼哨来自左边岭头,吕云娘就知道这附近有埋伏。果然向前闯出没有两丈,上面连声爆响之下,从那悬崖峭壁上滚下许多的大石那块,这石块砸下,手段颇为厉害,吕云娘停身之后,前后一丈五尺内全被这飞石所阻,砸得山道上烟尘滚滚。吕云娘仗着身形轻快,听到上面的声音已知道敌人的手段厉害,把轻身术尽量施展出来,往前闯过两三丈,虽则把这一片飞石滚石避开。但是往前面一着脚时,右边照样地又是一阵爆响,石块如同雨点一般,飞打着大块的石头,重有一二百斤,从上面滚下来,轰隆一声砸在山道上,山道也是石头地,竟被砸了一尺多深的石坑,杂石飞溅起多高,就是这巨石的余威全够人躲闪的。
金梭吕云娘一边往前闯着,把掌中的宝剑挥动,在自己头上连起了几个剑花,为的是护铁麟公子,免得为杂石块所伤。这么紧自纵跃,金梭吕云娘尚还不知道这一段路就是青狼谷,这也是神刀顾剑堂、响铃镖周子玉最后埋伏的所在。所以现在敌人对付自己真是下绝情施毒手。金梭吕云娘愤恨敌人手段毒辣,但是除了后面那个紧要路口所看到两名党羽,这一带空听呼哨响,却没有人露面。金梭吕云娘此时反倒愿意看到敌人和她一拼,好歹也要弄他几个,聊以泄愤。但是现在的情形紧急之下,哪还有工夫搜索敌人?紧自提防着敌人把前后的道路堵住,自己再想脱身,势比登天。金梭吕云娘一连闯过之后,居高临下的乱石袭击,不由得心中担起惊来,把掌中剑一压,恨不得早早地闯出这段危险的道路。可是这条道数十丈长,时时又被堵截,一时间不能闯得过去。金梭吕云娘赶到遇到第四次飞石阻路,毕竟一个女流,力量有限,已感觉到气力不支,脚底下不像先前那么轻灵巧快,仗着手疾眼快,用剑紧自拨打着,更连连地招呼着铁麟公子不要抬头,趴伏在自己颈项后,也好脱身逃出这段埋伏的道路。
正往前纵身之间,忽听背后有人高声招呼道:“云娘,这群恶魔欺人太甚,现在顾不得许多,只有和猴崽子们一拼最后生死了!”吕云娘这次听到招呼的声音,十分耳熟,正是翻天掌谢震寰、神魔阮世义,赶到看到两人的踪迹时,不禁十分惊异,这正是这座高岗下面和敌人动手的那两个行路人,最可怪的是,这两位老英雄口音变得丝毫听不出来,真是难得。自己一边用剑护着身,从眼角中望到这两位老英雄竟自施展开轻身绝技,在那悬崖峭壁上,轻蹬巧纵,向左右两边岭头上扑去,身形真快。金梭吕云娘才往前又闯过丈余远来,这两位老英雄已经各翻上岭头,上面跟着起了一片哗乱的声音,一阵阵喊杀之声入耳。金梭吕云娘知道这两位老前辈已和敌人对上手,自己脚底下用足了力,纵跃如飞,顺着这条山道向前猛扑。果然这一来给金梭吕云娘减轻了威胁,左边上面的巨石和小石块又砸下一次,可是右边的岭头袭击已经停止。吕云娘趁着这个机会,竟自闯岀山道口,出了这段险地,前面略往上经过一段斜坡,到了上面。只见这一带,一层层的岩石,奇形怪状,高的有两三丈,最矮的也有五尺多高,好像经过人工安排一般,行列整齐。
吕云娘此时顾不得前途是否有阻碍,只得闯一步算一步了,身形刚翻上丈余高的一块巨石上面,竟从这巨石后面有人施展“鹞子钻天”的轻身术,竟也飞纵上来。此人一现身,厉声呵斥:“吕云娘,你有多少条性命,敢和姓顾的一拼?现在是网开一面,只要你把铁麟公子献与我,我定然饶你这条性命。你不要认为你家顾大人可戏,你敢顽强抗拒,就叫你毁在目前!”金梭吕云娘哪肯听这个?往下一矮身,左手剑诀往剑身上一压,身随剑走,人也是跟踪而进。这上面没有多大地方,也不过两丈方圆,连走了两三招,已经感觉到上面不能施展,神刀顾剑堂此时这口刀上下翻飞,奋力进攻。金梭吕云娘在竭力招架之下,虚点了一剑,一拧身,竟自从这高大岩石上面退了下去。那神刀顾剑堂喝声:“你哪里走?”跟踪而下,人和刀一块落,向金梭吕云娘背上劈来。吕云娘一个“玉蟒翻身”,身形倏转。顾剑堂刀已劈空,才待二次进招,突然从两旁的岩石上面嗖地蹿下一人,口中在大喊着:“姓顾的,为的功名富贵,竟自把天理灭却,安心要斩断大明宗祧,为大清国保一劳永逸、万年不败的江山。朋友,你主意打错了,要叫我们看来,恐怕未必让你称心如愿,你就接招吧!”
顾剑堂觉得背后一阵劲风扑到,一口寒光闪烁的利剑向他背后下手,来得真疾。顾剑堂右脚猛往身后一撤,身躯向左侧微闪,掌中这口刀睹准了这口剑,横着向上猛崩。这递剑的正是翻天掌谢震寰,老英雄这口剑上已有四十余年的火候。顾剑堂的刀法厉害,一般人的剑绝不敢和他刀硬接硬架。哪知道翻天掌谢震寰把丹田气一提,全贯到右臂上,眼看着剑已经和刀撞到一处,这位老英雄谢震寰猛然地把掌中剑一颤,剑身轻轻横着一翻,呛的一声,刀剑迎个正着,火星四溅。神刀顾剑堂以刀法成名武林,他的六合刀和劈闪单刀、五凤朝阳刀、五虎断门刀,这四趟刀法闯荡了一生,会过多少高人,尤其是这口紫金刀,虽不是宝刀,但是也能够削钢断铁,切金断玉,哪知这次遇到了匿迹边荒、隐居在留仙谷的翻天掌谢震寰,刀身上起了一溜火光,虎口全震得发麻,赶紧身形往旁一纵,闪避开谢震寰的面前。翻天掌谢震寰这一剑居然成功,跟着掌中剑往外一翻,“樵夫问路”,猱身而进,剑尖向顾剑堂的华盖穴上点来。那神刀顾剑堂因为险些当场败在敌人之手,这种江湖上动手过招,就讲的是胜败输赢荣辱,自己方才的情形,按理说就得算栽。可是这件事焉能就这么放手?老英雄的剑到,神刀顾剑堂“凤凰单展翅”,一斜身,刀往谢震寰的剑身上一压,往外一展,用刀锋伤谢震寰的右腕。翻天掌谢震寰剑走轻灵,招数已然撤出去,一个“翻身倒劈剑”,这口剑从顾剑堂的右肩头上斜砍下来。顾剑堂赶忙往后一甩肩头,跟着掌中刀顺水推舟,向谢震寰拦腰横斩。谢震寰左脚一撤步,身似飘风,倏然一转,这口剑往外一抖腕子,竟向神刀顾剑堂的小腹上点来。顾剑堂此时身形已经撤到这片高大的岩石下,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用“老农割麦”的式子,身躯往左一横,掌中刀从上往下向剑上横切。翻天堂谢震寰剑术走空之下,腕子上力量用足,往下一沉,身躯更斜着往后一闪,“凤凰单展翅”,竟向神刀顾剑堂的双腿上削来。
顾剑堂安心要撤开此处,不过剑来得太快,由不得你施展,眼看着他要被这一剑所伤。突然从这岩石上面飞坠下两人,一个使纯钢锯齿刀,一个使一口丧门剑,这两人正是韩文虎、金茂林。他们一扑下来,这两条兵刃竟全向翻天掌谢震寰身上招呼。谢震寰足跟一用力,倒纵出去,把两人的兵刃闪开。韩文虎、金茂林算是救了顾剑堂。这时,韩文虎、金茂林二次猛攻过来,金梭吕云娘已经扑到,见顾剑堂有退去之意,吕云娘一摆掌中剑,猱身扑了过去。这口剑运用开招数精奇,手法紧妙,跟顾剑堂缠战一处。那韩文虎、金茂林两人来对付翻天掌谢震寰,忽然这最大岩石的上面,有人暴喊了声:“狐鼠之辈,有何伎俩,竟敢这么死缠不放手?”人随身下,正是神魔阮世义向韩文虎、金茂林呵斥着:“猴崽子!太有些不要脸了,单打独斗才算好朋友,你们竟自以多为胜,叫你先尝尝阮老爷子这杆旱烟袋的厉害。”说话间,他竟扑奔了金茂林。金茂林掌中这口丧门剑实受过高人传授,他早年本是山东曹州府周天义的门下,那时,北路上所有的武师没有不尊敬周天义的。这金茂林得师门真传,倒也没敢为非作恶。今日他遇到这样劲敌,哪还敢稍微轻视?把兵刃上的本领尽量施展出来,这口丧门剑上下翻飞。神魔阮世义见他武功本领全是名门正派所传,也把这杆旱烟袋上三十六式天罡剑的招数尽量地施展出来。这杆旱烟袋如疾风暴雨上下翻飞,神魔阮世义在这趟功夫上更夹杂着三十六处点穴。工夫一大,这金茂林有些不是敌手了,他忽然恶念陡生,要以狡诈的手段来胜敌人,口中喊了声:“姓金的不是你敌手,咱们后会有期,江湖道上自有再会上之时。”身形一闪,已经从岩石旁翻起。神魔阮世义看这次拦路邀劫,动手的情形虽则十分危险,可是自己这边并没有不利的形势,也恐怕这金茂林有什么阴谋,不肯叫他真快走开,腾身一纵,跟踪赶过来。
前文已经说过,这一带的岩石,星罗棋布,如同人工摆的一般,到处有隐身的地方。那金茂林往这边一转身时,已经闪向一块岩石后面。神魔阮世义倒也预防他暗算,腾身往左一纵,先蹿出丈余远,为的是察看他隐身之地。可是身形并没停留,往左边一落时,右掌的旱烟袋往右一挥,身形已然飞纵起,竟向这块岩石后面猛扑过来。耳中听得有人喝声:“来得好,敬酒不吃你要吃罚酒,接镖!”神魔阮世义身形快似飘风,对面岩石后发声,又发暗器。阮世义赶紧把丹田气往下一沉,竟没往自己纵身所要落的地方落,缩短了四五尺,身形一沉,脚尖已经点地,力量立刻全用上。对面这支镖打到,神魔阮世义手中的旱烟袋往起一扬,当的一声,把金茂林这支镖整个地挡回去。可是金茂林他原本就是用连环暗器进击,安心要把神魔阮世义伤了,迎面这一镖不过是问路而已,这第一支虽则被打落,但是他铁腕轻撒,嗖嗖地一连就是五块飞蝗石,向神魔阮世义上中下左右打到。这金茂林这种“一掌梅花”式,他得师门的绝传,更有二十年的苦功夫,昼夜锻炼,这种护身保命的绝招,只经施展出来,敌人绝逃不开梅花飞蝗石之下。神魔阮世义虽然是轻身术有超群的功夫,但是这捕头金茂林暗器一出手,知道躲避这种暗器,没有“金鲤倒穿波”“铁板桥”的轻功绝技,不易逃开。但是离着近了,就是仰身倒翻,也得被下面一颗打伤要害。阮世义更不知道这金茂林的梅花飞蝗石的威力,平常这种暗器,一过三丈远,力量就卸了,可是他五丈内休想逃开。神魔阮世义两足跟用力,倒纵起来,可是这一来是非受伤不可。神魔阮世义只能退出两丈五尺,再施展“铁板桥”的功夫,可是身形才出去丈余,梅花飞蝗石已经追上他,离着他身躯还有尺许,这次只要打中,神魔阮世义恐怕性命全难保。
就在危机一发的一刹那间,在身后丈余外两座壁立的岩石上面,有人陡然高声喊着“打”字,从神魔阮世义身后飞过两样暗器,三支瓦面透风镖奔他上面三颗飞蝗石,更有两支亮银梭也是连环镖的打法。这五件暗器,全用得十足力量,和他梅花飞蝗石撞了个正着,一阵爆响,这种纯钢的东西,猛力击碎飞蝗石,反打回六七尺来,这五件暗器同时落地。神魔阮世义身形已经退到两丈外,他倒着退出去,眼中看得清楚,此时突然有这种能手救自己的性命,事岀意外。回头一看,这两人的状貌和所背的兵刃,已经知道是仙猿岭二侠庄的飞虎旗陶义、虬髯叟齐忠老弟兄二人赶到。阮世义绝处逢生,知道大雪山海天一鹤朱大悲的接应到了,自己和翻天掌谢震寰隐迹留仙谷,轻易和江湖道上没有联络,可是对于这般人,为大明恢复宗庙社稷,事虽未成,相率匿迹边荒,养精蓄锐,待时而动,这是心目中久仰的人,所以略辨形貌即可知道是何如人了。那金茂林恨得咬牙切齿,他们虽然也没见过仙猿岭的二侠,但是朝廷里早已探查过这般人全升列名单,将他们形容、相貌和所有的本领记得清清楚楚,凡是到这边办案的人,全知道个大概,此时也猜测出是仙猿岭的二侠。
神魔阮世义回身向两座岩石上一拱手,说了声:“多谢二侠相救。”这几个字出口,身形可反扑回来,非要报复不可。此时翻天掌谢震寰对付韩文虎正占着上风,可是这韩文虎毫无退却之意,靠青狼谷西北的去路上,呼哨响得格别,急促异常。阮世义这一反扑过来,这杆旱烟袋把三十六路打穴法尽量施展,非把金茂林伤在自己手下才算甘心。这时,突然现身的仙猿岭二侠,在岩石上高声喊道:“顾剑堂,你出身也是江湖道上的好朋友,今日竟这么不顾天理,非要把大明的后裔从你手中斩草除根,难道你就不怕报应么?”金梭吕云娘一边动着手,也看到来了意外的接应,自己本来就堪堪要败在顾剑堂之手,剑术无论功夫多么好,身上多着一个铁麟公子,时时受到牵掣。这时,眼角望到这两位老英雄赶到,立刻精神一振,手底下剑招一紧,奋力进攻。岩石上这两位老侠已经身形纵起,那飞虎旗陶义把铁旗展开直扑顾剑堂,虬髯叟齐忠摆动锯齿刀,飞纵下来,却扑奔了捕头韩文虎,口中在喊着:“留仙谷的谢老英雄,请你把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让给我吧!”翻天掌谢震寰本可以取胜,此时也认出是二侠庄的虬髯叟,自己哪好不让一步?身形倒撤了下来。飞虎旗陶义和齐忠这一扑上来,神刀顾剑堂还可以勉力应付。虬髯叟齐忠这种相貌如同活判官一样,威力足以惊人,这口刀更是具十足的威力,一照面动手只五六招,韩文虎的兵刃已被磕飞,翻身逃走。被齐忠一个“乌龙出洞”式,往前一起步,刀尖向外一展,正扎在韩文虎的左肩头旁,还算他闪了一下,刀尖向左滑过去,可是三寸深五六寸长的伤痕,他还能运动,重伤之下摔在一座岩石旁。
这时吕云娘已退下来,虬髯叟齐忠喝声:“众位老侠客,恕我齐忠先行一步了。”更向吕云娘说声:“女侠随我来。”他头先开路,一直往西北冲过去。这里现身的几个官人全被这般风尘异人缠住了,眼看着吕云娘、铁麟公子逃走,他们就无法阻拦。可是虬髯叟齐忠绕着一座座如同乱林的岩石,往前出来也就是一箭地,耳中听得由西南和西北东南,呼哨一声接一声,连续不断。这位老侠客向吕云娘道:“女侠,你要紧自注意,眼前恐怕尚有敌人阴谋暗算。”吕云娘也看出敌人前途还要拦阻。虬髯叟齐忠压刀仍然往前纵跃着,耳中忽然听得迎面上有人高声喝喊:“大胆的逆党!要想助着奉旨严拿的要犯潜逃,哪能叫你称心如愿,还不扔兵刃束手就擒?不听你周老爷的命令,管叫你眼前死无葬身之地。”虬髯叟齐忠压刀停身止步,吕云娘也把身形贴近一座岩石旁,抬头一看,迎面四五丈外一座孤立的石屏上,站立的正是响铃镖周子玉。跟着他撮唇打了一声呼哨,由迎面和左右以及身后四五丈外弩弓齐响,喀叭喀叭,声震耳鼓,这一排箭真个厉害,齐往当中攒射过来,虽然有几处交耸的岩石阻碍着箭路,可是他不下二十张弩弓。齐忠、吕云娘仗着早又有提防,刀剑舞动,更贴到两座岩石旁,把背后先护住,把射过来的弩箭磕飞了六七支。那响铃镖周子玉同他包围的弟兄发过这排箭之后,他更厉声呵斥道:“这先叫你们尝尝厉害,真敢再抗令不遵,只好把你们全断送在乱箭之下了!”虬髯叟齐忠是多么暴的性情,他见周子玉竟用这种阴谋,下这样毒手,高声喝喊:“丧心病狂的东西!你敢这么昧天理做事,你齐二侠不把你狼心狗肺挑出来,对不起你!”
虬髯叟齐忠这种勇气也真足惊人,明知道四围的弩箭厉害,可是把刀一摆,往前就冲。那周子玉却连响了三声呼哨,四周的弩箭如雨点般射过来。吕云娘也舞动了掌中剑,想跟这位老侠冲过去,可是往前进了六七步,虬髯叟齐忠左臂的衣袖被箭射穿,包头上连头皮也被一支箭滑伤,就这样,仍然不肯退,变换方向再往前冲,可是想往外闯,就得落个四面被箭攻。吕云娘担心着铁麟公子,自己每次纵身,全要找一处岩石,或是孤立的石峰,把后背贴一下。可是第二次腾身,自己掌中剑为了舞动剑花护铁麟公子,一支弩箭竞射中了右臂,虽然是箭穿着皮肉射过去,这一受伤,再动手挡乱箭,真有些不成了。吕云娘避在一块岩石旁,右臂上的血已经把衣袖浸透,剑换在左手,拨打着射过的弩箭,口中却在悲声招呼道:“老前辈,我不成了,请你念在大明一点血胤,赶快把铁麟公子带走。在天的先皇护佑,你能闯出重围,生死感恩,积德无量。”虬髯叟齐忠此时已经冲出丈余远,听得吕云娘的喊声,大惊之下,一个“梨花落雨”的刀法,刀光缠着身形,上下左右一转,身形已经纵回来,用沉着的声音喝问:“伤在哪里?”可是口中问着,眼中已看到吕云娘此时只把右手抬了一下,不及答话,用左手去解兜铁麟公子的长袱。这位老侠客厉声说道:“不要动,我齐忠尚还能保你们闯出重围,你只在这里等候我,我只要到了姓周的身旁,我们就可脱身。”这位老英雄这种语言威力,有一种不可抗拒之力,吕云娘竟自不敢违命,把手停住。虬髯叟此时把力量贯到右臂,把刀舞动,这次下了必死的决心,宁可受伤,也要闯到箭手和周子玉的近前,一个“懒龙出洞”式,往前一纵身就是两丈多远。那周子玉已看到吕云娘受伤,他越发令箭手加紧地攒射。
就在齐忠二次将要腾身的一刹那,突然听得远远的一声长啸,那疏林野木和高耸的石屏、石峰间,全发了回声。周子玉正在得意之时,听到这种声音,微一怔神,一股子劲风已经到了背后,有人喊着:“恶魔,你敢下这样毒手,下去吧!”周子玉回声应敌递掌之间,身形才转过一半来,就觉得一股子极大的力量已经到了右背后半边身上,自知不好,赶紧一纵身,想蹿下岩石,可是被来人的双掌指尖打中。还仗着他脚底下的功夫十分精纯,身躯往前纵得疾,被震了一下,没受重伤,可是往下一落,已经摔到山道上。虬髯叟齐忠大吼一声,二次已经腾身而起,猛扑过来,他是绝不肯留情,往响铃镖周子玉的面前一落,掌中刀抡起来就要给他个腰断两截。此时,幸亏是身后一排箭来得疾,周子玉一个“懒驴打滚”,身形滚岀五六尺去,“鲤鱼打挺”,腾身跃起。他还想翻上偏南边的一座石峰,但是上面的人疾如飘风,已到了他的身旁,来人右手的食中二指已按到他中府穴上,喝声:“别动!”周子玉也是英雄人物,来人这种点到他的重穴,自己只要一拆招,非死在此人手内不可,赶紧把双手一背,冷笑着说道:“杀戮存在,任凭尊驾。”
周子玉从被此人震下岩石,到现在才辨清来人的面貌,竟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干瘦老头子。这时来人却往他左臂下把右手一插,喝声:“相好的,这来!”腾身而起,一纵身就是四五丈,已到了吕云娘的附近。四周的箭手见自己的首领已经落在人家手中,凡是发箭急切收不住的,不是把弩弓往下低,就是往上抬,其余的立刻住手。虬髯叟齐忠二次翻回来,一边纵着身,一边招呼道:“花师傅,猴崽子留不得,我送他回去吧!”敢情现身解重围的,正是雪山四侠的三侠铁铃叟花承润,这般人全是奉命来接应,此处若是赶不上,越往前能手越多,这位风尘异人铁铃叟花承润来得还是真正恰巧,这时身躯一横,把齐忠挡住,向齐忠说道:“二侠,我们何必学他们狼心狗肺、鼠肚鸡肠?我们大仁大义,叫他逞尽恶谋、用尽手段,终成画饼。”齐忠愤愤不平,才退向一旁。响铃镖周子玉知道自己算失败了,到这时知道,有丝毫怕死之意徒令人讥笑,寒着脸,向花承润、齐忠说道:“你们大约是大雪山仙猿岭的朋友,大丈夫做事光明,此时留姓周的这条命,我们可要再接再厉和朋友们作最后的一拼,反不如把姓周的这时了结了,少一个对头。”他说话间,靠正面和北面十几丈外,一连地飞纵过去三四人,周子玉脸上越发难看,他已看出来,连顾剑堂等全败退下来。他这话岀口,花承润哈哈一笑道:“周子玉,你花老师既说放你,不会反复。你花老师很知道,你们后路尚有人在。朋友,请你尽管施为,大雪山玉冰嶂恭候驾临,你就赶紧请吧。”周子玉此时真有些生不如死,只得转身一纵,蹿出两三丈,说声:“老儿们等着吧,不把玉冰嶂化成劫灰,或者是我们这般人同归于尽,我们绝不回头,再会。”一连几个纵身,更连打了几声呼哨,四周的箭手全从那隐身处相率逃去。
跟着飞虎旗陶义、翻天掌谢震寰、神魔阮世义全赶到近前。老英雄谢震寰跟阮世义重新拜见花承润、齐忠、陶义,得谢此番接应之德。铁铃叟花承润道:“谢老侠、阮老侠,我们彼此全不要客气了。老侠们为的不忘故主,侠心义胆,把自身的危险置于不顾,护送铁麟公子,大义堪钦。我想留仙谷已不是安全之地,老侠们何妨同入玉冰嶂?”谢震寰忙答道:“我弟兄仰慕四侠已久,今日更得一会仙猿岭的二位老侠,荣幸何如?我们弟兄实有拜访玉冰嶂,一瞻首领丰范之心,现在一切事尚要安排,我也不作浮泛的客气,请赶紧保护铁麟公子入玉冰嶂,以慰昭德夫人。我们事情安排就绪,立刻合家投奔玉冰嶂。”花承润道:“这才是侠义道的本色,一言为定,我们再会了。”这时,吕云娘把臂上的伤痕扎裹,铁麟公子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花承润跟吕云娘报过姓名,吕云娘想到只刹那间就是生死之隔,现在娘两个能够逃得活命,真是苍天护佑,赶紧向大家拜谢。花承润叫吕云娘把铁麟公子放下来,却替她背在背后,向翻天掌谢震寰、神魔阮世义互相作别。
谢震寰仍回留仙谷,这般人直投大雪山玉冰嶂,铁麟公子、昭德夫人母子相见。至于将来这般福州的捕快和京城下来的武士第二路接应一到,他们还要力攻玉冰嶂,掳劫铁麟公子,这些事俱详载于《雪山四侠》全篇中,《金梭吕云娘》至此完全结束。
(本篇完,感谢古龙武侠论坛“未来”、“怅望祁连”收集、整理、补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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